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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回 威加稚子滋疑慮 力戰強豪動殺機 文 / 梁羽生

    李光夏躲在茅草叢中,亂石之後,靜靜地聽,只不作聲,析聖因怒道:「你這不識好歹的小東西,哼,你不聽話,你就以為我沒法叫你出來嗎?哼,看來是非叫你吃點苦頭不行了。你趕快把雙手掩著眼睛,我要放梅花針啦!」只聽得嗤嗤聲響,祈聖國果然是一把梅花針撒了出去。

    梅花針是最細小的暗器,不能致人死命,但若是給射中關節穴道,卻是疼痛難當。祈聖因心想,李光夏無論怎樣倔強,畢竟是個孩子,中了梅花針,非出聲叫喊不可。她事先提醒他遮掩眼睛,還算有點愛惜之意。

    祈聖因以「天女散花」的手法發出梅花針,撤出一把,三大方圓之內,便都在她滿天針雨籠罩之卜,她越來越近,第三把梅花針發出,正對著李光夏藏身之所,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李光夏面前的那塊石頭已是中了無數梅花針。

    祈聖因叫道:「你是躲在石頭後面不是,還不快快出來?我瞧見你啦!」李光夏吃了一驚,不自覺的把身軀縮成一團,祈聖因隱隱聽得茅草撼動的聲響,但卻還不能斷定是由於有人躲在裡面,或是由於自己的梅花針射在草從中所發出的聲響,姑且再試一試,這次只把七枚梅花針射出,兜了個圈,從石頭後面射進來,李光夏再也躲避不開,肩頭、臂膊、腳踝有三處地方中了梅花針。

    受傷之處,火辣辣作痛,腳踝所中的那枚梅花針,更是剛好插入了骨縫,比利刀剜肉還要疼痛難當,李光夏心頭怒火燒燃,想道:「這賊婆娘如此心狠手辣,她還說是我的長輩親戚呢。

    哼,即使是真,我也絕不能跟她。」咬看牙關忍受,死也不肯出聲。他年紀雖小,卻頗有見識,心知祈聖因說是瞧見他,那一定是騙他的,否則還有不過來捉他之理。

    祈聖因想不到他如此倔強,心道:「我這把梅花針撒出,若有人躲在石頭後面,那是非中不可。看來是躲在第二處了。」她的梅花針撒了幾把,已是所剩無幾,喝道,「你不出來,我放火燒你!看你還能藏得安穩?」李光夏橫了心腸,心道:「你燒死我,我也不出來!」

    祈聖因動了怒氣,喝道:「我數到三字,你不應聲,我就放火。一、二、……」「三」字未曾出口,忽聽得有個陰惻惻的聲音冷笑道:「千手觀音,你欺負一個孩子,不也感到羞恥嗎?」祈聖因吃了一驚,只見一條黑影如飛奔來。人還來到,聲音已如在耳邊。

    祈聖因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鹿老大。鹿老大,你這閒事可管得歪啦,你知道這孩子是我的什麼人!」

    那被她稱作「鹿老大」的怪客「嘿嘿」笑道:「我有什麼不知道,那孩於是李文成和羅綺紈生的,你當年想嫁李文成沒有嫁成,把羅綺紈恨如刺骨,你在她臉上斫了一刀還嫌不夠,如今又想來虐待她的親生兒子啦。哼,哼!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裝得假仁假義,好騙這孩子跟你,然後你就可以慢慢的折磨他了。幸虧我這侄兒沒有上你的當!」

    李文成交遊廣闊,李光夏也不知道他父親是否有這麼一個性鹿的朋友,但聽他把自己稱做「侄兒」,所說的事情又有根有據,料想不是假話,心中暗暗禱告,「爹爹,你在天之靈保佑這位鹿伯伯打贏那賊婆娘。」

    原來李光夏的母親的確是名叫羅綺紈,臉上也確是有個刀疤,在靠近耳朵的左頰,有頭髮遮住,平時是看不出來的。李光夏小時候看他母親梳頭,曾問過母親這刀疤是怎麼來的,他母親說是小時候不小心弄刀子,給割傷的,如今始知是祈聖因所碩。

    李光夏更增憤恨,心中想道:「你斫了我的娘一刀,她還替你隱瞞,你卻要把我拿去報復,哼,只怕普天之下,也沒有像你這樣狠毒的女人了!」

    祈聖因氣得破口大罵道:「你、你、你簡直是胡說八道!李文成哪來的這個兄弟,你竟敢厚著臉皮把他的孩子叫做侄兒?」聲音在盛怒之中發抖,似是給對方說中了心事。

    那鹿老大哈哈笑道:「李文成知道你的狠毒,他與羅崎紈結了婚就再也不理睬你,他交了一些什麼朋友,難道還會一一告訴你嗎?哼,即使我與李文成毫無交情,他是天下聞名的大英雌,我也不能讓他的孩子落在你的手上!何況我與他乃是有八拜之交!」鹿老大這番話明裡是駁祈聖因,實是說給躲在暗處的李光夏聽的。

    祈聖因斥道:「鬼話,鬼話!你這頭獨角鹿臭名昭彰,居然有膽在我面前冒充俠士,哼,你胡說一通,分明是想騙走李文成的孩子。」

    鹿老大也「哼」了一聲道:「你這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廢話少說,你即刻離開這兒,我侄兒之事,從今之後,你再也休管!」

    折聖因大怒道:「鹿老大,你敢欺負到我千手觀音頭上來了!」鹿老大冷笑道:「千手觀音又待如何?」祈聖因喝道,「照打!」霎時間,暗器如蝗,紛紛朝著那鹿老大打去。她號稱「千手觀音」,暗器上的功夫確是非同小可!

    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那鹿老大使一支奇形怪狀的兵器,形狀有點像是一支開叉的鹿角,配合上騰、挪、閃、展、的小巧身法,打落飛刀,撥開甩手箭,接下飛蝗石,閃過毒蒺藜,哈哈笑道:「你是千手觀音,我就是金身羅漢,你暗器雖多,能奈我何?」聲到人到,祈聖因手上還有幾件暗器未曾打出,那鹿老大已是迫到她的身前。原來鹿老大雖然故作大言,其實對祈聖因的歹毒暗器也是有點怯俱,他剛才用了渾身解數,還險些被暗器打中,故此要採用近身纏鬥的辦法,使得「千手觀音」也騰不出手來。

    祈聖因也不覺心頭一凜,想道:「這頭獨角鹿果然是有幾分本領。只怕我一人對付不了。」當下將那幾件暗器打出,迅即解下軟鞭,拔出佩劍,喝道:「好,咱們再在兵器上見個輸贏!」

    祈聖因的鞭劍合用的功夫,是她祈家的武學雙絕,她曾以一條鞭擊倒冷鐵樵,一口劍殺敗蕭志遠,如今鞭劍合用,厲害可想而知。但鹿老大所使的也是罕見的奇門兵器,名為「鹿角叉」,其實卻是西藏特產的一種通天犀犀角所制,堅逾金石,但在一端裝上兩支尖叉,形狀似是開叉的鹿角,故此名為「鹿角叉」。他這支「鹿角叉」可以用來點穴,又可以當作三尖兩刃刀來使,還可以使出「蛾眉刺」的招數,一件兵器而兼有三種兵器之長,用未對付祈聖因的一鞭一劍,正是功力悉敵,並不吃虧。

    祈聖因以勁敵當前,出於便是絕招,短鞭抖直,呼呼聲響,眷起一團鞭影,向鹿老大下三路疾掃而來,鞭梢伸縮不定,還竟雜有槍法的刺戳招數。

    武學有云:「槍怕圓,鞭怕直。」槍是硬兵器,若使得圓轉自如,那是槍法的上乘境界,極難應付:鞭是軟兵器,若能使得其直如矢,兼有槍法之長,那在鞭法上也是上乘境界,更難對付。她鞭掃下盤。右手的青鋼劍也跟著配合,一招「雲龍三現」,抖起三朵劍花,似左、似右、似中,疾刺鹿老大中盤胸腹之間三處穴道。

    鹿老大叫道:「好個鞭劍雙絕的功夫,俺鹿老大今日見識了!」鹿角叉抖得當朗朗作響,反手一絞,迎上了軟鞭,軟鞭恰巧打在那角上的兩支尖叉之間,被他一絞一拉,祈聖因不覺被他牽動,跟著衝上兩步。祈聖因想不到這一招絕妙的鞭法,竟被他的邪門怪招所破,不敢再纏,便即把軟鞭抖開,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噹」的一聲,祈聖因右手的青鋼劍也斫中了「鹿角叉」。

    「噹」的一聲,火花四濺,祈聖因這口劍乃是百煉精鋼,雖還不能說是削鐵如泥的寶劍,卻也鋒利非凡,哪知一劍所在那犀角上,犀角一點裂痕也沒有,他的青鋼劍卻損了一個缺口。

    祈聖因虎口微感酸麻,知道對方功力在自己之上,但也高不了大多。當下立即變換打法,仗著輕靈的身法,揮鞭舞劍,與對方游鬥,卻不去和他的鹿角叉硬碰。祈聖因的招數其實並不輸於對方,她之所以一交手便險險吃虧,那是因為未曾熟悉對這種奇門兵器的功能之故。

    鹿老大在兵器上稍佔便宜,功力也略高少許,已是立於不敗之地,但祈聖因的兩宗兵器,一長一短,遠攻近守,相互配合,妙到毫巔,在招數上卻是佔了上風。因此鹿老大雖是立於不敗之地,想要速勝,卻也不能。

    激戰中,祈聖因忽地發出一聲長嘯,鹿老大笑道:「千手觀音,你敢把你的當家漢子喚來嗎?你要李文成這孩子,你不怕他吃醋?依我之見,你還是放手了吧,你年紀尚輕,還怕自己養不出孩子嗎?」

    祈聖因斥道:「狗嘴裡不長象牙,哼,依我之見,你是快快夾著尾巴逃跑的好!否則我當家的一到,他不將你這頭獨角鹿宰了,那才怪呢!」鹿老大想激祈聖因生氣,便好乘機取勝,哪知祈聖因初時雖然憤怒,一交手之後,卻是十分冷靜,他反而給祈聖因嚇得有點心慌了。

    祈聖因情場失意之後,遲遲不婚,直到三十歲出了頭,感到需要一個終身伴侶,這才答應了一個獨行大盜的求婚,他們結婚至今不過兩年,江湖上已傳出他們夫妻不和的消息,爭吵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她的漢子妒忌心重,不滿意妻子還在暗中懷念著李文成了。

    鹿老大心頭一凜,暗自思量:「千手觀音倘若不是得當家的同意,想來也未必敢要李文成的孩子?糟糕,只怕我是料錯了一著,他們夫妻其實已經是講和了?」祈聖因的丈大以心狠手辣在黑道馳名,鹿老大不怕祈聖因,但對她的丈夫,卻不能不有幾分忌憚!

    鹿老大既不能迅速打敗祈聖因。心裡又著實有幾分害怕她的大夫,倘若事情不是關係重大,他早已跑了。可是李文成這孩子是他處心積慮要奪到手中的,機會難逢,他已知道這孩子就躲在附近:他又怎肯就此甘心逃走?他心念一轉,立即大聲叫道:「光夏賢侄,你趕快跑吧!我決不能讓你落在惡人手裡遭受折磨,我拼了性命,也要替你抵擋追兵!」

    李光夏心情激動,「嗖」的從草叢中竄了出未,叫道:「鹿伯伯,要走就咱們一齊走!」祈聖因叫道:「夏兒,這人是騙你的,不要上他的當!」李光夏哪裡還肯聽信祈聖因的說話,心道:

    「你用梅花針打我,又要放火燒我,你雖是我長輩親戚,我也不能再與你講什麼情份了。」

    祈聖因正在大聲疾呼,李光夏已跳了過來,拔出腰刀,一招「鐵牛耕地」,便向祈聖因雙腳斬去,他身材矮小,攻敵人下盤,最是適宜。若在平時,祈聖因當然不會將一個孩子放在心上,但此際她與鹿老大惡鬥之時,她還稍處下風,添上這麼一個比尋常的大人更難對付的孩於,可就是大大的不利了。

    祈聖因又氣又惱,喝道:「夏兒,退開!你莫要迫我打傷了你!」李光夏更是憤激,說道,「你本來就要打傷我的!」他是大俠之子,自小便受熏陶,他以為那鹿老大是捨命救他,他還焉能袖手旁觀?更兼在憤激之下,明知以祈聖因的本領,舉手投足,便可制他死命,他也置之腦後了。

    祈聖因一個回身滑步,飛足向他踢去,用意是在踢他的單刀,不料李光夏像一小蠻牛般的衝上來,身形一矮,竟然不顧性命,那一刀仍然向她腳踝斬下。祈聖因的腳尖正對著他的頭顱,這一腳若然踢出,豈不是要把他的頭顱踢礙開花?

    李光夏是她情敵羅綺紈的孩子,但也是她情人李文成的孩子,她情場失意,到了中年,方始出嫁,嫁得又不如意,多年來憤懣的心情,造成了她很不正常的心理,她痛恨情敵,也怨及情人,但對她年輕時候的情人,心底也總還存有一份愛意。

    正是由於她對李光夏父母的又愛又恨的心青,她對李光夏的心理也非常複雜,鹿老大說她想折磨李光夏,也不算冤枉了她,可是她對李光夏,其實也是憎中有愛,無論如何,總不至於便要取他性命的。她剛才發出梅花針,不過是要迫李光夏出來,梅花針是傷了人也無大礙的,而且她在事先還提醒李光夏遮掩眼睛,從這件事也可以想見她對李光夏的複雜心情,縱施毒手,也不忍太過份的了。

    祈聖因那一腳不敢踢出,只好迅速躲閃,硬生生的使個「大彎腰、斜插柳」的身法,柳腰一俯,單足旋轉,把踢出的腿收了回來。這個身法極費氣力,那鹿老人何等狠辣,趁此良機,鹿角叉一抖,便插過來。祈聖因一劍架空,臂上著了一叉,血如泉湧!

    鹿老大哈哈笑道:「千手觀音,你雖然狠毒無比,我鹿老大卻不能不顧念交情,我如今饒了你的性命,你好好養傷去吧。」其實,他是擔心祈聖因的丈夫趕來,僥倖得手之後,哪裡還敢再與千手觀音纏鬥下公,樂得趁她受傷,說幾句漂亮話了。」

    鹿老大拉了李光夏急急逃跑,祈聖因氣得破口大罵,卻是無可奈何。她隨身帶有金創藥,當下敷了傷口,坐下休息。幸而不算傷得很重,但一條右臂,暫時已是不能使用了。

    祈聖因正自氣惱,忽聽得健馬嘶鳴之聲,隨即聽得有人從斜坡上走下來,祈聖因一口怒氣無處發洩,罵道:「賊漢子,這個時候才來!我吃了人家的大虧,你知不知道?你還不趕快給我去追,追那殺千刀的獨角鹿!」她只道來的必定是她的丈夫兀疑。

    哪知話聲未了,只聽得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冷冷說道:「誰給你管什麼獨角鹿四腳羊?李文成的孩子呢?」原來來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江曉芙。江曉芙騎著赤龍駒走的本是另一條又路,但因夜深人靜,卻彷彿聽得這裡有金鐵交嗚的廝殺聲,心裡想道,「莫非是我爺爺碰上了賊人,卻何以不見蛇焰箭?不管如何,已先過去看看。」就這樣,這谷底的廝殺聲把她引來了。

    這晚沒有月亮,谷底尤其幽暗,但天邊掛著幾點疏星,也還不至於漆黑一團。江曉芙自小練功,目力異平常人,看得出對方是個女子,而巨身材形貌也與蕭志遠所說的那個女賊相符,不禁又驚又喜,連忙喝問。

    祈聖因從聲音聽得出江曉芙至多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不覺怔了一怔,她是提防江家有人追來,但想不到是如此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她還不知道江曉芙就是江海天的女兒。

    祈聖囚正自沒有好氣,「哼」了一聲,冷笑說道:「你是什麼人?你這乳臭未乾的丫頭也要來管人家閒事?」江曉芙是第一次出道,正恨不得有個機會試試本領,心道:「我要是說出了我爹爹的名字,這女賊一定不敢和我交手。」於是就學著她所想像的江湖好漢的口吻說道:「你管我是什麼人?天下人管得天下事!你這臭賊婆娘搶了人家的孩子,我是路見不平來啦!你搶去了的那個孩子呢?我數到三聲,你不回答,我就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她還怕這一架打不成,臭罵了祈聖因一頓之後,急急忙忙的就數起「一、二、三!」來

    祈聖因吃了那鹿老大的虧,正自一肚皮悶氣,怎禁得江曉芙再給她火上加油,一見面就把她罵得狗血淋頭。祈聖因氣得七竅生煙,莫說她還未知道江曉芙是江海天的女兒,即使知道,這口氣她也是不能嚥下的了。

    江曉芙一個「三」字尚未叫出,只聽得「啪」的一聲,祈聖因已是手起鞭落,閃電般的向她抽擊,江曉芙吃了一驚,心道:「嚇,這女賊好橫,我還未決定怎樣教訓她,她就先動手了。」

    祈聖因這一鞭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以她的本領,本來可以避開的,但心裡一慌,唰的就著了一鞭,背心的一幅衣裳化作了片片蝴蝶,幸而她裡面還穿有護身寶甲,衣服破了,人卻未傷。

    祈聖因罵道,「臭丫頭,知道厲害了吧?快給我滾!」江曉芙這一氣可大了,喝道:「豈有此理,你敢打我?」祈聖因冷笑道:「打你又怎麼樣?」唰的又是一鞭打來。

    這一次江曉芙早有提防,話聲未了,只見白光一閃,她的裁雲寶劍業已出鞘,「卡嚓」一聲,就把鞭梢削去了一段,祈聖因讚道:「好一把寶劍,拿過來吧!」長鞭一抖,繞了個圈,疾纏江曉芙的手腕,鞭梢一顫,義點向她的脈門。忻聖國有「鞭劍雙絕」之稱,鞭法實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鞭梢點穴,尤其是她的家傳絕技,這一招「靈蛇繞腕」的絕技一使,以為必定可以把對方的寶劍奪出手中。

    哪知江曉芙忽地使出個古怪的步法,身形不動,鞋底卻似抹了油一般,陡地在草地上滑出一丈開外,祈聖因的長鞭就差了那麼幾寸未能纏上,祈聖因一鞭打空,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劍光閃處,卡嚓一聲,祈聖因的長鞭又被削短了幾寸。

    原來江曉芙的武功本來就在祈聖因之上,但卻是毫無對敵的經驗,過去她雖然也曾暗中瞞著父親,與客人較技,替父親拒客,但那畢竟只是」點到即止」的試招性質,那些客人一來是武功確不如她,二來也因為她是江海天的女兒,即使有勝過她的,也不能不手下留情。真正的與敵交鋒,這次還是她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所以開盲的時候,險險吃了大虧。過了凡招,這才漸漸沉著下來。

    祈聖因卻是老練狠辣,一瞧不對,身形一晃,長鞭啪啪一響,卻井未真個打出來,黑夜中看不清楚,江曉芙學過「聽風辨器」之技,聽那鞭聲,似是向她左側打來,但知這卻是祈聖因的巧妙手法,她不用把長鞭打出,就能弄出啪啪的聲響,待得江曉芙一劍向左側削去,她這才一抖長鞭,悄沒聲就一鞭的向她右臂疾抽,江曉芙劍招用老,急切間哪能撤回抵禦,「唰」的又著了一鞭!

    這一鞭祈聖因因為已知對方了得,竟是用盡全力,江曉芙雖有寶甲護身,也覺手腕著鞭之處,火辣辣的作痛。她兩次削短了對方的長鞭,但自身也著了兩鞭,比較起來,還是她吃的虧更大。

    江曉芙一向嬌縱慣了,連吃了兩次虧,氣得可就大了,喝道:「好呀,你敢打我;我殺了你!」她恃著有寶甲護身,即使多捱幾鞭,也是傷不了她,當下就不顧一切,逕向祈聖因撲去,祈聖因縱橫江湖,可還真未見過這樣不顧自身,只攻不守的打法,何況江曉芙手裡拿的又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要是著了一卜,這可不是好玩的事。祈聖因也不禁慌了。

    祈聖因心道,「哪來的瘋丫頭,也罷,算我倒媚,避開她吧。」她要想逃跑,可是江曉芙的輕功比她更高,她一想逃,吃虧更大,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辟啪連聲,祈聖因接連抽中她幾鞭,江曉芙已是欺身撲到;一招「順水推舟」,劍光起處,明晃晃的劍鋒竟是朝著她的頸項推削過來。

    祈聖因嚇得魂不附體,百忙中霍的一個「鳳點頭」,冀圖死裡求生,敗中反擊,這一瞬間,江曉芙卻忽地想道:「這女賊雖然可惡,但我也還未查明她的來歷,要是就殺了她,只怕爹爹責怪。」她若是劍鋒一落,本來可以要了祈聖因的性命的,這一瞬間,心念電轉,劍鋒疾的轉了一圈,平削過去,登時把祈聖因的頭髮削去了十之八九,露出一大片光頭。

    江曉芙哈哈笑道:「你這女賊作惡多端,理該佛前仟悔,我如今給你剃度,削去你三千煩惱絲,你以後就做個尼姑了吧!」江曉芙猶有童心,完成了這個「傑作」,覺得很是得意,忍不著就把對方取笑,卻不想對方是何等一個狠辣的敵人,笑聲末止,祈聖因大怒,反千便是一鞭,這一鞭打中江曉英的腳踝,那是沒有寶甲防護之處,痛得江曉芙大叫一聲,跳了起來。

    祈聖囚冷笑道:「看你還凶,我非打得你求饒不可!」鞭風呼響,鞭鞭都是卷地掃來,打她雙足。原來祈聖因在她身上抽了幾鞭之後,見她沒有受傷,已想到她有防身之物,是以改了鞭法,專打她的下三路。

    江曉芙著了兩鞭之後,大怒叫道:「豈有此理.我不殺你,你反而打我!這回我可是非殺你不可了!」使出了天山劍法的須彌劍式,劍光護了全身,專找她的鞭梢切削。劍中夾掌,以劍防身,以掌擊敵。原來她雖然說了狠話,卻也還不敢真個殺人,心想:「以掌力將她打成殘廢,那也可以消去一口悶氣了。」

    江曉芙年紀雖小,可自小練的是上乘內功,掌力的雄渾,武林中的鬚眉男子也罕有比得上她的。祈聖因功力也頗不弱,但她已傷了一條右臂,只能使鞭,無力用劍,「鞭劍雙絕」的功夫使小出來,在江曉芙劍中夾掌的攻擊之下,就只能有招架的份兒了。

    幸而江曉芙雙腳先已被她抽了幾鞭,雖未筋斷骨折,也是受了點傷,跳躍不靈,輕功大受影響。祈聖因施展騰挪閃展的小巧功夫,和她游鬥,還勉強支持得住。但在江曉關劍光籠罩之下,要想逃走,卻已不能。

    時候稍長,祈聖因越鬥越覺吃力,心頭暗暗叫苦,「鹿老大的一叉之仇,尚還未報,若然又折在一個黃毛丫頭的乎裡,那更是不值了。哎呀,不對!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怎的如此厲害?」這時祈聖因已隱隱想到這「黃毛丫頭」多半是江海天的女兒了。但她的年紀比江曉芙大了一倍有多,於素一向心高氣傲,如今被江曉芙削光了頭髮,又口口聲聲要取她性命,卻叫她怎能低首下心,向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討饒?

    正自心慌,忽聽得一個重濁的聲音喊道:「怎麼樣,惹出了麻煩了不是?好呀,且待我來會會這位高人!」祈聖因已是大汗淋漓,氣湍吁吁,說不出整句的話來。只能斷斷續續地喊道「賊、賊漢子,你、你快來!」

    江曉芙知道對方來了援兵,卻也做然不懼,悄聲說道:「你是這賊婆娘的男人麼?你老婆是個潑賊,你也決計好不到哪裡去,很好,你也來試試我的寶劍吧!」

    江曉芙罵得一副孩子口吻,那漢子聽了,倒是覺得「新鮮」,大笑說道「哈哈,因妹,你如今也有人罵你作賊婆娘了。

    你還不甘心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嗎?妙得很呀,這回不是我做賊連累了你,卻是你這『賊婆娘』連累了我也被人當作壞人了。」原來祈聖因出身於武學世家,卻是從未幹過黑道營生的。她嫁了綠林人物之後,非但不肯幫忙她的丈夫,反而屢屢勸他金盆洗手。他們夫妻意見不和,這也是原出之一。

    這漢子覺得江曉芙罵得好笑,同時又覺得奇怪,「怎的似是個初出道的雛兒?聲音還似是個未成年的童子?」江曉芙要學大人說話,故意把聲音迫尖,但童音未改,男不像男,女不像女,那漢子一時間倒是弄不清她是何等人物。待走近了定睛一瞧,這才看清楚了是一個稚氣未消的少女,那漢子不覺一怔,原來他以為能夠打得他的妻子要向他呼救的,自必是大有來頭的人物,故而他才問是「哪方高人」,卻不料竟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

    祈聖因見丈夫來到,剛自鬆了口氣,江曉芙驀地一劍削出。

    「卡嚓」一聲,又把祈聖因的軟鞭削去了一段,剩下的已不到一半了。江曉芙用的是世上無雙的寶劍,劍鋒未到,劍芒先吐,她剛才只是以劍護身;寶劍的威力還未十分顯露,這時她為了急干將祈聖因打敗,再對付她的丈夫,忽然劍掌互易,改守為攻,祈聖因吃的苦頭就更大了。

    祈聖因方覺手上一輕,陡然間便見劍光耀目,只道對方的劍尖已指到咽喉,卻不知只是劍尖上吐出的光芒,祈聖因大驚之下,慌忙使盡吃奶的氣力,向後倒縱,她本來已是筋疲力竭,再一用力,臂上的傷口又再裂開,疼痛難當,不由得「咕咚」一聲,跌倒地上。江曉芙的寶劍並未刺中她的身體,她已是又帶了花。

    江曉芙右手一劍刺出,左手便即反手一掌,她憑著聽覺知道來人已到身後,這一掌打出恰是時候,那漢子和她的距離不到五尺,只覺一股大力湧來,那漢子未及出掌相迎,已給她的劈空掌力震得晃了一晃,心頭也不禁微微一凜,「這小丫頭果然是非比尋常,怪不得聖因敗在她的手下!」

    這時距離已近,天上的黑雲也剛消散,一彎眉月從雲層中透了出來。那漢子對他妻子的狼狽形狀,已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只見她露出一片光頭。只剩下鬢邊稀疏的頭髮還未給削去;又見她上身衣裳一片鮮紅;顯然已是受傷不輕。那漢子只道這都是江曉芙干的,卻不知臂上的傷乃是鹿老大的鹿角叉戳的。

    那漢子又驚又怒,儘管他與祈聖因夫妻不大和諧,但他心中卻是最痛惜妻子的。一怒之下,殺機陡起,猛地喝道:「小小年紀,如此狠辣,可饒你不得!」大喝聲中,呼的一掌劈出!

    江曉芙終是功力稍遜,雙掌一交,「轟」的一聲,只覺胸口發悶,如受巨錘,氣血翻湧,不由得連退數步,方才穩得住身形。那漢子喝道:「往哪裡跑?」如影隨形,急步趕來,跟著又是一掌。

    江曉芙嚇得慌了,心道:「這漢子這麼凶,我不殺他,只怕他要殺我。」她最初本來還是不想殺人的,這時在那漢子緊迫之下,下手再也不敢留情,她一個「天羅步法」閃開,轉過身來唰唰唰便是連環三劍。

    江曉芙使的是天山劍法中的「追風劍式」,追風劍式攻勢強勁無比,在各家劍法之中,首屈一指,與剛才她對付祈聖因之時只用寶劍防守,當然大大不同,只聽得劍尖上嗤嗤作響,劍芒閃爍,就似有數十口利劍同時向那漢了刺來。饒是那漢子技高膽大,也不覺有點心驚!

    那漢子一個盤旋,以腳跟作軸,轉了一圈,呼呼呼呼,向東南西北,連發四掌,掌力有如排山倒海,四面盪開,登時把江曉芙的劍點震歪,劍光流散,但隱是如此,寶劍的光芒掠過,那漢子也稍微著了一點,一撮頭髮隨著劍光飛起,幸而被削的不多,否則就要和他妻子的光頭相映成趣了。

    江曉芙默運玄功,舒散胸中悶氣,她功力比那漢子自是不如,但也還不至於相差太遠,憑著寶劍的威力,仍然鼓勇搶攻。

    她已知道這漢子的本領在她之上,若然不以全力搶攻,震懾對方,只怕便要遭受對方毒手。

    武林中人最喜愛的是兩樣東兩,一是駿馬,一是寶劍。江曉芙所騎的赤龍駒那漢子已見過了,這時又見了她所使的寶劍,更是人間至寶,比那赤龍駒又寶貴得多了。登時又起了搶馬奪劍的念頭,心道:「殺了這丫頭為我妻子報仇,正是一舉兩得!」

    雙方都已懷了殺機,博鬥更烈。那漢子拆了十數招,知道只憑雙掌之力,實是難以奪劍傷人,戰到緊處,忽地一個轉身,江曉芙恨他剛才小覷自己,也是一聲喝道:「往哪裡跑?」揮劍疾刺,劍尖指向那漢子的背心大穴。這時她以為勝算在握,又不想傷那漢子的性命了。

    但這一劍雖然不是殺手絕招,也是上乘的刺穴手法,祈聖因這時已喘過口氣,正在包紮傷口,忽見丈夫遇險,不覺失聲驚呼!

    豈知這漢子正是要江曉芙如此,眼看劍尖堪堪刺到,忽聽得「啪」的一聲,那漢子手中多了一樣東西,原來是他解下了圍腰的皮帶,當作軟鞭。

    皮帶「啪」的捲上了劍柄,那漢子喝道:「拿過劍來!」劍柄被捲,不能轉動,劍鋒自然也不能拐過彎來削他皮帶了。江曉芙人急智生,喝道:「偏不給你!」運掌如刀,身軀半惻一隼向那繃緊了的皮帶削下。

    以江曉芙的掌力,這一「削」不亞於利刃,皮帶本來是非斷不可、但那漢子功力在她之上,雙方的力道抵消,皮帶沒斷,江曉芙的寶劍也解開了束縛。

    那漢子心道:「我也還是小覷這丫頭了,她氣力未衰,我要一招奪劍,原屬奢望。」當下哈哈笑道,「我想要的,哪還由得你未作主?因妹,你瞧著,三十招之內,我把這柄寶劍拿來,送給你作個小小的禮物!」他打定了主意先消耗江曉芙的氣力,估量在三卜招之內,一定可以得償所願。

    當下那漢於更把掌力加劇,另一隻乎則揮舞皮帶,乘隙攻取,皮帶在他手中夭矯如龍,使將開來,竟是絕不遜於他妻子的鞭法。

    江曉芙雖有寶劍,但功力經驗,都是不及對方,寶劍的威力,竟給這漢子的一條皮帶抑制得難以發揮:江曉芙把六十四路追風劍式,全部使出來了,但對方那條皮帶,靈蛇似的,隨著她的劍鋒所指,吞吐屈伸,還不時乘隙「反嚙」,饒是江曉芙的劍法迅可「追風」,六十四路劍式盡數使開,竟是無法削斷他的皮帶!

    那漢了大喝一聲,猛發一掌,聲如霹靂,掌若奔雷,以「聲」助「勢」,駭人心魄!江曉芙還是第一次出道,哪曾見過如此猛烈的聲勢?銳氣一折,心裡先自慌了。

    那漢子估計她至多可以抵敵三十招,不出所料,那漢子的二十六手「天罡掌法」,剛剛使到三分之二,江曉芙已是抵敵不住,被他的劈空掌力一震,「哇」的一聲,一大口鮮血便吐了出采。

    那漢子喝道:「寶劍拿不拿來?」江曉芙也是倔強之極,身子己是搖搖欲墜,仍然不甘屈服,柳腰一擺,在即將跌倒之際,一劍貼地削出,那漢子已是欺到她的身前,冷不及防,雙腳兒乎給她削斷,那漢十一覺不妙,立即跳起,饒是他閃避得快,後足跟也已給劍尖刺了一下,只是差了幾分,險險就要挑斷他的腳筋。

    那漢於大怒,皮帶「唰」地一抽,江曉芙的手腕被打得起了血痕,痛如刀割,寶劍「當嘟」墜地,人也「卜通」跌倒了。

    那漢了拾起寶劍,冷笑道:「好狠的丫頭,我且叫你嘗嘗你這寶劍的滋味!」劍鋒指著她的咽喉,就似貓兒捉著了老鼠一般,先把她戲耍個夠。

    眼看這一劍就要守過江曉芙的喉嚨,祈聖因忽地叫道,「大哥,劍下留人!」那漢子怔了一怔,笑道:「因妹,你怎的發起慈悲來啦?我正要殺她祭劍,為你報仇!」

    祈聖囚已裹好傷,喘著氣趕過來,說道,「這丫頭只怕有些來歷,大哥,你別忙著殺她。」將江曉芙扶起問道,「你姓甚名誰,父母何人?快說!」江曉芙傷得極重,已是奄奄一息,但神智尚未模糊,心裡想道:「我反正是快要死的了。我決不能說出我爹爹的名字,辱沒了他!」

    祈聖出說:「哎呀,你這一掌打得好重。你看,要不要先給她敷上了藥再說?」那漢子憬然如有所悟,說道:「你怕她是,是。

    ……」祈聖因道:「只怕有九成是江海天的女兒!」

    那漢子澀聲笑道:「哈哈,你是怕我惹不起這個大對頭?」他雖然貌作強橫,但聽得是江海天的女兒,身上已是出了一身冷汗。祈聖因柔聲說道:「大哥,你的仇敵已經夠多,何苦再樹強仇?」正是:

    得斂手時須斂手,江湖何必樹強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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