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 情孽牽連 文 / 梁羽生
「她要找的是那位姑娘?」
那女子歎了口氣,說道:「我也不知道是希望找得著那位姑娘的好?還是找不著那位姑娘的好。」
風鳴玉吃了一驚:「她要找的那位姑娘是誰呢?」那少女拜過菩薩,把神幔放了下來,又回去烤火了。
風鳴玉鬆了口氣,啞然失笑:「我管她找的是誰,我與她素不相識,她要找的那位姑娘總不會是我吧?」
當然不相識的人也還是可以找她的,風鳴玉並非想不到這一層。比如說她的師兄霍天雲就有可能找她,西門羽的黨羽也會幫忙西門羽找她的。
但她心想:「霍師兄即使已經知道他的師娘晚年收了一個徒弟,也不會知道我來了這裡。而且,要是霍師兄想要找我,他不會自己找嗎?為什麼要請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幫忙,三更半夜的在荒山野嶺裡胡亂尋找?何況霍師兄是不是已經到了金刀寨主那裡,也還不一定呢!」
她本來有點懷疑,這個少女會不會是山寨裡的女頭目呢?但想來想去,總覺得與情理不符。她的師兄即使已經是在金刀寨主那兒,他也不會有未卜先知的本領,知道他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師妹會在今晚來到。要求尋找,最少也該是他和這個女子一起出來。這還是假設這個女子是霍師兄的好朋友的。否則他也不會隨便把自己的私事告訴別個女子。
那麼除了第一個可能之外,第二個可能就是這女子是西門羽的一夥了。這個可能倒似乎大些。
風鳴玉胡思亂想,想了一會,心裡暗自好笑:「其實這恐怕都是我的瞎猜,她要找的那位姑娘根本不是我。她和霍師兄、西門羽也是根本毫無關係。」
此時那個少女已經把淋濕的衣裳烘乾了,抬頭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語道:「該回去啦!」
就在此時,忽地又有腳步聲傳來,那女子哼了一聲,心裡想道:「不知又是那個懶鬼,不去偵查敵蹤,卻又跑回這裡烤火。」
不料那個人走了進來,卻是大出她的意料之外,並非她爹爹的手下,是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漢子。
她不認識這人,但風鳴玉可是認識!
西門羽闖進古廟
這人不是別個,正是那個要找尋風鳴玉的蹤跡的西門羽。
西門羽看見這個少女獨自在荒山古廟中烤火,也是不禁大感意外。
少女看見西門羽提的那條虯龍鞭,心中一動,神色卻是如常。大剌剌的問道:「什麼人,哪裡來的?」
西門羽心裡想道:「這女娃兒可是有點古怪,不知什麼路道?」要知倘若是個附近人家的普通女子,即使是由於迷失著道路,躲到這座古廟避雨,但三更半夜,獨自一人,突然有個拿著兵器的陌生男子闖了進來,焉有不嚇得花容失色之理?
不過西門羽恃著本領高強,心想一個孤身少女,縱然她是金刀寨主手下的女頭領,那也奈何不了自己。於是笑道:「你又是什麼人?為什麼單獨在這廟中烤火?」
那少女道:「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
西門羽道:「你不說我也不說。」
那少女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西門羽怔了一怔,說道:「你知道什麼?」
那少女道:「我知道你是為什麼來的?」
西門羽越發奇怪,說道:「真的嗎,你說說看,看是對也不對?」
那少女道:「我當然知道。不過,你要告訴我你要找的是什麼人,我才能說給你聽。」
西門羽思疑不定,說道:「你,是否剛才曾經見過那個女子?」
那少女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呢,就要我告訴你了?」
西門羽道:「是和你一般年紀,長得也差不多和你一樣標緻的小姑娘。」
那少女道:「究竟是誰?」
西門羽心裡想道:「管她是真是假,諒他逃不出我的掌心。她既然說是知道,我就著落在她的身上,要她幫我把那丫頭搜出來!」於是坦然地說道:「是一個姓風的姑娘!」
那少女道:「這個風姑娘是什麼人?」
只要你的性命!
西門羽道:「她和我作對,我就要抓她,管她是什麼人?你若然知道她是藏在那裡,就告訴我,又何必定要知道她是何人?」
那少女淡淡說道:「她是霍天雲的師妹,對不對?」
西門羽怔了一怔,說道:「原來你已經知道!你是她的什麼人?」
那少女道:「什麼都不是!」
西門羽道:「那你怎麼知道?」
那少女道:「你這個人真笨,怎的也不會動動腦筋?她要我幫她的忙,還能不告訴我嗎?」
西門羽道:「這麼說,你是給她指點道路,叫她上山去找她的師兄了?」
那少女道:「這倒不是,她跑不動了,叫我找個地方給她躲藏。」
西門羽眼睛一亮,說道:「你真的知道她藏在什麼地方?」
那少女噗嗤一笑,說道:「你拿什麼酬謝我?」
西門羽道:「只要你說出來,我抓著了她,隨便你喜歡什麼,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我都可以給你。」
那少女道:「好,那你跟我來吧,我馬上就可以把她找出來給你!」
風鳴玉躲在神像後面,聽到這裡不覺大吃一驚,心裡想道:「原來她早已發覺多了。哼,年紀輕輕,心腸這樣的壞,我還以為她有可能是山寨的人呢?」
風鳴玉正要跳出來和他們一拼,就在此時,忽聽得那少女笑道:「綾羅綢緞,金銀珠寶我都不要,我只要一樣東西。」
西門羽道:「什麼東西?」
那少女道:「要你的性命!」
這句話她是臉上帶著笑容說的,西門羽藝高膽大,本來就不把她放在眼內,事先根本就沒提防,陡然間只見金光疾閃,那少女話猶未了,暗器已是飛了出來!
她撒的是一把細如牛毛的梅花針。
距離如此之近,饒是西門羽本領高強,也不能掃盡躲開。
只聽得嗤嗤聲響,西門羽一個倒縱,雙袖揮風,金針紛落如雨,但還是有兩根梅花針插在他的身上!
那少女冷冷笑道:「我這梅花針喂有劇毒,見血封喉,你是死定的了!」
金刀寨主的女兒
西門羽大吼一聲,一抓向那少女抓下,喝道:「臭丫頭,你要我死,只怕沒那麼容易!解藥不交出來,先把你送去見閻王!」
他只道這少女縱然會點武功,決計不是他的對手。他要逼她交出解藥,非活捉不行,下手之際,還當真有點顧忌,恐怕一下重手就斃了他。
那知這個少女的本領卻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他那樣凌厲迅捷的擒拿手法之下,居然一閃閃開,說時遲,那時快,但見白光一閃,那少女手中已是多了一把銀刀,向他斫過來了。
原來這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金刀寨主周山民的女兒周劍琴。她父親用的是金刀,她用的是銀刀,但她這把銀刀卻是比她父親那把金刀還更厲害。這把銀刀是用緬甸特產的精鐵所煉,不用之際,可以化為繞指柔,束在腰間,當作腰帶。
這天晚上,金刀寨主得到探子來報,說是離山八十里外,發現一隊瓦剌騎兵,是以周劍琴自告奮勇,和幾個頭目下山偵查,由於當時霍天雲已經入睡,他又是個客人身份,故此金刀寨主就不想驚動他了。
在山寨鬧奸細的那天晚上,周劍琴也曾和她爹爹追出來。那天晚上,也是下著雨,和今天晚上一樣,五步之外,只能見到模糊的人影。不過周劍琴那天雖然沒有見到西門羽的廬山真貌,卻已知他使用的兵器乃是軟鞭。是以當西門羽一踏進廟門,她看見他手上拿著的虯龍鞭,已經猜著他是誰了。
周劍琴撒出的那把梅花針其實並沒喂毒,她的父親是俠義道中的領袖人物,縱然和敵人交手,也要講究勝得光明磊落,非但不許她用喂毒的暗器,甚至曾經告誡過她,即使是用尋常的暗器,非到逼不得已,也不許她隨便暗器傷人的。
但西門羽卻不知道,聽得是有毒的暗器,豈敢不信?心頭有了陰影,竟然覺得傷口似乎隱隱有點發麻,連忙運功「御毒」。
轉眼之間,周劍琴已是化解了他十幾招凌厲之極的擒拿手法,西門羽非但抓不著她,還幾乎給她斫著。
西門羽氣得雙眼火紅,倒躍數步,抖起了虯龍鞭就掃。喝道:「我拼著不要你的解藥,先殺了你!」
風鳴玉現出身形
西門羽抖起虯龍鞭,登時反客為主,佔盡上風。
要知周劍琴雖然是金刀寨主的女兒,但畢竟年紀還輕,功力尚淺,臨敵的經驗更加不如西門羽之豐,如何能是他的對手?
劇鬥中西門羽一招「蛟龍出海」,軟鞭卷地掃來,周劍琴情知難以招架,連忙閃避,飛身躍起,跳過神龕前面的供桌,西門羽喝道:「小丫頭,往那裡跑?」虯龍鞭倏的由下而上,儼如毒蛇吐信,昂起頭來,從供桌上面疾掃過去。周劍琴腳尖尚未點地,反手一刀招架,「噹」的一聲,震得她的緬刀幾乎飛出手去。
刀光鞭影之中,只聽得聲如裂帛,那張本來就已殘破的神前帳幔給西門羽的虯龍鞭掃著,化為片片蝴蝶,積塵飛揚,灰濛濛一片!
西門羽狂笑道:「小丫頭,知道厲害了麼?你不投降,菩薩也保佑不了你!」
話猶未了,那尊菩薩突然向他撲下,西門羽吃了一驚,只道這泥菩薩當真是會顯靈。風鳴玉趁他驚愕之際,跳將出來,唰的一劍,朝胸便剌。
西門羽怒道:「原來是你這臭丫頭裝神弄鬼,好呀,看你還能逃出我的手心?」風鳴玉業已養足精神,快劍疾攻,刀鞭磕擊,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
風鳴玉這一下突如其來,不但西門羽感到意外,周劍琴更加料想不到。她剛才只是信口開河,誰知古廟裡當真藏有一個少女。
周劍琴又驚又喜,說道:「是風姑娘麼?」
風鳴玉道:「不錯,我正是風鳴玉,多謝姐姐拔刀相助。咱們殺了這個奸賊再說!」
西門羽大怒道:「憑你們這兩個臭丫頭就殺得了我?」
虯龍鞭狂揮猛掃,打得周劍琴和風鳴玉的一刀一劍,都近不了他的身子。不過她們二人聯手,總比單打獨鬥好些,西門羽想要在急切之間取勝,卻也是不能的了。
周劍琴笑道:「你中了我見血封喉的毒針,躺著不動恐怕也未必保存得了性命,你還要逞強作惡,哼,哼,那是要提早趕赴閻王爺爺的約會了,還用得著我們用刀劍來殺你嗎?」
嚇走強敵
西門羽心頭一凜,想道:「這兩個丫頭聯手,我縱然能夠勝得她們,恐怕也得在百招開外。我身上已經中了毒針,這、這——」
他本來是一面運功「御毒」的,一直沒有發現什麼異狀,正自歡喜,但現在一聽周劍琴的恫嚇,卻又不禁患得患失,忐忑不安了。
「毒」雖然沒有發作,他卻以為是由於自己功力深湛的原故,不敢不信身上中的不是毒針。
杯弓蛇影,他心頭有了陰影,不知不覺,又好像隱隱覺得傷口有麻癢之感了。
西門羽一咬牙根,暗自想道:「抓著這兩個丫頭,固然是大功一件,但可犯不著把自己的性命賠在裡頭。」要知他自忖也要百招之外方能取勝的,但百招之後,他自忖也必將元氣大傷,那時是否還能運功御毒,他可就殊無把握了。
功勞固所欲也,性命尤其緊要,兩者不能兼得,他只好捨功勞而保性命了。
周劍琴虛張聲勢,叫道:「風家妹子,不要讓這奸細跑掉,他的毒就要發作了,纏住他,累死他!」
西門羽又驚又怒,喝道:「臭丫頭,你莫得意,總有一天,我會回來和你算帳!」虛幌一鞭,便即回過身去。
周劍琴叫道:「不好,不好,他當真是要跑了!堵住門口呀,快,快!」
西門羽冷笑道:「我要來就來,要去就去!憑你們這兩個小丫頭也能攔得住我?」
冷笑聲中,西門羽募地反手一鞭,風鳴玉身形斜躍,鞭梢在她足底掠過,餘勢未衰,和周劍琴的緬刀碰個正著。周劍琴虎口疼痛,拿捏不牢,「噹」的一聲,緬刀墜地。西門羽已經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周劍琴身形搖搖晃晃,幾乎跌倒,風鳴玉連忙將她扶穩,說道:「姐姐,窮寇莫追,由他去吧。你沒事麼?」
周劍琴笑道:「沒事,這奸賊上了我的當了。我用的梅花針並非毒針。」想起剛才的驚險,心中猶有餘悸,不由得又是哈哈大笑,笑得掉出眼淚。
可是在笑過之後,周劍琴卻又是不由得心亂如麻,大大擔憂起來了。
原來她有著一樁心事。
暗戀霍天雲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與霍天雲相識的情景。也是像今天晚上一樣,風雨交加,她和霍天雲在風雨之中交手。她本來是個心高氣傲的姑娘,要是輸給別人,她一定最少幾天悶悶不樂;但輸給了霍天雲,這幾天來,她卻是幾乎從夢裡都笑出來的。
俗語說不打不成相識,要不是有那天晚上的誤會,和霍天雲打了一架,也許她的生活還會平靜如常,而現在,霍天雲的出現,卻好像一顆石子,投入了她平靜的心湖了。
和霍天雲相識的第二天,她的母親就偷偷的「盤問」她了。
她的母親名叫石綵鳳,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黑石莊莊主石老英雄石雷的女兒,用的是一對柳葉銀刀,和她父親的金刀同樣馳譽武林。她的刀法兼得父母兩家之長,但大半還是她的母親教的。
她的母親一開口就問她道:「聽你爹爹說,你昨晚輸給霍天都的關門弟子霍天雲,是麼?」
她撅起小嘴兒道:「是呀,媽,你還有什麼絕招,一古腦兒教給我吧。要是我的刀法像你一樣,昨晚我就不會輸給他了。」
石綵鳳「噗嗤」一笑,說道:「你還輸得不服氣的嗎?人家是天下第一劍客的得意弟子,莫說我已經沒有留下什麼『絕招』,即使我的刀法再精,都傳給你,你也還是打不過人家的。」
周劍琴道:「其實我也知道他比我高明許多,我不是不服氣,不過——」
石綵鳳似笑非笑的說道:「這麼說,其實你心裡也是很佩服他的了,那還『不過』什麼呢?」
周劍琴說道:「爹爹要我跟他練武,要他『指點』我呢。我雖然技不如他,總是金刀寨主的女兒,爹爹要我做他的『弟子』,豈不是長了別人志氣,滅了自己威風。我就是這一點不服氣了,不服氣我要比他矮了半截。」
石綵鳳不由得又是笑了起來,說道:「傻丫頭,你當真不懂你爹的用意嗎,他不是要你做他的弟子,他是要你做他的——」
周劍琴面上一紅,說道:「爹爹,要,要我做他的什麼?」
石綵鳳笑而不答,卻道:「你瞧霍天雲這人怎樣?」
心亂如麻
周劍琴忸怩道:「我怎麼知道,我和他相識不過一天呢。」
石綵鳳道:「古人有云: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有些人相識一輩子,大家頭髮都白了,還是好像陌生人一樣。有些人不過路上相逢,停下車來,片刻交談,便成知己。相知的深淺,原不在乎時日的短長。」
周劍琴笑道:「昨天晚上,爹爹和他倒是談得很多。我和他只是打了一架,沒說上幾句話。」
石采鳳道:「是呀,所以你的爹爹才要找個藉口,好讓你們能夠有機會更多一些接近呀。」
周劍琴道:「哦,原來爹爹不是存心要我跟他練武的!」
石綵鳳微笑道:「琴兒,你今年十八歲啦,年紀也不算很小了。你爹和我都希望你能夠找到一個如意郎君,想來想去,這個寨子裡可沒有什麼人配得上你,難得有這個霍天雲自己送上門來,武功又高,人品又好,又是你爹爹好朋友的徒弟……」
周劍琴羞得滿面通紅,頓足嚷道:「媽,你越說越不像話啦,倒好像巴不得把我送出去似的,我不跟他練武啦。」
石綵鳳笑道:「常言道得好,本來就是女大不中留嘛。……」周劍琴沒有聽完母親的說話,就掩著面跑出房間了。
可是她雖然口說「不跟他練武」,第二天一早,還是跟了霍天雲到後山練劍。她自己心裡在想:「不管爹娘想法怎樣,他的劍法確實很好,我跟他多學一點本事總不會錯。」
相處了幾天,她漸漸覺得自己好像是離不開霍天雲了。有一天霍天雲因事沒來,她竟是心中如有所失,整天悶悶不樂。
她的母親知道,她自己也知道,她是喜歡上霍天雲了。
但現在卻來了一個風鳴玉,這個風鳴玉是他的師妹。
霍天雲以前雖然沒有見過這個師妹,但他這次來到她爹爹這兒,卻正是為了找尋這個師妹的。
周劍琴不由得心亂如麻了。
心思不定
周劍琴暗自思量:「這位風姑娘長得又美,武功又高,樣樣都比我強,又是他的師妹,要是讓她到了山寨,不用說霍大哥當然是和她更加要好的了。他們師兄妹要好不打緊,我也不是稀罕他,但山寨裡上上下下都知道,都知道爹爹有意把我許配給他了,倘若事情有了變卦,我這面子往那裡擱?待會兒她一定問我的,我該不該對她說實話呢?」
風鳴玉果然就問她了:「姐姐,多謝你今晚相助之德,我還沒有請教你的芳名呢。」
周劍琴好像在回答一個難題似的,低下頭來思索,訥訥說道:「啊,你問我的姓名?」
風鳴玉好生奇怪,說道:「姐姐,你是太累了嗎?歇一歇再說吧。」只道她剛才與西門羽鬥智鬥力,已是精竭力疲,故此心神不屬。
周劍琴心裡想道:「不如我說假話騙她,把她哄走?」但轉念一想:「不對,不對,我不能這樣。要是給霍大哥知道了,我一世在他跟前都抬不起頭來。即使他不知道,我也是問心有愧。」
大雨過後,剛剛雲開月現,此際又是彤雲四布,下起大雪來了。風鳴玉衣裳未干,不覺打了一個寒噤。
周劍琴說道:「風姑娘,你全身都給雨淋濕了,不趕快烘乾衣服,會著寒的。好在這裡還有乾柴,咱們先把火生起來再說。」剛才燒的火已經滅了,不過木炭猶紅,把乾柴加上去,一會兒便即火勢熊熊。
周劍琴和風鳴玉坐了下來,說道:「我姓周,名叫劍琴。」
風鳴玉道:「啊,姐姐姓周。請問金刀寨主周山民周老英雄是你何人?」
周劍琴道:「你知道金刀寨主?」
風鳴玉道:「實不相瞞,我的爹娘十年前本來要帶我投奔金刀寨主的,不幸在途中碰上瓦剌韃子兵,我媽死了,爹爹則是不知下落,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周劍琴道:「你爹爹是誰?」
風鳴玉道:「我爹爹是風從龍。」
周劍琴怔了一怔,說道:「原來你是風大俠的女兒!不錯,我的爹爹也曾和我說過這件事的。」
心中懷著妒意
風鳴玉又驚又喜,說道:「這麼說,金刀寨主莫非正是——」
周劍琴微微一笑,說道:「正是家父。」
風鳴玉喜出望外,說道:「我真糊塗,姐姐的刀法如此高明,我早就應該猜想得到的了。」
周劍琴心亂如麻,想道:「她的父親是爹爹的朋友,我更不能瞞騙她了。」說道:「風姐姐,你是特地來找家父的呢?還是另有事情的呢?」
風鳴玉道:「一來是拜訪周伯伯,二來也是想向周伯打聽一個人。」
周劍琴道:「這個人是不是你的師兄霍天雲。」
風鳴玉道:「是呀。姐姐,你怎麼知道?」
周劍琴道:「你的師兄正是在我那兒,他來了已經有十多天了。」
風鳴玉道:「這就好啦,姐姐,請你帶我去見他吧。」
周劍琴笑道:「你的衣服都還未烘乾呢,就這樣著急要見師兄嗎?」
風鳴玉天真爛漫,毫沒機心,那聽提出周劍琴的弦外之音,心中懷著妒意?當下說道:「我媽和師傅都已死了,爹爹存亡未卜,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在這世間上就只有師公是我的親人了。師公遠在天山,難以見他,能夠見得霍師兄也是等於見到親人一樣了。」
周劍琴聽了這話,不禁甚為感動,覺得風鳴玉孤零零的一個人真是可憐。但另一方面卻又是患得患失,心裡想道:「她把霍天雲視同親人,將來她的終身只怕也是要付託給霍天雲的了。」
風鳴玉道:「霍師兄已經知道有我這個師妹了嗎?」
周劍琴道:「知道的。不過他只是知道有個師妹,還未知道你是姓甚名誰。嘿嘿,要是他知道你是風大俠的女兒,他一定會更加高興的了。」
風鳴玉道:「他是怎麼知道的?」
周劍琴道:「他曾到過那座荒林找過你的師娘。看見你給師娘立的墓碑。早些時候,他已經知道有美貌的小姑娘和他師娘一起,當然猜想得到你是他師娘的弟子了。」
聽不懂弦外之音
風鳴玉心道:「原來那天我在山上見到的那個少年果然是霍師兄。他想必是奉了師公之命來找師娘的。只可憐師公卻是永遠見不到師娘了。」她知道了這件事情,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悲傷。眼圈兒不禁紅了,臉上則是掛著笑容。
周劍琴只道她是為了能夠見得到霍天雲而歡喜得流淚,不由得心情也是極為複雜,說不出是什麼味兒。半晌方始似笑非笑的說道:「你的師公當年和你的師娘分手,他心裡一直都是十分後悔。好在凌女俠收了你這個得意弟子,你的師公見到你,定然會把你當作女兒一樣。霍天雲是你師公最疼愛的弟子,也是等於他的兒子一樣。這次你們是可以算得親人相會的了。」
風鳴玉道:「啊,原來霍師兄把這許多事情都告訴姐姐了麼?」
周劍琴道:「他還告訴我,他也渴望見到你的。他說是要把你當作小妹妹一般看待呢。」說到「小妹妹」三字,特別提高聲調,跟著臉上現出一個羞澀的笑容,笑道:「我和你的霍師兄相處的日子雖然不多,他對我倒是無話不談的。我也不知他為什麼對我這樣好?」其實有關霍天雲師父、師娘的事情,並非霍天雲親口告訴她,而是她的父親和她說的。
風鳴玉仍然聽不出周劍琴的弦外之音,說道:「姐姐,你為人這樣好,你對他好,他又怎能不對你好呢?」
周劍琴面上一紅,說道:「你又是怎麼知道有霍天雲這個師兄的。」
風鳴玉道:「是上官英傑告訴我的。」
周劍琴道:「上官英傑,他不是武林天驕這一派的唯一傳人嗎?你怎麼認識他的?你的師兄夜闖婁烈寨子那個晚上,西門羽偷入我們的山寨,我們還以為是上官英傑呢。」
風鳴玉忙道:「上官英傑不是奸細,他其實是個好人。」當下將那天晚上上官英傑怎樣幫忙她逃出婁烈寨子的事情告訴周劍琴,不過卻把上官英傑要殺霍天雲之事瞞著不說。
周劍琴燃起一線希望,心想:「但願她喜歡上官英傑那就好了。」笑道:「你能夠結識這樣一位好朋友,我也替你高興,但他為什麼不和你一起來我們這裡呢?」
結拜姐妹
風鳴玉道:「他有他的事情,我也不便問他,當然只好獨個兒先到這裡來了。」她有生以來,從未說過謊話,這次為了上官英傑的緣故,不能不對周劍琴隱瞞真相,心中頗感歉意。
周劍琴道:「如此說來,你們還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了?」
風鳴玉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半晌說道:「也許我以後不會再見到他,但他曾經救過我,我是會永遠記著他的。不過拿他來和霍師兄相比,他當然還是隔了一層。」
她說的「隔了一層」,指的是「親疏關係」,倘若論及感情,她對這個從未見過面的「霍師兄」,恐怕還不及上官英傑,能夠令她牽掛呢。不過,這樣複雜的感情,一個不善言辭的純真少女又如何能夠清楚表達?
周劍琴酸溜溜的道:「是啊,我都忘記你剛才說過的話了,在這世界上你只有霍師兄這個親人,別人怎麼比得上他?」
風鳴玉道:「不,還有霍師公也算得是我的親人。令尊是我的爹最欽佩的朋友,周伯伯和姐姐你,要是不嫌我高攀的話,你們也算得是我的親人了。」
周劍琴勉強笑道:「我倒是巴不得有你這樣一個聰明伶俐的姐妹叫,就只怕你嫌棄我。」
風鳴玉道:「姐姐,你今年多大?」
周劍琴道:「還有三個月就滿十八歲了。」
風鳴玉道:「我是十七歲剛過一個多月。你應該是我的姐姐,姐姐不嫌棄我,咱們就撮土為香,結為異姓姐妹如何?」
周劍琴笑道:「我是求之不得。」於是兩人撮土為香,就在神龕之前結拜。
風鳴玉抬頭看看天色,說道:「啊,這雪下得好大!」
周劍琴瞿然一省,說道:「不好!」
風鳴玉吃了一驚,問道:「什麼不好?」
周劍琴道:「這是少見的大雪,加以又是在昨晚一場大雨之後——」
風鳴玉連忙問道:「那又怎樣?」
周劍琴道:「恐怕會引起大雪封山。」
好不容易等到大雪停止,風鳴玉的衣裳也烘乾了,周劍琴和她走到山坳的進口之處一看,不由得叫了一聲「苦也!」
大雪封山
只見那條唯一可以登山的通道已是全被黃土掩蓋,堆積起來的山泥像個會移動的小丘一樣,緩緩的從山上流下來,幾丈高的樹木都給它吞沒了。
兩面山坡則是一片銀白,積雪在懸崖峭壁上凝結起來,來滑如鏡。莫說一個人上不去,只怕猿猴也難攀登。
原來是昨晚的一場大雨引起了山泥崩瀉,山泥崩瀉又引起山頂的積雪傾瀉下來。許多磨盤大的雪塊浮動在「污泥河」中,堵死了上山的路。
這種滲透了大量雨水的山泥鬆軟異常,輕功多好,稍一不慎,也會深陷泥沼。更何況這條從山上緩緩流下來的「污泥河」一眼望不到盡頭,她們的輕功再好,也是難以飛越!
風鳴玉道:「這怎麼辦?」
周劍琴苦笑道:「這條路要能通行恐怕要等到冰雪溶化之後。」
風鳴玉吃了一驚,說道:「那不是要等到來春?」
周劍琴道:「那也無需,爹爹會派人來幫忙我們的。希望有接連幾個晴天,滲透了雨水的山泥乾涸了,人就可以在上面走路,再有多人掃除路上的積雪,那就可以上去啦。」
風鳴玉道:「那也還要好多天吧?」
周劍琴道:「不錯,快的話恐怕也要五、七天,慢的話就要十天半月了。風妹子,你們師兄妹的相會只能擱後了,心急也不行啦!」
風鳴玉道:「如今我已經知道他的下落,反正是可以見得著了,過幾天相見,早幾天相見,都是一樣。當務之急,咱們恐怕要先找食糧。」
周劍琴瞿然一省,說道:「不錯,我知道有種雪雞,經常在大雪之後出現的。咱們分頭去找,總可以獵得幾隻回來。」
風鳴玉道:「我知道有種野生的山芋,可以找來當飯吃。」
兩人分頭去找吃的東西,黃昏時候,回到那座古廟,周劍琴只獵得一隻小野兔,風鳴玉的收穫則大得多,捉到三隻雪雞之外,還挖了十多斤野山芋回來。足夠五六天的食用了。
周劍琴笑道:「風妹子,畢竟還是你的本事大得多。」
「姐姐,你的福氣比我好!」
風鳴玉笑道:「不過是我的運氣好點罷了。」
周劍琴道:「我可不相信這是全憑運氣,你找得到野山芋,我雖然得到你的指點,卻還是找不到。又如獵雪雞吧,我知道它們在大雪之後常會出現的,剛才我向積雪多的地方走去,也曾發現幾隻,可是剛想捉他,他就鑽進洞裡去了。」
風鳴玉道:「我住的地方沒有這種雪雞,但我知道在雪後出現的小禽獸,常會在雪地上挖個洞或找好可以藏身的窟窿才出來覓食的。這種洞穴,一定還有另一個出口,你點燃柴草在洞口的一端用煙熏它,它就會從另一端鑽出來。你也用不著去找另一個出口,只須燃起柴火之後,向相反的方向約摸走三十來步遠,待它被熏得昏頭昏腦跑出來時,準能捉得著它。」
周劍琴道:「我就不懂這些竅門,這還不是本領嗎?」
風鳴玉歎口氣道:「倘若這也算得是本領的話,我這本領是被逼練出來的。姐姐你的福氣好,你用不著練這些本領就可以食飽穿暖,我倘若沒有這些本領,恐怕早已餓死了。」
周劍琴道:「你小時候竟然是過得這麼苦的嗎?」
風鳴玉道:「七歲之前,我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那時根本就不知道有什麼憂慮,七歲之後就不同了。」
周劍琴道:「你不是和師傅一起住的嗎?」
風鳴玉道:「不錯,我和師傅相依為命,她老人家對我也是照顧得無微不至。但她老人家受了毒針之傷,收我做徒弟的時候,她已經是半身不遂了。後來才好一些,最初幾年,都是我出去找尋食物的。我們曾經三個多月只吃野山芋,幾乎忘記了鮮肉是什麼味道。那時我還未曾學會打獵。」
周劍琴聽得心裡發酸,想道:「我的福氣真是比她好得多,嗯,要是我失去了霍大哥,我還有父親母親。她就只有師公和師哥兩個親人了,要是將來她和霍大哥當真彼此喜歡的話,我是不該搶她的霍師哥的。」
兩人吃了午餐,風鳴玉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霍師兄,你說一點有關他的事情給我聽吧。聽說我的師公號稱天下第一劍客,他的劍術想必是很精妙了?」
周劍琴心情混亂
在風鳴玉是出於一種好奇之心,但聽進周劍琴的耳朵裡,卻是又禁不住有點酸溜溜的感覺了,說道:「那還用說,名師出高徒,你這位霍師兄的劍法是精妙之極了。不過,你是可以配得上他的。」說話之中,故意漏掉劍法二字。
風鳴玉道:「我的劍法怎能和霍師兄相提並論?」
周劍琴道:「我說的還不單指劍法呢。你的霍師兄長得又英俊,武功又高強;你也是貌美如花,女中豪傑。」
風鳴玉「噗嗤」一笑,說道:「你把我的霍師兄讚得這樣好,怪不得你和他要好。」她一片純真,全無機心,聽不出周劍琴的弦外之音,反過來開周劍琴的玩笑。
周劍琴臉上一紅,不想太過著跡,只好笑道:「小鬼頭,我是誠心稱讚你們的,你倒取笑起我來啦。你的師公和師娘當年是同享盛名的夫妻雙俠,我想他們的劍法大概也相差不了多少,那麼我說你的劍法足以和霍天雲匹敵,大概也不會錯到那裡去。」
風鳴玉道:「差得遠呢。我的劍法只得到師傅的一點皮毛,不過師傅她老人家曾經和我說過,當年她的躡雲劍法倒也不輸於我的師公的,後來我的師公專心武學,創立了天山劍法,那就當然勝過她了。姐姐,你們周家的刀法也是天下聞名,我想你的刀法才是真正足以和霍師兄匹敵呢。」
周劍琴臉上佯嗔,心裡可是甜絲絲的,說道:「好在沒有外人在這裡,要是給外人聽見了,可要笑咱們互相標榜了。風妹子,咱們反正閒著沒事,彼此切磋切磋也好。」
風鳴玉把躡雲劍法教給周劍琴,周劍琴也把父母的金刀、銀刀兩套刀法演給她看。如是者一連幾天,她們從早到晚,都在切磋武藝。她們的劍法刀法都是武林絕學,雖然不能一學就會,但彼此都是得益不少。
相處幾天,周劍琴越來越覺得風鳴玉可愛可憐,當真就似大姐姐一樣的疼惜她,但每當想起自己可能要把霍天云「讓」給她的時候,心情又是十分混亂。
聽見了腳步聲
晃眼過了十天,未見有人來到。山泥崩瀉造成的那條「污泥河」,也早已乾枯,面上結了一層冰了。
周劍原來的估計是少則十天多則半月,她的父親必定會派人掃除積雪,來到此間,接她出去。過了十天,不見人來,不由得漸漸著急了。
這一天她們像往常一樣,到山口探望,情形也是像往常一樣,依然是大雪封山,不見人跡。
周劍琴好生失望,正想回去。風鳴玉忽地「咦」了一聲,說道:「姐姐,你聽見麼?」
周劍琴怔了一怔,說道:「聽見什麼?」
風鳴玉道:「我好像聽見馬嘶之聲。咦,好像還有金鼓之聲呢!」
周劍琴凝神靜聽,過了一會說道:「是有些像,不過恐怕還是咱們聽錯了。」
風鳴玉道:「何以見得?」
周劍琴道:「在這樣陡峭的覆蓋著層冰的山路,馬匹是不能走的,除非是用雪橇。金鼓之聲,在這裡更是不可能聽到的。」
風鳴玉道:「會不會是山寨裡的鳴金擊鼓之聲傳到此間。」
周劍琴道:「山寨離這裡遠著呢。少說也有二三十里山路,走這樣險峻的山路,普通的壯漢要花一天功夫。」二三十里路之外的馬嘶之聲和金鼓之聲當然是不可能傳到此間的了。
周劍琴說道:「山壁有許多洞穴,風從洞穴穿過,會發出各種異聲。我想或許是風聲也說不定。」
風鳴玉從前在荒林居住的時候,也曾常常聽到周劍琴所說的這種怪異風聲。但總覺得剛才聽到的聲音無論如何不像風聲,心中思疑不定。
這天晚上,他們像往常一樣,烤雪雞、烘山芋當作晚餐。
烤熟的雪雞香氣四溢,周劍琴讚道:「風妹子,你的手藝真好,我烤的雪雞,不是焦了就是未熟。」
風鳴玉忽地跳了起來,說道:「姐姐你聽!」
周劍琴笑道:「你又聽見什麼了?」
風鳴玉道:「是人的腳步聲,這回決計不會聽錯!」
來了兩個瓦剌兵
用不著風鳴玉說這句話,周劍琴也知道她是沒有聽錯了。因為風鳴玉話猶未了,她自己也聽見這腳步聲了。
周劍琴又驚又喜,說道:「一定是我爹爹派人來接我了。奇怪,為什麼只有兩個人?」
那兩個人走進來了!
大出周劍琴意料之外,踏進古廟的這兩個人,並非她山寨裡的弟兄,是兩個瓦剌兵!
這兩個瓦剌兵衣裳襤褸,臉上都是有一條條的血痕,冷得發抖。
這兩個瓦剌兵發現她們正在烤著雪雞,眼睛裡好像要噴出了餓火來,一個叫道:「好香,好香!」一個狂笑道:「哈哈,有美味的雪雞,還有這麼標緻的漢人小姑娘!」兩個人,不約而同的衝上來,便搶食物。
周劍琴冷笑道:「這雪雞會燙口的!」辟啪兩巴掌,把那兩個瓦剌兵打得昏頭昏腦。他們做夢也想不到一個年輕的小姑娘會有如此本領,剛要拔出佩刀,已是給周劍琴踏翻,隨即點了他們的麻穴。
周劍琴懂得瓦剌話,當下拔出銀刀,指著瓦剌兵的咽喉,冷笑說道:「你們這些韃子,欺侮我們漢人也欺侮得夠了,幸虧我懂得一點武藝。」
那瓦剌兵倒是倔強得很,說道:「賊丫頭,我落在你的手裡,你要殺便殺,何必多言!過兩天我們的大軍開來,自會踏平你的山寨,替我報仇!」周劍琴的本領如此高強,他當然已是猜想得到周劍琴必定是山寨裡的女頭目。
周劍琴虛劈一刀,喝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宰了你只當宰一頭豬!」
風鳴玉心地慈悲,雖然聽不懂周劍琴的說話,也知道她是要殺這兩個瓦剌兵,說道:「這兩個韃子餓得也是怪可憐的,饒了他們吧。」
這兩個瓦剌兵對漢語能聽不能說,聽得風鳴玉替他們求情,不覺都是一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劍琴虛劈一刀,收了回來,說道:「看在我這姐妹的份上,我可以饒你們不死,但你們必須要說實話。你們怎的會這到裡來的?」
那兩個瓦剌兵仍然閉口不言。
瓦剌兵曾來攻山
風鳴玉把一隻雪雞撕開兩邊,作了個手勢,說道:「姐姐,他們說了實話,就有雪雞可吃。」
不待周劍琴用瓦剌話轉述,那兩個瓦剌兵已是同聲說道:「真的?」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原來他們心中俱是想道:「即使這個賊丫頭騙我,我也樂得做個飽鬼。」他們實在是餓得太厲害了。
周劍琴道:「當然是真的,我是金刀寨主的女兒,豈能騙你?」
瓦剌兵最佩服有本領和有勇氣的人,金刀寨主雖然是他們的大敵,他們對金刀寨主卻是仍然有著一份尊敬。聽說周劍琴是金刀寨主的女兒,不覺肅然起敬,說道:「我們真是該死,有眼不識泰山,原來姑娘是金刀寨主的千金。周姑娘,你可以先給我們吃點東西再說嗎?」
周劍琴把撕開的雪雞分給他們,解開他們的穴道,說道:「吃吧,我也不怕你們逃走。」
吃飽之後,那兩個瓦剌兵道:「我們是亞禿該元帥帳下的士兵,元帥得到探子密報金刀寨主是藏在此山,派出一支兵馬來探虛實,率領這支兵馬的千夫長貪功燥進,他知道大雪封了前山,便從後山黑夜進兵,以為可以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把金刀寨主的嘍兵一網打盡,那知金刀寨主早有防備,劇戰一天一夜,反而是我們的人差不多都死乾淨了,我們僥倖逃脫,匿伏懸巖削壁之上,餓了兩天兩夜,不得已才從冰河上滾下來,找尋食物。」
周劍琴驚喜交集,說道:「原來那天咱們聽到的果然是戰馬嘶鳴和金鼓交擊的聲音。我真糊塗,當時可沒想到這層:千軍萬馬的交鋒,在三十里外,也是可以聽得見的。」
當下回過頭來,喝道:「好,你們吃飽了就給我滾開,是死是活,全憑你們的造化了。」
忽見那兩個瓦剌兵捧著肚子呻吟,周劍琴道:「怎麼啦?吃壞了嗎?」
瓦剌兵的呻吟越來越弱,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竟然死了。
原來這兩個瓦剌兵餓了兩天,又從懸巖削壁上滾下來,滾過一里多長的冰面,早已冷得血液都幾乎凝結。像他們這情形應該先喝一點稀粥的。
只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們卻狼吞虎嚥,幾口就吞下了半隻雪雞,再加上冷得幾乎凝結的血液在火堆旁邊一烤,血管爆裂,是以突然間就一命嗚呼了。
風鳴玉歎息道:「咱們本來是想救他們的,不料反而害了他們了。」
周劍琴笑道:「總比他們死在冰天雪地裡好得多,如今他們雖然死了,也是一個飽鬼。風妹子,你的心地太仁慈了,要是不改,會吃虧的。就說這兩個韃子吧,誰知道他們的手上沾了多少咱們漢人的血腥?要不是咱們有點本領的話,剛才恐怕也會給他們害了。」
風鳴玉道:「我也是憎恨害人的韃子的,不過媽媽生前和我說過,害人的韃子其實只是少數,大多數老百姓和咱們漢人卻是可以做朋友的。他們被逼上戰場,不一定是出於他們的自願。」
周劍琴搖了搖頭,說道:「我沒興致和你辯論,我只知道誰對我不好我就對他不好。如今我最關心的是怎麼能夠回到山寨?」
風鳴玉道:「仗打完了,你的爹爹不是就會派人來接咱們了嗎?」
周劍琴道:「你沒聽見剛才這兩個韃子說的話嗎?這次他們前來攻山的不過是一支前鋒部隊,還有大軍在後頭呢。」
風鳴玉道:「啊,你是怕韃子的大軍再來攻山?」
周劍琴道:「我擔心的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呢。要是再打大仗,爹爹就未必能派人來了。」
風鳴玉道:「這兩個瓦剌兵能夠來到此間,咱們為什麼不能出去?」
周劍琴瞿然一省,說道:「對,咱們試試。」
這晚月色很好,周風二人走到山口仔細端詳,過了一會子,周劍琴歎口氣道:「憑著咱們的輕功,或許可以滑雪前行,但卻絕對沒法爬上冰雪覆蓋的懸崖峭壁。」
話猶未了,風鳴玉忽地「咦」了聲,叫起來道:「姐姐,你看,有人來了,有人來了!」
白雪皚皚的對面山坡上,出現了幾條人影,周劍琴道:「別喜歡得太早,先看清楚是韃子還是咱們的人。」
山寨的人終於來到
轉瞬之間,那幾條人影儼如流星飛墜,形象漸漸擴大,周劍琴也看得清楚了。歡喜得登時大叫起來:「游大哥,我在這裡,快來,快來!我盼你們來到,盼得心都焦啦!」
原來來的這一群人,為首的正是她父親最得力的助手,在山寨中坐第三把交椅的頭目——游迅中。年紀相當輕,不過二十來歲。
游迅中帶領十個弟兄,是乘著雪橇來的。借助這種雪橇之力,可以在雪地上滑行如飛,比駿馬跑在平原還快。不過,也非得有十分熟練的技巧不行。
游迅中道:「那天不見你回去,把我們也急死啦!咦,這位姑娘是誰?」此時他們已經滑下山坡,來到了周風二女的眼前了。游迅中驟然見著一個陌生的少女和周劍琴同在一起,自是不免有點詫異。
周劍琴笑道:「游大哥,說出來好叫你歡喜,這位妹妹就是我爹爹常常和你們提及的風大俠風從龍的女兒,我和她已經結拜成為姐妹了。」
游迅中聽說是風從龍的女兒,臉上現出又驚又喜的神色,似乎想說什麼,但周劍琴一陣連珠炮的問話,卻把他想說的話攔住了。
「聽說你們打了勝仗,是嗎?瓦剌兵有沒有再來攻山?我爹爹為什麼不來?」她本來還想問霍天雲的,話到口邊,怕給游迅中取笑,沒說出來。
游迅中詫道:「你怎麼知道的?」
周劍琴道:「有兩個瓦剌兵逃至此間,給我擒住,說出來的。好笑得很,這兩個韃子餓了兩天,飽餐一頓,竟然飽死了。」
游迅中道:「你爹正是因為恐怕瓦剌的大軍會再來攻山,反正咱們隱藏的地方也已給敵人知曉,這裡已經不適宜於安窯立櫃了,所以你的爹爹昨天一早便帶領闔寨弟兄轉移。他要照顧大伙,只好留下我來找你。」
周劍琴終於忍不住說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這位風姑娘的師兄是霍天雲,她這次來到咱們這兒,正是為了找尋她的師兄的。霍天雲呢?」不見霍天雲,她的心裡很是有點不大舒服,霍天雲並非山寨頭領,無須像她爹爹一樣因公廢私,她認為霍天雲是應該記掛著她,自告奮勇的留下來找她的。
游迅中道:「我也正想告訴你,霍少俠正是為了風姑娘的令尊之事,離開山寨了。」
風從龍還在人間
風鳴玉聽得此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消息來得太過突然,令得她也不覺呆了!
過了一會,她方能喘過一口氣來,顫聲問道:「你說什麼?我爹、我爹——」
游迅中笑道:「好教風姑娘歡喜,令尊雖是遭逢不幸,可還活在人間!」
風鳴玉道:「你,你怎麼知道?」她可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周劍琴道:「風妹子,你定一定神,靜下來讓他好好的說。」
游迅中道:「有位武林前輩,覆姓東方,單名一個『化』字,風姑娘知道這個人嗎?」
風鳴玉搜索枯腸,說道:「小時候好像聽得爹爹和媽媽提起過這個名字,但卻記不起當時爹和媽是因何談起他的了,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游迅中道:「這位東方前輩是令尊的朋友!為了令尊的失蹤,他也曾到處找尋過令尊的。我們的寨主以前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不過這十年多來卻沒見過。」
風鳴玉不知道這個人是否父親的朋友,但想這個人既然認識金刀寨主,料想不會虛假,連忙問道:「這位東方前輩怎樣?」
游迅中道:「在瓦剌的小部份騎兵攻山之前的一晚,東方化老前輩來到我們山寨。」
風鳴玉道:「這消息就是他帶來的?」
游迅中道:「不錯,他帶來了兩個消息。第一個消息是向寨主密報軍情,那天大雪已經封了前山,瓦剌的騎兵卻從後山悄悄抄來,全靠他告訴寨主這個消息,我們才能有所準備,不至於被敵人偷襲得手。
「第二個消息就是令尊還活在人間的消息了!」
說至此處,游迅中歇了一歇,笑道:「令尊失蹤十年,我們的寨主最初聽到這個消息,本來也還是不敢十分相信的,東方化只不過是和他見過一次面的人。後來打了勝仗,寨子可不能不相信他的消息是真確的了。他本來希望寨主親自和他去找尋令尊的,寨主騰不出身來,因此霍少俠自告奮勇,和他去了。」
霍天雲去找風從龍
周劍琴道:「他知不知道風姑娘已經來到此間?」
游迅中笑道:「要是他知道風大俠的女兒就是他的師妹,和你一起被風雪困在這座古廟,他一定寧可延遲兩天,等風姑娘和他一同去的。」
風鳴玉對這位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師兄的俠義行為不覺大為感動,說道:「他尚未知道我是他的師妹,和家父可說是毫不相干的人,難得他這樣見義勇為。」
周劍琴笑道:「無巧不成書,如此一來,這也真可以說得是天緣巧合了。風妹子,他找著了你的爹爹,跟著又是你們師兄妹相認,這不正是親上加親,喜事接踵而來嗎?」
風鳴玉滿懷喜悅,那有心思去推敲她的話中有話,抹了抹眼淚,說道:「但願能如姐姐所言。游大哥,我的爹爹現在那裡?那位東方前輩可曾言及?」
游迅中道:「聽說是在甘肅武威縣的一條山溝子裡。」
風鳴玉道:「東方前輩見過我的爹爹沒有?」
游迅中道:「還沒有。不過這消息大概是不會假的了。」
風鳴玉道:「那他是怎麼知道的?」
游迅中道:「說來倒是有個故事,咱們一面走一面說吧。風姑娘,你會不會使用雪橇?」
風鳴玉道:「請你教我。」
游迅中道:「很簡單的,包你一學就會。」風鳴玉人很聰明,游迅中指點了她一些訣竅,果然沒有多久,她便能操縱自如了。
游迅中帶領她們在雪地上滑行,上了斜坡,踏入平地,用不著那麼費神照料風鳴玉了,於是便把東方化是怎樣得風從龍尚在人間的消息告訴她。
「甘肅平涼道上有一幫無惡不作的匪徒,瓢把子(首領)叫做張火生,二頭領叫做金水生,各有獨門武功,這幾年來做了許多大惡,州縣捕快固然奈何不了他們,俠義道中人物,顯然也有人想要剪惡除奸,也由於時機未曾成熟,只能任由他們橫行無忌。」
風從龍怎樣重現江湖
風鳴玉有點莫名其妙,說道:「這伙強盜和我爹爹又有什麼關連?」
游迅中道:「你聽我說下去。這伙強盜,橫行多年,今年忽然消聲匿跡。平涼道上的武林人物,甚為詫異。
「消息後來傳出:原來他們的二頭領金水生,也不知是在何時何地,突然給一個不知來歷的高手殺了。陪同他一起喪命的還有他的十八名手下,只有一個人僥倖受了重傷詐死,騙過了那個高手的眼睛逃了出來。」
風鳴玉恍然大悟,連忙問道:「殺那個盜魁的敢情就是我的爹爹?」
游迅中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正是令尊。」
風鳴玉道:「東方前輩怎樣查出來的?你剛才不是說,江湖上起初還未知道此事是發生在何時何地的嗎?」
游迅中道:「張火生失了臂助,得力的手下又喪了十之六七,還要擔心那個高手除惡務盡前來誅他,是以只好暫且消聲匿息,徐圖再起。一面發出綠林貼,邀請與他同惡相濟的黑道人物幫忙。其中一個收到他的綠林貼的黑道人物和東方化前輩相識,這人雖然被張火生認為同類,卻還不能算是無惡不作的匪徒,東方前輩正想勸他改邪歸正的。
「那個消息傳了出來,東方前輩亦是早已注意的了。他和張火生邀約的這個黑道人物見面之後,大家談起,那人問他該不該去助張火生。東方前輩先不置議,問他是否業已知道金水生被殺的真情,要他先說出來。
「那人也是個比較謹慎的人,張火生要他相助之時,他早已把事情打聽清楚了。
「原來金水生這一夥人是在武威縣的一條山溝子裡給人幾乎掃數全殲的。
「出事那天,金水生這伙正擄掠了幾個民女,逃到那條山溝。山溝裡只有一家貓戶,戶主單身一人,是個面帶病容的漢子。這伙兇惡的強盜那會提防一個病夫,在他家中歇腳,呼喝他燒茶弄飯,一面得意洋洋的縱談他們的惡行,互相誇耀。
「那獵戶突然一躍而起,喝令他們每人斫掉一隻手臂,說是只有這樣,才能替他們向那幾個受他們所害的民女求饒。
「金水生這伙強盜還道這人是個病漢,聽了這話哈哈大笑,還想先想他戲弄一番,再把他殺掉。」
快刀如電殲群盜
周劍琴笑道:「這個獵戶想必就是風大俠了,金水生這伙強盜可倒霉啦!」
游迅中道:「一點不錯,他們可算是倒霉透了。那獵戶聽得他們這樣說,一聲冷笑,說道:你們不肯自己斫掉一條手臂,那只有我來親自動手,斫掉你們的腦袋啦!
「據徼幸逃生的那個強盜事後對他們的首領所說,當時只見刀光一閃,耀眼生纈,耳邊但聽得慘叫之聲此起彼落,他連看也看不清楚,只覺腦袋一涼,登時便即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那人醒了過來,方始知道自己徼幸逃了性命,那一刀可能是劈得稍為歪了一點,在他的頸背拉開一道刀口,沒有斫掉他的腦袋。至於他的夥伴,連同二頭領金水生在內,一共十八個人,不是給斫了腦袋,就是給割斷咽喉,死得乾乾淨淨。
「東方化老前輩得知這伙強盜被殺的情形之後,當然立即猜想得到定是風姑娘的令尊所為了。
「不但他是這樣猜想,我們的寨主聽了他轉述的這個消息之後,也是登時大喜,拍案叫道:不錯,天下能夠使到這樣快刀的除了風大俠風從龍之外還能有誰?」
周劍琴問道:「那位東方前輩既然知道這個消息,卻為何不去找風大俠呢?」
游迅中道:「他得到這個消息之後,本來是要去的。但湊巧得很,另外一個更重要的消息,也給他打探到了。那就是瓦剌軍要來偷襲我們山寨的消息,於是他只好先到我們這兒來啦。
「東方前輩另外還有一個顧慮的是:張火生正在邀請黑道高手,要去找風大俠復仇。而風大俠恐怕還是有病在身的。要是張火生邀請到許多黑道高手,那就不像金水生和十幾名小嘍兵那麼容易對付了。這也就是他想請我們的寨主陪他同去的原因。
「我們寨主抽不出身來,好在有霍少俠自告奮勇,願意替寨主走這一趟,寨主也就放了心了。霍少俠的劍法高強,這是大家都知道的,有他和東方前輩聯手,多厲害的匪幫也對付得了。」
風鳴玉道:「只不知我的爹爹是否還在那條山溝子裡?」
游迅中道:「這就難說了。不過既然知道他的下落,總要到那個地方看個分明。」
說話之間,他們已是滑行過層冰封閉的山口。
風鳴玉獨自尋親
過了險窄的地方,面前豁然開朗。游迅中道:「幸虧後山沒有雪崩,從那邊山隘可以出去。」
周劍琴靠近風鳴玉身邊,低聲問道:「風妹子,你打算怎樣?」
風鳴玉抹乾臉上淚痕,秀眉一揚,說道:「這還用問,我當然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我爹身旁。」
游迅中道:「風姑娘,你一個人前去尋親,我們的寨主知道了只怕放心不下。不如你見過我們寨主之後,再從長計議如何?」
風鳴玉道:「我是要去拜見周伯伯的。但我和爹爹一道回來,和他相會,不是更好?」
游迅中說道:「霍少俠和東方前輩已經去找令尊了,他們在百天之內,料想可以與令尊一起回來。」
風鳴玉哽咽道:「十年來我不知道爹爹是死是活,好不容易,上天保佑,如今得知他的下落,我還怎能等待一百天呢?」說著,說著,眼淚不覺又流下來了。
周劍琴掏出手絹,替她抹去眼淚,笑道:「風妹,這是大喜事啊,你還哭些什麼。我們也並不是要阻攔你去尋親的。不過你一個人去,這,這……不如我,我……」
風鳴玉道:「姐姐,你們這裡也正是有事之秋,山寨需要你比我需要你更多。我又不是去闖龍潭虎穴,只是去找爹爹罷了。我從小已經習慣一個人獨來獨往的了,你們放心,我既然可以一個人來到你們這兒,也就可以一個人去找我的爹爹。姐姐,你回去替我向周伯伯問候吧。」
周劍琴躊躇難決,暗自思量:「她去和父親、師兄團聚,我跟著去又算什麼?」
游迅中道:「本來由周師妹陪風姑娘去是最好不過,但正如風姑娘剛才所說,山寨裡的女兵平日是由她統率的,女營的姐妹們也是盼望她從速歸來。」
風鳴玉笑道:「周姐姐,我和你雖然相處不過幾天,也已知道你的脾氣是拈得起放得下的,怎麼今天為了我的事,卻這樣婆婆媽媽起來了?周姐姐,我領你的情就是啦,你和游大哥回去吧。」
「拈得起,放得下。」這六個字本是風鳴玉的無心之言,聽進周劍琴耳中卻是深有感觸了。
拈得起放得下
「對,我應該拈得起,放得下!」周劍琴心裡想道:「霍天雲要是真的喜歡我,他自然會回到我的身邊。要是他和他的師妹更為投緣,那我就應該為他們祝福。風妹子受苦這麼多年,難道我不誠心誠意盼望她得到美滿的姻緣,反而要妒忌她嗎?」思念及此,周劍琴心胸豁然開朗,就像一片銀白的雪地一樣,雖然有些「塵垢」,也給厚厚的層冰遮蓋了。
風鳴玉道:「周姐姐,我也捨不得你。不過反正三幾個月就可以見面,你也無須太過牽掛我們。」她見周劍琴低頭不語,還只道她是別離在即,黯然神傷。
周劍琴勉強笑道:「多謝你體諒我,我就不陪你去了。喂,你們身上誰有碎銀,都拿出來。」向嘍兵收集了二三十兩碎銀,包成一包,又問游迅中要了一袋乾糧,遞給風鳴玉。
風鳴玉道:「咦,你給我銀子幹嗎?」
周劍琴笑道:「你真是不懂世務,你這次遠去甘肅,迢迢數千里,沒有銀子路上使用怎行?你當還是在荒山野嶺一樣,可以到處獵野雞,挖山芋,倦了就找個山洞過夜嗎?」
風鳴玉笑道:「我在荒林裡過了十年,都幾乎忘記錢的用處了。」
周劍琴道:「我送你一程。」送出山隘,說道:「見了你的爹爹,替我向他問好。要是沒有別的緊要事情,希望你和令尊早點回來。」
風鳴玉笑道:「你忘記一個人了。我的師兄你沒有說話要我向他交待嗎?」
周劍琴面上一紅,說道:「小鬼頭,開起我的玩笑來了。」
風鳴玉一本正經的說道:「誰說我是開玩笑呀?你和霍師兄這樣要好,這也是你親口對我說的,難道你就不盼望他早點回來嗎?」
要是換了別的人,周劍琴或許會誤會她是話中有剌,但她和風鳴玉相處了這十來天,卻知道她的確是毫無機心,真正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不覺頗為感動,說道:「當然我希望你們三個人都一起回來。」
風鳴玉笑道:「其他的話,我替你說吧。我會告訴師哥,你曾對我怎樣稱讚他,心裡又是怎樣歡喜他的。好,我走啦,好姐姐,你回去吧!」周劍琴目送她的背影,心中感到溫暖,又有些惆悵。什麼味兒,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心情像燃燒的太陽
和周劍琴一樣,風鳴玉的心情也是既歡喜又惆悵的。不過她的「惆悵」要比周劍琴單純得多,她為的不是男女之情,只是為了暫時要和朋友分離而惆悵。
惆悵有所不同,喜悅則是一樣。同樣的是為了感到友誼的溫暖而喜悅。
對友誼的感受她比周劍琴更多,因為自從七歲之後,她的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就是在沒有一個朋友的日子之中度過的。小時候和鄰居小朋友一同遊戲的那種歡樂,早已是接不上線的遙遠的記憶了。
嚴格的說,從她有生以來,她只交過兩個朋友,一個是上官英傑,一個是周劍琴。或許在不久的將來還會加上一個霍天雲,但直到現在為止,他們可還未曾相識。(雖然她曾經兩次見過他。)
「這世界上雖然有西門羽、婁烈之類的許多許多壞人,但也有像上官大哥、周姐姐一類的好人。不知是好人多些還是壞人多些?但想來該是好人要比壞人更多吧?否則這世界豈不更要亂糟糟了?嗯,師傅常說人心險惡,要我提防。如今看來,提防當然是要的,我已經受過幾次教訓了。但『人心』這個東西,究竟也還不是像我從前在荒林時候想像的那樣可怕。」風鳴玉心想。
不知怎的,忽而她又想到:「周姐姐和我只是暫時分別,上官大哥可就不知還能不能再見著他了。」想起了上官英傑,她真是感到了莫名的惆悵了。
不過雖有惆悵,她的心情還是非常興奮的。她的惆悵或許不能說是「一絲」,但也未至「濃到化不開」的程度,只能說是像淡雲遮蓋不住的燃燒的太陽。
是的,她的心情像是燃燒的太陽,因為她現在正在奔赴與父親相會的路上。今天她已經確切知道父親的下落,這是她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天。
一陣寒風吹來,風鳴玉發熱的腦袋清醒下來,忽地想到:「爹爹的脾氣我還記得,他是不能閒下來沒事做的。要是他武功已然恢復,他怎能離群獨居,甘心忍受在一個溝子裡度日的寂寞呢?」
聽得客人談駿馬
她父親的消息是東方化帶來的,東方化是金刀寨主都信得過的人,這次又幫了義軍這樣的大忙,她當然不會疑心東方化說謊。跟著想道:「對了,東方前輩帶來的消息,說是那個徼幸在我爹爹刀下逃生的強盜,當時見我爹面帶病容的。敢情他的武功只是恢復幾分,卻還有病在身。」
想到父親可能還是抱病未癒,她越發心急,恨不得早一天就是一天跑到她父親的身邊。
可是在走過荒山野嶺之後,路上已是常有行人,她的輕功可是不便在路上施展了。只能比一個普通的壯漢跑得快些。饒是如此,已是引起路人注目。
第三天她到了一個小鎮,買了幾件替換的衣裳,還想買一匹馬代步。可惜那個市鎮太小了,根本就沒有騾馬市場。
那晚她在一間客店投宿,入黑之後,來了一幫客人,這幫客人都是騎著馬的。在店中大吃大喝,出手很是豪闊。
風鳴玉從後窗張望出去,看見這些人的坐騎都是高頭大馬,她雖然不懂相馬,她知道這些馬匹不錯。心裡想道:「要是我有一匹這樣的坐騎就好了,但這些客人看來似是富商,他們當然不會賣給我的。」忽地心念一動:「我怎能有這樣荒唐的想法?縱然我是著急要見爹爹,也不能偷人家的東西呀!」
那幫客人酒醉飯飽,正在外面高談闊論。風鳴玉本來無心偷聽他們的說話,但睡不著覺,卻不能掩著耳朵不聽。
忽聽得一個客人說道:「我前天遇見一匹火龍駒,當真是世上罕有的駿馬,可惜,可惜……」
「可惜什麼?」另一個人問道。
「可惜他不肯賣!」
「馬主是什麼人?」
「是個鄉下的窮小子。前天我經過一個山村,在田邊的小路碰上的。」
「那就奇怪了,一個鄉下的窮小子,怎能有名種的火龍駒。」
「我也覺得來歷可疑,不過看來那小子不會武功。」
「你怎麼知道?」
「憑著我的閱歷,只瞧他的眼神就瞧得出來。」
和他說話的那個人哈哈大笑了。
巧遇火龍駒
「你笑什麼?」
那個和他說話的人道:「郝老二,你也不是善男信女,那鄉下小子既然不會武功,你怎能還不把他的馬搶了過來?」要知這種名馬產自大宛,十分難得。一個鄉下的窮小子會騎著一匹世所罕見的火龍駒,自是令人難以置信。這個人疑心他的夥伴是編造出來的謊話。
那人說道:「你以為我不想搶他的嗎?我剛想動手,他已經跑了。我的馬追他不上。」
「郝老二,你的暗器功夫十分了得,為何不放暗箭?火龍駒雖然跑得快,他一跑你就一箭射去,飛箭總會追得上奔馬吧?」
「說也奇怪,」郝老二道:「我當時是發了一枝袖箭的,卻不知何故,那枝袖箭射到馬後,忽然落下。按說我的手勁不應這樣不濟的。」
「真有這樣的事情?嗯,郝二哥,你愛名馬如命,發現了火龍駒得不到手,難怪你要連呼可惜了。不過,你也不用發愁,待咱們到了大同把事情辦妥之後,大夥兒再到那個地方,幫你找那匹駿馬。」他的同伴安慰他道。
風鳴玉心裡想道:「聽這些人說話的口氣,似乎不是正派的人。不過,不管他們是什麼人,我要偷他們的東西總是不對。還是睡吧。」
第二天風鳴玉一早起來,那幫客人已經走了。風鳴玉也不把他們說的話放在心上,那匹火龍駒既然是不肯賣的,即使給自己碰上了那也沒用。她只想到前面一個較大的市鎮買一匹普通的馬匹代步。
走到中午時,踏進一條兩山夾峙的山溝小徑,正在行走之間,忽聽得一聲馬嘶,風鳴玉忽然發現一個鄉下少年騎著馬阻住她的去路。
這匹馬毛色火紅,雖然瘦骨稜稜,卻顯得精神奕奕。風鳴玉心中一動,想道:「難道這人就是昨晚那人所說的那個鄉下少年,他騎的這匹馬就是火龍駒麼?」隨即啞然自笑:「天下那有這樣的巧事?我是想火龍駒想得發傻了。」
風鳴玉正想從旁邊繞過,那鄉下少年卻攔住她道:「姑娘,請你做個好心,幫我個忙。」
風鳴玉怔了一怔道:「你要我幫你什麼忙?」
三兩銀子便賣駿馬
那鄉下少年道:「姑娘,我想你是會騎馬的吧?」
風鳴玉可以說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從她牙牙學語時候起,她的父親就帶著她東奔西走跑了。她兒時的伴侶,經常就是父母的坐騎。雖然七歲之後她沒有騎過馬,但她總是夢想有一天能夠重新騎在馬背上驅馳的。她有自信能夠騎任何劣馬。何況這是一匹駿馬並非劣馬呢。
「會騎馬又怎麼樣?」風鳴玉問道。
「你會騎馬,這個忙你就可以幫得上我了。」
「我還是不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娘病了,我想把這匹馬賣掉,換回一點銀子醫老娘的病。」
「你要多少銀子?」風鳴玉心裡想道:「這匹馬縱然不是火龍駒,也是一匹上上的好馬,我只有三十多兩銀子,恐怕是一定不夠的了。」
那知鄉下少年說出數目,卻令她大吃一驚。吃驚的不是價錢太貴,而是便宜到令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程度。
「姑娘,你能給我三兩銀子嗎?大夫和醫藥要一兩多銀子,剩下的一兩多銀子,我想給老娘買點肉吃。」
「你,你說多少?」風鳴玉詫道。
「三兩銀子。姑娘,你若嫌貴,給我二兩也行。」風鳴玉這次聽得非常清楚,那個鄉下少年態度極為認真,看來又不像是和她亂開玩笑。
風鳴玉雖然不知道一匹好馬應該值多少錢,(她十年住在荒林,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物價。)不過,這幾天來她在沿途食用所需,她也多少有了一點認識,她想吃一頓有點肉類的飯餐也得三錢銀子,難道一匹好馬只值十頓飯錢?
「我不能佔你便宜,」風鳴玉道:「我給你三十兩銀子。」
「那不行,我也不能佔你便宜。我要用的只是三兩銀子。」
風鳴玉道:「多餘的給你侍奉老母,你若不受,我也不敢要你的馬了。」
那鄉下少年千多萬謝的把銀子收了下來,風鳴玉思疑不定,還只道這是個盛產馬匹的地方,馬本來就是這樣便宜的。
真的是火龍駒
風鳴玉跨上那匹棗紅馬,初時騎術還是有點生疏,漸漸就熟練了。那匹馬頗通靈性,似乎知道這個小姑娘今後就是它的主人。本來普通的馬匹多半習慣是會「欺生」的,風鳴玉一騎上去,它卻服服貼貼的聽她驅策。棗紅馬跑得飛快,風鳴玉只聽得耳邊風聲呼呼,路旁樹木後退,一口氣也不知跑了多少里路。心中暢快之極,想道:「不管它是不是火龍駒,那個人所說的什麼火龍駒恐怕也未必比得上它。」
這天晚上,到了一個較大的市鎮,風鳴玉找了鎮中一間規模最大的客店投宿。
她牽著那匹棗紅馬,剛剛來到客店的門前,就聽得一陣讚歎稱異之聲。
原來正好有幾個騾馬商人坐在客店的大堂,傾談生意。他們一見這匹馬,登時不約而同的都站了起來。讚歎之聲過後,一個個好像呆了一般,眼睛都定住了。
風鳴玉好奇心起,把坐騎交給店小二,叫他小心照料之後,走進去問道:「列位大叔,我這匹坐騎還算不錯吧?你們好似很喜歡它?」
一個胖胖的商人道:「小姑娘!這匹火龍駒是你的嗎?」
風鳴玉吃了一驚,說道:「它當真是火龍駒?」
那商人怔了一怔,道:「原來你還未知道它是罕有的名駒的嗎?」心中頗悔失言,想道:「早知如此,我不說破,說不定可以哄她賣給我。」
風鳴玉道:「我是今天才得到手的。」
另一個商人連忙問道:「你怎麼得到手的?」
先頭那個商人噓了口氣,說道:「我並沒有走眼,果然它並非原來就是你的。」
風鳴玉有點不大高興,說道:「是我買來的,原來不是我的東西,現在卻是了。」
第三個商人問道:「多少錢買的?」
風鳴玉道:「三十兩銀子。」
三個商人都瞪大了眼睛,同聲問道:「你不是開玩笑吧?」
風鳴玉笑道:「賣給我的那位馬主,最初還只要我三兩銀子呢!」
三個商人當然都不會相信她的說話,交換了眼色之後,紛紛叫了起來!
有人來盜火龍駒
一個叫道:「我出一百兩銀子,你賣給我!」
一個叫道:「我讓你賺十倍價錢,出三百兩!」
一個叫道:「我給你五百兩!」
風鳴玉笑道:「對不起三位,我這匹馬是不賣的!」
「我出一千兩銀子,一千兩銀子夠你辦十分風光的嫁妝!」
風鳴玉道:「多少錢也不賣!」
店小二不知是否看在她有這樣一匹值錢名駒的份上,招待得甚是慇勤,給她一間客店裡最好的上房。
那三個騾馬商人還在大堂裡竊竊私議。他們以為風鳴玉在後院的房間一定聽不見的,那知風鳴玉是身具上乘武功的人,聽覺特別靈敏,他們說的話,一字不漏,都給風鳴玉聽見了。
「這小姑娘焉能有這樣的一匹名駒?看來,恐怕是有點邪門?」
「不錯,你能相信她的話嗎?三兩銀子,就有人肯把火龍駒賣了給她?」
「王公公最愛名馬,咱們今晚偷了她的,獻給王公公定得厚賞,你們意下如何?」這人說得特別小聲。
「好是好,不過——」
「不過什麼?」
「你不是說她有點邪門嗎?」
「啊,你的意思是恐怕她是女匪?」
「是呀,她沒幾分本領,焉能有火龍駒?陞官發財雖好,可犯不著惹上女匪,弄糟了反而賠了身家性命。」
另外兩個人都不作聲了。不過他們的同伴可是心裡明白,就像他自己一樣,還不不肯甘心罷手的。
風鳴玉又好笑又好氣,心裡想道:「他們自己要做賊,反而疑心我是女強盜。不過,今晚可也得提防他們一些,別要當真給他們把我的火龍駒盜去。」
幸而風鳴玉有所警惕,不敢熟睡,約莫三更時分,果然聽得她那匹火龍駒的嘶鳴之聲。
風鳴玉立即出去,心裡可還沒有想好要不要給這三個利慾熏心的商人一點懲戒,跑到馬房,只見這三個人倒在地上,腦袋都是開了一個洞,鮮血汩汩流出,顯然是已經死了!
馬賊傷害火龍駒
風鳴玉這一驚非同小可,正待跑入馬房,就在此時,只聽得「轟隆」一聲,馬房坍了一面土牆。一個黑衣漢子騎著她那匹火龍駒衝了出來。客店的馬廄頗為簡陋,是用泥土茅竹蓋的,那人想是知道風鳴玉已經來到門前,不想與她多所糾纏,故而用掌力震坍土牆逃跑。
風鳴玉顧不得理會那三個已經死了的客商,連忙施展「八步趕蟬」的上乘輕功追上去,一面追一面撮唇呼嘯,叫她心愛的馬兒回來。
火龍駒的性情甚為倔強,那人用暴力將它制服,震坍牆壁之時,泥塊又打痛了它,弄得它大發脾氣,那人要它快跑,它越是不肯跑。
風鳴玉的輕功施展開來,在最初的數里之內,速度不遜奔馬,火龍駒不肯快跑,終於給出她追上了。
那匹馬聽得主人呼喚,索性四蹄人立,硬要轉過頭來。那黑衣漢子怒道:「畜牲,你不聽我的話,我就殺了你!」
風鳴玉喝道:「你敢欺侮我的馬兒!」說話之間,身形疾掠,說時遲,那時快,和那黑衣漢子的距離已是不到數丈之地了!
那人一抖手發出三柄飛錐,風鳴玉拔劍出鞘,一招「風捲殘雲」,三柄飛錐全都給她打落。可是她的虎口卻也震得有點痠麻,那人的手勁實是不小。
風鳴玉喝道:「給我快滾下來,否則——」她不習慣於惡口惡言,「否則我宰了你!」這一句話已到唇邊,卻是礙難出口。正想換一句較為溫和的說話,忽聽得火龍駒一聲大叫,把那個人拋上半空。
原來那個人發出的三柄飛錐,手裡可還扣著一柄。那第四柄錐就錐進火龍駒的臂部。他本是令火龍駒負痛狂奔的,不料適得其反,火龍駒負痛大怒,使出氣力,募地跳起,把他拋開了。
這黑衣漢子也好生了得,人在半空,居然一個「鷂子翻身」,頭下腳上,十指如鉤,朝著風鳴玉的天靈蓋便插下來。
其實他若逃跑,風鳴玉為了照料愛駒,決計不會追他。他這麼一來,反而要取風鳴玉的性命,風鳴玉卻是不能不和他拚命了!
人不傷虎虎傷人
風鳴玉霍的一個鳳點頭,避招進招,寶劍揚空一劃。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橫雲斷峰」,那人身子懸空,若然逕抓下來,手掌非斷不可。風鳴玉是因對方的手指插向自己的天靈蓋,無可奈何,不能不出此一狠招。
不料那黑衣漢子好生了得,身子懸空,居然能夠連翻兩個觔斗,在這電光石火之際,恰恰避開了風鳴玉的劍鋒。掌風撲面,風鳴玉不由得倒退幾步。不過,她雖然未能剌傷那人,劍尖卻也穿破了他的衣裳。
如此一來,雙方都是止不住心頭一凜。那黑衣漢子的吃驚比風鳴玉更甚。他想不到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劍法如此精奇。「凌雲鳳的躡雲劍法果然名不虛傳,教出來的一個未成年弟子也是這樣了得。看來倘若我不使出新練成的絕技,恐怕要栽在這小丫頭的劍下。」
風鳴玉也想不到一個盜馬賊會有如此功夫,只好抖擻精神,和他惡戰。那人雙臂箕張,掌劈指戮,手腳起處,全帶勁風。每一招都是抓劈風鳴玉的關節要害。
轉眼鬥了百數十招,風鳴玉雖然是有寶劍在手,卻也佔不了半點便宜。好在她的躡雲劍法以飄忽見長,展開了穿花繞樹的身法和那人游鬥,一口長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急切之間,那人也是難奈她何。
不知不覺又鬥了半枝香時刻,那人的身法似乎沒有初時的矯捷了,不但出掌漸漸慢了下來,掌力也是大大不如剛才之勁。
風鳴玉鬆了口氣,心頭大喜,暗自想道:「看來這個強盜是氣力不加了,不過他雖然狠毒,卻也罪不至死,我倘若一劍就殺了他,於心何忍?但刀劍不長眼睛,我又如何能夠恰到好處的只是令他受點輕傷呢?」
風鳴玉一念慈悲,心裡還在盤算如何薄懲那人,那人卻已是陡施殺手!
一聲暴喝,雙掌翻飛。風鳴玉正自分神之際,陡然覺得對方的掌力強勁得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連忙倒縱出去。腳步未穩,忽地又似給一個無形的巨手推了一下似的,接連打了幾個盤旋。那人如影隨形,跟蹤撲上,第三掌又打來了。
有人暗助風鳴玉
原來這人發的這招,名為「龍門三疊浪」,連環三掌,第一重掌力未曾消逝,第二重掌力又加上來,有如一個浪頭接著一個浪頭。厲害之處,在於對方以為已經消解了他的力道,那知卻是有餘未盡。
這是他苦練了十年,才練成的一門絕技。眼看第三掌一發出去,風鳴玉不死也得重傷,禁不住得意大笑。
不料笑聲未了,突然好像給人封住嘴巴似的,笑聲中斷,變成了「啊呀」的一聲尖叫。
原來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那黑衣漢子膝蓋的「環跳穴」忽似給螞蟻叮了一口似的,雖然並不疼痛,卻是一陣酸麻。無巧不巧,一顆石子也不知是否給他的掌風帶動,滾到他的腳底,黑衣漢子踏著那顆石子,膝蓋正在一麻,身子不由自己的向前傾仆。
風鳴玉出手何等迅捷,唰的一劍就剌過去。高手搏鬥,所爭不過分秒之差,黑衣漢子尚未能站穩身子,已是著了風鳴玉一劍,他的第三重掌力自是不能發揮出來了。
這一劍說重不重,說輕卻也不輕。在他的大腿上拉開了一道五寸多長的傷口。
風鳴玉也想不到自己忽然會反敗為勝,呆了一呆,插劍入鞘,斥道:「你傷了我的火龍駒,我就傷了你。這叫做一報還一報。你還不給我快滾,要我取你的性命麼?」她心地善良,傷了這人,好像還有些過意不去似的,給自己的行為「說理」。
那人沒想到風鳴玉竟沒乘機取他性命,聽了這話,如奉綸音。連忙一跛一拐的急急奔逃。他的功夫確是了得,腿上雖然是受了傷,一跛一拐,居然也還是跑得飛快。其實他並不是害怕風鳴玉取他性命,而是害怕那個暗中相助風鳴玉的人。他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心中自是明白:天下決沒有這樣湊巧的事,恰好在那樣緊要的關頭,自己的膝蓋會給什麼蟲蚊叮了一口,而又恰好有顆石子滾到自己的腳底的。
風鳴玉打跑了敵人,那匹火龍駒也從樹林裡跑出來了。風鳴玉察看它的傷勢,只見馬的臀部血淋淋一片,好不心疼,連忙給它敷上了金創藥。捨不得便即騎它,先在樹林找個地方歇息一會。
一靜下來,風鳴玉想起剛才的驚險,也不覺起了疑心了。
疑心大起
「這黑衣漢子的武功分明遠勝於我,怎的會在那等緊要關頭,突然摔了一跤?」
她也隱隱猜疑到是有人暗中相助了,她讓火龍駒在山溪喝水,自己搜遍了這座松林,卻是沒發現半個人影。
「奇怪,」風鳴玉又再想道:「除了上官大哥和周姐姐之外,我根本沒有認識任何人。哪來的武林高手暗中幫了我這個大忙?他幫了我的忙為何又不現出身形讓我一見?嗯,莫非這是我的瞎猜疑,或許當真會有那麼湊巧的事,老天爺保佑我,叫那賊漢在緊要的關頭摔這一跤?」
不過另一件引起她的疑心的事情卻是更難解釋了。為什麼那個鄉下少年肯把世所罕有的火龍駒如此廉價的賣給她呢?
最初她還以為當地的馬匹真是這樣便宜的,但經過了昨晚這一連串的遭遇,她自是知道她所猜想的完全錯了。
莫說有人願意出到一千兩銀子,即以這個盜馬賊而論,他為了這匹馬殺掉三個人,這匹馬的價值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人決非尋常強盜,他的武功不在那個窺伺金刀寨主的盜魁婁烈之下,這樣的人物也來盜我的火龍駒,倘非寶馬,他怎屑動手?」
想至此處,風鳴玉的疑心越發重了。她自自然的就會想到:「那鄉下少年再糊塗,也不會不知道這匹火龍駒決不止只值三兩銀子,為什麼他只開口要我三兩銀子呢?莫非他是故意裝傻,賣給我的?
「這少年和我素不相識,為什麼他對我這樣好,竟然好像知道我正需要一匹坐騎,特地就把火龍駒牽來給我的。他說的什麼母親生病等著錢用恐怕只是捏造的謊言了。那又是誰指使他這樣做的呢?」
風鳴玉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繼續前行。心裡想道:「霍師兄的見識一定比我高明得多,我要是趕得上他,說這件事給他知道,或許他可以替我參詳出來。」
不過,她為了愛惜這匹火龍駒,在它的傷未曾痊癒之前,可不敢讓它跑得太快。
霍天雲和東方化結伴同行,在路上已經走了三天了。他們騎的是金刀寨主給他們挑選的駿馬,雖然比不上火龍駒,相差也不太遠。為了急於見到失蹤十年的風大俠,三天來他們都在兼程趕路。
受阻河濱
三日間經過幾個縣城,十多個小市鎮,東方化都是繞道而過,寧願在荒林野地露宿,也不願投宿客店。他向霍天雲解釋,說是避免麻煩,可以多趕一些路程,霍天雲敬重他是武林前輩,自是為他馬首是瞻。毫沒懷疑可能他是別有用心。
接著三天都是連續下雨,他們冒雨前行,走的又是山路,可就慢得多了。不過好在他們的坐騎乃是久經訓練的戰馬,在泥濘的山路上雖然不能像在平地上的一樣飛跑,每天約莫也還可以走個一百里開外的路程。
第七天雨收雲散,又是個大好的晴天了。東方化很是高興,說道:「老弟,你累不累?」霍天雲道:「日曬雨淋,我也慣了。不累。」東方化道:「好,那麼今天咱們多趕點路,補回前三天的延誤。」
這天他們馬不停蹄,餓了就嚼乾糧,跑到天黑時分,東方化鬆了口氣,說道:「今天恐怕跑了三四百里了,老弟,辛苦你啦。」霍天雲道:「你老人家都不嫌辛苦,我那能怕累?咱們還可以多走一程。」東方化道:「好,那就走吧!」
跑了一程,不知不覺已是月掛梢頭的二更時分,面前出現一條大河,驚濤拍岸響似雷鳴,東方化走近河邊,叫了一聲「苦也」!
霍天雲縱目望去,只見濁浪滔滔,岸邊只留下光禿禿的橋墩,橋樑卻不見了。東方化道:「這條狼牙河本來是搭有一條木橋的,想是幾天大雨,山洪暴發,木橋給沖坍了。咱們走的是山路,這裡並非客商必經的渡口,水流又是平日已經喘急,大雨之後更不用說,所以根本是沒有渡船的,咱們恐怕是要被困在這裡了。」
霍天雲道:「反下咱們人不累馬也累了,今晚就在河邊宿一宵了。明天再想辦法,說不定可以碰到客船。」
東方化道:「這裡是沒有客船經過的,不過也只能留待明天再想辦法了。咱們找個睡覺的地方吧。」
霍天雲道:「咦,那邊似有火光。」
東方化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說道:「不錯,那是一個木棚,不知什麼人在裡面,咱們過去看看。」
一對夫妻鏢師
兩人牽著馬向那座有火光透出一木棚走去,東方化說道:「這一帶山地盛產木材,故而在靠近河邊的山腳多搭有這種木柵,用來堆放木材的。準備河水漲時,就讓木材順流而下,運到別的地方。」
霍天雲道:「如此說來,可能是伐木的工人住在裡面。」
一面說話,一面前行。不知不覺,距離那座木棚大約只有半里之遙了。
忽聽得木棚裡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明哥,我真是有點擔心,這條路又不是大路,三更半夜,卻有人騎著馬。」
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好像只有兩騎。」
那女子道:「不錯,是兩匹馬。不過要是來人本領高強,雖然只有兩個,也是不可不防。」
那男子笑道:「琪妹,你的膽子怎的越來越小了?咱們雖比不上師父那等本事,但既然是吃這口鏢行飯,就不該怕有強盜劫鏢!咱們也不止一次經歷過風險……」
那女子道:「但咱們今次保的『紅貨』可是……」說至此處,必怕給來人聽見了。
他們的談話聲音本來很輕,估量來人在百步之外是決計聽不見的。那知東方化和霍天雲都是有深湛內功的人,聽覺特別靈敏,用不著伏地聽聲,已是聽見他們說的每一個字。
霍天雲心道:「原來是一對保鏢的夫婦。想必他們是因為保的乃是『紅貨』,故而特地走這罕有人行的山路。」「紅貨」是鏢行的術語,多數是指體積小而又極其貴重的東西。
東方化在霍天雲耳邊悄悄說道:「咱們可別說破,只當作是不知道他們的身份。」霍天雲點了點頭,表示「這個我懂」。當下踏進那座木棚,說道:「對不住,我們是過路人,錯過宿頭,又過不了河,只好來打擾你們了。請准我們借宿一宵。」
他和東方化由於幾天在雨中趕路,身上滿是泥污,東方化更特地在臉上也抹了泥,要不是他們有馬騎的話,他這模樣可當真是有點像老叫化。
在木棚裡烤火的是一對中年夫婦,對望一眼,那男的開口說道:「這座木棚也不是我們的。大家都是過路人,兩位請便。」
來了個走方郎中
東方化踏入木棚之後,一直沒有說話,低下頭自顧自烤火。
場面頗是有點尷尬,霍天雲只好沒話找話來說,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那個男子閒聊。那男子自稱趙,和妻子往鄰縣探親。霍天雲心裡明白他是說謊,當下也捏造了一個假名,說是到武威訪友。
過了一會,忽聽得叮噹叮噹的鈴聲,一個一看就知是走方郎中(江湖醫生)身份的中年漢子走了進來。他手裡拿著「虎撐」(一端掛著銅鈴的桿棒,一端作虎抓形。這是走方郎中拿來挑藥箱兼作防身的用具),背著藥箱。面色臘黃,眼睛很小,上唇長著兩撇「鼠尾鬚」,那模樣叫人看了就不由得感到是「面目可憎」。
這走方郎中一走進來便大驚小怪的說道:「我只道只我一個人走這夜路,正愁沒有歇宿的地方,下大雨還不打緊,碰上大蟲那就糟了。嘿嘿,好暖和啊,讓我也烤烤火吧。」那姓趙的男子盯著他看,似乎頗有戒備之意,默不作聲。霍天雲淡淡說道:「老先生請便。」
那郎中放下藥箱,坐在東方化側邊。東方化仍然是低頭烤火,不理睬他。他卻故意找話和東方化搭訕了。
「老先生,你貴姓?」
東方化哼了一聲,指指耳朵,搖了搖頭。
那郎中道:「啊,他原來是個聾子嗎?」
霍天雲道:「他的耳朵是有點背風,天氣好還好一些,天氣不好就更加聽不清楚了。」
那郎中道:「你和他是一起的?」
霍天雲道:「路上碰上的。我不愛多管閒事,也沒問他是姓甚名誰。」
那郎中笑道:「我卻有點愛理閒事。」接著就自吹自擂的介紹自己:「小姓鄧,世傳九代儒醫。你別瞧我這副腌臢模樣,許多疑難雜症我都會醫。耳朵只要不是自小聾的,我也能醫好。」說罷,拿出一支銀針,大聲說道:「老先生,我給你扎上兩針,包管你可以聽見我的說話。」
東方化面色沉暗,似乎就想發作,卻又忍住。
討人厭的郎中
霍天雲連忙把那郎中攔住,說道:「這位老先生似乎不願意接受你的治療,請你還是不要多事吧。」
那郎中側目斜睨,說道:「你怎麼知道?」東方化不能不說話了,沉聲說道:「別惹我,走開。」
那姓鄧的郎中訕訕的把銀針放入藥囊,說道:「我是一片好心,寧願一文不取給你醫治,你真是不識好歹,反而罵我。」
他好像是天生的不能安靜片刻的性子,剛剛碰了東方化一個釘子,回過頭來,又和那對夫妻鏢師搭訕了。
「你們是新婚未久的小兩口子吧?」那對夫妻卻不理他,他厚著面皮自言自語的笑道:「我一看就看得出來。」
那男子沉不住氣了,冷冷說道:「我們成親多久,關你什麼事?」
那郎中笑道:「話不能這樣說,老夫老妻無所謂,對新婚的夫人可得特別愛惜一些。」
那女的似乎忍俊不禁,說道:「咦,他對我好是不好,你怎麼知道?」
那郎中道:「我當然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你們若是新婚夫婦,你的丈夫就不該帶你走這夜路。這是很危險的呀!」
少婦說道:「你怎麼也走夜路?」
郎中笑道:「這條山路聽說是有強盜的,我身無長物,碰上強盜無妨,你們可不同了。」說到「身無長物」四字,聲音特別提高。
少婦聽他似是話中有話,心中一動,想道:「莫非他就是替那一幫強盜前來打聽的?」於是故意問道:「有什麼不同?」
那郎中哈哈笑道:「這還不容易明白,第一我是個不名一文的窮郎中,你們總比我有錢吧?再說,即使你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不怕盜劫,你也得怕強盜把你搶了去作壓寨夫人呀。」
少婦忍不住怒道:「放你的屁!」玉掌一揮就要打他耳光。
那郎中連忙一挪身子,叫道:「哎呀,算我說錯了話,你也不能叫我吃耳刮子呀,幸虧沒有打著。」他並沒起立,坐在原地轉身,竟然能夠避開這個身具武功的少婦的一掌,身法倒是快得出奇。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說道:「這裡倒是好熱鬧呀!」又有人突如其來了。而且一來就是四個!
黃河四鬼
這四個人長相奇特,一高一矮,一肥一瘦,恰好成為相映成趣的兩對。高的那個長身七尺有多,抬起頭來,幾乎碰著棚頂;矮的那個伸長腦袋,也不過僅及他的小腹。肥的那個好像一座肉山,瘦的那個卻似一根竹竿。
走方郎中笑道:「一來就是四個,這可真是越來越熱鬧了。」
那個矮子說道:「哦,原來你這草頭郎中也在這兒,剛才是你和人家吵架吧?」
胖的那個道:「這還用問,一定是他唬嚇人家,硬說別人有病,給人家罵了個狗血淋頭。」
走方郎中一本正經的說道:「你們可別要作賤我,說不定你們還要有求於我呢。多說兩句好話,我可以少收幾兩診金,否則,嘿嘿,我可要大敲你們一筆了。」
高的那個說道:「胡說八道,給我滾開!」
走方郎中說道:「你不叫我走開,我也怕沾了你們的鬼氣呢!」果然離開火堆,獨自蹲在木棚一角。回過頭來,向那對鏢師夫婦笑道:「我不是開玩笑的,他們號稱黃河四鬼。你聞一聞,是不是有點鬼氣森森的感覺。」
瘦的那個喝道:「你再胡說,我可要你當真變鬼了。」走方郎中伸伸舌頭,說道:「我可還要多吃幾年飯呢,不說就不說。」
那對夫妻鏢師聽說這四個人就是「黃河四鬼」,可不由得暗暗吃驚了。
原來黃河四鬼乃是黑道上有名的人物,水陸功夫,都很了得。出沒無常,手段狠辣,是以人稱「四鬼」。高的那個名叫「追魂手」常大慶,練有黑砂掌功夫;矮的那個名叫「奪命刀」羅不忌,有一手快如閃電的刀法;胖的那個名叫「活無常」牛奇,精於擒拿手法;瘦的那個名叫「攝青鬼」馬異,有一身鬼魅也似的輕功。
「黃河四鬼」生得異相,那對鏢師夫婦見他們踏入木棚之時,已經是暗暗猜疑了。如今從走方郎中的口裡,果然證實了他們是黃河四鬼。夫婦倆不禁臉上變色。
「沾衣十八跌」的功夫
但出乎這對夫婦意料之外,「黃河四鬼」踏進了木棚之後,卻沒有馬上來招惹他們。
「四鬼」中的老大「追魂手」常大慶目光向東方化和霍天雲二人掃射過去,忽地似乎是顯出又驚又喜的神情,走到東方化跟前,恭恭敬敬的說道:「這位老先生咱們好像在那裡見過,請問老先生可是——」
東方化仍然默不作聲,只是眉頭一皺,把手一揮,搖了搖頭,表示:「我可不認識你啊,你走開吧!」
常大慶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更是詫疑,暗自想道:「難道我是看錯了人?」思疑不定,不由得大感尷尬。站在東方化的面前,不知是退下去的好,還是繼續問他的好。
那走方郎中又說話了:「這位老先生是個聾子,你問他也沒有用。這位小哥是和他一起來的,你不如問這位是小哥吧。」
常大慶道:「小伙子,你可知道這位老先生姓甚名誰?」
霍天雲淡淡說道:「我早已說過了,我和這位老先生是路上碰上的,可沒請教過他的高姓大名。」
「四鬼」中的老三,那個胖漢「活無常」牛奇哼了一聲,說道:「讓開一些!」一座肉山似的身軀硬生生的就要在霍天雲和東方化之間擠進來。
霍天雲不由得心頭火起,說道:「這兒有的是地方,你為什麼偏要擠我?」
牛奇道:「我喜歡坐在這裡,你管得著?」橫肱向霍天雲一撞。他是擅長於擒拿手的功夫的,這一撞以肘代掌,暗藏著分筋錯骨手法,只道一撞之下,霍天雲非得四腳朝天、筋斷骨折,大聲嚎叫不可。
哪知他話猶未了,只見一個肉球拋了起來,給摔倒的可不是霍天雲而是他自己。
常大慶雙臂一伸,將他接下。向霍天雲瞪了一眼,似乎就要發作,但卻終於忍住,說道:「三弟,咱們辦正經事要緊,你胡亂去招惹人家作甚?」原來他已看出霍天雲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功夫,自忖就是親自出手,也未必就打得過人家。何況他對東方化也是有所顧忌。心裡想道:「如果這『糟老頭兒』當真是我認識的那位武林前輩,大概他不會從中作梗,反而去幫這對夫婦和我們作對的。」
接連挑釁
牛奇站穩之後,狠狠的向霍天雲瞪了一眼,說道:「看在大哥給你說好話的份上,我不和你計較。」
霍天雲笑道:「這是你來撞我,自己摔倒的,我不怪你也還罷了,你怎的反來怪我?要是你不服氣,硬是蠻不講理,那我也不怕你來『計較』。」
老大常大慶連忙說道:「我這三弟生性魯莽,我給他賠禮,你別和他計較。」
霍天雲冷冷說道:「不敢當。但我看在你給他說好話的份上,不計較也罷。」和牛奇剛才的說話針鋒相對,把牛奇氣得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不過牛奇雖然魯莽,卻也並不糊塗。他給霍天雲用「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反震摔倒,他自己心裡也是明白的。自忖打不過人家,只好望風轉舵,趁勢收篷了。
他拍了拍屁股,回過頭來,說道:「不錯,這裡有的是地方,你不歡喜我和你坐在一起,我才不喜歡聞你的臭味呢。嘿嘿,聞一聞香噴噴的味兒比喝酒還過癮,我就和這位大嫂坐在一起吧。」
那女鏢師登時氣得柳眉倒豎,喝道:「滾開!」
牛奇歪著眼睛說道:「這倒奇了,這座木棚又不是你的,我不能坐嗎?」
那男鏢師道:「琪妹,你碰上瘋狗的時候怎麼辦?」
那女的道:「打他一棒!」
那男的冷冷說道:「值不得和瘋狗計較吧?」
那女的略一沉吟,笑道:「你說得也對,對瘋狗還是避開為宜。」立即移了一個座位,避開牛奇。
牛奇卻不知趣,還要糾纏。嘻皮笑臉的說道:「哎,好標緻的這位大嫂,你是他的丈夫吧?」
男鏢師沉聲說道:「怎麼樣?」
牛奇說道:「這條路上綠林好漢可是很不少呀,你不怕你這美貌的妻子給強盜搶了去作壓寨夫人嗎?」
那走方郎中又出聲了,哈哈一笑,說道:「你聽這話可不是我剛剛說過的嗎?可見為你們夫婦擔心的可不只我一個人呀!」
那女鏢師再也忍耐不住了,說道:「明哥,你的辦法不行。對瘋狗還是應該打它一棒!」說到一個「棒」字,一掌便向牛奇打去。
虎威鏢局的威風
只聽得「蓬」的一聲,但卻並非打著牛奇,而是和那瘦漢對了一掌。
原來那瘦漢是「黃河四鬼」中的老四,綽號「攝青鬼」的馬冀。他有一身鬼魅也似的輕功,就在這霎眼之間,挨上前來,替牛奇擋了那少婦的一掌,隨著立即把牛奇拉開了。
少婦怒道:「好呀,你們併肩子上吧!」
「老大」追魂手常大慶打了一個哈哈,說道:「我不慣和婦道人家打交道,叫你的漢子出頭吧!」
那男的沉聲說道:「黃河四鬼,你們意欲何為?只要你劃出道兒,李某一准奉陪就是。」
常大慶哈哈笑道:「我還沒有指名挑戰,你倒先開腔了,膽量倒是不小!很好,李浩明,你知道我們是誰,我也知道你的來歷。哈哈,真是可笑啊可笑!」
李浩明道:「有什麼可笑?」
常大慶道:「堂堂虎威鏢局的大鏢師,卻要藏頭縮頸,不敢打開鏢旗,以為我們識不破你們的行藏麼?什麼虎威?威風何在?這不是可笑得很嗎?」
霍天雲聽他道破李浩明的身份,不禁吃了一驚。原來虎威鏢局乃是京師的第一家大鏢局,總鏢頭張震山以大摔碑手功夫馳譽江湖,保鏢三十多次,從未失手一次。黑道上的人物,只要看見他的鏢旗,就不敢來惹麻煩的。霍天雲道:「不知他們保的是什麼不能讓知道的東西,黃河四鬼敢來劫虎威鏢局的暗鏢,膽量也真不小。」
那少婦變了面色,說道:「你要領教虎威鏢局的威風是不是?很好,你去會會我的爹爹吧?」
霍天雲聞言不覺一怔,奇怪少婦何以說出這樣洩氣的話?心想他們夫婦既是虎威鏢局的鏢師,即使明知不敵對方,也是決計不能示弱的。怎麼可以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候,叫對方去找她的爹爹?
心念未已,只聽得常大慶又是哈哈一笑,說道:「失敬,失敬,原來你是張總鏢頭的千金。我前兩年聽說張老鏢頭把女兒許配給一位得力鏢師,卻也還未知原來就是李浩明。李大嫂,令尊今春去世,恕我未能前來弔祭,但你的話可是說得差了!」
原來你還是要劫鏢!
鏢行規矩,碰上強盜劫鏢,除非對方一上來就動手,否則總是先禮後兵的。這少婦名叫張碧琪,正是虎威鏢局故總鏢頭張震山的獨生女兒,她的父親生前常常對她說道:「虎威鏢局的一桿鏢旗能夠通行大江南北,你知道倚靠什麼?並不單是倚靠你爹的本領,一半要靠眾鏢師的同心合力,另外一半,就要靠咱們的鏢局和各方面都有點交情了。否則縱然我的大摔碑功夫練得當真能夠裂石開碑,也不能夠打遍天下無敵手啊。你的母親早死,你自小被我寵壞,脾氣很是不好,今後行走江湖,應該記著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句老話,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那是上上之策。」
張碧琪記起父親生前的囑咐,又見常大慶對她父親頗表尊崇,姑且忍住了氣,說道:「我怎的說差了,請教。」
常大慶道:「你叫我去會你的爹爹,那不是繞個彎兒咒我死麼?」
張碧琪道:「你我河水不犯井水,你若不是前來劫鏢,那就不會去見我的爹爹了。」
常大慶冷笑道:「這也不見得吧!」
張碧琪怒道:「說來說去,原來你們黃河四鬼,還是要劫我們的鏢!」
常大慶道:「也未必盡然。」
李浩明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做未必盡然?」
常大慶道:「對,我倒忘了,你剛才是叫我劃出道兒的,是不是?」
李浩明道:「不錯,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常大慶縱聲笑道:「好,那我也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告訴你吧。我只想請你把所保的『紅貨』借給我三天,保證原物歸還,不會少了一角。否則,哼,哼——」
李浩明澀聲說道:「否則怎樣?」
常大慶笑道:「否則我倒想捋捋虎鬚了!」
李浩明夫婦是替虎威鏢局保鏢,他說要「捋虎鬚」,換句話說亦即是要和他們過不去了!
張碧琪不由得氣往上衝,冷笑道:「說了一大堆廢話,原來你還是要劫鏢!」
李浩明斗奪命刀
常大慶道:「那就要看你們是不是肯把『紅貨』借給我三天了?」
李浩明沉聲說道:「你們併肩子上吧!」
常大慶哈哈笑道:「你們夫妻兩個要鬥我們黃河四傑?」
張碧琪道:「好不要臉,你們不過是四個小鬼,稱什麼四傑?不錯,我們夫妻就是要作捉鬼的鍾馗!你別笑得太早了!」
「四鬼」中的老二「奪命刀」羅不忌道:「割雞焉用牛刀,大哥,讓我先上!」
羅不忌拔刀出鞘,冷冷說道:「李浩明,你要不要妻子幫手?」雙方針鋒相對,都是要抬高自己的身份,壓低對方。
李浩明道:「琪妹,你先退下。」陡地喝道:「出招吧!我倒要看看你的快刀,是不是當真就能追魂奪命!」
羅不忌喝道:「好,你叫尊夫人準備替你收屍吧!」聲出招發。
他的快刀也當真是快得出奇,但一口氣劈了六六三十六刀,卻也未能傷得李浩明分毫。
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響過,兩條人影倏的分開,羅不忌橫刀當胸,李浩明的劍尖指著他的咽喉,雙方又似鬥雞一樣,你盯著我,我盯著你了。
李浩明冷笑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你的『奪命刀』也不見得就能奪了人家的命!」
羅不忌大吼一聲,喝道:「好小子,膽敢輕視於我!」猛撲上去,雙方再度交鋒,劍影刀光,看得眾人眼花繚亂。
常大慶道:「二弟,別中他激將之計!」但羅不忌快刀已經展開,殺得性起,那裡還能沉下氣來,接受大哥的勸告?
羅不忌的刀法越展越快,李浩明出劍卻是越來越慢,劍尖上就像挽著重物似的,東一指西一劃,似乎甚為吃力。
但說也奇怪,他浩明的劍法雖慢,羅不忌的快刀卻是攻不進他的劍勢所圍的圈子,快刀一到離身三尺之內,就像碰著了一面無形的牆壁一般。
鬥到緊處,常大慶忽地叫道:「不好!」身形一起,突然加入戰團,一抓抓下!
「追魂手」名不虛傳
只聽得「噹」的一聲,羅不忌的鋼刀給出李浩明的長劍封出門外,劍勢卻還未盡,倏的轉了一道弧形,反削回來。
說時遲,那時快,常大慶那一抓已然抓到,從刀光劍影之中硬抓下來,當真是凌厲之極。
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李浩明是個會家,一見來勢,便知對方抓來的雖然只是五根手指,卻比羅不忌的快刀更難對付。百忙中顧不及去傷羅不忌,只好抽出劍來,迎戰敵掌。
張碧琪斥道:「好不要臉,兩個打一個!」話猶未了,已是聽得裂帛之聲,饒是李浩明閃避得快,肩衣也給常大慶撕爛一幅。但李浩明劍鋒斜削而過,常大慶的一根指頭也幾乎給他削著。不過到底並沒削著,這一招常大慶仍然可以說是稍佔上風。
李浩明冷笑道:「我早就說過叫你們黃河四鬼齊上,還有兩個呢,併肩子都來吧!」
常大慶面上一紅,說道:「二弟,你退下去,李浩明,我就憑這肉掌來鬥你的寶劍,絕不能還說是我佔了你的便宜吧!」
羅不忌險些吃了李浩明的大虧,心中猶有餘憤,一方面可能也是有點害怕老大的空手鬥不過李浩明的寶劍,是以雖然退後三步,卻還是提刀掠陣,準備隨時可以進撲。
張碧琪正是害怕羅不忌退下,趁著他將退未退之際,趕忙躍了出來,喝道:「好,你們喜歡群毆也行,四鬼也好,八鬼也好,我們就是夫妻兩個!」原來她見常大慶的大擒拿手法如此厲害,也是恐防丈夫在惡鬥一場之後,未必還能勝他。
羅不忌回過頭來,喝道:「好,我就鬥你這個臭婆娘!」張碧琪使的是一雙柳葉刀,一長一短,雙刀盤旋,和羅不忌的單刀鬥在一起,恰好功力悉敵,誰也佔不了便宜。
李浩明和常大慶鬥得更為劇烈,李浩明吃虧在已經惡鬥一場,在號稱「追魂手」的常大慶強攻之下,不覺漸漸有點相形見絀了。常大慶的「追魂手」果然名不虛傳,雖然雙手空空,卻如同捏著兩種不同的兵器。
龍爭虎鬥
只見常大慶駢指如戟,在劍光霍霍中,居然抵隙尋瑕,找尋李浩明的穴道。左掌劈、按、擒、拿,則似伸出了一柄短劍。鬥到分際,常大慶「唰」地一竄,運掌如風,雙臂箕張,一招「大鵬展翅」,募地便壓下來。這正是他最得意的一招擒拿手法。那知李浩明在惡鬥一場之後,步法依然甚是輕靈,悠然轉身,一飄一晃,長劍不疾不徐的使出了「斜掛單鞭」一式,迎截常大慶脈門,雖然先手已被對方所奪,這一招不過以守為攻,但卻正是以毒攻毒的狠招。常大慶勝券在操,不想硬拚,立即化掌為拳,「橫身打虎」,向李浩明肋骨撞去。這一變式硬攻之中含有化勢,李浩明的劍尖未刺著他的脈門,差不多是貼著他的小臂斜斜削過,而他的拳頭已是猛的擊下來了。
好個李浩明,在這危急之際,顯出了不同凡響的真實功夫。一個滑步,陡然間滑出數尺開外,猛的一個「大翻身、斜插柳」,連人帶劍,已是旋風也似的轉過身來。長劍一招「舉火撩天」,挑向敵人右肘。常大慶喝道:「嚇,好快!」騰身湧起,斜身下落,儼似饑鷹撲兔,又從李浩明身後撲過來了。
劍風掌影翻騰飛舞,看得眾人眼花繚亂。本來他們二人乃是各有擅場、功力悉敵的,但李浩明吃虧在已經和「奪命刀」羅不忌惡鬥一場,時間一久,不免要稍稍吃虧。不過另外兩個在旁觀戰的「四鬼」中的老三「活無常」牛奇和老四「攝青鬼」馬異的武學造詣卻是看不出來。見他們鬥得如此劇烈,李浩明有劍在手,似乎還多佔兩分攻勢,不覺都是暗暗的為老大擔心。
張碧琪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她是看得出丈夫漸漸處於劣勢的,自是比對方的夥伴更為著急。當下刀法一變,用長刀防守,短刀猛攻。武學有云:一寸短,一寸險。她以短刀攻擊,看似大違常理,給對方的威脅,卻是無殊近身肉搏,險狠之極。羅不忌的快刀給她的長刀一一擋開,好幾次險些給她的短刀剌中。本來兩人單打獨鬥,已經是張碧琪稍勝一籌,何況羅不忌也是經過一場惡鬥的。五十招過後,羅不忌只有招架之功,已無還手之力。優劣之勢,是任何人也看得出來了。牛奇馬異不約而同的躍了出去。
惡鬥四鬼
牛奇破鑼似的聲音喝道:「你們要鬥黃河四鬼,就讓你們得償心願吧!」李浩明冷笑道:「大不了和你們四個小鬼一起去見閻王。要來便來,何必多言?」馬異陰惻惻的說道:「我們是給你送閻王貼來的,你死到臨頭,還敢多言!」當下便即上前幫「老大」常大慶的忙。牛奇則與老二聯手,夾攻李浩明的妻子張碧琪。
牛奇剛才雖曾在張碧琪手底吃虧,但有羅不忌的快刀給他應付了張碧琪的七分攻勢,他卻是用不著擔心再吃虧了。他練的是「分筋錯骨手」,在羅不忌快刀掩護之下,欺身進逼,掌劈指戳,雖然功夫還不是怎樣老到,卻也給予張碧琪很大的威脅。
不過張碧琪的形勢雖然惡劣,比起丈夫卻是還要好些。
李浩明惡鬥了一場,此際與「黃河四鬼」的老大常大慶單打獨鬥,已經是不免要稍稍屈處下風,更何堪對方再添一個幫手?
「攝青鬼」馬異,排名雖然是在「四鬼」之末,功夫卻比老三「活無常」牛奇高出許多,與老二羅不忌各有所長,不相伯仲。
顧名思義,他的綽號叫「攝青鬼」,自是動作飄忽有如鬼魅,在輕功上有獨到的造詣。
馬異的兵器是一對判官筆,配合上他所長的輕功,採用繞身游鬥的打法,倏進倏退,忽合忽分,判官筆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尋瑕抵隙,在掌風劍影之中找尋李浩明的穴道。李浩明只守不攻,兀是險象頻生。
劇鬥中只聽得「嗤」的一聲,李浩明的肩衣給判官筆戳破一孔,幸虧他沉肩縮肘得快,否則琵琶骨都險些要被洞穿。
霍天雲在旁觀戰,不禁為李浩明夫妻捏了一把冷汗,暗自想道:「久戰下去,他們兩夫妻一定要遭黃河四鬼的毒手!」
他記得師父曾經和他提過,虎威鏢局的張老鏢頭雖然是吃鏢行飯的,難免有時要給達官貴人保鏢,但為人卻甚為正派,勉強也算得是俠義道中人物,如今他的女婿女兒即將遭受殺身之禍,「無論如何,這對夫妻要比黃河四鬼好得多,這檔事情我既然碰上了,我豈能袖手旁觀?」
東方化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就在他想要躍出去的時候,忽地向他瞪了一眼。
突如其來的少女
霍天雲為之一愕,東方化在他的耳邊低聲說道:「別管閒事!」
霍天雲怔了一怔,說道:「咱們豈能見死不救?」東方化不再答話,只是搖了搖頭。
「莫非其中另有複雜因由,東方前輩不方便這個時候和我說麼?」霍天雲想不通東方化為何要攔阻他,但為了尊重東方化是武林前輩,只好暫且忍耐。
過了一會,只聽得又是一聲刺耳的裂帛之聲,這次卻是張碧琪的袖子給牛奇撕破了。牛奇一抓得手,嗅了一嗅,哈哈笑道:「好白好香的玉臂!」張碧琪反手一刀,卻給羅不忌擋住。
霍天雲氣得再也按耐不住,霍地跳起,但卻被東方化一把抓住,又把他按了下來。「用不著你打這個抱不平,自會有人出頭。」東方化悄悄說道。
可是卻並不見有人來到,場中的形勢已是發生了急劇的變化!
李浩明見妻子受辱,氣炸了心肺,連人帶劍,猛的一衝,馬異的判官雙筆給他盪開,但他卻給「追魂手」常大慶一掌打個正著!
常大慶練的是黑砂掌功夫,饒是李浩明的內功已經頗有火候,給他打中要害,亦是禁受不起,只聽得「卜通」一聲,李浩明跌出了三丈開外,吐出一口鮮血。
霍天雲拼著與東方化翻臉,一個轉身,反手蓄勢,要是東方化拉他的話,他就要一掌把東方化推開。
就在此時,霍天雲忽覺微風颯然,從他身旁掠過,一條人影,就在他轉身的這一霎那,旋風也似的闖進了這座木棚。
來人本領未知,但只是這身輕功,已是足以令得霍天雲大為驚異。
霍天雲定了定神,看清楚時,來的竟然是個大約年紀還未到二十歲的少女。
也正是這個時候,張碧琪短刀飛出,擲向常大慶。她這一刀是為了恐防常大慶對她丈夫施展殺手的,可是卻給馬異的判官筆輕輕一拔,飛刀轉了方向,竟然向著倒在地上的李浩明飛去。張碧琪失聲驚呼,只道丈夫必死無疑。但想不到的卻是,在她驚呼聲中,那柄飛刀卻忽地落了下來。
惡鬥「四鬼」
原來那柄飛刀是給這個突如其來的少女發出一枚錢鏢打落的,只是那「錚」的一聲卻給張碧琪的驚叫之聲掩蓋過了。
一枚小小的銅錢,居然能夠把一柄去勢急勁的飛刀打落,莫說「黃河四鬼」固然都是吃了一驚,連本領遠在他們之上的霍天雲也是不禁為之聳然動容,暗自想道:「這女子的武功倒是委實不錯,莫非她就是東方前輩所說的那個要來打抱不平的人?」不覺有點奇怪,東方化怎的會有未卜先知之能?
這少女突如其來,一出手就把飛刀打落,兩方面的人不覺都是呆了一呆。常大慶不知她的來意如何,一時間也顧不得去再傷李浩明瞭。
「四鬼」中「活無常」牛奇最為暴躁,喝道:「你是什麼人?我們黃河四傑在這裡做案,你這雌兒可別要不自量力,多管閒事!」
話猶未了,那少女已是一聲冷笑,說道:「我是專門來捉鬼的女鍾馗!」只聽得「唰」的一聲,她手上已是多了一條軟鞭。馬異大怒喝道:「好個狂妄的丫頭,你來——」「試試」兩個字還未曾吐出,面門已是著了她的一鞭,抽出一條血淋淋的鞭痕!
羅不忌大吃一驚,連忙揮刀斫去。他外號「奪命刀」,刀法快如閃電,但卻想不到那女子的軟鞭使得比他還快,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羅不忌的快刀,竟然遮攔不住,額角也給抽了一鞭,皮破血流,傷得比牛奇還重!
常大慶呼的一掌劈出,「四鬼」中以他功力最深,少女的軟鞭給他盪開,但他想空手奪鞭,卻也未能如願。少女霍的一個塌腰,軟鞭卷地掃來,使出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打得常大慶手忙腳亂。「攝青鬼」馬異雙筆斜飛,倏進倏退,和她繞身游鬥。常大慶得他從旁相助,形勢方始稍為好轉。牛奇和羅不忌見勢不妙,也顧不得敷上金創藥了,臉上鮮血淋漓,忍著疼痛,加入戰團。
張碧琪連忙過去替丈夫敷上金創藥,李浩明怕妻子擔心,咬著牙根,不敢呻吟,說道:「我不打緊,你去幫忙這位女俠吧。」那少女道:「用不著!區區四個小鬼,諒也作不了惡!」
東方化殺人滅口
這少女口出大言,倒是並非狂妄,一條軟鞭使得矯若游龍,以一敵四,兀是攻多守少。「黃河四鬼」之中,除了老大常大慶還勉強可以招架之外,牛奇和羅不忌一來由於本領較弱,二來由於身上受傷,莫說並無還手之力,「招架之功」也顯得左支右絀,應付為難。倒是那個老四「攝青鬼」馬異憑著他那一身輕靈飄忽的身法,東躲西閃,卻是還可支持。
鞭影翻飛,刀光閃閃,掌風呼呼。劇鬥中只聽得唰唰兩聲響,牛奇和羅不忌又各自著了一鞭。
羅不忌忽地躍出圈子,跑到東方化跟前,說道:「西門前輩,請念……」話猶未了,東方化忽然面色一變,把手一揚,羅不忌登時一聲慘叫,倒在地上,滾出木棚外面。一聲慘叫之後,再無聲息,顯然是業已死了。
牛奇又驚又怒,大叫道:「你這老匹夫,你,你不幫我們也還罷了,怎可——」也是話猶未了,便即一聲慘呼,倒在地上。不過他卻是給那少女的軟鞭勒死的。東方化似乎早已料到他擋不住那少女這招,抬起的右手緩緩放下。霍天雲眼利,早已瞧見他的掌心裡扣著一枚透骨釘,看來牛奇倘若沒有給那少女勒死,東方化也會出手殺他的。
霍天雲大為詫異,心裡想道:「怎的那個黃河四鬼中的老二叫他做西門前輩?他剛才攔阻我出手,為何他卻又要親自殺人?」不過由於東方化是連金刀寨主也相信得過的武林前輩,而且又是幫忙他去找尋風從龍的人。是以霍天雲心有所疑,卻還不敢疑心東方化是有意騙他的。只道東方化是另有難言之隱,待這次事情過後,或許他會說給自己知道。
馬異最為機靈,一見羅不忌慘遭毒手,一溜煙的便逃出去。東方化雙指一彈,「錚」的一聲,那枚「透骨釘」在馬異背後落下,沒打著他。
常大慶一聲大吼,撞破一扇木棚,也跑出去了。
張碧琪替丈夫裹好了傷,站起來道:「多謝姐姐救命之恩,還未請教姐姐高姓大名。」
那少女道:「你用不著知道我的名字,到了適當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說話之間,身形一晃,來到了東方化和霍天雲的旁邊。
少女突襲東方化
那少女盤弄軟鞭,發出爆豆也似的聲響。一雙眼睛,冷冷的盯著東方化。東方化頭也不抬,對她的舉動,恍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霍天雲心想這少女雖然古怪,也總是俠義中人,在禮貌上不能不招呼她,便道:「姑娘,請坐。」只道她是想來烤火。
那少女道:「你是和他一起的吧?」
霍天雲一來是見東方化已經顯露了身手,無須再為他掩瞞(東方化本來是裝作不懂武功的聾子的);二來他認為這少女是俠義中人,自己也不應當對她說謊,於是說道:「不錯,姑娘有何指教?」
那少女冷笑道:「誰要你獻假慇勤,給我滾開!」
霍天雲方自一愕,只見少女的軟鞭抖得筆直,忽地一鞭橫掃那堆燒得正旺的柴火。
炭火蓬飛,東方化身子挪過一邊,淡淡說道:「姑娘,你這是幹啥?」
那少女喝斥道:「別裝蒜了,站起來!」
東方化好像沒有聽見她的呼喝,仍然低頭烤火,動也不動。
那少女大怒,唰的又是一鞭,這一次卻是朝著東方化的頭顱打下去!
霍天雲由於猝不及防,在火星蓬飛之際,給濺上了幾點,雖無大礙,卻也燒得他火辣辣作痛。他正自生氣,此時又見這少女使出如此狠辣的手段,這一鞭打下,東方化不加抵擋,只怕會給她打得腦袋開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霍天雲那裡還有餘暇思考,不覺便即出手,中指一彈,「錚」的一聲,把那少女的軟鞭彈開。
他用的是「彈指神通」的功夫,指力之強,不亞彈弓。但他的指力畢竟比不上少女軟鞭疾掃之力,軟鞭雖然彈開,餘勢未衰,倏的從霍天雲肋骨旁邊掠過,霍天雲著了一下,幸虧不是正面打中,否則肋骨只怕也會破裂。但也令他痛得相當難受了。
霍天雲忍不住氣,大怒說道:「你怎能如此橫蠻,當真是豈有此理!」
那少女冷笑道:「和你們這種人有什麼道理好講?哼,你既然替這老賊出頭,我倒要看看你的本領,亮劍吧!」此時她已退後幾步,擺開架式。話一說完,唰唰唰便是連環三鞭向霍天雲猛掃過來。
少女罵東方化是偽君子
霍天雲情知肉掌難以承擋,只好拔劍應敵,一招「分花拂柳」,化解了對方連環三鞭的攻勢。
那少女似乎意想不到霍天雲的劍法竟然精妙如斯,微噫一聲,說道:「可惜,可惜!」口中說話,攻勢絲毫不緩,連人帶鞭一個「風擺柳」急施旋回來,又向著霍天雲的下盤霍地捲來了。
霍天雲身形一閃,少女的軟鞭從他的腳底捲過,說時遲,那時快,霍天雲一招「翻身獻劍」,迅即變為「玉女穿針」,已是反守為攻。
那少女知道碰上了強勁的對手,這個對手遠非剛才的「黃河四鬼」所能相比,驕狂的氣焰不覺減了幾分,軟鞭抽了回來,逼得暫時採取守勢,化解霍天雲的攻招。
霍天雲緩過口氣,此時方能分出心神說道:「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東方前輩幫了你的忙,你為何反而與他為難?」
那少女冷笑道:「他何嘗是幫我的忙,他不過是殺人滅口罷了!」
霍天雲道:「他因何要殺人滅口?你倒說說看。」
東方化冷冷說道:「龍姑娘,我是看在你師父的份上,不想和你動手,你別以為我怕了你。你要是胡說八道,可休怪我不給你面子。」
那少女道:「我偏要說,你是假充俠義道的偽君子,你——」
東方化面色一沉,陰沉沉道:「好,你再說下去!你說我殺人滅口,我就殺人滅口給你看!」
「殺人滅口」四字,出自這小女口中,聽入了霍天雲耳朵,不覺心中一動:「難道東方前輩真是有見不得人的事情,怕這女子說出來嗎?我該相信誰呢?」
他見過東方化暗器傷人的手段,心裡又再想道:「其中定有複雜的因由,我卻不知是誰對誰不對。或許只是誤會也說不定。不過,這女子總算是個俠義道,我可也不能讓東方前輩殺了她。」他一想只有令這女子要全神對付他,不能再出言激惱東方化才可以使東方化不至因一時怒起便施殺手。於是立即展開一派進手的招數,迫得那少女只有招架的份兒。他的打法甚為巧妙,劍光閃閃,封住那少女向前衝擊的去路。可是東方化的暗器萬一打來,他的長劍遮攔風雨不透,暗器也不會打到那少女身上。
霍天雲手下留情
那少女給霍天雲的劍勢封住去路,又是吃驚,又是惱怒,心道:「我連這老賊的幫手都打不過,還談什麼替人報仇?」鞭法一緊,使出渾身解數,鞭影翻飛,盤、打、鉤、轉、推、壓、圈、掃,展開了九九八十一路虯龍鞭法,時而穩若沉雷,時而疾如駭電,一招一式,都見功夫。霍天雲在她強勁的反攻之下,也是不禁心頭微凜:「幸虧我在下山之前,練成了大須彌劍式,否則只怕當真是打不過她。」
「大須彌劍式」是天山劍法中最為深奧的一路劍法,取「須彌藏於芥子」之義,用於防禦,更是最妙不過。即使碰上比自己勝過不止一籌的強手,也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霍天雲本來就不弱於那個少女,使出了這路大須彌劍式,當然更是足以應付裕如了。
劇鬥中那少女反手一鞭,用的招數凌厲非常,但也十分冒險,她的軟鞭是在劍勢交叉的縫隙之中,抓著那瞬息之機,伸進對方的劍圈的。
只聽得「卜」的一聲,霍天雲劍尖一顫,已是把少女的軟鞭彈開。劍鋒倏的往外一展,少女的軟鞭剛給彈開,迫切之間,無法撤回防身,眼看就要傷在霍天雲的劍下。不過,武學高明之士在碰到有性命危險之際,本能的會出全力防禦,是以她雖然明知難以化解,還是本能的使出一個「風飆落花」的身法,連人帶鞭急旋回來。
霍天雲叫道:「好厲害的丫頭!」趁勢收勢變招。其實這一招他的長劍若然勁削過去,早已把那少女的五根指頭削斷了。那少女心裡亦是自己明白。東方化卻不知是否已經看出霍天雲手下留情,一聲不發,臉上卻是露出一絲冷笑。霍天雲背向他,沒有看見他的冷笑,那少女則是看見了。
這少女是個武學的行家,此時再糊塗也知道霍天雲的用意了。心想:「原來他封住我的去路,只怕乃是有意掩護我的。但他既然是這老賊的黨羽,卻又為何怕這老賊暗器傷了我呢?剛才這一招他分明是手下留情,我可也不能太過不識好歹了。」
這少女情知討不了好,也猜想得到霍天雲的如此作為其中定有蹺蹊,心想:「三十六著,走為上著。這少年是什麼路道,以後慢慢再查。」主意打定,虛晃一招,來得快,去得也快。待得張碧琪「啊呀」一聲叫起來的時候,她已是逃出木棚,不見了影子了。
浩明傷勢極重
東方化淡淡說道:「多謝你幫了我的大忙。要不是你,我當真不知道要怎樣對付她才好。」
霍天雲料想已給東方化看破他剛才保護那少女的心意,訕訕道:「這位姑娘的鞭法真是厲害,晚輩盡力而為,僥倖才能勝她一招。不知她是誰的弟子?」東方化剛和和那少女的對話之中,曾經透露過他對那少女的師傅似乎頗有顧忌。霍天雲不便逕直打聽這少女的姓名,是以有此一問。
東方化道:「辛苦你了,你歇歇吧,嗯,天也快要亮了。待天亮了,咱們還得想法渡河呢。」答非所問,對霍天雲的問話,竟似是聽而不聞。
霍天雲矍然一省:「我真是糊塗了,這裡還有三個外人,他自是不便告訴我了。」當下把眼睛移向李浩明那邊,心裡想道:「他著了常大慶的鐵沙掌,不知傷勢如何?」要知常大慶的武功與霍天雲相比,雖然不算得怎樣了得,但鐵沙掌的功夫,卻是能夠傷人五臟六腑,十分厲害的。霍天雲盼他的傷不是太過嚴重,或許自己還可以幫他的忙。
張碧琪剛才在霍天雲和那少女交手時,一直擔心那少女傷在霍天雲劍下,此時見恩人已經平安脫險,方始放下了心。回過頭來看她丈夫,這一看不由得一顆心又幾乎要跳出口腔,「啊呀」一聲,叫了起來。
只見李浩明面如金紙,氣若游絲,看情形已是危在旦夕。
張碧琪連忙彎下了腰,把耳朵湊到丈夫的口邊問道:「明哥,你怎麼啦?」
李浩明道:「我恐怕是不行了。咱們所保的紅貨只有偏勞你啦!」
張碧琪道:「不,你不會死的。我給你推血過宮,明天再找大夫。」
一直躲在一旁沒有作聲的那個江湖郎中忽地說道:「受了鐵沙掌的傷,一百個有一個能夠救活已經是僥倖的了,怎能說不會死呢?推血過宮沒有用,找普通的大夫更沒有用!」話是說得十分難聽,但聽他的語氣卻似乎頗有毛遂自薦之意。
張碧琪瞪他一眼,可是照顧丈夫要緊,也顧不得和他生氣了。
李浩明吸了口氣,也不知是由於他的運功支持還是迴光返照,精神似乎稍微好了一些,說道:「妹子,這郎中的話沒有說錯,你今後要肩挑重擔,是不該為我浪費氣力了,反正那也是沒有用的。」
靈丹也沒有用
霍天雲站了起來,說道:「賢伉儷不知是否信得過我?」
張碧琪見他走來,不覺一驚,手按刀柄,說道:「你想怎樣?」要知霍天雲剛剛把他們夫妻的恩人趕走,她自是不免有所懷疑,懷疑霍天雲是意欲乘人之危,劫他們的鏢。
霍天雲道:「我有天山雪蓮製煉的碧靈丹,或許尊夫用得著。」
張碧琪驚疑不定,猜不透他是好意還是惡意。心想假如他給的是毒藥的話,那豈不糟糕。
李浩明卻是眼睛一亮,說道:「足下是天山派的弟子麼?霍天都霍大俠是——」
霍天雲道:「正是家師。」
張碧琪瞿然一省,心裡想道:「不錯,碧靈丹是只有天山派才有的。就不知他是真是假?」說道:「你既然是天山派弟子,何以又和那位女俠作對?」
霍天雲道:「是那位女俠要和我們作對,我也莫名其妙。」
張碧琪救丈夫的性命要緊,當下決定冒這個險,說道:「多謝義士賜藥救人。」
可是正當她要接過那顆藥丸的時候,李浩明的眼神忽地灰暗,黯然說道:「天山派的弟子我當然是相信得過的,但只怕碧靈丹也沒有用。」
那個惹人討厭的江湖郎中又說話了:「用不著加上『只怕』二字,壓根兒就沒有用。碧靈丹是解毒的聖藥,兼之功能固本培原,不錯是極為寶貴的東西。但給鐵砂掌打傷並非中毒,用碧靈丹來治,那是藥不對症。」
李浩明道:「這位大夫的話沒有說錯,我多謝閣下的好意了。」
霍天雲只好說實話道:「或許碧靈丹治不了鐵砂掌的傷,但最少可以,可以——」
李浩明苦笑道:「我知道可以讓我多活幾天,但那又何必呢?」
那江湖郎中說道:「是呀,天山雪蓮六十年才開花一次,我也覺得可惜呢。鐵砂掌的傷必須在六個時辰之內救治,否則縱然夠能苟延殘喘,也將終身殘廢!那裡還能再等幾天?」
霍天雲心中一動,說道:「你說得這樣在行,想必你會醫治?」
江湖郎中毛遂自薦
那江湖郎中道:「病家又沒請我,我總不能自輕自賤,送藥上門。說不定湊上去還要挨人家的罵呢!」
不知是否「迴光返照」的時間已過,李浩明此時已是氣息奄奄,臉色灰敗得更加難看。
張碧琪對這江湖郎中本來是有說不出的討厭的,但俗語說得好「病急亂投醫」,面臨丈夫生死的關頭,她也只好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向那江湖郎中低聲下氣的請求了。
「請恕我婦道人家有眼無珠,不識高明,失禮之處,先生莫要見怪。先生既然識得醫治鐵砂掌的傷,請救我的丈夫一命。」
那江湖郎中這才慢條斯理的拿起藥囊,走到他浩明身邊,將他扶起來,說道:「這是你們請我醫治的,我可得把話說在先頭,我是按一般大夫的規矩,醫好我不領功,醫不好你們也別怪我。」說到「規矩」二字,聲音特別大些。不過張碧琪此時那裡還有心情推敲他的語氣,只道他是例行的交待,這是一般江湖郎中慣用的口腔。於是張碧琪咬著嘴唇,終於下了決心說道:「只求先生盡力而為,醫得好醫不好我都一樣感激。」
江湖郎中說道:「好,李鏢頭,你可得忍點疼痛。」說罷取出一支銀針,一插插進李浩明的太陽穴。
張碧琪大吃一驚,幾乎就想拔刀出鞘。但只聽得她的丈夫「哎喲」一聲,跟著卻是說道:「好舒服!」額上汗如雨下,不過片刻,臉上居然有了一點血色。
張碧琪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心道:「這江湖郎中果然有兩下子,我還只道他是想謀害明哥呢。倒是我不識好歹了。」
江湖郎中讓李浩明躺下來,又用兩枚銀針剌進他的雙足足心的「湧泉穴」。過了半枝香時刻,銀針拔出,黑色的血水隨著流出來,說道:「李鏢頭,你覺得怎樣?」
李浩明渾身給冷汗濕透,但神智卻已恢復清明,坐了起來,說道:「先生真是神醫,好得多了。」
那江湖郎中道:「我已經把你內臟的瘀血化盡,不過三天,包你痊癒!嗯,這位霍兄,現在你的碧靈丹有用啦。」
怪郎中鄧不留
霍天雲早已把碧靈丹交給了張碧琪,張碧琪打開水壺,服侍丈夫,讓他把藥丸嚼碎,和水吞下。過了片刻,李浩明只覺遍體清涼,精神更為好轉。
那江湖郎中笑道:「李鏢頭,這也是你的好造化,得到了天山雪蓮製煉的碧靈丹。用不著十天,你就可以恢復如初了。」
李浩明道:「霍兄,我與你萍水相逢,蒙你慨贈這麼寶貴的靈藥,真不知怎樣感激你才好。」
霍天雲道:「江湖上的朋友,理該彼此相助。區區一顆藥丸,何足掛齒?救你性命的是這位大夫,我的碧靈丹不過是作為輔助的藥物罷了。」
李浩明說道:「當然我更應該多謝這位大夫。」當下向那江湖郎中深深一揖,說道:「多蒙先生大德,妙手回春,將我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李某再世為人,日後定當圖報。對啦,我還沒有請教先生的高姓大名呢。」
江湖郎中當李浩明施禮的時候,避過一邊,說道:「不敢當。我姓鄧,江湖上的朋友給我起了一個名字,叫做『不留』,就是『閻王注定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的『不留』二字。我原來的名字,連我自己也忘記了。你就叫我做鄧不留好啦。」
江湖郎中自報姓名之後,李浩明和霍天雲都是不禁吃了一驚。
原來這個鄧不留是江湖以行逕怪僻著名的走方郎中,醫術甚為精妙,因此江湖上人稱「鄧不留」,意思是說,倘若鄧不留也無法醫治的,這個病人就注定了是必死無疑,留不住了。命名之意脫胎於「閻王注定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要是他敢醫治,閻王不留他也能留。
霍天雲吃了一驚,暗自想道:「人真是不可貌相,我只道他是個信口雌黃的江湖郎中,想不到竟然是鼎鼎大名的怪醫鄧不留。」
李浩明則是吃驚過後,暗自想道:「聽說鄧不留行事怪僻,喜惡隨心,若非他有求於人,或者恰恰碰上他高興的話,他是決不肯替人治病的。」
要一百萬兩銀子的診金
鄧不留怪僻的行徑,李浩明耳熟能詳,禁不住再想道:「他一進來,我和琪妹就得罪了他,為什麼他又肯毛遂自薦,救我的性命呢?」
鄧不留避過一邊,忽地冷冷說道:「這個禮我是不能受的,你懂不懂?」
李浩明怔了一怔,說道:「鄧先生是我重生父母,莫說受我一禮——」
鄧不留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連連搖手,說道:「你錯了,我是做生意的,你懂嗎?醫好了病,我才能收診金。我是賣方,你是買方,公平父易,彼此都用不著領對方的人情。所以,你向我磕頭那也是多餘的。你說什麼日後圖報的話,我更聽不進去!」
這番話大出李浩明意料之外,呆了一呆之後,說道:「是,是。鄧先生醫好了我,我當然應付診金。」心裡想道:「他肯收診金,那倒好了。免得我欠下他的人情,不知如何才能還他。」
鄧不留說道:「我剛才有話在先,我是按一般大夫的規矩替你治病的。按照規矩,診金倘若沒有事先說好,那可就得由我開帳!」
李浩明說道:「是,是。請問先生要多少診金?」
鄧不留道:「不多,一百萬兩銀子!」
李浩明苦笑道:「即使我傾家蕩產,也沒有一萬兩銀子。先生,你是說笑吧?」
鄧不留道:「誰和你說笑了,一萬兩銀子只達到我所要的百分之一,我說你才是和我開玩笑呢!」
李浩明夫妻給他弄得啼笑皆非,張碧琪代夫求情:「我們實在付不起,那怎麼辦。先生,你是不是可以酌減——」
鄧不留翻起一雙白眼,說道:「我的規矩,診金決不能收少一文!」
李浩明憤然說道:「那就無法可想了,先生你給我毒藥,讓我死了吧。」
鄧不留道:「更笑話了,你不給我診金,還要我再虧本給你毒藥?」
張碧琪生起氣來,說道:「那你是要逼他自殺嗎?」
鄧不留道:「不,不,我費了偌大心力才醫好他。他死了我豈不血本無歸!」
霍天雲道:「這也不好,那也不好。但他們又的確付不出這麼多診金,你總得想個大家行得通的辦法呀!」
奇怪的要求
鄧不留側目斜睨,望著霍天雲作出一副甚是為難的神氣,想了好一會方始說道:「你也說得不錯,我不想血本無歸,那就得想個大家行得通的辦法。李鏢頭,我求你一件事情,你可肯答應?」
李浩明心中一凜,想:「莫非他要我所保的『紅貨』當作診金?」說道:「請先生賜示,要是我做得到的,當然唯命是從。」
鄧不留笑道:「我並不要你為做任何事情,只是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這兩者之間大有區別,除非你不願意,否則當然是可以做得到的。」
李浩明怔了一怔,不覺皺起眉頭說道:「鄧先生,你越說我可是越糊塗了,還是請你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鄧不留緩緩說道:「這有什麼不好懂呢?我不收你的診金,你欠我一份人情對不對?」李浩明道:「不錯。」鄧不留繼續說道:「你既然承認欠下我一份人情,我就只要求公平交易,向你也討一個人情。」
李浩明張碧琪齊聲說道:「如何討法?」
鄧不留道:「這次是我救了你的命,但說不定將來我會有什麼事情得罪你,那時可不許你和我為難!當然,我縱許得罪你,那也決計不會危及你的性命的。你能夠答應不和我為難嗎?」
此言一出,倒是令得不但當事人的李浩明,甚至霍天雲亦是始料不及了。
李浩明又驚又喜,說道:「先生此話可是當真?」
鄧不留哼了一聲,說道:「我從來不喜歡和人開玩笑的。怎麼你老是不相信我的話?要不要我和你擊掌立誓?」
李浩明連忙說道:「那我真要多謝先生的大恩大德了。莫說李某不敢和先生為難,即使先生討回我的性命,李某亦是不敢皺眉!」
鄧不留道:「好,那你是答應了。這位姓霍的小哥,你願不願意替我作個見證?話說在頭裡,見證人也不能和我為難的!」
霍天雲心裡想道:「怪不得別人都說他是個怪郎中,行事往往出人意外。好端端的我和你為難作甚。」當下一口應承。
鄧不留背起藥囊,哈哈一笑,說道:「我作了這椿公平交易,很是高興。好,李鏢頭,你善自保重。青山綠水,後會有期,我走啦!」
他還是天下第一神偷呢
霍天雲道:「何不等到天明再走?」鄧不留笑道:「多待一會,我恐怕他們反悔。」他的身法真快,說到最後一個字,已是出了木棚,片刻間腳步聲也聽不見了。
張碧琪笑道:「這怪郎中真有意思,我剛才給他嚇得幾乎沉不住氣呢,誰知他是如此慷慨。」
李浩明道:「是呀,只有我們怕他反悔,我們怎會反悔?我看他是有心贈藥,卻怕咱們過意不去,才特地這樣和我說笑的。」
張碧琪道:「天就快要亮了,明哥,你的精神怎樣?」
李浩明道:「現在已經完全不感覺疼痛了,天亮之後,我想也可以走動啦。」
張碧琪道:「但怎樣渡河呢?」
李浩明道:「走遠一些,到上邊去截一條魚船,出多一點價錢,我想總會找得到的。」
他們夫婦在一旁議論那個怪郎中,霍天雲也在一旁忍不住和東方化談論。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霍天雲說道:「想不到他的醫術如此高明,他的武功恐怕也要比他最初裝出來的那副稀鬆樣子好得多。看他剛才走出木棚的身法就知道了。」
東方化淡淡說道:「你的眼光很不錯,不過你也只是只知其二,不知其三。」
霍天雲道:「什麼其三?」
東方化道:「他不但是藥到回春的天下第一神醫,還是妙手空空的天下第一神偷!不過說到武功嘛,除了輕功確實很好之外,恐怕還未能擠進第一流高手之列。」
此言一出,李浩明夫妻卻是不禁大吃一驚了。「這位、這位鄧老先生當真是天下第一神偷?」李浩明連忙問道。
東方化緩緩說道:「偷兒的祖師是唐代的空空兒,這個鄧不留是空空兒的第十九代弟子。空空兒這一派的本領傳下來,據說武功方面是一代不如一代;但偷東西的本領,卻是一代比一代高明。不過,江湖上的朋友知道鄧不留是天下第一神醫的人很多,知道他是天下第一神偷的人,可是少之又少了。」
李浩明越聽越是吃驚,禁不住把藏在貼身的一個小小的檀香匣子拿了出來,打開一看,鬆了口氣,笑道:「是我多疑了。我這瞎疑心真不應該。」霍天雲雖不知道匣子裡藏的是什麼東西,但見他如此神情,料想必定是他所保的「紅貨」了。
「紅貨」已是給人掉包
李浩明正要關上匣子,張碧琪忽道:「明哥,且慢!」李浩明道:「怎麼?」張碧琪道:「好像有點不對。」
李浩明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不對?」
張碧琪道:「原來的那幅錦緞顏色好像沒有這樣鮮明。」
李浩明仔細一看,果然是如妻子所言,臉上顏色大變。張碧琪已是把匣中所藏的那包東西拿了出來。
李浩明道:「不能打開!」
張碧琪道:「我知道是物主吩咐過的,但若不打開,怎知是否原物?」
其實在他們看出錦緞的顏色不對之後,已是知道不妙的了。不過他們也是抱著同樣心思,希望自己看錯,希望包袱裡的東西是原物,故此李浩明也不反對妻子打開來看了。
張碧琪解開黃緞包袱,打出一本布面精裝的書,翻開來看,只見一張張都是白紙。
東方化在一旁冷言冷語道:「妙手空空的絕技果然名不虛傳,我說他是天下第一神偷,這你可該相信了吧?」
夫妻兩人都是驚得呆了,那裡還有心情理會東方化的語言?
看他們的神情,不用說是他們所保的紅貨已經給人掉了包。
不僅他們夫妻吃驚,霍天雲也是不覺給這怪事弄得目瞪口呆,心裡想道:「鄧不留怎的能夠把他貼身收藏的匣子裡面的東西換了出來,真是難以想像。要不是我親眼見到此事,別人說我也不會相信!」
過了一會,張碧琪道:「我知道物主是當著你的面把這本書包好放入匣子的,但不知當時你有沒有翻過?」
李浩明道:「他豈肯花十萬兩銀子要咱們保一本沒字的書!」
張碧琪道:「十萬兩銀子還是小事,雖然咱們也陪不起。更,更糟糕的是——」
李浩明雙目火紅,叫道:「不要說了,總之是非找回來不可,否則更大的禍患還在後頭!你扶我上馬!」
張碧琪道:「明哥,你的身子——」
李浩明道:「我把這條性命還給他,也要討回原物!」
鴻飛杳杳
張碧琪緊蹙雙眉,說道:「明哥,你的身子……」
李浩明道:「他救了我的性命,我拼著把這條性命交還給他,東西卻是非向他討回不可!」
霍天雲道:「東方前輩,天已亮了,咱們也該動身了吧?」其實他倒並非急於要走,而是想助這對夫婦的一臂之力。
東方化好似知道他的心思,無可無不可的淡淡說道:「也好,咱們都去瞧瞧熱鬧。但只怕鴻飛杳杳,想看也沒得看了。」
李浩明吸了口氣,站起來道:「碰碰運氣吧。」
一行人走出木棚,張碧琪眼睛一亮,說道:「明哥,用不著乘馬了。」
此時天已大亮,昨晚的一場大雨過後,道路泥濘,地上的腳印清晰可辨。腳印是走向河邊的。
橋樑早被洪水沖塌,是以李浩明猜想鄧不留偷了他的紅貨,多半是會向回頭路逃跑。他沒有坐騎,輕功雖好,自己也還可以追得上他。豈知所料不對。
張碧琪道:「奇怪,腳印到了河邊就沒了。要是他向上游去找船隻的話,足印應該折向西行的。」
霍天雲望過對岸,忽地說道:「有條小船來了,喂,有人渡河,請快過來呀!」
只見蘆葦叢中搖出一條小船,岸這邊的人著急,他卻一點也不著急,慢斯條理的從對岸搖來。
好不容易等到小舟搖近岸邊,李浩明連忙問道:「你可曾見到一個郎中麼?大約四十多歲年紀,留有短鬚,……」
話未說完,那舟子已說道:「你說的這個郎中,正是我今早的第一個客人。你和他是朋友。」
李浩明說道:「不錯。你快載我們過去!」
那舟子道:「唔,你是他的朋友,想必也不會吝惜,你出多少船錢?」
李浩明怔了一怔,說道:「他出多少?」
舟子伸出五根指頭。李浩明道:「五弔錢麼?」
怪郎中早有預謀
舟子哼了一聲,說道:「五兩銀子!」
張碧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聲叫了起來:「這麼貴!」
要知道五兩銀子已是足夠普通人家一個月的食用了,租一條船每天的船租不過是半弔錢。只是撐過對岸,尋常的舟子最多也不過要五文到十文銅錢。李浩明出到五弔錢自以為已經是闊綽之極,那知這個舟子竟是獅子大開口,有膽量敢要五兩銀子。
那舟子冷冷說道:「嫌貴你們找別人的船吧,反正我已經賺了五兩銀子,今天也不想做生意的了。」
李浩明急於去追那個怪郎中鄧不留,那裡還敢討價還價的連忙掏出五兩銀子,說道:「好,勞煩你馬上載我們過去。」
舟子接過銀子,臉上方始微有笑意,但仍是冷冷的說道:「你的那位郎中朋友還只是一個人呢,他一個人就給五兩銀子,如今你們是四個人,還有四匹馬,要是我他比起來,我的價錢已經是格外克己了。」
李浩明想要套出他的說話,只好再拿出一個十兩重的元寶,說道:「實在對不起,我帶的錢不多,可又不能令你『吃虧』,一點小意思,你收下吧。」舟子這才眉開眼笑,說道:「怪不得前兩天一個相士說我會『轉運』,果然今天就碰上了『貴人』!」
船到中流,李浩明與那舟子聊天,故意問他道:「這地方並非客商必以之路,據我所知,平日也是沒有渡船的,怎的你今天一大清早就會搖到這裡來?」
舟子說道:「就是你的那位郎中朋友預先定下我這條船的呀。」
李浩明道:「哦,他昨天已經約好你的了?」
舟子說道:「是他托人來交定金的,約好我天剛亮的時候就要在河邊等他。你不是他的朋友嗎,怎的他不把這件事情告訴你?」
李浩明只好扯謊,說道:「他是我的朋友,但我們並非一起來的。他比我早一天動身,我只知道他是走這條路,希望能夠趕得上他。」
那舟子道:「原來如此。嗯,你的這位郎中朋友也是真多朋友!」
歧途亡「人」
李浩明心中一動,正想繼續套出他的說話,不知不覺之間,小舟已是泊岸。
張碧琪第一個跳上岸去,一看之下,不由得叫了一聲「苦也!」原來濕地上的蹄痕錯雜,顯然是有人騎馬來接應鄧不留的,而且不止一騎。
那舟子道:「大嫂,何事叫苦?」
張碧琪道:「那郎中是不是騎馬走的?」
那舟子說道:「是呀。所以我說你的這位郎中朋友真是交遊廣闊,到處都有朋友,他一上岸,岸上已經有兩個朋友等著他了。兩個人帶來了三匹馬,其中一匹乃是空騎,正好給了你的朋友。」
李浩明道連忙問道:「他們走的是那一條路?」
舟子淡淡說道:「怎麼知道,我又沒有跟他們上岸。」
張碧琪憤然說道:「明哥,別多問了,還是趕快去追吧。」
霍天雲與東方化跟著上岸,一行人跨上座騎,沿著江邊的蹄印向前追蹤。
張碧琪心中兀是有氣,說道:「明哥,依我看來,這個舟子恐怕就是鄧不留的同黨?」
李浩明苦笑道:「是也沒法。咱們要找的是鄧不留,那裡還有閒功夫去理會他?」
走了一程,李浩明猛地想起,叫道:「不好!」
張碧琪道:「什麼不好?」
李浩明道:「我記得前面好像是一條三岔路口。」
轉過一個彎角,只見出現在前面的果然是三岔路口。路口立有石碑,一條是去岐山,一條是去河川,一條是去震澤。
李張夫妻下馬察視,三條路都有馬蹄的印痕,不知是向那條路追才好,李浩明神色慘變,道:「只有碰碰運氣了。」
東方化道:「嗯,這不是歧途亡羊,而是歧途亡『人』。不是我潑冷水,只怕是枉費氣力了。你的傷剛好,還是多加保重為宜。」
李浩明道:「多謝先生關懷,我何嘗不知希望渺茫,但紅貨是失不得的,那也只好拚命了。」
「紅貨」是一部梵文佛經
霍天雲道:「李鏢頭,你們本來是要上那兒的?」
李浩明道:「我們這支鏢是要送往岐山的。」即是走西面這一條路。
霍天雲則是要往東面震澤,說道:「那麼小弟就要和賢伉儷分手了,倘有用得著小弟效勞之處……」
李浩明把眼偷覷東方化,似乎有點顧忌,東方化何等老於世故,也不說破,不著痕跡的淡淡說道:「霍賢侄,我牽坐騎到前面的山溪喝水。把你的水壺給我吧,咱們也該貯備一些食水了。」要知豪雨過後,山泥崩瀉,河水混濁不堪,自是不及山溪的清水可供食用。
東方化走開之後,李浩明道:「請恕冒昧,這位東方前輩和霍兄是——」
霍天雲道:「我和他是在金刀寨主那裡相識的,相識的時日雖然無多,但我知道他是俠義道的老前輩。」由於東方化曾向金刀寨主密報軍情,金刀寨主方能打敗敵人;而這次東方化又是和他一起去找尋風從龍的,是以霍天雲對他自然沒有疑心。不過,卻也不便和新相識的李浩明細道其詳。
李浩明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帶著幾分歉意說道:「金刀寨主的朋友當然是俠義道了。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麼那位女俠幫我們打跑黃河四鬼,卻又要和東方前輩為難。」
霍天雲道:「或許這是一個誤會。」
李浩明道:「我這條性命固然是鄧不留救的,但給我續命的則是霍兄。霍兄幫了我們這樣大的忙,我們的事情實在不該瞞住霍兄的。」
霍天雲道:「我懂得鏢行的規矩,保『紅貨』也就要守秘密。李鏢頭不方便說的那就不必說了。」
李浩明道:「不,我是應該告訴霍兄的。我還要請霍兄幫忙呢。不過小弟不敢耽誤霍兄自身的事情,我只是想請霍兄要是在路上碰見鄧不留的話,替我轉達心意,我寧願還他性命,希望他交回那件東西。」
霍天雲道:「你對他許下諾言,我可沒有。他若不答應,我拼著得罪他,也要幫你奪回。」
李浩明低聲說道:「那紅貨是一部梵文書寫的佛經。」
物主是布達拉宮的大喇嘛
霍天雲詫道:「一部佛經?」最初他本來以為是什麼稀世之珍,後來,又以為是什麼武功秘笈的。
李浩明說道:「不錯,是一部梵文書寫的佛經,本來我不知道是梵文的,他在我面前翻給我看(這是保紅貨的規矩),我一個字也不認識,他告訴我,我才知道乃是梵文。」
「一本佛經,也要保十萬兩銀子?即使是用梵文書定的,比較難得一些,這個價錢,也是太過駭人了!」霍天雲不禁大為驚異,說道。
李浩明苦笑道:「十萬兩銀子還是小事,雖然我們賠也賠不起。更要命的是托我們保鏢的這個人,十萬兩銀子賠給他他也未必就肯干休。誤了他的事情,只怕我們虎威鏢局都要關門。」
「是什麼樣的霸道人物?」霍天雲問道。
李浩明道:「是布達拉宮派駐京師的大喇嘛。當今的朝廷正要籠絡達賴活佛,這個大喇嘛可說是京城裡最的權勢的僧人。」布達拉宮乃是西藏黃教活佛達賴所居的「聖地」,布達拉宮派駐京師的喇嘛,換句話說,也是達賴活佛的私人代表了。
李浩明繼續說道:「他是托我們鏢局把這佛經送到五將山的清涼寺去,給該寺的主持的。」
「五將山又名武將山,對不對?清涼寺的主持聽說是個胡人?」霍天雲問道。
李浩明道:「不錯。你認識這位主持?」
霍天雲道:「我的師父曾經和我談過這位主持。聽說是西藏以外的密宗高手。」原來五將山在陝西岐山縣東北,亦曰武將山。東晉時後秦符堅兵敗逃至北山,被大將姚萇所擄,因而得名。其後,後秦一度復興,在山上建廟,主持歷代皆為胡僧。
李浩明道:「是啊,這兩位大和尚(指布達拉宮的喇嘛和清涼寺的主持),我們都是惹不起的,所以這部梵文佛經是非和鄧不留討回不可。」
霍天雲道:「要是我碰見鄧不留,我一定幫你的忙。不過,是否能如所願,我可不敢說了。」
把秘密和盤托出
兩人拱手道別。霍天雲道:「李兄善自珍重,所托之事,小弟定當盡力,就只怕未必能如所願,有負吾兄所托。」
李浩明道:「我也知道事情甚屬渺茫,無論成與不成,我都是一樣感激霍兄的。」
分手之後,霍天雲折回來向東面這條路走,一面走一面思量:「要不要把這個秘密告訴東方前輩呢?」
昨晚碰到的一連串事情,都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但在他的心裡,最主要的還是兩個問題:第一、那個女子是什麼人,她和東方化有什麼關係?第二、李浩明所保的「紅貨」的秘密,要不要說給東方化知道。前一個問題,或許東方化會給他揭出謎底,後一個問題,則必須由他自己決定了。
東方化正在那個山溪旁邊,悠閒的等著他。
「怎麼這樣快就回來?我還以為你和你的新朋友有許多話要說呢。」東方化一見他回來,就這樣的微笑說道。
霍天雲雖然並非老於世故,也想得到東方化會有所不悅的。東方化的弦外之音,他豈能不懂?
「他們夫妻對你老人家是稍為有點誤會……」霍天雲說道。
不待他把話說完,東方化便即淡淡說道:「我知道。那也怪不得他們的。他們的恩人也曾罵我是個魔頭呢。」
霍天雲繼續說道:「不過他們夫妻現在也明白了,他們正在要我代為向你道歉呢。」
東方化冷冷一笑,說道:「我給別人誤會也早已慣了,算不了什麼。再說,對他們的事情,我也幫不上什麼忙。」
霍天雲為了消除東方化的誤會,只好把李浩明和他的談話,一五一十的告訴東方化了。
「這件事情似乎頗有一點出乎情理之外,你老人家見多識廣,請你替他參詳參詳。」霍天雲說道。
東方化沉吟半晌,說道:「的確有點蹊蹺。據我所知,清涼寺的主持是密宗高手,假如那『紅貨』是極為重要之物,他為何不親自進京來取?」
勸霍天雲別管閒事
霍天雲道:「或者清涼寺的主持根本不知道那位大喇嘛要送他這件禮物?」
東方化說道:「還有一層,那大喇嘛以達賴活佛駐京使者的身份,何求不得?甚至請大內衛士給他送去,對他來說,也不是做不到的。他何須去找虎威鏢局幫忙?雖說虎威鏢局是京師的鏢行領袖。」
霍天雲怔了一怔,心裡想道:「這一層我倒沒有想到。」
東方化繼續說道:「正如你的所想,這件事情內中定有古怪。鄧不留劫這『紅貨』,當然知道這『紅貨』的來歷。亦即是說,他們是有意要和布達拉宮的大喇嘛與及清涼寺的主持為難的了。鄧不留雖然是天下第一神偷,恐怕也未必有這膽量。」
霍天雲瞿然一省,說道:「最初我感覺到的『蹊蹺』只是一部佛經要保十萬兩銀子的事,聽老前輩這麼一說,的確是比我所能想像的還要複雜得多。依老前輩看來,鄧不留的後面是還有靠山的了?」
東方化道:「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理會這閒事的好,劫鏢的人或許是俠義道也說不定。難道你要倒轉來幫布達拉宮的大喇嘛嗎?雖然這個喇嘛也未必就不是好人,但總是站在朝廷這邊的。」
霍天雲一想,東方化說的也未嘗沒有道理,李浩明是開鏢局的,他不能推辭不保這個鏢,但要是劫鏢的真的是俠義道,他自己可犯不著沾這渾水。「可是,」霍天雲又再想道:「江湖漢子,講究的是一諾千金,我已經答應了幫李浩明的忙,又如何能夠反悔?」
東方化冷冷說道:「看來你還是想伸手管這件閒事了?」
霍天雲苦笑道:「我是答應過幫李鏢頭的忙,但鄧不留是否走這條路還是未可知之數,他的駿馬代步,輕功也比我高明得多,走這條路,我也未必追得上他。說不定這閒事我想管也管不了。」他的心情也的確是患得患失,頗有幾分希望追不上鄧不留了。
東方化忽地歎了口氣,說道:「我當年就是因為愛管閒事,以至惹出今日的麻煩,無端給那女子臭罵一頓。要不是你給我招架,我這老骨頭都幾乎要捱她一鞭。」
蓬萊魔女的傳人
霍天雲正是想要知道這個女子的來歷與及她和東方化的關係,難得東方化先提起來,於是霍天雲乘機問道:「她是個什麼人?」
東方化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也不知道她的『芳名』,不過我猜想她是姓谷。要是我所料不差,她的師門,大概也和我有點交情。」
說至此處,東方化把水壺交還霍天雲,說道:「咱們邊走邊談吧。」
兩人並轡同行,東方化繼續說道:「說來話長,好在閒著沒事,我就從頭說起吧。」
「宋代有風、雲、雷、電四大武學名家,『風』是綽號『黑旋風』的風天揚,咱們現在要去尋找的風從龍就是他的後人;『雲』是漢名『雲中燕』的一位蒙古公主;『雷』是綽號『轟天雷』的凌鐵威;『電』是外號『閃電手』的耿電。這,你想必是知道的了?」
「不過,宋代還有三位武學大師,輩份更在『風、雲、雷、電』之上,不知你可知道?」
霍天雲道:「是不是『狂俠、天驕、魔女』?『狂俠』是外號『笑傲乾坤』的華谷涵,『天驕』是金國貝子出身,外號『武林天驕』的檀羽沖,『魔女』則是『笑傲乾坤』的妻子,外號『蓬萊魔女』的柳清瑤?」
東方化道:「不錯,那個女子就是蓬萊魔女柳清瑤這一派的傳人。」
霍天雲好像有點詫異,怔了一怔,問道:「你怎麼知道?」
東方化道:「蓬萊魔女的劍術自成一家,和中原各大劍派都不相同。那女子用的雖是軟鞭,但鞭法卻是脫胎於蓬萊魔女的劍法。」
霍天雲道:「老前輩既然和她的師門頗有淵源,何以又和她有這誤會?」
東方化道:「你別心急,我慢慢和你說。」
「蓬萊魔女和笑傲乾坤雖然份屬夫妻,但他們的規矩卻很特別,笑傲乾坤的武功傳子不傳女,蓬萊魔女恰恰相反,只傳女而不傳子。這個規矩,他們的後人保存下來,世代都是如此。」
谷夫人的女兒
霍天雲笑道:「這倒有趣,一家子裡分為兩派,各傳各的武功。那麼他們子孫蕃衍,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這兩派的武功豈不是有很多傳人?」
東方化搖了搖頭,說道:「恰恰相反,如今距離笑傲乾坤和蓬萊魔女那個時代大約將近三百年了,據我所知,蓬萊魔女這派傳人就只有一個,她是川西大俠谷神秀的夫人。至於笑傲乾坤這派的傳人則我還沒有發現。你要知道,這兩派的武功都是非常精深奧妙的,幾百年下來,他們的後人未必每一代都是學武的料子,只要有一代某一房的子孫學不成功,這一脈所傳便要中斷。所以他們的子孫雖眾,但失傳的可能是十居其九,是以到了現在,蓬萊魔女這派,就只剩下一個谷夫人了。」
霍天雲道:「不,是兩個。」
東方化瞿然一省,笑道:「不錯,我說溜了嘴,是應該兩個。那個女子已經得了谷夫人的衣缽真傳,料想是她的女兒。」
霍天雲忽地問道:「假如笑傲乾坤這一派有傳人的話,那就應該是姓華的了,對嗎?」
東方化道:「不錯。笑傲乾坤華谷涵的武功傳子而不傳女,倘有傳人,自然是跟他一個姓。不比女生外向,他女兒的傳人,卻必定是跟夫家姓的。你問這個幹嗎?」
霍天雲笑道:「這個問題,我也知道問得很笨。一時沒仔細思索,好奇心起,隨口就問。」
東方化道:「我還以為你曾經碰過一個劍法非常之好的姓華的人呢?」
霍天雲不置可否,卻把話題移轉過來,說道:「老前輩和谷大俠夫婦想必是好朋友了,不知後來何以生了誤會?」
東方化道:「好朋友談不上,只能算是相識。不過我給他們夫婦誤會,倒是事實。」
喝了一口水,東方化繼續說道:「說起這個誤會,我又要從另一個人身上說起了。
「笑傲乾坤有沒有傳人我不知道,武林天驕這一派據我所知則是有傳人的,最後一代的傳人是女真族人,名叫檀玄竣。
「檀玄竣有個心愛的女子,不知怎的給一個邪派魔頭的毒掌打傷,必須有天山雪蓮才能救治。
「我與谷大俠夫婦相識,和檀玄竣卻是並沒交情,也從來沒見過面。」
谷夫人有碧靈丹
霍天雲覺得「檀玄峻」這個名字好熟,但一時卻想不起來這人是誰。
「這個檀玄竣怎樣?」霍天雲問道。
東方化道:「檀玄峻與我本是風馬牛不相及,但我卻是倒霉,受了他的牽累。谷神秀夫妻對我的誤會,就是因他而起的。」
霍天雲道:「檀玄峻是武林天驕最後一代的傳人,想必也是個俠義道吧?」心想川西大俠谷神秀既有「大俠」之稱,不用說自必是俠義道了。何以檀玄峻又會與他結下樑子?
東方化搖了搖頭,道:「檀玄峻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行事喜惡隨心,邪氣恐怕還佔到七分。
「嗯,咱們扯得遠了,剛才我說到那裡?」
霍天雲道:「檀玄峻有個心愛的女子,受了邪派魔頭的毒掌之傷。」
東方化繼續說道:「這毒掌之傷是必須天山雪蓮才能醫好的。
「老弟,你是天山派弟子,自必知道天山雪蓮是極為難得之物,六十年才開一次花的。而且路遠迢迢,要是檀玄峻從中原前去天山採藥,最少也得半年時間,即使能夠採得雪蓮,待他回來,那個女子恐怕早已毒發身亡了。」
霍天雲道:「那他怎辦?」
東方化道:「谷夫人用天山雪蓮製煉的碧靈丹,倘若用來醫那毒掌之傷,功效不及新採下來的天山雪蓮,但可以拖延一年的性命。」
霍天雲道:「啊,那想必是檀玄峻向谷夫人討取靈丹,谷夫人不肯給他,因而結下樑子?但他們祖先本是好人,谷夫人該不至於這樣不近人情吧?」
東方化道:「你完全猜錯了。第一,檀玄峻與谷大俠夫妻非但沒有往來,而且是彼此討厭對方的。有人說從檀玄峻父親開始就和谷家不和的了。什麼原因,我不知道。第二,谷夫人有碧靈丹之事,只有寥寥數人知道。檀玄峻根本不知。那幾個人也不會告訴他的。
「不過他後來還是知道了!」
東方化自稱受了冤枉
霍天雲道:「他是怎麼知道的?」
東方化苦笑道:「我正是想要知道他怎麼知道的。可惜到了如今,仍然莫名其妙。」
霍天雲道:「檀玄峻知道谷夫人有碧靈丹之後,是否便去討取?」
東方化道:「他要是光明正大的登門求藥,那倒好了。谷家雖然與他不和,或許也還可以給他,偏偏他是一副不肯求人的脾氣,竟然半夜跑到谷家,恃強硬搶。」
霍天雲道:「結果怎樣?」
東方化道:「谷大俠給他打傷,谷夫人的碧靈丹給他搶去。沒多久,谷大俠便因傷重而死。」
霍天雲吃了一驚道:「檀玄峻竟是如此蠻不講理麼?」
東方化道:「他打傷人也還罷了,卻連累我受了無妄之災!」
霍天雲道:「何以扯到你的頭上?」
東方化道:「我和谷家雖是交情不深,但不幸得很,知道谷家有碧靈丹的那幾個人中,我也是其中一人。」
霍天雲道:「谷家誤會了是你告訴檀玄峻的?」
東方化道:「這真是冤枉到了極點,我連檀玄峻的面都沒見過!」
霍天雲道:「為何你不向谷大俠解釋?」
東方化歎口氣道:「我根本就沒有解釋的機會。檀玄峻搶藥傷人之事,我是三個月之後方始知道的,那時谷大俠已經死了。谷夫人疑心是我,我更是事後方知。說給我知道的人是谷大俠大嫂的好朋友,也是知道他家有碧靈丹的幾個人之一。這人也曾為我辯護,但谷夫人說:『知道我家有此藥的人就只有你們幾個,我都是相信得過的,就只西門化我相信不過。』——我原來本複姓西門。——唉,就只我是泛泛之交。
「谷夫人喪夫後,脾氣變得非常暴躁,幾乎難以理喻。她遷怒於我,發出誓言,非但要殺檀玄峻,還要殺我。不過她也自知武功未足如她所願,於是埋葬了丈夫之後,便即離開故居。有人說她是去邀請丈夫的同門助拳,也有人說她是躲到深山裡勤修武功,待練成了家傳的內功劍法,這才親自出山報仇。總之以後就不知道她的下落了。」
霍天雲問得很仔細
霍天雲想道:「一時的誤會總是可以解釋清楚的,為什麼非得隱姓埋名,遠避他方不可?」
東方化好似知道他的心思,說道:「當時我也以為只須避過風頭,待到谷夫人稍為冷靜下來,就可以找她解釋的,那知以後一直沒有她的消息,以至令得我心與願違。不過我之所以隱姓埋名,也不僅僅是為了避她尋仇之故。我算不得是什麼『奢攔』(了不起之意)人物,但在中原也有點小小的名頭。我遠走塞外,在瓦剌人的地方多少也有點活動,那就索性一直以東方化這個姓名出現了。」
霍天雲道:「老前輩剛才為何不和那位谷姑娘說明當年的誤會之事?」
東方化苦笑道:「她認定了我是『魔頭』,你不是沒有看見,我剛要說話,她的鞭已經向我打來了。看來她的脾氣比她的母親還要暴躁,叫我如何能夠從容向她解釋?」
霍天雲道:「那個檀玄峻後來怎樣?谷夫人是否曾經找她報仇?」
東方化道:「這十年來我在塞外,從沒得到有關谷夫人的消息。不過檀玄峻的結果,我卻是曾有所聞。」
霍天雲道:「怎麼樣?」
東方化道:「用不著谷夫人找她報仇,他早已死了。」
霍天雲詫道:「他武功那麼好,怎樣死的?」
東方化道:「聽說他是上天山采雪蓮之時跌死的。碧靈丹只能保得他那位心愛的姑娘一年性命,所以他在一年之內,非得去採新鮮的雪蓮不行。」
霍天雲道:「就只他一個人去嗎?」
東方化道:「這消息是我輾轉聽來的,告訴我的那個人也是不知其詳。大概是一個人吧。」
霍天雲道:「那位姑娘呢?檀玄峻死了,她有沒有得到天山雪蓮?」
東方化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霍天雲道:「那位姑娘姓甚名誰,老前輩,應該知道吧?」
東方化似乎有點詫異的神色,說道:「你為什麼問得這樣仔細?我已經告訴你,我與檀玄峻是風馬牛不相及,他喜歡的姑娘是誰,我也沒興趣打聽。」言下之意,當然是不知道的了。
「莫非就是師娘?」
一個人不論如何見聞廣博,也總有不知道的事情的,何況是自己不感興趣的事情。東方化不知道檀玄峻所愛的那個女子是誰,本來也不是什麼值得奇怪的事。但不知怎的,霍天雲卻是覺得他在說話時候的神情,似乎頗為有點「古怪」。
霍天雲忽地心念一動:「莫非那個女子就是我的師娘凌雲鳳?」
雖然他的師父霍天都並沒完全告訴他那個故事,但師父曾為師娘採摘雪蓮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他又驀地想了起來,有一次他無意中聽到兩位師兄談及師父、師娘當年的一段悲歡離合的故事,隱隱約約聽到他們曾提及另一個人的名字(不錯,現在想起來了,正是檀玄峻),可惜那兩位師兄一聽到他的腳步聲就停止談話,那個人和他的師父師娘有何關係,後來的事情又是如何,他都不知道了。
本來是我的師父去打藥的,怎的變成了檀玄峻?或者是他們兩個人一同去的吧?但東方前輩卻又說只是檀玄峻一人?難道天下竟有那樣湊巧的事情,檀玄峻在情場的遭遇,竟也是和我師父一樣?所不同的只是,他不幸跌死,我的師父卻順利採下了雪蓮?」他那裡知道,他的猜測並沒全對,但也中了一半。
東方化對他的多問似乎有點不大高興,霍天雲不敢再問下去,只好說道:「沒什麼,我只是因為好奇。」
東方化淡淡說道:「你也太喜歡多管閒事了,你招惹上鄧不留的麻煩,我已經替你擔心了,你還要去理會檀家和谷家的閒事嗎?」
霍天雲笑道:「檀家谷家的閒事我要理也理不來,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那是你老人家的事情。」
東方化歎口氣道:「不錯,這是我的倒霉,沒來由惹上這個麻煩,所以我是很不想再去招惹鄧不留了。」
霍天雲道:「鄧不留有三條路可走,咱們恐怕也未必就能碰上了他。」
接連走了幾天,果然沒有碰上那個陰陽怪氣的江湖郎中鄧不留。霍天雲在路上打聽他的消息,沒有曾經見過此人。
不知不覺,他們已是來到了他們的目的地——陝西的震澤縣了。
據東方化所說,風從龍風大俠就是隱居在震澤的一個山區的。
石屋內有金鐵交鳴之聲
這一天將近黃昏的時候,他們踏進了那條山溝。
東方化很是高興,說道:「你瞧山頂上那間石屋有炊煙冒出,想必是風大俠正在燒飯。我還擔心找不著他呢,如今是可以放心了。我和風大俠神交已久,真高興今天能夠和他會面。」
霍天雲當然更是高興,心道:「風大俠妻子的墳墓就在我師娘墳墓的旁邊,想必他和我的師娘在十年前最少也是曾經見過面的,見到了他,我就可以把當年發生了何種事情的真相弄清楚了。」當下歡歡喜喜的說道:「咱們辛苦了這許多天,總算不虛此行。風大俠要是知道了咱們奉金刀寨主之命來接他的,他恐怕比咱們還更高興呢。」
東方化說道:「是呀。我先和他打個招呼吧。」說罷,發出一聲長嘯。
嘯聲高亢,端的有穿石裂雲的威勢。霍天雲暗暗佩服東方化內功的深厚。
按說風從龍若在屋子裡面,應該聽得見這一聲長嘯的,以他的武學造詣,一聽見這個嘯聲,也該知道是有高人來訪,必定會發出嘯聲相和的。
但出乎霍天雲的意料之外,石屋之中並沒有嘯聲傳出。也不見有人跑出來。
「難道風大俠的病體尚未康復麼?」霍天雲不禁有點忐忑不安了。
他們所在之處,離山頂那間石屋大約還有一里多路之遙。霍天雲連忙加快腳夫步跑去。
東方化忽道:「好像有點不對,你聽,是不是兵器碰撞之聲?」
霍天雲凝神一聽,果然是隱隱有金鐵交鳴之聲。不待東方化催他,他立即施展「八步趕蟬」的輕功了。在這崎嶇的山路上,他的「八步趕蟬」的輕功比健馬跑得還要快。
轉瞬跑到石屋門前,只聽得有人喝道:「風從龍,你已經中了酥骨散的毒,還要頑抗麼?你不會有救兵來的,有人來也一定是我們的人。你還逞強和我們動手,只有毒發得更快!」
「八步趕蟬」的輕功踏雪無痕,屋內的人聽不見並不稀奇。但照道理說,他們敢於來害風從龍,當然亦非庸手,最少東方化那聲長嘯他們是應該聽得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