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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回 逝水移川懷禹績 醇繆結客感朋誼 文 / 梁羽生

    韓佩瑛不禁又是好惱又是好笑心裡想道:「這人還未露面我已給他弄得寢食不安。」她自我嘲笑一番把緊張的心情放鬆下來便即離開客店覓船渡河。

    其時黃河以北風聲己緊連口都有難民逃過河來往北走的客人卻是少見。韓佩淇好不容易找到一條船許以重賞才肯渡她過河。

    這日天氣不大好雖是晴天卻刮著不大不小的風韓佩瑛站在船頭只見大河上下濁流滔滔不禁心頭悵觸想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在亂世中做人可不能隨流浮沉。」又想:「黃河浪滾波翻正好像當前的時局一樣卻不知韃子兵打到了洛陽沒有?爹爹身處危城一定是很掛念我了。」

    正自浮想聯翩忽見一條小船從後面追L來疾如奔馬轉瞬間已越過她的前頭撐船的是個大約十八九歲的少年相貌頗為清秀身上穿的衣裳也很整潔不像是個舟子。韓佩瑛覺得有點奇怪當他這條小船在旁邊經過的時候不免多看了一眼。這少年似乎也覺了韓佩瑛在注視他越過了她的前頭忽地回眸一笑。

    韓佩瑛心頭一動問舟子道:「這人是誰好俊的駛舟本領!」舟子道:「我以前也沒見過這人恐怕是新來的船家吧?近日也有不少難民雇了船逃難的。」韓佩瑛道:「看來他不像是個船家而且逃難應該逃向南方他卻是往北走的。」舟子道:「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過他雖然不似船家駕船的本領卻實在高明我撐了大半輩子的船還沒有見過這樣熟練的舟子!」

    韓佩瑛心道:「莫非故弄玄虛的就是此人?」隨即又在心裡暗笑:「這人看來年紀比我還小哪有這樣的神通?」要知這兩日給她預先打點宿處的並不是同一個人、而且那兩個人都是四十歲以上的中年人顯然是一幫有組織的江湖人物已經跟蹤上她這少年看來還不滿二十歲依常理推測決不可能是一個幫會的頭子。

    韓佩瑛暗自好笑自己的多疑轉眼間那條小船已是人得遠了韓佩瑛也不怎樣放在心上。過了黃河捨舟登6騎著馬走日頭未落便到了禹城。

    禹城是黃河北岸一個比較大的縣城相傳是大禹治水時所建的城池禹城又以產酒著名城中有座酒摟膾炙人口名為「儀謬樓」高出城中的民居之上便於客人眺望黃河。韓佩瑛雖然未到過禹城也知道禹城有這座著名的酒樓原來據說最先明釀酒的人是大禹的臣子儀狄他製作酒醒「禹賞之而美遂疏儀狄。」禹城中的這座「儀謬樓」自是含有紀念儀狄之意久而久之也就成為禹城的一個名勝了。

    韓佩瑛因為禹城是個比較大的縣城倘若錯過宿頭又不知還要走多遠才能找得到一個有客店的小市鎮而且禹城的佳餚美酒膾炙人口韓佩瑛連日奔波也想在禹城享受一下因此天色雖然未晚便進禹城找尋住處。

    韓佩瑛有了前兩日的經驗心裡想道:「我且找一間比較小的客店看看船幫人是不是也預先給我訂了房間?」當下牽了坐騎便往橫街小巷裡尋找。

    正行走間忽地有個背著一簍煤球的小廝與她擦肩而過韓佩瑛怕他腌臢側身閃避。但小巷街道狹窄韓佩瑛牽著坐騎閃身不便還是給那小廝揩了一下。

    那小廝「哎喲」一聲叫道:「對不起對不起!」彎下腰伸出手替韓佩瑛拂拭。這小廝的頭面手腳沾滿煤灰不拂拭也還罷了一拂試韓佩瑛的衣裳更髒韓佩瑛又是氣惱又是好笑。

    趕忙推開了他說道:「你走你的吧我不怪你就是。」

    這小廝鑽進了一條小巷韓佩瑛才驀地想起這小廝好像是在哪裡見過似的?他臉上雖然骯髒但眉清目秀仍是掩飾不了的。韓佩玫終於想了起來這小廝正是她渡河之時所見的那個少年舟子。那舟了本來是穿著一身整潔的衣裳相隔不過半天搖身一變就變成了一個髒兮兮的小廝是以韓佩瑛想了許久方才想起。韓佩瑛心想:「這小子只怕是當真有點邪門。」

    轉了幾條橫街小巷韓佩瑛在一間毫不起眼的小客棧前面停下腳步門口連招牌也沒有只從簷角伸出一枝竹竿桂有「客棧」的布招。牆壁黑黝黝的顯然是許久未加粉飾的了。

    韓佩瑛暗自想道:「那幫人總想不到我會找到這個地方投宿吧?」不料心念未己只見掌櫃的已是走了出來弓腰哈背他說道「難得你老光臨小店深感榮寵。房間已經準備好了你老看看合不吾意。」說罷就要替韓佩瑛牽馬。

    韓佩瑛道:「旦慢。你知道我是誰:為什麼頒先替我準備了房間?」

    掌櫃的怔了一怔說道:「有位大爺告訴我的你老的相貌和坐倚的毛色他都說得很清楚吩咐小的好生伺候你老。房間也是那位大爺訂下的。」心想:「該不會是我接錯了人吧?」

    韓佩瑛不想多費唇舌說道:「你錯了。我只是路過並不想在你這兒住宿。」說罷便即牽了坐騎走開。掌櫃的睜大了眼睛尋思:「分明是那個人說的模樣怎會錯了?但管他是對是錯反正我已經收了房錢。」

    韓佩瑛多少有點江湖經驗了試了一次心中已是明白想必禹城中的大小客店那幫人都已給她訂下一個房間!

    韓佩瑛沒有工夫再試心裡暗笑想道:「既然有人作東道主我樂得住舒服些。」當下轉出小巷走上大街找尋禹城最大的那家客店投宿。

    走了一會暗地留神韓佩瑛覺似乎又有兩個人跟蹤著她一個是有著三絡長鬚的老頭兒一個是禿頂的中年漢子。這兩個人傍著一邊商店的簷階走並非是在街道當中韓佩瑛初時以為他們是購買貨物的但走過了一條長街、回頭看時這兩個人仍然沒有走進那一間商店。

    這兩個人也似乎覺了韓佩瑛在注視他們此時他們正好走到禹城最著名的酒樓「儀謬樓」前面老者說道」這兒的汾酒聽說比山西的汾酒還要好咱們哥兒倆喝一杯。」禿頭的中年漢於笑道:「難得老哥有此雅興小弟自當奉陪。」兩人遂相偕上樓去了。

    韓佩瑛想起前晚在黃河邊上的那個小鎮投宿據客店主人所說結她訂下房間的正是一個禿頭的漢子心裡想道:「莫非就是此人?好待會我也上儀謬摟去看看他們對我如何就可以知道是或不是了。」

    韓佩瑛找到了最大的一家客店進去投宿客店的主人親自出束迎接一問之下果然又是有人給她訂下了房間但這一次卻是個書生模樣的人。韓佩瑛聽了暗自尋思:「這幫人出來辦事的每日不同看來人數還似乎當真不少呢。」

    韓佩瑛進了房間放下行李客店主人說道:「酒菜已備好了也是那位大爺給你訂下的。」韓佩瑛道:「不我想到儀謬樓喝酒去不在這兒吃飯了。」客店主人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儀謬樓的酒菜是禹城最出名的那麼那桌酒席——」韓佩瑛道:「你們吃了吧不必留給我了。」

    韓佩瑛上了酒樓遊目四顧只見有十多桌客人她懷疑是跟蹤她的那兩個漢子也在這酒樓上還沒有走韓佩瑛留意他們的動靜只見他們的目光似乎是在向自己投來但隨即就把目光移開只顧喝灑。

    韓佩瑛懷疑不定找了一副靠窗的座頭坐下招手叫夥計過來。恰好此時那個三絡長鬚的老者也在叫一個夥計到他們那桌低聲的吩咐了那夥計幾句韓佩瑛坐得遠滿樓客人划拳猜酒嘈嘈雜雜聽不清楚那老者說些什麼。

    韓佩瑛道:「我要一壺汾酒半隻燒雞一碟滷肉。」夥計應了一個「是」字便即走了。

    韓佩瑛看了看樓上的客人除了那兩個漢子之外似乎沒有什麼值得可疑的人物。但這「儀謬樓」因是一處名勝之地、樓中倒是懸有幾副檻聯還掛有一幅草書。韓佩瑛等候酒菜閒著無事遂抬頭觀賞這幅草書。

    這幅草書寫得龍飛鳳舞筆力甚是遭勁寫的是南宋詞人臭夢窗的一同詞牌名《齊天牙》同道:「三千年事殘鴉外無言倦憑秋樹。逝水移川高陵變谷那識當時神禹?幽雲怪雨翠萍濕空梁夜深飛去。雁起青天數行書似舊藏處寂寥西窗久坐故人鏗會遇同剪燈語。積蘚殘碑零圭斷壁重拂人間塵土。霜紅罷舞漫山色青青霧朝煙暮。岸鎖春船畫旗喧賽鼓。」

    這是吳夢窗登禹陵所作的詞禹陵在浙江紹興的會稽山與山東的禹城相去不止千里但因是歌頌大禹功業的詞章故此放在這座「儀謬樓」上也是甚為恰當。在這座酒樓上遠眺黃河就正是大禹當年治水之處。

    上半闋寫的是大禹的功績。大禹治水是三千年以前的往事了三千年滄桑變化在事如煙早已杳不可尋消逝在「寒鴉影外」。當年水道不知已經幾度遷移聳扳的高山也許已淪為深谷了大禹治水的往跡如今已是不可復識但他的功業誰能忘記呢?吳夢窗當年登禹陵之時是和好友馮深居同去的下半闋:「寂寥西窗坐久故人鏗會遇同剪燈語。積蘚殘碑零圭斷壁重拂人間塵土。」這幾句寫的就是他游罷禹陵回家之後和好友剪燈夜話抒日間所見所觸的感慨。最後幾句寫的則是承平景象山於大禹治了水患後世的百姓得以安居因此每到春口在山前就可見到岸鎖舟船畫旗招展賽鼓聲喧。「岸鎖春船畫旗喧賽鼓。」描畫了太平年月百姓祭祀大禹時的歡樂。

    韓佩瑛讀了這一詞心中也是甚多感觸想道:「為百姓做了好事的人百姓是不會忘記他的。一個人的能力有大小我雖然比不上大禹也應該將他當作榜樣。」義想:「如今戰亂已起眼看胡騎來到就將飲馬黃河太平的年月不知間時方可重睹?」「吳夢窗與這詞的時候有好友與他剪燈夜話如今我卻只是孤單單的一個人在這裡遠眺黃河獨自帳觸可以傾訴胸臆的知已不知到何處找尋?」

    韓佩瑛正自浮想聯翩之際只見兩個夥計已經把酒菜端來。一個端來的是她原來所點的滷牛肉和半隻燒雞與一壺汾酒另一個端的卻是一尾鯉魚和四式精緻的小菜。這四式小菜是櫻桃乳酪、鳳肝鹿脯、獐腿拌雞絲和翡翠羹。四式小菜色香味樣樣俱全韓佩瑛家裡是講究飲食的一見這四式小菜就知道不知費了廚子多少心思!

    可是這都並不是韓佩瑛所點的萊如今給她端來韓佩瑛當然大為詫異!

    夥計把酒菜一一擺上桌子一面說道:「翡翠羹要趁熱喝的好鳳肝鹿脯和獐腿拌雞絲是送酒的小菜但做起來可是很費功夫是小店的大司務特地為你老動手做的櫻桃乳酪留到喝完了酒才吃有解膩醒酒之功這尾鯉魚是剛從黃河打上來的嘿嘿我們這兒的黃河鯉魚也還有點小小的名氣你老嘗嘗看滿意不滿意?」這夥計嘮嘮叨叨他說了一大篇就像獻寶似的生怕韓佩瑛不懂這幾樣名貴的食物辜負了他們的苦心烹調另一個夥計笑道:「三哥你這不變成了老王賣瓜自賣自誇了嗎?別叫客人笑甩了牙啦!」

    韓佩瑛道:「可是這幾樣菜都不是我點的呀!」夥計一瞧客人非但沒有笑反而是板起臉了。

    夥計怔了一怔抬眼向那三絡長鬚老者望去老者點了點頭似是有所暗示叫他但說無妨夥計得了暗示躬腰說道:「這幾式小菜是兩座這位老先生吩咐小店孝敬你老的。」

    韓佩瑛淡淡地說道:「我為什麼要受你們的孝敬拿回去!」夥計吃了一驚連忙搖手道:「不不不!這是付了錢的我們怎好拿回去?」看他的神氣似乎不僅是為了酒店的規矩而是恐怕韓佩瑛不受那老者會責怪他。

    那老者站了起來說道:「兄台初到此地恐怕不大熟悉這間酒樓的名菜是以小老兒不揣冒昧越俎代庖替兄台點菜。

    一點小意思實在不成敬意請兄台賞面。」

    韓佩瑛道:「我與老先生素不相識老先生因何請客?」

    老者笑道:「萍水相蓬儘是他鄉之客。難得與兄台相遇又何必曾相識呢?嘿嘿小老兒借花獻佛敬兄台一杯。」他偌大一把年紀卻口口聲聲尊韓佩瑛為「兄台」聽來很是有點滑稽但也顯出了他對韓佩瑛的尊敬。韓佩瑛心想:「真非他還未知道我是個女子?看他的神氣倒不像是對我含有惡意。」

    心念未己那老者已經把酒杯端了起來韓佩瑛只道他是要「先乾為敬」正自躊躇與不與他乾杯不料那老者把一杯勘得滿滿的酒忽地向韓佩瑾這張桌子飛來韓佩瑛這才知道他是借敬酒為名炫耀功夫。

    韓佩瑛不動聲色看他功夫怎樣只見那杯酒緩緩飛來剛好落在她的面前平平穩穩的就像旁邊的夥計端上桌子似的滿滿的一杯酒一滴也沒濺出。

    韓佩瑛暗吃一驚心想:「這百步傳杯的功夫確是不凡我倒是不可小視他了。」當卜拿起酒杯說道:「不敢當。長有為尊應該是我先敬老先生才對。」說罷伸出左手食指在灑杯上一彈酒杯又向那老者飛了過去。

    韓佩瑛用上了家傳的「彈指神通」功夫酒杯宛似離弦之箭去勢甚急。老者一看來勢就知這酒杯是向他面門飛來不會落在桌子上的。

    灑杯是盛滿酒的老者要接下這一杯酒下難難的是在接杯之時不能讓懷中的酒濺出否則就是輸了招了。

    老者見韓佩瑛使出這手功夫心裡又驚又喜想道:「這一定是我們幫主所要巴結的那個女娃兒了。」他喜的是沒認錯了人但卻有點害怕不能滴灑不濺地接下這一杯酒失了面子。

    老者正在聚精會神準備接下這一杯酒忽地有個人剛好走上來一伸手就把這一杯酒接了過去說道:「你們推來讓去都不肯喝那就讓我喝了吧。」一張口把這杯酒喝得乾乾淨淨沒有濺出半點。

    這一下兩張桌子上的人都是大吃一驚韓佩瑛尤其驚詫。原來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不是別人正是剛才在小巷裡那個背著煤簍碰了她一下的那個小廝也即是她渡河之時所見的那個少年舟子。

    這小廝仍然是穿著那身骯髒的衣服臉上的煤炭也沒有洗擦乾淨。

    和三絡長鬚的老者同坐一桌的那個禿頭漢子怔了一怔。滿面怒容地站了起來喝道:「你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出去出去!」話猶未了就使勁的向那小廝一推。

    那小廝一個烏龜縮頸。閃開了禿頭漢子一推躲到了韓佩瑛的身邊說道:「豈有此理這裡是酒樓誰都可以來喝酒的你管得著我是什麼人?」

    酒店的夥計肉眼不識高人見這小廝一身骯髒的衣裳不禁皺起了眉頭說道:「話說得不錯可是也得有錢才能喝酒的。」

    小廝叫道:「哈原來你是看不起我你誰知道我是沒錢麼?」一面說一面作出賭氣掏錢的模樣忽地哎喲一聲說道:「糟糕糟糕我當真是忘記帶錢了。」

    夥計冷笑道:「沒錢就請你老讓開。」小廝苦著臉說道「別忙別忙!我雖沒錢你怎知沒人請我的客?嗯哪位客人幫忙?」酒樓上的客人哄堂大笑。

    韓佩瑛道:「這位小哥是我的客人夥計擺副座頭。」夥計愕了一愕只好應道:「是。」當下拿來杯筷羹碗端端正正的給那小廝擺好又故意拂拭了一下座位說道:「你老坐好。」

    小廝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哼了一聲道:「你怕我弄髒你的椅子嗎?弄髒了也不打緊大不了也有這位相公替我賠你。餵這位相公你肯替我賠嗎?」韓佩瑛道:「小哥說笑了請喝酒。」

    老者與那禿頭漢子本來是要和韓佩瑛說話的給這小廝插進來一鬧倒是不由得僵在一旁。禿頭漢子滿面怒容想要作老者悄悄的把他按住示意叫他不可節外生枝待那小廝坐好之後老者走過去道:「小老兒這廂有札了。」

    韓佩瑛還了一禮說道:「不敢當請教老先生高姓大名因何賜我佳餚美酒?」那小廝插嘴笑道:「原來你也是別人請的客麼?嘿嘿那麼我吃了你的也不用你破鈔了哈哈那還客氣什麼?」

    那老者道:「這只是一點小意思不值一提再提。小老兒楚大鵬對令尊欽仰已久雖然不配高攀但提起賤名令尊或許還會知道。」

    韓佩瑛心道:「原來他是要巴結爹爹的。但這楚大鵬的名字我卻從未聽見爹爹說過。」當下說道:「晚輩這見日來一路上都有人招待不知可也是出於老先生所賜?」

    楚大鵬道:「這是我們黃河南北幾個幫會對賢喬樣略表一點敬意但求兄台他日在令尊跟前給我們問候一聲我們就感激不盡了。」這次說到「兄台」二字卻似漫不經意的對韓佩瑛斜睞一服似笑非笑。韓佩瑛七竅玲琉登時明白這個楚大鵬已經知道她是女子。

    楚大鵬說了這段「引子」隨即把曾作東道主的那幾個幫會以及領的名字向韓佩瑛一一報道。那小廝似乎聽得很不耐煩說道:「你們說完了沒有?我可不客氣了這翡翠羹是要趁熱喝的才好呀?」說罷拿起匙羹就喝。韓佩瑾笑道:「小哥請先用菜恕我失陪。」小廝道:「我是最不懂客氣的了你請我吃我就吃你『失陪』只是你自己吃虧。」當下果然斟酒就飲舉筷就食一面吃喝一面嘖嘖稱賞。

    韓佩瑛聽楚大鵬說了那幾個幫會的名字不覺起了一點疑心暗自想道:「爹爹的朋友我雖然未必全都知道但爹爹一向崖岸自高尤其對邪派中人不屑一顧這幾個幫會在江湖上的名聲都似乎不大好爹爹卻是幾時和他們有過來往的呢?」

    韓佩瑛心有所疑問道:「不知這幾位舵主有何事要我代稟家父?楚老前輩和家父以前見過面麼?」

    楚大鵬恭恭敬敬他說道:「我們不敢驚動令尊只是想請令尊下次重履中原之時能賞我們一個面子。」韓佩瑛一聽這活不禁大感奇怪。要知韓佩瑛家在洛陽洛陽處天下之中正是中原之地不解楚大鵬何以會用上「重履中原」這四個字?楚大鵬以為韓佩瑛聽不懂他的話說道:「只要兄台和令尊這麼一提令尊就會明白的了。」

    韓佩瑛莫名其妙只好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楚大鵬接下去說道:「前年令尊登臨泰山小老兒曾跟隨敝幫幫主上山拜謁兄台提起此事令尊或許會記得。」

    韓佩瑛聽了這話驚詫不已。要知她的父親韓大維早已在五年之前受了朱九穆的修羅陰煞功之傷行動不便這五年來都是閉門不出與韓佩瑛朝夕相伴的哪能在二年前登臨泰山?小廝嘴嚼著鹿脯搖了搖頭一面咀嚼一面說道:「你們的話有說完的沒有?翡翠羹都炔冷啦你再不吃這鳳肝鹿脯也要給我吃完了。」

    楚大鵬甚是尷尬賠笑說道:「是小老兒囉唆了請兩位不要見怪小老兒這就告退。」當下又向韓佩瑛施了一禮這才回轉自己的座位。

    韓佩瑛心裡想道:「他在泰山所會的那人一定不是爹爹他認錯了人我卻莫名其妙的叨了那個人的光了。」

    想要過去與楚大鵬解釋但轉念一想:「爹爹受了朱九穆的修羅陰煞功之傷這件事爹爹是不想外人知道的而且但若加以解釋先也要洩露了自己的身份。還有一層探聽別人秘密這是江湖上的一大禁忌這些人拜託我的事情顯然內中含有秘密我雖然不想打聽但我過去辯白即使不加盤間他們也會當我是來查根問柢的了。這樣豈非也要令他們為難?那時他們知道我是一個毫不相於的人又豈能容忍我知道他們的秘密?」

    韓佩瑛正自心裡躊躇只見楚大鵬與那禿頭漢子已經離座下樓。韓佩瑛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他們既然認錯了人我樂得吃他們一頓。」韓佩瑛已知道這些人是幫會中人而且是在江湖上名聲不大好的幫會她也實在是不大願意和這些人再打交道。

    那小廝吁了口氣笑道:「阿彌陀佛你們說完了快點吃菜吧!」慇勤勸菜好像反而把韓佩瑛當作了他的客人。

    韓佩瑛道:「小哥你是從南岸來的吧?我看見你駕一葉輕舟橫渡黃河駕船的本領實是令人佩服。」

    小廝笑道:「你的眼力不錯果然還認得我。」韓佩瑛道:「卻不知小哥又何以改了這副裝束?」小廝道:「我們窮家的子弟總得找活做才有飯吃是不是?上午在黃河打倆下午跑進城未抬煤渣我常常都是這樣的這有什麼奇怪?」

    韓佩瘓起初懷疑這小廝是那幫人中的一個如今已知不是但對他的好奇之心卻沒有消除。心裡想道:「憑他剛才那手接下灑杯的功夫他一定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看來他也好像是有心跟蹤我的卻不知他又是什麼來歷?」

    那小廝喝了口酒舉筷說道:「黃河鯉魚的做法與尋常不同你嘗得出來嗎?」

    韓佩瑛道:「味道的確是特別鮮美但看來也不過是清蒸鮮魚的家常做法卻又有什麼與別不同?」

    小廝笑道:「這你就外行了看似清蒸其實並不是清蒸的。」韓佩瑛道:「哦那又是怎麼個做法?倒要請教。」

    小廝道:「先燒一鍋滾水要用井水不能用河水待沸水起了魚眼泡大約過一寸香的時刻把火熄掉將鮮魚放進滾水蓋上鍋蓋再過一會這尾魚熟得將透未透之際便拿出來加上作料這樣角肉保持原味就特別美了。」

    韓佩瑛笑道:「你倒是很在行呀。」

    小廝道:「我是常在黃河裡打魚吃的窮人家又不能請廚子做菜只能自己弄不在行也得在行了。」又道:「這翡翠羹你可也別看輕了它雖然只不過是豆腐和豆苗兩樣但要弄得這樣好吃卻是難事豆腐當然是要水豆腐豆苗也只能要最嫩的葉尖還有煮豆腐的湯最少要用三隻雞熬出來的雞湯掠去了雞油之後方才能用。」

    韓佩瑛道:「想不到小小的一碗豆腐羹也有這麼講究這咪菜你也常做的麼?」心想:「你這可露出馬腳來了一個窮人家的孩子豈能用三隻雞來熬湯?」

    小廝說道:「不是豆腐羹是翡翠羹翡翠羹雖是豆腐和豆苗兩樣做的但最緊要的還是細心挑選出來的嫩綠的豆茵這味菜我沒做過不過在朋友家裡吃過懂得它的做法罷了。」

    小廝喝了幾杯酒之後臉上微泛紅暈他的臉本來是沾有許多煤灰的但仍然掩蓋不了本來的嫵媚尤其是在喝酒之後現出兩個酒窩更是好看。韓佩瑛心想:「他一定是平日養尊處優的美少年卻不知何以要扮一個窮小廝的模樣?」

    因為兩人是對面面坐韓佩瑛看得仔細還隱隱感覺得到這小廝的「美」美得有點異樣比如谷嘯風和奚玉帆也長得很俊說得上是美男子但谷、奚二人的漂亮透著男子的英氣這小廝的「美」卻似帶有幾分女子的「秀氣」這是一種只能意會而難以言傳的感覺。

    韓佩瑛在打量這個小廝這小廝也是目的的的在看著她。韓佩瑛不禁面上一紅想道:「他雖然貌似女子畢竟不是女子。

    我這樣看他別叫他誤會了不過他的年紀看來比我還小我把他當作弟弟一樣看待那也無妨。他未必看得出我是女子吧?」

    不知怎的韓佩瑛好像和這小廝一見投緣當她記起自己乃是「男子」身份之時心神也就定了下來把少女應有的羞澀掩藏了。

    忽聽得樓板格登格登的響上來了一個大漢身披黑狐裘頭戴熊皮帽衣裝華貴相貌卻甚粗豪一坐下來就大聲叫道:「拿一罈酒來!」

    店小二吃了一驚以為自己聽錯問道:「客官你要的是一壺還是一壇一罈酒最小的一號也有十斤最大的一號有一百斤。中號的有三十斤、五十斤、七十斤三種。」

    那漢子道:「別囉嗦了就拿三十斤一壇的來吧另外給我來兩隻燒雞五斤白肉。」店小二伸了伸舌頭說道:「客官你是請客吧要擺幾雙筷子?」

    那漢子道:「就只我一個人怎麼你開飯店的還怕大肚皮嗎?囉哩囉唆問些什麼?」店小二心想:「我只怕你沒銀子哪怕你大肚皮。」他看這漢子衣裝華貴料想絕不至於是霸王酒的一流人物於是諾諾連聲退下去取酒。

    這漢子揀的座位正是剛才楚大鵬和那禿頭漢子空出來的那張桌子在韓佩瑛的斜對面。韓佩瑾暗地留神祇見那漢予的眉心隱隱似有一股青氣若非留心細察也看不出來。

    韓佩瑛心裡想到:「爹爹說過眉心若呈現黑氣、紫氣或青氣的定非善類要嘛就是他中了別人的毒要嘛就是他本身練有毒功這人說話中氣充沛絕非中毒如此看來只怕定是邪派中人了。」

    店小二捧了一罈酒放在桌邊那粗豪漢子道:「不要酒杯給我換一隻海碗。」店小二道:「是。」再轉一趟把兩隻燒雞、五斤白肉和海碗及筷子等物擺在桌上。

    這粗豪漢子斟了滿滿的一海碗酒一飲而盡擊桌讚道:「好酒好酒!」接著一手抓起燒雞撕開就吃也不用筷於。

    韓佩瑛心道:「似這樣牛飲鯨吞可是糟蹋了這上好的汾酒了。」心念未已和她同桌的小廝噗嗤一聲的笑了出來。

    那漢子雙眼一瞪說道:「黑小子你笑什麼?」小廝道:「我喜歡笑就笑你管不著!」

    那漢子把海碗重重一頓看樣子就要作就在這時酒樓上又來了幾個客人。

    走在前面的是楚大鵬和那禿頭漢子跟在後面的還有四個人。其中一人額角長著一個大瘸兩齒獠牙凸出唇邊最為異相。

    韓佩瑛頗感詫異心想「怎的這兩個人去而復來?還帶來了這許多人!」

    楚大鵬經過自己剛才的座位對那粗豪漢子看了一眼似乎也是有點詫異卻不作聲暗自思量:「這人不知是哪一條線上的朋友?」原來他已經看出這漢子身具武功不過卻未看出他練的乃是邪派毒功。

    店小二連忙上前招呼躬腰說道:「楚大爺、賴大爺你們回來啦。兩位大爺剛才酒未喝完就走掌櫃的還正在抱歉小店的拿乎菜式還未得有機會奉獻呢。」說罷又對眾人作了個羅圇揖跟著向那額角生瘤的漢了說道:「洪老爺子什麼風把你老吹來的?難得列位大爺光臨要點什麼酒菜請吩咐小店備辦。」

    楚大鵬擺了擺手說道:「別忙別忙。我們不是衝著你的酒萊來的你先沏兩壺茶來別打攪我們的正事。」

    楚大鵬支開了店小二隨即帶領眾人走到韓佩瑾面前說道」這幾位朋友聽說公子在此特來拜見。」

    韓佩瑛皺了皺眉說道:「不敢當。」

    額角生瘤的那個漢子彎下粗腰一膝著地行了個「半跪」的參拜大禮說道:「宮小——公子我們都是久仰令尊的大名難得公子駕臨敝地我們理當進謁。小人是海砂幫的副幫主洪圻這是小人的拜帖。」

    在洪圻說話的時候剛剛說到第二個字「小」字之時站在他後面的楚大鵬悄悄地拉了他一把以致他頓了一頓方才說出後面的「公子」二字。韓佩瑛暗地留神看在眼內甚感奇怪。「宮」字與「公」字同音韓佩瑛不知對方是稱她的姓對方把她當作一個姓「宮」的人「宮公子」三字是連稱的。心裡想道:「公子就是公子為什麼卻加上一個『小』字?楚大鵬拉他一把但是暗中提醒他的意思不過這個『小』字雖然並無加上的必要加上了也不算是什麼失敬不知楚大鵬何以如此緊張?」韓佩瑛哪裡知道原來這些人把她錯當作姓「宮」

    的姓「宮」那個人也是一個女子而那位「宮」小姐也正是女扮男裝在江湖上行走的。洪圻本來想說的是「宮」小姐給楚大鵬提醒猛地想起「宮小姐」不願讓人知道她的本來身份是以立即改口以「公子」相稱不過那個「小」字卻已說了出來收不回去了。

    不過韓佩瑛雖然不懂這層曲折額角長瘤的漢子自報姓名之後她卻知道這個姓洪的來歷這人有個渾名名喚「獨角龍」練有毒砂掌的功夫雖然只是海砂幫的副幫主武功之強卻在正幫主劉堅武之上在江猢上也算得是一流高手的。

    跟在洪圻之後那幾個人6續的呈上拜帖自報姓名。韓佩瑛這才知道那禿頭漢子名叫賴輝是青龍幫的席香主。

    和她同桌的小廝又顯出了不耐煩的神氣說道:「唉你們這些人搞些什麼老是來打擾我們叫我喝酒也喝得不舒服!好了好了!你們的拜帖都已遞了可以走開了吧?」

    這些人都是江湖上殺人不眨眼的大盜給這檢煤球的黑小十一頓排揎當然個個都是心頭火起但因他與韓佩瑛同座這些人礙著韓佩瑛的面子卻又都是放怒而不敢言那禿頭漢子賴輝說道:「多謝公子賞收拜帖小人告退。」退下時狠狠的瞪了那小廝一眼鄧小廝只是自管自的喝酒當作不知。

    另幾個人也跟著告退最後只圖下了楚大鵬和那頒角長瘤的漢子——海砂幫的副幫主洪圻。

    此時店小二已經拉開了一張八仙桌擺好了座位那些人說是「告退」其實並未下樓而是轉過那張桌於喝茶四個人八隻眼睛仍然緊緊盯著韓佩瑛這邊的動靜頗有點「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就在這異乎尋常的氣氛之中又聽得登樓的腳步聲上來了一個背著黃包袱身穿藍布衣裳的少年看他一副忠厚老實的模樣像是個農家子弟。

    店小二輕輕的「噓」了一聲示意叫他不可開口免得觸怒了這些人隨手給他拉開一張座位招手叫他入座給他沖了一壺茶就不再招呼他了。在店小二的心目中一個「鄉下佬」大不了是喝壺茶吃兩碟點心值不得他慇勤服侍何況此時正是有書他也無心招呼客人。

    這樸實的少年似乎有點惶恐說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們不做生意嗎?我是來喝酒的呀!」

    禿頭漢子賴輝怒道:「你大呼小叫做什麼我們在這裡辦事你懂不懂?別吵亂了我們給我滾下樓去!」

    那小廝忽道:「你們怎能這樣欺負人我請這位大哥喝酒店小二給他燙一壺上好的汾酒外加一隻叫化雞。」

    店小二望望賴輝望望那個小廝好像拿不定主意生怕得罪了任何一邊。小廝道:「你怕我沒錢請客嗎?好先把銀子拿去這一錠銀子總夠了吧多下的賞你!」話聲未了只聽得「叮」的一聲一錠雪自的紋銀從他手中拋出端端正正的落在櫃合上說是「落」其實卻「嵌」在樞台上掌櫃先生竟然拿不起來。

    賴輝冷冷一笑走到櫃檯前面一掌拍下這錠銀子跳了出來櫃檯裂了一塊。小廝冷笑道:「就只這麼一點本領也敢在人前現世!」原來若是功力爐火純青的話這一掌拍下櫃檯就不致碎裂的因此賴輝雖然把銀子震得跳出卻是露底了。

    楚大鵬皺皺眉頭說道:「宮公子的朋友請客賴二弟你不要多事了。」賴輝悻悻的退回自己的座位那少年站了起來捧著酒杯對小廝微微一笑說道:「多謝。」正是:張冠李戴多奇事山雨欲未風滿樓。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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