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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回 新人輩出交英俠 毒計頻施襲丐幫 文 / 梁羽生

    武士敦悄悄地進了分舵的大堂,只覺有一股濃香,嗅了令人有懶洋洋的感覺。武士敦見多識廣,知道是一種可以令人筋酥骨軟的迷香。武士敦內功深湛,無須解藥,運氣一轉,便即消除了煩悶之感。當下雙足倒掛簷,從後窗偷望進去。

    大堂燈火如晝,只見有十多個丐幫弟子,被反縛了雙手,人人都是怒容滿面。其中一個錦袍老者,武士敦認得乃是分舵的正舵主曲山。有兩個金國的軍官把守門口,另一個瘦長的漢子則正在盤間曲山。

    曲山怒道:「胡說八道,誰相信你的鬼話?」那瘦長漢子哈哈笑道:「你還以為我騙你嗎?試想若不是有你們的人向我通風報信,我怎能知道你們這個地方?你要知道這個奸細是誰嗎?」

    曲山道:「是誰?」那瘦長漢子一個個字地吐出來道:「就是你們丐幫的幫主武土敦!」

    武士敦大吃一驚,心道:「我不除麻大哈,果然留了後患。好,且看這廝還要怎麼誣蔑我?」原來這個瘦長的漢子不是別人,正是麻大哈的大師兄古雲飛。桑家堡之役,古雲飛敗在文逸凡的判官筆下,與麻大哈一同逃走的。麻大哈知道丐幫的大部分舵舵址,想必是他已經告訴了古雲飛。

    曲山罵道:「胡說八道!武士敦怎麼不成器,也不會投降你們金虜!」

    古雲飛笑道:「也不能說他是投降,他這是借刀殺人!」曲山道:「武士敦身為幫主,他要借刀殺人?殺他的本幫弟子?你這鬼話,想來騙我?」

    古雲飛哈哈笑道:「曲老頭兒.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武土敦不把你除掉,他豈能安居幫主之位?」

    曲山道:「我礙著他什麼了?」這次沒有再罵古雲飛,語氣之間,似乎對古雲飛的說話已相信了幾分。

    古雲飛冷冷說道:「你自以為對他沒有妨礙,他卻是把你當作心腹之患。你是魯長老的大弟子,排行僅次於尚昆陽的大弟子風火龍。尚昆陽去世之後,幫主之位本來應傳給鳳火龍的,風火龍給武士敦所迫自殺而死,在丐幫的第二代弟子中,輩份最高的就是你了。你縱然不想與武土敦爭奪幫主,但武士敦對你能不猜忌?至少他也怕你不聽他的號令,還能夠讓你再做分舵之中地位最高的大都舵主嗎?」

    曲山道:「好,就算是武士敦懷有異心,假手於你,要把我除掉。但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古雲飛道:「我是不屑武士敦所為,所以想放你一條生路,只要你依從於我。」曲山道:「你要我答應什麼?」古雲飛道:「寫一封書信,再把你丐幫的令符交給我。」

    曲山道:「寫什麼?」古雲飛道:「北方各處分舵唯你的馬首是瞻,你給他們下一道命令,叫各分舵的五袋以上的弟子都撒過黃河以南。」

    武士敦聽到這裡,心裡暗罵:「好狠辣的一條毒計!」要知北方的丐幫五袋以上的弟子都撤過黃河以南的話,各處分舵群龍元首,勢將陷於上崩瓦解的境地,那也即是說要消失一支抗金的重要力量了。

    曲山冷笑道:「你與武士敦既然有那麼深厚的交情,你何不求他下這道命令?」

    古雲飛道:「實不相瞞,這也正是武士敦的主意。可是他一來怕北方的丐幫分舵不肯聽命於他,二來他也不願以幫主的身份公然下這道命令。」

    曲山道:「這真的是武士敦的主意?」古雲飛道:「武士敦要北方的丐幫聽命於他,只有將五袋以上的弟子召集了來,才能就近約束,各處分舵的舵主,他也能隨意更換。你應該明白了吧:這是他整頓丐幫、肅清異己的唯一妙法。」

    曲山說道:「什麼整頓丐幫,這分明是向你們金虜投降。無論你怎麼說,我總不相信武士敦竟會如此!」

    古雲飛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事實就是如此!在你以為這是投降,在他則只是想保全權位。你別以為他殺了完顏亮,就不能再向朝廷借刀殺人,你要知道爹上是巴不得他殺了完顏亮的,要不然今上怎能以弟繼兄?所以武士敦與官府申通,這一點也不稀奇。武士敦本來就曾經在御林軍做了十年,多少朝廷的高官都是他的相識。」

    古雲飛所說的「朝廷」當然是指金國的「朝廷」,所說的「今上」,亦即是指金國的新君完顏雍。曲山道:「哦,他不敢公然出賣本幫弟子,卻要假手於我麼?」古雲飛道:「這也不然。他實是要假手於我,把你門大都的三位舵主除掉的。這道命令,他也是要我迫你寫的,寫了之後,才把你們殺掉。不過,如今我為了替你們打抱不平,卻願意放你們逃生罷了。這道命令,你還是要寫的。」

    曲山怒道:「大丈夫寧死不辱!不管是武士敦的生意也好,是你的主意也好,我就是不寫!」古雲飛笑道:「你錯了。你以為這是出賣本幫弟子,我以為你正可將計就汁。你得到釋放,可以率領北方的各分舵舵主向武士敦算帳,廢掉他的幫主,不是正可以出一口怨氣嗎了何況你們若不是這樣做的活,武士敦也可以將各個分舵的所在都抖露出來,讓朝廷一個個收拾。」曲山冷笑道:「我不相信人心險惡,竟至於斯!除非是武士敦親自到來,親口向我說話。」古雲飛笑道:「武士敦又不在大部,即使他在大都,他又豈能親口向你證實?」

    古雲飛笑聲米了,驀聽得霹靂似的一聲喝道:「武某在此!」一拳打碎窗格,穿窗而入。人未到,掌先發,呼的一記劈空掌,震得古雲飛立足不穩,蹌蹌踉踉的忙向後退。

    那兩個把門的武士乃是御林軍中的高手,武士敦穿窗而入,腳未沾地,那兩個武士已是雙雙撲來,兩柄大斫刀疾斬他的雙足。

    武士敦雙足一撐,「噹」的一聲,一名武士的大斫刀先給他踢得脫出手去。武士敦的鞋底亦給他的刀鋒劃破。但因武士敦的力道太猛。那人的刀鋒剛剛碰上,便給他踢飛,是以只能劃破他的鞋底。卻絲毫也未能傷及他的皮肉。另一名武士正在他同伴的身後,那柄大斫刀飛了過來。他的刀方才劈出,嚇得他連忙低頭,舉刀上磕,「噹」的一聲,他手中的大斫刀給飛過來的那柄刀一撞,也哈卿墜地了。

    前面的那個武土衝上前飛腳便踢武士敦的下盤,武士敦身軀一矮,右掌一個「伏地面虎」,那武士的「鴛鴦連環腿」的招數倒也了得,右腿一收,左腿又起。武士敦一掌劈空,立即一拳搗出。那人穿的是鑲著鐵片的鞋子,恰恰踢著武士敦的拳頭。

    這人雖是金國御林軍中的高手,卻怎敵得武土敦的神力?武士敦的拳頭給他踢著,不過火辣辣的一陣作痛,那人的一條腿已是給武士敦打折,摔倒地上,殺豬般地大叫。

    另一名武士忙搶上來,武士敦霍地轉身,雙掌齊出,這武士手法倒也頗為迅捷,上盤不動,下盤一換,居然化解了武士敦的一招。

    武土敦追上前去,立即又是一拳,這一拳用的是「劈」字決,勢如巨斧開山,鐵錘鑿石,拳力極猛。那武士橫掌一封,拳掌相抵,手心血肉模糊。武士敦隨掌一撥,跟著便是一個「鑽拳」,這一拳有個名堂,叫做「沖天炮」,「炮」打上盤,一拳便把這武士的下巴打得脫了臼,這名武士也跌倒地上,傷得比他的同伴更慘,只是慘叫一聲,便暈了過去。

    武士敦打翻了兩個武士,古雲飛方才穩得住身形。武士敦又是一拳擊去,占雲飛怎敢與他交手,連忙閃身避開他的劈空掌力,從後窗跳了出去。

    武士敦上前駢指一劃,五指之力,不亞利刃,把縛著曲山的牛筋「割」斷。曲山道:「武幫主,快追好徒!我會給他們解開捆縛。」此時曲山當然知道武士敦是受奸人誣陷的了。

    古雲飛輕功極好,武林天驕在外面把風,竟然截不住他。武林天驕怒道:「往哪裡走!」隨手拾起一顆石子,便用「彈指神通」的功大,向他的後心發射。

    古雲飛聽得石子破空之聲,來勢急勁,忙把判官筆反手一撩,「噹」的一聲,那顆石子碎成四塊,不料石子雖然碎了,餘力未衰,一塊碎石,依然打著了古雲飛,不過沒有訂正穴道就是了,古雲飛一個蹌踉,險些跌倒。說時遲,那時快,武林大驕已是如飛趕上,武士敦也趕了出來,兩頭兜截古雲飛。

    古雲飛暗自叫了一聲:「苦也!」眼看難以逃脫,忽聽得嗖嗖連聲,只見有一大群人飛過了牆頭,進入園中。這是一個月。

    暗星稀的夜晚,影影綽綽的一時間也看不清楚是什麼人。

    這些人一跳進來,立即使發暗器。武林天驕受暗器所阻,慢了一步。古雲飛先到了牆邊,他中了一顆鐵蓮子,但傷的卻非要害。一條黑影撲上來喝道:「是誰?」古雲飛出手如風,立即點了他的穴道,在他的肩頭一按,借力使力,把那人推倒,自己卻飛過了牆頭。

    這一群不速之客約有十數人,分出兩個人救護同伴,其他的人立即散開,作扇形包圍,反而把武士敦與檀羽沖圍在當中。

    武林天驕近開暗器,凝神一看,只見來的是一群衣裳襤樓的化子。其中一個老叫化喝道:「跑了的讓他去吧,在這園子裡的鷹爪,都給我拿下來。」武林天驕忙道:「你們錯了,我不是鷹爪。」

    另一個老叫化喝道:「你是誰?」武林天驕道:「我是檀羽沖,我是和你們的幫主來的。」有人知道武林天驕的身份,嚷道:「檀羽沖,那不是金同的貝子嗎?你來這裡作甚?」有的人則在喝道:「什麼幫主?武士敦這廝還有面目敢到這兒來見我們!」

    武士敦露出身形,朗聲說道:「周、馮兩位師兄,是我!你們誤會了。」原來這兩個老叫化正是大都丐幫的副舵周敢與馮遂。他們是在古雲飛偷襲分舵之時,未曾給迷香薰著,逃出去的。他們逃了出去,火速找了十幾個丐幫高手,又趕回來。

    武士敦正要辯白,周敢已是喝道:「武士敦你勾結金虜還配作什麼幫主?拿下!」

    十幾個丐幫高手,不由分說,一擁而上。

    武士敦取出了魯長老給他的那根打狗棒,滴溜溜地舞了一圈,把攻到身前的諸般兵器盪開,叫道,「你們不認我,這根打狗棒你們總還認得吧?」曲山、周敢、馮遂都是魯長老的弟子,周。馮二人當然認得他師父之物。按丐幫的規矩,武士敦持有這根打狗棒,就等於他師父親臨一樣。

    周敢喝道:「暫且住手,且看他說些什麼?」

    武士敦道:「不勞兩位師兄費神,今晚來的鷹爪,除了那姓古的跑掉之外,其他的都已給我們拿下了。」此時丐幫弟子在園中搜索,已發現那班被點了穴道的金國武士。這班武士一半是武士敦點的,一半是武林天驕點的。周、馮二人當然看得出本門的點穴手法,武士敦無須多說,已是不辯自明。

    周敢說道:「幫主恕罪,我們錯怪了幫主了,」武士敦道。

    「敵人使用的反間之計,十分毒辣。不要是我恰巧來到,怎破得他的陰謀?這也怪不得你們。好了、咱們現在進去看曲舵主吧。」

    馮遂道:「曲舵主怎麼樣了?」武士敦道:「曲舵主與本幫弟子均無傷損,看守他們的那兩個鷹爪,也給我打傷了。」周、馮二人又是歡喜,又是慚愧。說道:「我們只道還有一場激戰,難免互有傷亡的。幸虧幫主親臨,將這場大禍消餌於無形。」武士敦笑道:」只我一人還是辦不了,我也幸虧有槽大俠的幫忙。」於是眾人又謝過了武林天驕,便一同進去。

    曲山已經把大廳裡被縛的丐幫弟於解開,這些丐幫弟子,功力較弱,著了迷香,筋酥骨軟,脫綁之後,仍然不能行動。武林天驕道,「我有柳老前輩所贈的辟邪丹,能解百毒。」取了出來,恰好每人可以分得半顆。藥力稍嫌不足,但服下之後,手腳已是可以動彈,氣力也在漸漸恢復。武士敦道:「一個時辰之內,你們當可恢復原來的功力。這裡己被敵人知曉,不能再待在這兒了。今晚就把分舵搬到別處吧.有適當的地方嗎?」曲山道,「西山臥佛寺的主持是我的好友,可以到他那兒暫避一時,再作後計。」

    當下丐幫弟子立即去收拾必須帶走的東西,曲山向武士敦謝過教命之恩,說道:「幫主怎的來得這麼巧?」武士敦道:「我是特地來找你們的,想來這也是無意,教我恰巧撞上了這班奸徒。」當下將在天狼嶺與魯長老會面的經過以及途中遇上吐永良夫婦等事,一一告訴了他們。武士敦說道:「我聽得大都搜捕本幫弟子,已知分舵遲早有事,果然就在今晚碰上。」曲山道:「卻不知那姓古的如何知道這個所在?」武士敦道:「他是麻大哈的師兄。麻大哈的父親就是以前假冒漢人,混進咱們丐幫的那個朱丹鶴。朱丹鶴做到長老,他偷了本幫的秘密文件給了兒子。

    各地的分舵我都已通知他們轉移了,只有你們這兒、卻尚無法通知。」曲山道:「我師父他老人家可好?」武士敦道:「魯師叔已不幸去世。他是傷在蒙古的尊勝法王的弟子宇文化及之手的。」曲山等人聽了都傷心下淚,當下接過了魯長老那根打狗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即便沒有恩師遺命,我們也一定遵從幫主的調度。」

    武士敦道:「正是要請三位師兄,同商本幫大計。」曲山道:「幫主不必客氣,有話吩咐便是。」武土敦道:「乍幫從前定有三條禁令,一下當兵,二不作賊,三不許幫中弟子與綠林中人有甚私交。」曲山道:「哦,你說的這三條禁令,這正是朱丹鶴這老賊以前倡議訂的。那時你還未進幫呢。我記得當時開丐幫舵主大會之時,我的師父和尚老幫主都反對朱老賊這個提議,但多數舵主附和他,結果是採取了折衷的辦法,由各個分舵的舵主告誡他本舵的弟子,要遵守這三條禁約,但卻不列為幫規。禁約是暫時性的,並非永遠都要遵守。以後的幫主,可以有權將官取消。所以連『禁令』都說不上,只能說是禁約。」

    武士敦道:「這件事如今已經看得很清楚了,這是朱老賊的陰謀,要把本幫孤立,限制本幫的弟子參加抗金的義軍。如今我己傳令取消這三條禁約了。請曲師兄幫忙我向北五省的各處分舵舵主解釋解釋。」武士敦是考慮到只憑一紙命令取消,恐怕各分舵的舵主不能心服,故此要借重曲山在北方丐幫中的威望,派人去向各處分舵說個明白。

    曲山道:「大都的丐幫目前就正在遭受金虜的欺凌,丐幫弟子豈可不與江湖上的俠義道聯手共抗強敵?幫主取消這三條禁約正合我心。我明日就派人到各處分舵去,傳達幫主的意思。聽說日前金虜正準備對祁連山動兵,幫主可是為了此事要號召本幫弟子與祁連山的耶律元宜配合,一同抗金麼?」

    武士敦道:「不錯。我已經用飛鴿傳書,調本幫的弟子在一個月後,集中在祁連山周圍的四個地方了。要是曲師兄能夠和我同去——」曲山不待他把話說完,便笑道:「反正我也不能在大都待下去了,正要到外地走走。不過,本幫的事務還須料理,哪些弟子該留在大都,哪些弟子應該疏散,都得有個安排。所以恐怕還要在大都耽擱三兩天。難得幫主親臨,幫中弟子也該謁見。」武士敦道:「我等曲師兄便是。謁見卻可免了。」武士敦一算日期,多留三幾天也還可以如期趕到天狼嶺赴蓬萊魔女之約。

    分舵的丐幫弟子已經收拾好必須帶走的東西,於是連夜出走,把大都的分舵暫時搬到臥佛寺去。臥佛寺在西山山麓,離城約四十里。建於唐朝,原名「兜索寺」,寺中有擅木雕成的臥佛,因此後來改名臥佛寺。寺中的主持四空上人是丐幫前任幫主尚昆陽的老朋友,曲山帶了武士敦去見他,四空上人十分歡喜,答應盡力幫忙丐幫。

    一連兩天武士敦都忙於與曲山一同料理幫務,武林天驕幫不上忙,這天晚上,獨自無聊,看見月色很好,便出了臥佛寺,觀賞西山的夜景。

    臥佛寺後面有個幽靜的去處,名叫「櫻桃溝」,兩山之間一個外廣裡窄的山溝,兩邊都是野生的櫻桃樹。有一條清澈的溪水從山溝裡穿過,從臥佛寺可隨溪水走到這兒。一路上不知名的小花野草發出陣陣幽香,山中怪石如虎如獅如劍如戟。在月色朦朧之下,更顯得景色清幽。

    武林天驕獨立峰頭,靜觀山色,飄飄然有出塵之想。山風吹來,微帶寒意,武林天驕遙望金京,心中生出許多感觸,想道:」此地無異世外桃源,外面卻是干戈擾攘。不知何日方得天下清平,同享太平之樂?」又想起自己離開王府。如今剛好一年。

    當時只道自己永無重歸之日,不料則今相隔不過一年,又再踏入都門,京中景物依然,而金國的國運卻已是漸趨沒落了。」我從前只道推翻了暴君,百姓便可得享太平。卻怎知完顏亮死了,完顏雍繼位,一樣是黷武窮兵。看來老百姓要想過好日子,僅僅推翻一個暴君還是不行的。」又想:「全國從前侵宋,如今卻在面臨蒙古入侵的危險,難道當真是一報還一報嗎?」自問又自答道:「善泳者死於溺。這對喜歡窮兵黷武的帝王將相而言,他們之不得善終,原是應該的。可是要戰爭的是帝王將相,不是老百姓。老百姓何辜,受此荼毒!不過我是金人,為了金國的老百姓,我既要反對本國的暴君,也要反對蒙古的侵犯。」

    武林天驕正自思如潮湧,忽聽得人有朗聲吟道:「登高望四海,大地何漫漫?霜披群物秋,風飄大漠寒。榮華東流水,萬物皆波瀾。白日掩俎輝,浮雲無定端。梧桐巢燕雀,枳棘棲鶴鸞。且復歸去來,休歌行路難。」這是唐代詩仙李白的詩篇,卻正合武林天驕此時的心境,詩中寫一個志行高潔的君子,鄙棄榮華,寧願在江湖終老。但國事頹唐,小人當道,君子失所,百姓流離,卻不能不令他時生感慨,因而有「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之歎。武林天驕最愛讀李白的詩篇,他以全國貝子的身份,不見容於王室而要流浪江湖,他也正是以這首詩中的君子自況的。

    武林天驕呆了片刻,心中想道:「不想這山中也有高士。」抬眼望去,只見一個年紀大約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正自對面的山坡走下來。武林天驕不禁大感意外,在他想像中以為這個「高士」至少也應該是三十開外的中年人的。

    武林天驕心道:「此人年紀輕輕,怎的有這許多感觸?」心念未已,只聽得這少年自言自語道:「這幾天被爹爹關在書房唸書,師父所教的功夫不知生疏了沒有,且待我試試腕力。」當下隨手拾起兩顆石子,用「流星趕月」的手法打了出去。

    兩顆石子在空中撞個正著,「啪」的一聲,變成粉碎,化作一團塵霧。武林天驕吃了一驚,心中想道:「這少年的暗器功夫倒是不俗,我在他這般年紀的時候,恐怕也還未有他這樣的造詣。這兩顆石子是在打出了十丈開外的上空撞碎的,若不是內功已有相當火候,怎生能夠如此?何況這又是在晚上打的。這晚月色雖好,但夜晚總是不如白天之容易瞄準,這少年能用後一顆石子恰恰打中前一顆石子,手法之妙,腕力之強,眼力之誰,都可以算得是第一等的暗器功夫了。」

    亂草叢中竄出一頭小鹿,顯然是給石子爆裂的聲音驚跑的。

    這少年笑道:「我本無心打獵,但你既撞了上來,也就怪不得我了。」拾起兩顆石子又打出去。這一次的暗器手法更是奇妙,兩顆石子同時打出,速度卻是大不相同,第一顆石子飛過小鹿的前頭,打了個圇,掉頭飛回,第二顆石子這才追了上去。兩顆石子一前一後,夾擊那頭野鹿,叫它進退不得,無處可逃。這少年是怕野鹿跑得快,兩顆石子若然都是從後面了去,恐怕未必打得著它,所以才用一顆石子打過它的前頭,再反射回來,與後面一顆石於夾擊它。

    武林天驕微微一笑,說道:「何苦傷害一頭善良的小鹿?」說話之間,已是使出了「彈指神通」的本領,把一顆石子彈了出去。

    武林天驕是站在與這少年對面的山坡,石子打出,恰好碰著少年所發的第一顆石子,這顆石子給碰了回去,登時失了準頭,本來若是任由它自己飛回去的話,是可以打著那頭野鹿的,但給外力一個碰撞,這顆石子在野鹿的前方劃了一道孤線,射上半空,卻又恰好碰上了那少年所發的第二顆石子,兩顆石子都化成了粉碎,但武林天驕那顆石子卻是完好無缺地掉下來。

    武林天驕現出身形,迎上前去。這少年吃了一驚,問道:「你是誰?」武林天驕也問道:「你是誰?」

    這少年望了武林天驕一眼,心中疑惑不定,說道:「你是女真韃子麼?」武林天驕穿的是他舊日在王府的衣裳。這山上一向又是少有外面的陌生人到的,是以這少年有此一問。他懷疑武林天驕是朝廷派來刺探臥佛寺的鷹爪。金人屬於女真族,漢人是常常把他們所厭惡的金人罵為「女真韃子」的。

    武林天驕笑了一笑,眉頭略皺,說道:「不錯,我是金人。

    但並非所有的金人都是你們漢人的仇敵,你這韃子二字,罵得不對!嗯,你的功夫是誰教的?」

    這少年「哼」了一聲,說道:「既是金人,半夜三更到這裡來還能安著什麼好心?哼,我的功夫是誰教的,你管不著。」

    武林天驕見這少年對他深含敵意,心裡想道:「他不知道我的來歷,也難怪他會如此。他想必是住在這附近的,我回去問問四空上人,當可知道他的底細。」於是笑了一笑,說道,」你不說那就算了。我走啦。」

    少年忽地喝道:「慢走!」武林天驕道:「怎麼?」少年道:「你往哪兒?」武林天驕笑道:「你不許我管你,你卻要管我?不過,說給你聽也無妨,我上臥佛寺。」

    少年唰的拔出劍來,喝道:「臥佛寺豈能讓你這女真韃子胡亂跑的?我的武功比不過你也非要和你鬥一鬥不可!」說罷一聲長嘯,唰的一劍便向武林大驕刺來。

    武林天驕有意看看這少年的劍木本領,於是也不向他解釋,當下籠手袖中,樣袖一捲,便化解了少年的一招。

    武林天驕的內功造詣早已到了一流境界,隨便什麼東西在他手裡使用起來都有很大的威力。這衣袖的一揮一卷原是想這把少年的長劍奪出手的,但他怕傷了這個少年,所以只敢用五六分氣力。

    只聽得「嗤」的一聲,少年的劍鋒一歪,把武林天驕的衣袖劃破了一道裂縫。武林天驕心道:「這少年的功力在我估計之上。好,我且不忙奪他的劍,且引他把劍法施展出來,看看他是什麼家數。」

    這少年的長劍給武林天驕揮袖拂開,心中又驚又怒,想道:「可得早點把師父請來才好。」於是又是一聲長嘯,使出更凌厲的劍招,閃電般地向武林天驕攻了七劍。

    原來這少年認為武林天驕是金廷鷹大,將有所不利於臥佛寄,是以他非要和武林天驕狠鬥不可。他的嘯聲乃是向臥佛寺的四空上人報警的。

    武林天驕使出了落英掌法,把氣力用得恰到好處,化解少年的劍招。偶爾也突然攻這少年的要害,看這少年如何應付。

    兩人一口氣鬥了幾十招,這少年的劍法沉穩艱辣兼而有之,而且往往有出人意表的招數。武林天驕甚是奇怪,心裡想道:「這少年的劍法和武林中各大門派的劍法都不相同,可以算得是自成一家的上乘劍法。他的師父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要知武林天驕所學甚博,各家各派的劍法都瞞不過他。但如十試了幾十招還是未能試出這少年的師門來歷,自是不禁有些詫異了。

    這少年也看出武林天驕是未盡全力,怒道:「好,你敢將我戲耍,等下我要叫你後悔奠及!」武林天驕笑道:「我和你又不是敵人,何必性命相撲?說老實話,你這樣的年紀,有此本領已是很不錯了。但我對你的話卻有所不明,我為什麼要後悔呢?」

    話猶來了,這少年忽地大叫道:「師父,快來!」

    武林天驕道:「很好,我正想見見你的師父。」回頭一看,只見四空上人滿面笑容,已是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武林天驕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少年乃是四空上人的俗家弟子。

    四空上人笑道:「檀大俠,我這徒弟的功夫還過得去吧?府兒,你還不趕快謝謝檀大俠的指點。」武林天驕道:「令徒真是武學的奇才,年紀輕輕,本領已是十分了得。恭喜大師得了衣缽傳人了。」四空上人笑道:「他要傳我的武學還勉強可以,要傳我的佛學,那就難了。只能說是我的半個衣缽傳人。」

    這少年呆了一呆,想不到師父竟有一個「韃子」朋友,滿面尷尬地走了過來,向武林天驕賠了一禮。四家上人道:「這位檀大俠便是外號『武林天驕』的檀貝子,檀羽沖。他為咱們雙人打抱不平,反抗本國暴君,連貝子也不做了。你怎的這樣不知好歹,一來就把檀大俠得罪了。以後不許這樣魯莽。」

    武林天驕笑道:「不知不罪。我也正喜歡像令徒這樣的熱血少年呢。剛才我是有心引他把劍法施展出來的。」少年這才知道了武林天驕的來歷,十分惶恐,訥訥說道:「是我錯了。以後我不會再把所有的金人都當作韃子啦。」

    四空上人道:「我這徒弟名喚仲少符,他的爹爹仲太符是個飽學之士,不願出仕金廷,在這山溝裡隱居的。少符跟他爹爹在家讀書,每隔三兩天到臥佛寺一次,由我傳授他的武功。」武林天驕道:「哦,原來令尊就是中老先生。聞名已久了。」

    原來仲太符和耿照的父親耿仲,當年乃是並駕齊名的名士。

    只是耿仲兼通武藝,而仲大符則專攻經史,不習武藝。後來耿仲為了苦心報國,屈志事金,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兒.用了十多年的工夫,刺探了金國的許多機密,臨死之時,這才把自己的苦心告訴兒子耿照,叫他把一封密拆,帶到南宋。耿仲當時決意出仕金廷之時,他的這番苦心是連好友仲大符也沒告訴的。仲大符一怒之下,與耿仲割席斷交,從此隱屆在西山的櫻桃溝。武林天驕曾聽得耿照說過他這位世叔的名字,故此知道仲太符之名。

    四空上人道:「符兒,你怎的半夜三更出來?」仲少符道:「我聽說有許多叫化子到了臥佛寺,不知是什麼事情,想來看看。」四空上人道:「丐幫的武幫主正在本寺,是和檀大俠一同來的。你去認識認識武幫主也好,將來在江湖上可以有個照顧。」

    於是三人一同回轉臥佛寺。

    路上仲少符忽地問道:「師父,我的本領可以行走江湖了麼?」正是:人在深山懷四海,少年壯志欲凌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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