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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回 塊壘難消 傷心悲國事 權奸弄柄 設計害將軍 文 / 梁羽生

    由校又伸了個懶腰,道:「我實在不想看了,做皇帝這樣辛苦,真是不做也罷。乳娘,依你說怎麼樣?」客氏巴不得他有此一問,回道:「聽說兵科給事中劉廷元很行,何不叫他帶兵?」由校道:「好,劉廷元就劉廷元吧!」提起硃筆在奏章上批了,笑道:「乳娘,以後你替我看,你說什麼,我就批什麼。」客氏迫他看奏章,本心就是故意令他煩,好乘機抓權,聽他一說,心中狂喜,面上卻不表露出來。蹙眉說道:「由哥兒,這擔子我可擔不起,如有差錯,那些東林黨人一定放不過我。「由校道:「我不說出去便是。」客氏這才盈盈笑道:「那麼你去睡吧。奏章讓我看好了。」由校忽道:「熊廷弼可是個大忠臣!」邊說邊提筆在紙上胡亂塗寫,字體歪斜,但卻寫得很大,連岳鳴珂在屋簷上也看得清楚,只見他滿紙寫著「熊廷弼是個大忠臣」,總有七八行之多。客氏一愕,笑問道:「你怎麼知道熊廷弼是個大忠臣?」由校道:「父皇生前常對我說,說要不是熊廷弼替咱們撐著邊關,滿州韃子早已打進來了。父皇病重時曾詔他回京,剛才我看到熊廷弼半月前發的奏章,說是已經動身,預計在廿八可到,廿八就是大後天,你看我要不要出宮去迎接他!」岳嗚珂又驚又喜,驚的是熊經略此時回京,朝中正混亂不堪,宰相方從哲和魏忠賢內外勾結,朋比為奸,皇帝又被客氏挾持,只恐對熊經略不利,喜的是三天之後便可見到大帥。心念一動,忽然想起卓一航三天之後的約期,心道:「怎麼這樣湊巧,熊經略定三天之後到京,而他的約會也特別提出「三天」這個期限!」

    客氏啜了一口參湯,歪著眼睛笑道:「瞧你,你說不為這些事操心,現在又操起心來了。先帝駕崩,到廿八還未過七日之期,你不能出宮。讓他來朝見你好了。好孩子你也累啦,快去睡吧!」

    由校本來想睡,想起熊廷弼卻想起一樁事情,又道:「剛才我亂翻那些奏章,見十有八九都是參劾熊廷弼的,熊廷弼既是個大忠臣,那麼那些參劾他的官兒一定是奸臣了。我明日坐朝,一個個將他問罪。你替我把他們的名宇抄在紙上,好嗎!」岳鳴珂暗道:「咦,這個小皇帝在這件事情上居然很懂事。」客氏嚇了一跳,忙道:「我們坐在深宮,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先帝雖說熊廷弼是個忠臣,但難保他在其他方面不專權擅斷,既然有那麼多人劾他,那他也一定有做錯的地方。」由校道:「那麼你是說要懲辦熊廷弼嗎?父皇在地下知道,一定不答應的。」客氏道:「兩邊都不理好啦。你若將那些劾熊廷弼的人問罪,一時間那能找這麼多官兒扶助你處理政事。」由校側頭想了一陣,道:「好吧,把那些奏章,裝一大籮,都給熊廷弼送去!」

    客氏道:「好了,好了,快去睡吧!」由校把所寫的字團揉成一團,擲落桌底。客氏替他把奏章收抬好了,牽他去睡。由校忽然做了個怪臉,道:「李選侍要替我立皇后呢!」李選侍是光宗常洛最寵的妃子,由校母親早死,事之如母。客氏笑道:「皇上大喜呀,我的由哥兒成了大人了。」由校道:「我不要皇后,我要乳娘做皇后。乳娘,你真美,你的女兒就像你的妹妹一樣,和你站在一起,還沒有你好看呢!」客氏啐了一口道:「瘋話兒!」開了睡房的門,和由校進去。

    岳鳴珂飄身下地,從桌子底下撿起那團紙團,忽聽得外面推門之聲,急又跳上樑上,房門開處,一個婀娜少女閃身走進。岳嗚珂心道:怎麼這個少女如此大膽?也不叫門就進來了。

    客氏在裡房問道:「是婷兒嗎?」少女叫了聲了一陣,客氏從裡面走出,把門輕輕掩上,道:「小聲一點,皇帝剛剛睡呢。」少女道:「魏公公說皇帝在你這裡,所以我才趕來。」

    這少女乃是客氏的女兒,名叫客娉婷。客氏未進宮前,魏忠賢也還未做太監,兩人本是老相好,客氏和他私通,生下一女,就是這個客娉婷。所以神宗死後不久,魏忠賢一掌了權,就替客氏把她女兒接來。但客娉婷卻不知道魏忠賢是她生身之父。

    客氏把女兒拉在身旁坐下,笑道:「傻丫頭,你來做什麼了你想做皇后嗎?可惜你沒有這樣福氣。皇帝雖然聽我的話,可是皇后必須是名門望族,誰叫咱們祖宗沒做過大官呢。要你做妃子找又不願意。乖女兒,你放心,我一定給你挑個好女婿。」客娉婷面紅紅的佯嗔道:「媽。好沒正經。我問你正經的事,你給皇上說了沒有?師公說他偷偷躲在官內總是不妥。他想弄一個錦衣衛的都指揮做做。」客氏道:「還沒空說呢。」客娉婷道:「師公已傳了我的劍譜,你再不替他去說,我可難為情。」客氏笑道:「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情,乖女兒,你這樣心急幹嗎了我明天替你一說便成。」

    岳鳴珂好生奇怪,心道:這個女娃兒也有師公,還練劍呢!蓖娉婷忽道:「媽,你借那把龍泉劍給我瞧瞧。」客氏道:「別提這把劍啦,這把劍幾乎弄出大事。」客娉婷道:「瞧一瞧有什麼關係。」客氏道:「這劍你可不能拿去用。」客娉婷道:「我聽師公和慕容總管道:宮中寶劍雖多,

    有這把最好,其他的還比不上魏公公新得的那把游龍劍呢!」客氏微露驚訝之容,自言自語道:「怪不得那小子這樣寶貝?」岳鳴珂聽得她們議論自己的寶劍,十分留意。客氏邊說邊拉開壁櫥,岳鳴珂凝神注意,忽覺微風颯然,一蓬銀光向自己射來!

    岳鳴珂衣袖一拂,將那些梅花針紛紛拂落,一躍下地,客娉婷叫道:「有刺客!」客氏見是岳嗚珂,嚇了一跳,客娉婷叫道:「媽別慌,女兒拿他!」客氏一按機關,隱人復壁暗室。客娉婷隨手拔了一把長劍,唰的一劍向岳鳴珂刺來。

    岳鳴珂大吃一驚。吃驚的不是為了這少女劍法高明,而是她使的竟是玉羅剎獨門劍法的招數!當下連避三招,門外人聲紛擾,岳嗚珂一個「秋水橫舟」,往她手腕一切,左手雙指點她面上雙睛,客娉婷武功雖然不弱,究是初臨大敵,心一慌,被岳鳴珂劈手將長劍奪過,縱身一躍,一本劍譜忽然跌下地來「岳嗚珂急忙撿起,門外衛士已然搶進。

    岳鳴珂奪獲的那把長劍雖然不是龍泉寶劍,卻也十分鋒利,隨手一削,把一名衛士的單刀削斷,右腳一起,又將一名衛士踢出門外,飄身飛上屋簷,再一翻身上了屋脊,疾忙逃跑,越過幾重樓台殿宇,忽聽得四面大喊「捉刺客」之聲!岳鳴珂躲入花樹叢中,只見數十名衛士,四處湧來,追趕的方向卻不是向自己鬧事的乳娘府,岳嗚珂好生奇怪,跳上樹頂瞭望,只見遠處一條黑影,疾若流星,從內苑一直飛出外面的保和中和太和三大殿,倏忽不見,身形之快,前所未見!那份輕功絕不在自己之下!岳鳴珂大為奇怪,想不到有人和自己在同一天晚上夜闖深宮。

    衛士們到處搜索,過了半個更次,漸漸散去,岳嗚珂見附近有兩名衛士巡選,走來走去,驀然想道:我何不捉著他們一問,即從花木後突然撲出,雙臂斜伸,以閃電般的手法,分點兩名敵人穴道,左邊那名衛士咕咚一聲,應指即倒!右邊那名衛士突然向後一仰,反手一勾,竟然勾著了岳嗚珂手腕,岳嗚珂坐腰一帶,沒有帶動,自己卻反力而給他反推了出去,不由得大吃一驚,拔出長劍,一劍刺出,那人悶聲不響,身形一翻,雙掌切落,竟然搶攻自己左面空門,岳嗚珂劍鋒一顫,疾刺敵人小腹,這一招迅捷無倫,那人「嚇」的一聲,一低頭,竟然從劍底鑽過,雙掌迅收即發,掌風夾耳掠過!功力之純,變招之速,為岳嗚珂對敵以來所僅見。

    殊不知岳嗚珂吃驚,那人卻吃驚更甚。他是東廠衛士的總教頭,官中的第一把好手,名叫慕容沖,身兼內外兩家之長,幾十年來,從無對手。那料今晚宮中,接連兩處報有刺客,神武官前發現的刺客,輕功在他之上,追之不及,這猶說是未曾交手,不算折損威風:而這名刺客,見面三招,劍劍辛辣,自己幾乎給他刺中,而且他身上穿的還是東廠衛士的制服,看來必定有人已遭毒手。若然擒他不得,自己還有何面目以見同僚。

    兩人各懷戒懼,手底絲毫不緩,片刻之間,已各自搶攻了一二十招!

    岳嗚珂見他啞斗悶戰,起了疑心,低聲喝道:「喂,你是那條線上的朋友!我不是宮中衛士,你別認錯了人!」在岳鳴珂心中,以為他既不招喚同伴,可能像自己一樣,也是偷偷溜進皇宮。殊不知慕容沖身為東廠衛士的總教頭。武功自誇無敵,初時發現「刺客」,又想獨自擒獲領功,生怕其他衛士趕來分功,所以未曾呼喚。

    岳嗚珂這一起疑,出聲招呼,略一分心,劍法稍緩,慕容沖見隙即入,「蓬」的一拳,擊在岳嗚珂肩上,竟是岳鳴珂內功深湛,也晃了幾晃,忍痛還了一劍。慕容沖一招得手,撲擊越加凌厲!岳鳴珂中了一拳,慚覺不支,又鬥了二三十招,乾清宮的衛士已聽到聲息,遠遠趕來。慕容沖急於領功,左手勾拳,右手綿掌同時發出,岳鳴珂向後一仰,長劍迅戳下盤,呼的一聲,掌風從鼻尖掠過,慕容衝向上一躍,嗤的一聲,褲管也被刺穿,岳嗚珂側身一劍,慕容沖忽然大叫一聲,騰身便走。黑黝裡一個人竄了出來,把岳嗚珂一拉,轉到假山石後。

    這人正是成坤,他身為御前侍衛的班長,當然也是一流高手,他躲在山洞裡悶得發慌,聽得外面聲響岑寂,偷偷溜出,忽然發現慕容衝來回搜索,若在平時,成坤武功雖然略遜於慕容沖,還不至怕他,但在此際,卻嚇得又躲到假山石後。躲藏的地方,恰恰和岳嗚珂隱身之處相距不遠。

    不久,岳鳴珂竄出和慕容沖交起手來,成坤日間曾受苦刑,創傷朱復,急忙運氣調元,過了一陣,見岳嗚珂中了一拳之後,漸處下風,偷偷折了幾枝竹枝,用最上乘的「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的暗器功夫,發了出去。慕容沖戰岳嗚珂不過是打個平手,驟然發現有高手暗伺在旁,只怕折損當場,縱同伴趕來,他已有傷顏面,所以騰身便走。

    成坤把岳鳴珂拖到假山石後,道:「隨我來。」轉過幾處假山,突把一塊大石一掀,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地洞。成坤和岳嗚珂緩了口氣,只聽得外面又鬧成一片。

    成坤道:「從這裡可一直通到宮外御河,不必冒險從西華門出去了。」岳鳴珂道:「這條神秘地道沒人知道麼?」成坤道:「這條秘道是先帝還在東宮之時所造。只有五名衛士知道。先帝一死,我們這班御前侍衛都已失勢。他們未必肯為魏忠賢賣力,我料他們未必敢冒險到地道來搜。」兩人一路出去,果然毫無阻滯,背後也沒人追。不久聽見水聲淙淙,成坤打開暗門,河水淹漫進來,岳鳴珂就想竄出,成坤叫道:「且慢!」伸手在石壁上一按,岳嗚珂這才看出,洞外有一面鐵輪疾轉,輪葉都是尖刀,過了一陣,轉勢漸緩,又過了一陣,才完全停止。

    成坤掩上暗門,和岳嗚珂從刀輪之下鑽出,上岸之後,成坤仰望天色,說道:「天快亮了,我們這身濕漉漉的不好行走。董方的家就在附近,我們且到他那裡換過一身衣裳,我也有話要對董嫂子說。」

    董方是成坤的副手,董方的妻子也是武林人物,並且知道丈夫一向和成坤不大和好,開門一見成坤帶了另一個衛士像兩隻落湯鸚似的走了進來,不禁嚇了一跳,成坤道:「大嫂把門關緊,我有話要和你說。」

    成坤把董方臨危救他,受了暗算之事說了,董方妻子素知成坤從不說謊,「哇」的一聲哭起來道:「我早叫他不要當這撈什子的御前侍衛了,跟我父親干鏢行還自在得多,他卻不聽,如今果然出了事了。」成坤道:「嫂子,你先別哭,我們二人雖然一向不大和好,但他這次捨身救我,我卻感激得很,包在我的身上,把你丈夫救出來便是。」董大嫂收了眼淚,睜大眼睛,露出疑惑之容,似乎是在說:「你自身難保,如何能救我的丈夫?」

    成坤道:「你拿紙筆來,我替你寫一封信,天明後你去找錦衣衛指揮石浩,叫他替你把信送給魏忠賢,魏忠賢再大膽子也不敢殺你丈夫!」岳鳴珂恍然悟道:「是啊,成大哥沒死,魏忠賢自然不敢殺董大哥。」

    董大嫂這時也已醒悟,成坤知道宮中的秘密太多,魏忠賢與客氏穢亂宮廷誅鋤異己等等事情,遮瞞不了成坤耳目。而且官中還有許多衛士是成坤的朋友,成坤以此要挾,魏忠賢總不能不有所顧忌。

    成坤寫了書信,大嫂道:「我已替你們準備了兩套衣服,你們將就一點穿吧。」成坤和岳嗚珂進了客房,掩上房門把濕衣脫下,成坤的濕衣中藏著一對手套,成坤反覆看了一遍,珍而重之的把它放在桌上。岳嗚珂抬起的皇帝所寫的那團紙團,藏在貼肉之外,幸喜沒有濕透,急忙點起油燈,貼著燈罩,把它烘乾。換了衣裳,成坤忽道:「岳大哥,你的武功是高明極了,小弟遠遠不如。你救了我的性命,今生我是無可報答的了,這一對手套萬望你賞面收下。」岳嗚珂道:「成大哥,這是那裡話來?……」本想推辭,見他辭誠意懇,而且一對手套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也便收了。

    成坤見他收好手套,這才說道:「岳大哥,這對手套乃先帝所賜,聽說是用金絲猿的毛和黑龍江的白皮線織成,刀槍不人,毒邪不侵,戴上了用來空手奪人兵刃,那是最好不過!」岳嗚珂叫道:「你為何不早說,這樣貴重的禮物,我可不敢接受!」把手套拿了出來,成坤笑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既答允收了我的微禮,如何又要反悔!」岳鳴珂沒法,只好再多謝一遍,把手套珍重地藏人懷中。

    這時東方已露魚肚白色,董大嫂出門雇了一輛馬車,悄悄把成坤岳嗚珂送走,她也入皇城去了巳

    岳鳴珂吩咐趕馬車的駕到兵科給事中楊漣家中,成坤道:「啊,原來你是住在那裡,楊漣是一個好官。諒來他們不敢太過放肆。」岳鳴珂道:「怎麼?」成坤道:「你住在楊家有人知道嗎?」岳嗚珂道:「知道的不多,我人京時也料不到發生這些事情,所以也就沒有把居處保密。」成坤歎了口氣,貼著岳嗚珂耳根悄悄說道:「你的住處只怕他們已知道了。」岳鳴珂道:「你怎麼知道?」成坤道:「前天我被魏忠賢囚禁之前,聽得有些東廠衛士商議,說是要監視楊家。我正不明白為何他們如此,原來是你住在那裡。」

    岳鳴珂大急,趕到楊家,天已大明,成坤偷瞧外面,見沒熟人,和岳嗚珂下車,忽見楊家大門打開,家人叫道:「岳爺回來了!」

    岳嗚珂和成坤走上中堂,只兒楊漣端坐當中,大叫「反了!」岳嗚珂急問何事?楊漣道:「我身為兵部大員,料不到竟然有強盜打我的主意。」岳嗚珂道:「失了什麼東西?」楊漣道:「東西倒沒有失什麼。強盜只拿了一些古董,不過你那位同伴卻給賊人劫走了。」岳鳴珂一聽,魂飛魄散,他和鐵珊瑚意氣雖然未盡相沒,可是一路同行,情份卻如兄妹。定了定神,問道:「強盜來了多少?」楊漣道:「大約有七八個吧?都是蒙面的!你那位同伴出來和他們打,寡不敵眾,給捉去了。」岳嗚珂一想:這班強盜一定是魏忠賢的手下,但不敢說出,免楊漣憂懼,只道:「待小侄邀請武林朋友,替老伯偵查。」楊漣道:「京中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猖獗的匪徒,我要到兵部衙門去,叫他們通知九門提督,問他是幹什麼的?你回來了那好極啦,替我看著這個家吧。」又吩咐家丁嚴密看管門戶,怒氣沖沖,親自到兵部去了。

    岳嗚珂和成坤進入客房,成坤道:「必然是東廠衛士干的無疑。令友是誰,叫什麼名字,我替你打聽打聽。」岳嗚珂道:「我進宮去和他們大鬧一場。」成坤搖播頭道:「不行,你鬧了兩次,他們一定嚴密戒備。宮中除了慕容沖外,聽說還新來了兩名高手,連我也只是隱隱約約的聽他們說,不知道他們名宇。像此情形一定是在江湖上輩份極高的人,岳兄若再冒險闖宮,只恐自投羅網。我在宮中還有好友,待過了一兩天,風聲稍緩之後,我就秘密替你打聽。」岳嗚珂一想,也只好如此,道:「那麼,你看他們還會不會再來?只怕我們不去找他,他卻來找我們。」成坤道:「兵法雲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出了這樁事情,他們料你不敢住在楊家,我們卻偏在這裡。他們和楊漣沒有什麼仇恨,看來不會再來。再說,他們若來,以你我的武功,當場捉他一兩個,然後拚死打出去,把這件事揭穿,索性和他幹一場。」岳嗚珂道:「好,就是這樣!」

    晚上楊漣回來,道:「九門提督已下旨緝拿,我限他們十天破案。」岳鳴珂暗笑道:「這個案叫九門提督去辦,十年也不會破!」楊漣緩了口氣忽道:「這件事氣死我了,好在還有一件好消息可告訴你,」

    岳嗚珂問道:「什麼好消息?」楊漣道:「今日我到兵部衙門,接到了熊經略八百里快馬加急送來的信,說是後天便可到京,告訴兵部同仁知道。信中並說要在寒舍下榻。這真是大喜之事,朝中亂糟糟的,也得他回來管一下了。」熊經略要回來之事,岳嗚珂昨晚已知,不過現在消息更加證實,心中亦是高興。便道:「熊經略雖然手握兵權,但他是外臣,只恐管不了朝廷之事。」楊漣道:「論職位他雖然高不過台閣之臣,但他正氣凜然,又有尚方寶劍,就是方從魏忠賢也要怕他。」

    到了熊廷弼回來的日期,熊廷弼的幾位好友如吏部尚書周嘉謨,禮部尚書孫慎行,都御史鄒元標等人都到楊漣家中等候。兵部尚書楊本也要來,但卻因調兵西之事,不能參加。幾個人一早便等,等到過了午牌時分,都未聞有鳴鑼開道之聲,正自奇怪。孫慎行道:「莫非改期了?」楊漣道:「熊經略絕不會失信於人。」話猶未了,管家的來報道:「外面有兩條大漢要見老爺。我間他姓名,他說是姓熊的,只恐是熊經略的家人,老爺見不見他。」楊漣「啊呀!」一聲站了起來,道:「快請他進來!這一定是老熊了,我知道他的脾氣!」過了片刻,一個虎頭鷹目的大漢踏步走上台階,滿臉風塵之色,後面一個隨從,背著一個包袱,眾官紛紛起立,叫道:「熊經略,你怎麼不預先通報一聲!」想不到這個手握兵符,聲威赫赫的名將,竟然只帶了一個隨從,就從邊關來到京城。

    熊廷弼笑道:「我不是前天就派人送了信嗎?怎麼說我沒有通報。」眾官所指的「通報」其實不是如此,只好笑道:「你這樣來,真像一個剛剛從陣上退下來的兵大爺。」熊廷弼大笑道:「我本來就是大兵嘛。」岳鳴珂也急出來參見,熊廷弼道:「你也住在這裡,那好極啦!咱們晚上再談。」接著把他的隨從給各人引見。這隨從名叫王贊,是武林名家,日月輪邱太虛的入室弟子,和岳嗚珂早已相識。岳嗚珂道:「路上沒遇到事!」王贊笑道:「途中遇過兩三處剪徑強人,見我們只有這點行李,看都不看就走了。」岳嗚珂笑道:「那麼算是他們的造化。」

    眾官圍著熊廷弼迫不及待的把朝中亂糟糟的事說了出來。熊廷弼默然傾聽,不時搖頭。眾官正自說得高興,忽聽得外面大聲吆喝,管家的報道:「欽差大人到!」眾官迴避,熊廷弼和岳鳴珂也退人廂房,楊漣在中堂站立。過了片刻,大門開處,只兒一個蟒袍玉帶的官兒,帶了幾十名校尉,走上堂來。楊漣急忙跪下領旨,欽差道:「不關你的事,叫熊廷弼出來!」熊廷弼對岳鳴珂笑道:「咦,我前腳剛到,他們後腳就來了。聖主年紀雖幼,倒很精明呢!時間算得這樣的准!」說著,隨便整整衣冠,走出堂外,忽聽得欽差喝道:「熊廷弼跪下領旨!」

    熊廷弼跪下領旨,只聽得欽差宣讀道:「罪臣熊廷弼專權擅斷,縱兵攪民,巡邊經年,並無寸進。而今又擅離職守,私自回京,藐視朝綱,圖謀不軌。著令繳回尚方寶劍,下大理府審問。」欽差讀了之後,喝道:「綁了!」熊廷弼氣得鬚眉如戟,大聲叫道:「我是先帝召回來的,有什麼罪?」欽差喝道:「你豈不聞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今上的聖旨,你敢咆哮?柢此一端便是大罪!」熊廷弼怒道:「聖上年幼,朝政被奸臣賊子把持,罷了,罷了!」束手就縛。熊廷弼還以為這真是聖旨,所以雖然氣憤填胸,卻是不敢違背。

    楊漣木立一旁,嚇得呆了。校尉正自湧上來困縛,岳鳴珂忽然在廂房一躍而出,舌綻春雷,大喝一聲:「且慢!」欽差斥道:「你是何人!」岳鳴珂雙臂一振,把四名衝上來的校尉,彈出三丈開外,跌落台階。欽差大叫:「白日青天,你敢造反!」熊廷弼氣上加氣,厲聲斥道:「岳嗚珂,你想陷害我嗎?」

    岳鳴珂虎目含淚,急聲說道:「大帥,這聖旨是假的!」熊廷弼大吃一驚,道:「假的?」欽差斥道:「胡說!」指揮校尉捕人。熊廷弼倏的拔出尚方寶劍,喝道:「且慢,待我弄清楚了,再跟你去!」眾校尉素知熊廷弼有萬夫不當之勇,更兼他這一喝,神威凜凜,一時間不敢動手。岳鳴珂從懷中掏出一團紙團,展了開來,鋪在手心,叫楊漣道:「楊大人,你來看,這是不是當今聖上的親筆筆跡?」

    每逢皇帝登位,總有詔書分發各部,慰勉大員。楊漣一看,只見紙上寫滿「熊廷弼是大忠臣」幾個大宇,歪歪斜斜的有七八行之多,果是由校筆跡。心氣頓壯,也不暇問岳嗚珂從何得來,大喜說道:「熊大人,這是當今皇上筆跡!」叫道:「各位大人出來,咱們大家看看!」

    這欽差是魏忠賢的奸黨崔呈秀,這時慌了手腳,強自鎮定,大聲喝道:「聖旨那有假的?」把詔書一展,露出皇帝玉璽,熊廷弼一眼看去,字跡雖然不像,玉璽卻是真的。岳嗚珂急道:「奸閹當權,盜用國璽。大帥上朝和他辯去。」

    熊廷弼冷笑道:「崔呈秀,我和你親自上朝!」眾官道:「我們陪去!」崔呈秀道:「熊廷弼,你如此侮蔑朝廷,抗旨違命,那是抄家滅族之禍!」熊廷弼道:「不用多說,我拚殺拚剮,和你上朝?」崔呈秀靈機一動,道:「聖上在宮守孝,你要上朝,明早去吧。」又假意呼喝道:「楊漣,熊廷弼交你看守了,若然明日不見,唯你是問!」率領校尉撤退,熊廷弼暗道崔呈秀那總逃不掉,自己是外臣,不便在此扣留他們。於是喝止岳嗚珂,讓他們退出,幾個大官氣得說不出話!

    熊廷弼頹然坐下,歎了口氣,搖頭說道:「算這聖旨是假,朝中奸黨如此猖獗,國事已不可為了!」眾官紛紛慰勸。楊漣道:「熊大哥遠道回京,別給這些奸賊敗了豪興,咱們喝酒!」正說話間,忽聞得外面又有大聲吆喝,把門敲得震天價響,楊漣怒道:「崔呈秀這還敢回來!」話猶未了,大門砰的震開,一群人湧了進來,個個以黑布蒙面,

    留面上雙睛。為首的大聲喝道:「聽說熊大帥回來,咱們要借點銀兩!」熊廷弼狂笑道:「我兩袖清風,何來銀兩!」楊漣大叫道:「白日青天,明火打劫,反了,反了!」岳嗚珂道:「這些人不是普通強盜!」幾十名強盜紛紛圍上,熊廷弼把楊漣推人房中,為首的「強盜」一手抓下,熊廷弼一聲大喝,寶劍橫劈,那名「強盜」身形一斜,呼的一掌掃去,熊廷弼叫道:「你這樣身手做強盜豈不可惜?」岳鳴珂側身一劍,接叫道:「慕容衝你要不要命?」那名強盜驟吃一鷲,緩了一緩,熊廷弼道:「鳴珂,你認得他?」慕容沖見被識破,大喝一聲「把他們干了!」幾十名東廠高手,一湧而來,把熊岳二人迫到牆根!

    原來矯聖旨,扮強盜都是魏忠賢和客氏的策劃,想瞞住皇帝,把熊廷弼除去。王贊一擺五行輪從房中衝出,一名衛士提鞭劈下,給他五行輪一絞,頓時脫手,斷為兩截。衛士中突然衝出一個老頭,雙掌疾發,掌風雄勁,把五行輪竟然震歪,岳嗚珂貼著牆根,一劍刺出,那老者足根半旋,左掌一招「迅雷擊頂」,摟頭劈下,大白天看得清清楚楚,手掌紅似硃砂,岳鳴珂大叫道:「金老怪,你也來了!」那老頭哈哈大笑,索性把面巾除下叫道:「岳嗚珂,今朝須報你一劍之仇!」岳鳴珂道:「大帥,這老賊練的是毒砂掌,不要給他碰著!」運劍如風,擋在熊廷弼面前,慕容沖和金獨異左右夾攻!岳嗚珂十分危險。

    熊廷弼睜目大喝:「鼠子敢爾!」突然發起神威,把迫近身前的一名衛士一手抓起,摔出門去!眾衛士吃了一驚,慕容沖叫道:「不必怕他!」施展大擒拿手來搶熊廷弼寶劍!龕!廷弼雖然力敵萬夫,擒拿撲擊卻非所長,幾乎遭了慕容沖毒手,王贊拚死力戰,

    是抵擋不住!

    正在緊張,房中一人又竄了出來,大聲叫道:「眾兄弟聽我一言!」此人正是成坤,東廠衛士,全都認得,給他一叫,一半人停下了手。成坤叫道:「熊經略朝廷柱石,雙手擎天,你們怎能如此喪心病癟,把他謀害!魏闈現在雖然得勢,將來必無好下場,兄弟們,大家散了吧!」有幾名衛士突然大哭起來,撤下兵器便逃!慕容沖急忙喝道:「成坤已是叛賊,誰敢聽他說話,死罪難逃!」這批特別挑選來的衛士,十九都是魏忠賢心腹,聽了這話,除了少數幾人棄械潛逃之外,其他的又再圍攻。

    岳鳴珂擋在熊廷弼面前,成坤王贊二人,一人在右,一人在左,貼著牆根,拚死力戰。幸虧那幾十名衛士,雖然迫於魏忠賢與慕容沖之勢,不敢潛逃,但已有一半只是作勢佯攻,不肯出力。但,雖然如此,慕容沖與金獨異武功實在高強,只此二人已使岳鳴珂等三人難於應付,何況還有其他衛士圍攻,又戰了片刻,成坤肩頭中了一掌,熊廷弼左臂也中了一刀。岳鳴珂雙瞳噴火,揮劍死戰。忽然外層的衛士紛紛慘叫,一個老頭大聲喝道:「金老怪,這回可找著你了!」金獨異叫道:「郝賢弟,你接他十招!」

    叫喊聲中,忽又聽得咯咯笑聲,十分清脆,笑道:「還有我呢!金老怪咱們第一次見面,你不賞面賜招嗎了?」笑聲繞樑,寒光閉目,只見玉羅剎手提長劍,發出異樣光芒,從人叢中殺了進來,轉瞬之間,刺傷了七八名衛士,直殺到核心!慕容沖大怒,反手一勾,玉羅剎一劍撲空,幾乎給他擊中!劍鋒一顫,似左反右,慕容沖也幾乎給她刺著,兩人換了一招,各自吃驚!玉羅剎為了背腹受敵,笑道:「這樣打不好!」反手一劍,將一名衛士刺傷,低頭又避過慕容沖一掌,一個旋身,轉到岳鳴珂身邊,也學著他貼牆作戰。岳嗚珂大喜道:「練女俠,快來保衛大帥!」玉羅剎冷冷說道:「我不管你什麼大帥,我要劍譜!」驀然一躍而出,一劍向金獨異刺去!金獨異猛發一掌,掌風頁胸,玉羅剎被震迫退了一步,劍鋒一轉,帶守帶攻,嬌笑道:「唔,果然不錯!只是也還不配要我的劍譜!」側身兩記怪招,金獨異也給迫得退了兩步。

    岳鳴珂叫道:「練女俠,你的劍譜包在我的身上,你今日如此出力,我先謝你!」玉羅剎道:「我可不領你的情,我也不是替你出力。」話雖然如此,但她手中劍招,可是招招毒辣,絲毫不緩。岳嗚珂百忙中斜眼一瞥,忽見玉羅剎手上那把寶劍,甚似自己的游龍劍,非常奇怪,但在圍攻之中,已無暇細心辨認!

    酣鬥中忽又聽得外層衛士出聲呼喝,有人叫道:「金大哥,是硬把子!」金獨異應道:「我知道,分一半去圍他!」玉羅剎笑道:「爹爹,你殺進來!金老怪在這裡!」外面一個蒼老的聲音叫道:「行呀!玉娃兒!」驀然只見幾名衛士飛在半空,原來是給那老頭用大摔碑手抓了起來,摔出門去!片刻之後,那老頭邊打邊撲人來,岳嗚珂不知此人便是威震西北的鐵飛龍,見如此聲勢,甚為驚異,心想:這個女魔頭果然神通廣大,居然認了這樣一個爹爹。

    鐵飛龍與玉羅剎一來,岳鳴珂這邊實力大增,可是敵人那邊力量更增!原來那些衛士起初不想陷害熊廷弼,有一半不肯出力,可是到鐵飛龍與玉羅剎一來,下手毒辣無比,不覺激起公憤!

    那些原先不肯出力的衛士,見同伴給玉羅剎刺傷遍地,而且每一劍中的不是關節要害,就是穴道所在,痛得滾地大叫,慘不忍聞。那些被鐵飛龍摔死打傷的,更是腦漿迸流。衛士們大怒,紛紛圍攻玉羅剎鐵飛龍二人,熊廷弼這邊,反而減了壓力。圍攻

    玉羅剎劍法雖高,可是須配以輕功,才相得益彰。在圍攻中輕功使不出來,威力減了一半,幸好鐵飛龍下盤功夫極穩,掌力雄勁異常,劍掌相連,這才抵擋得住。

    岳嗚珂見形勢略穩,但危機仍未消逝,而且又怕東廠增援,心中仍然著急。玉羅剎刷刷兩劍,把逼近身前的一名衛土刺傷,又嬌笑道:「岳嗚珂,你的好朋友呢?」岳鳴珂心念一動,應道:「就來!」騰出左手,取了成坤所贈的手套帶上,突然衝了出去!金獨異大喝一聲:「那裡走!」呼的一掌橫掃過去,岳嗚珂突然伸出左掌一接,右手劍閃電驚飆,「喀」的一劍將他脛骨刺穿。左掌借他的掌力,騰身飛起,竟然從眾衛士頭上,飛越過去!

    按說金獨異武功絕不在岳嗚珂之下,如何會吃此大虧?原來金獨異自恃掌有劇毒,岳鳴珂從不敢硬接,所以鬆了戒備。那知岳嗚珂帶了金絲手套,不怕毒傷,竟然用了一記絕快的招數和他搶攻,一招得手便即逃出!

    熊廷弼見岳嗚珂臨危逃走,不覺大奇。王贊氣道:「患難見人心,果然不錯!」熊廷弼道:「岳鳴珂想是另有作為,你不要胡亂猜疑!」寶劍展開,寒光揮霍!金獨異受了劍傷,功力大減,慕容沖雖然武藝高強,但熊廷弼神勇過人,又有王贊成坤兩名高手掩護,而且其他的衛士又不肯攻他,所以雖然不能突圍,倒也能暫安無事。

    再說白石道人被人威嚇,大為憤怒,召集了京中的武當派弟子十多人,更加上柳西銘約來的高手十多人,濟濟一堂,準備與敵人決一雌雄。候了兩天,敵人蹤影不見。這日已是最後日期,心情份外緊張,眾人集在柳家,從早上守到下午,仍然不見敵蹤。柳西銘笑道:「武當派聲威蓋世,有什麼人敢輕捋虎鬚。」白石道人甚為得意,笑道:「過了今日,我可不等他了。」正談笑間,忽有武當弟子報道:「有人來!」柳西銘問道:「有多少?」把風的弟子報道:「只是一人!」柳西銘奇道:「這樣大膽,把門打開,讓他進來!」片刻之後,一人滿頭大汗衝進,眾人紛紛起立,準備迎敵。卓一航叫道:「啊,原來是岳大哥!」白石道人鬆了口氣,以為他是得了訊息,趕來助拳的。冷冷說道:「岳英雄,不必有勞大駕了!」岳嗚珂笑了一笑,走上前去與卓一航拉手,突然拚指在卓一航腰間一戳,點了他的軟啞穴,一轉身將他背起,飛一般的衝出門去。滿堂高手,驟出不意,全都愕然。正是:突出奇兵施妙計,滿堂高手盡藹奇。欲知岳嗚坷何故將卓一航擄去,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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