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回 虎穴龍潭都不懼 新歡舊愛兩難忘 文 / 梁羽生
珊瑚縱馬向前,揚聲叫道:「好漢慢走!」那虯鬚漢子愕然止步,回頭說道:「我走得好好的,你把我叫住,為了何來?快說,快說,我還要趕路呢!」珊瑚跳下馬背,說道:「冒昧得很,想向你借一樣東西。」那虯鬚漢子哈哈笑道,「原來姑娘是綠林中的女豪傑麼?俺一個窮漢,可沒有什麼好東西孝敬你呀!」
珊瑚的江湖閱歷甚豐,早看出那漢子那愕然的神色、嬉笑的口吻,都是有意做作出來的,若照她平日的脾氣,早已發作,只因此際她有求於這個漢子,只好按下脾氣,檢衽一禮,說道:「好漢說笑了,請借你這繡荷包一觀。」
那虯鬚漢子道:「哦,原來你是看上俺這個繡荷包。古語有云:『寶劍贈烈士,紅粉贈佳人。』姑娘,你喜歡這個繡荷包,本來送給你也未嘗不可。只是這繡荷包不是俺的,它另有主人,俺可就不能把它私自送人了。」
珊瑚道:「我知道它另有主人,我只是借來看看。」那虯鬚漢子道:「好吧,那你就拿去看看,照樣繡一個,你喜歡送給誰就送給誰吧。」
珊瑚面色一變,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那虯鬚漢子笑道:「沒有什麼意思。姑娘家喜歡拈針弄線,繡些玩意兒送人,那也很平常呀。」
耿照站在一旁,甚為詫異,心裡想道:「她急急忙忙地趕來,難道就只為了這個繡荷包?這漢子說的話也確是令人不解。」
珊瑚接過了那個繡荷包,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一會兒,荷包上繡的是白蓮花下一對戲水鴛鴦,珊瑚神色黯然,眼角不知不覺地沁出了一顆晶瑩的淚珠。
那虯鬚漢子道:「咦,好端端的你怎麼哭起來啦?別哭,別哭!你若當真喜歡這個繡荷包,我給你向它的主人說一聲,說不定他會改變心意,轉送給你也說不定。」
珊瑚柳眉一豎,忽地問道:「這繡荷包你是怎麼得來的?」那虯鬚漢子道:「它的主人交託給我,請我帶去給一位姓玉的姑娘的。」珊瑚道:「我就是那位姓玉的姑娘,你快說,他在哪兒?」
那虯鬚漢子們目斜睨,眼光從耿照身上掠過,又回到珊瑚身上,似笑非笑他說道:「哪個他呀?」珊瑚嗅道:「還有哪個他,就是這個繡荷包的主人!」
那虯鬚漢子道:「我以為你已經不想見他了?你當真還要見他麼?」珊瑚道:「我尋訪他已有好幾年了,好壞也得一見。」那虯鬚漢子道:「好吧,你既然想要見他,那你可得先做一件事情。」珊瑚道:「何事?」那虯鬚漢子向耿照一指,冷冷說道:「你把這小白臉殺了!」珊瑚呆了一呆,叫道:「你說什麼?」
那虯鬚漢子道:「我說把這小子殺了!」珊瑚叫道:「不行!」那虯鬚漢子道:「你狠不了心是不是?我給你下手!」珊瑚「嗖」的拔出佩劍,擋在耿照身前,喝道:「你敢動他一根毫髮,我就和你拚命!」
那虯鬚漢子哈哈大笑,說道:「不是我要殺他,我是為你著想,留著這小子對你總是麻煩,你不怕這繡荷包的主人疑忌麼?」
珊瑚柳眉倒豎,說道:「他是我的義兄,我們光明磊落,伺怕別人閒話?釗哥一向明理,我想他也決不至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虯鬚漢子皺了皺眉,淡淡說道:「這就難說了。不過,這是你們的事情,你不怕那人疑忌,我又何必多管?再說下去只怕你也要把我當作小人了。」神色似乎很不高興。珊瑚忽道:
「你是西岐鳳西門業先生吧?誰不知道東海龍、西岐鳳二人乃是四霸天中的豪士高士,我怎敢把你當作小人?」
其實珊瑚也是誤打誤撞,猜中了那虯鬚漢子的身份的。武林中複姓「西門」的人很少,她在酒樓上聽得那些人稱這虯鬚漢子為「西門兄」,而這漢於的深厚內功,又已在他的狂歌中表露無遺,所以珊瑚早就猜到這人定是四霸天中的西門業,果然一猜便著。
四霸天中二邪一正,還有一個是邪正之間的人物。這西門業恰恰是四霸天中唯一正派的人,不過,他既號稱一「霸」,在豪氣之中自也兼有幾分霸氣。在他眼中,耿照不過是官家子弟,會討女人歡喜的「小白臉」而已,這樣的紈褲少年,多殺幾個也無所謂。
珊瑚知道了他的身份,卻放下了心,說道:「你是西門業先生,我不妨對你明言,我這位義兄乃是大金國的欽犯。我奉了我家小姐之命,護送他一程的。我家小姐就是人稱『蓬萊魔女』的柳清瑤,想必你是曾聽過她的名字?」
西門業哈哈大笑,說道:「不瞞你說,我已經知道你做了蓬萊魔女的侍女,我這次北上,正是想順路經過你們的山寨,將這繡荷包交給你,並順便拜會你家小姐的。巧得很,卻在這裡遇見了你,省得我多跑一趟路了。」他看了耿照一眼,接著又大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卻原來你也是我輩中人,嘿,嘿,我剛才也是喝酒太多,有點糊塗了,憑你在酒樓上叫的那個『好』字,我就應該知道你不是凡夫俗子。」西門業豪情霸氣,但卻有個缺點,喜歡別人奉承,珊瑚知道他的脾氣,故而剛才給了他一頂高帽,他一高興,自覺過意不去,因而對耿照也就改了口氣,另眼相看。
珊瑚又再襝衽一札,說道:「他在哪兒,你現在可以告訴我門吧?」西門業道:「商河縣城東六十里的地方,孤鸞山下,有家人家,門前有七株松樹,左邊四株,右邊三株,你找到那家人家,可以說明你是蓬菜魔女的侍女,求見主人,道明來意。至於那家主人,讓不讓你見他,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珊瑚吃了一驚,問道:「我那劊哥就在那人家中嗎?為什麼見不見我,他也不能作主?他在那人家中是什麼身份,是奴僕還是囚徒?」西門業道:「既非奴僕,亦非囚徒,但他卻必須聽主人的話,我可以告訴你的就只是這麼多了。」珊瑚道:「那家主人姓什名誰?何等人物,你總可以告訴我吧?」
西門業搖了搖頭,說道:「你去了自然知道。我不想犯那主人的禁忌,你也不必說是我指引你來的。說了反而不好。」珊瑚驚詫之極,要知西門業在江湖上乃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性情又極豪爽,但聽他口氣,他對這家人家也是十分忌憚,說話都是藏頭露尾,不敢直言,顯然這人家的主人定是個極為厲害的人物。
西門業道:「上月我經過孤鸞山,那家主人留我住了一晚,你的那位朋友私來會我,承他信賴,托我給他辦這件事情,將這繡荷包帶給你。現在荷包已經帶到,我也另外還有事情,請恕我不能幫你忙了。」他笑了一笑,又道:「其實這事情我要幫忙也幫忙不上,一切都得你自己好自為之。告辭了!」他哈哈一笑,朗聲吟道:「江湖本是多風浪,好夢由來最易醒。」吟聲蒼鬱,回頭望了耿照、珊瑚二人一眼,大踏步向北而去。珊瑚心中忐忑不安。
耿照說道:「賢妹,愚兄向你賀喜。你不必為難,你送我到了此地,已是情至義盡,不必再送了。你有正經事情要辦,趕快去吧!祝你早完心願,故友重逢。」耿照並不糊塗,聽了她和西門業的言語,早已猜想得到:那繡荷包的主人,也即是珊瑚所要急於尋訪的人,定是她那晚對自己說過的,她那位青梅竹馬之交的知心朋友。他當然不方便再和珊瑚同去了。
珊瑚道:「商河在山東境內,不必著忙,我再送你一程,過了德州,咱們再行分手。」
路上珊瑚問道:「你可聽過四霸天的名字麼?」耿照笑道:
「我曾經被北霸天北宮黝打了一鞭。其他三霸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了。今日方知原來這虯鬚漢子也是一霸。他雖然曾想殺我,但看來這一霸卻要比北官黝好得多了。不失風塵豪俠的本色!」
珊瑚笑道:「北宮黝怎能與西門業相比?北宮黝名居四霸之未,人品最差,武功也最弱,反正現在悶著沒事,我就將四霸天對你說說吧。」
珊瑚道:「這四人都是複姓,姓氏的第一個字按次序排列,恰巧就是東南西北。東霸天是東園望,南霸天是南宮造,西霸天就是剛才那虯鬚漢子西門業,北霸天則是你曾會過的北官黝了。這四霸天另外還各自有一個綽號,東霸天東園望武功最高,為人介於邪正之間,行蹤神出鬼沒,又是住在東海一個小島上的,所以人稱『東海龍』;南霸天南宮造性極粗暴,是一個橫行江南的獨腳大盜,人稱『南山虎』;西門業是四霸天中唯一正派的人物,相貌粗豪,卻飽讀詩書,多才多藝,因此人稱『西岐鳳』;至於那北霸天北宮黝,在四人當中,人品最為低下,甘為金虜的走狗,所以江湖上就叫他做『北芒狗』,『北芒』是金京中都北邊的一座山名,作為中都的屏障,北宮黝被喚作『北芒狗』,那即是說他是金人的看家狗了。」耿照笑道:「這四個人的綽號,倒是起得有趣,又都合了他們的身份。」
珊瑚道:「你有小姐的令箭,大江南北的綠林好漢都得給你幾分面子。所要防備就只是兩個人,在北方是東園望:在南方是南宮造。東園望住在東海的飛龍島,每年都要到泰安一兩次,在山東境內,對他要特別小心。」耿照笑道:「他是四霸之首,我是無名小卒,他又非金人走狗,未必會特別與我為難。」珊瑚道:
「但願如此。好在他每年也只是到山東一兩次,每次也只是上泰山遊覽,你此行不必經過泰山,那也就很少機會碰到他了。」
他們二人的坐騎乃是千中挑一的駿馬,腳程甚快,日頭過午,就踏入山東境內,再過一個時辰,德州城已經在望,珊瑚要去的商河縣在德州東北,耿照去江南的路線則要取道濟南,那是在德州的西南方。南北異途,兩人到了德州,那是必須分手的了。矚瑚眼圈一紅,伸出手來,哽咽說道:「哥哥,你一路保重。」她像蓬萊魔女一樣,雖然倔強驕傲,卻是性情中人,並不因為已經切道了舊日愛侶的消息面對耿照冷淡,耿照甚為感動,當下也執著她的手,說道:「妹妹,但願你事事稱心,珍重,珍重。」兩人都知道從此一別,後會無期,不禁黯然神傷,灑淚而別。
珊瑚固然是滿懷心事地離開,耿阻一路之上,也是悵悵惘惘,思如潮湧。他從珊瑚的遭遇,不禁又一次想起了表妹秦弄玉來。珊瑚就可以會見她舊對的愛侶了,而他和秦弄玉卻不知何日重逢?而且在彼此成了冤家仇人的情形下,縱使有相逢的機會,恐怕也是「相見爭如不見」的好。想至此處,他覺得珊瑚的身世雖也可憐,卻比他幸運多了。
正在心事如麻之際,忽見兩騎快馬,迎面面來,當前的那個漢子,忽然衝著耿照叫道:「你是耿照嗎?」
耿照抬頭一看,卻不認得這個漢子,耿照大為詫異,反問道:「你是誰?找那耿阻為了何事?」他是「欽犯」身份,在未弄清楚對方來歷之前,只好含糊其辭,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先探問對方的來意。
耿照自以為應付得宜,哪知他這麼一問,卻不啻自認便是耿照,後面那個漢子味著眼睛怪笑道:「和你同行同宿的那美人兒呢?」這漢子一時陰陽眼,滿面邪氣,說話又輕薄下流,耿照一聽,不禁怒火勃發,斥道:「你胡說什麼,給我滾開!」
那漢子卻不理睬耿照,逕自對他的同伴說道:「我那晚沒有和他對過盤兒(綠林黑語,見過面之意。)但聽這聲音,決錯不了。併肩子上吧!」驀地把手一揚,一柄匕首對著耿照便飛過來。
耿照一個「鐙裡藏身」,哪知這柄匕首雖然向他飛來,目標卻不是在他身上,只聽得「噗」的一聲、匕首插入了馬腦,那匹駿馬,受了重創,狂嘶跳躍,忽地四蹄屈下,將耿照摜下馬背。
耿照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只覺腦後金刃劈風之聲,敵人已經襲到,耿照一個箭步竄出,大怒罵道:「豈有此理,我與你等何冤何仇,為何橫加毒手,毀我坐騎?」
說時遲,那時快,那陰陽眼漢子已是如影隨形,跟蹤撲到,怪聲笑道:「我與你無冤無仇,有人與你有冤有仇,姓耿的小子,你晦氣臨頭,認了命吧!」手中一對三尖兩刃刀,橫七豎八的便向耿照亂砍過來。耿阻大怒,寶劍出鞘,一招「風捲殘雲」反削出去。
另一個鷹鼻漢子叫道:「當心,這是寶劍!」話猶未了,只聽得「噹」的一聲,陰陽眼漢子的右手刀已被削去了刀尖。那陰陽眼笑道:「不錯,果然是把寶劍,等會兒我就要他這把寶劍,其他的歸你。」他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說話之間,雙刀飛舞,又已連進七招。耿照的寶劍竟未能再碰上他的兵刃,看來他的武功實是在耿照之上,最初的那一刀不過是試探性質,試出耿照用的果是寶劍,他就改用游身八卦刀法,不再和耿照的寶劍硬碰了。
但耿照的家傳劍法卻也不弱,那漢子又不敢碰他的寶劍,一時之間,要把耿照打敗,卻也不能。那鷹鼻漢子道:「不能為這小子多耗時候了!」聲到人到,亮出一時判官筆,立即也向耿照攻來。
耿照側身一閃,刷的一劍刺出,那鷹鼻漢子使了一招「橫架金梁」,雙筆架住他的寶劍,「噹」的一聲,火花四濺,耿照虎口發熱,寶劍幾乎拿捏不住,不禁心中一凜:「鷹鼻漢子武功更在他同伴之上!」
那漢子得理不饒人,用了一個「粘」字訣,將耿照劍勢卸開,雙筆便插過來。
耿照寶劍狂揮,以攻為守,奮力連解三招,同道:「耿某有什麼地方得罪了朋友,請兩位明言。」那陰陽眼漢子笑道:「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明白!」乘著耿照說話分心,墓驀欺身直進,一刀砍向耿照的手腕,耿照大怒,一招「玉帶圍腰」,劍光如環,攔腰捲去。這是一招兩敗俱傷的劍法,耿照小臂中了一刀,那陰陽眼漢子的左脅也被劍尖刺開了一道裂縫,血流如注,但好在雙方都只是傷著皮肉,沒有觸及骨頭。
那漢子怒道:「好呀,你這小子,敢情是不想活了?」雙刀揮舞,攻得更急。耿照雖然也動了怒氣,但心裡想道:「我父親當年忍辱負重,為的就是要將他那份遺書送到江南。我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兩個惡賊手上,那卻是太不值得了。」如此一想,不禁打消了與敵人拚命的念頭。
耿照仗著寶劍的威力,發了一招「長河落日」劍光劃成了一道圓圈,將那兩個漢子迫開了一步,騰出左手,將蓬萊魔女那枝令箭摸了出來,忍著了氣,朗聲說道:「兩位可認得這狡令箭麼?小弟縱有不是,也請兩位看在令箭主人的份上,容小弟賠個罪。」
那鷹鼻漢子「咦」了一聲,說道:「這是蓬萊魔女的碧玉令箭!」耿照暗暗歡喜,心道:「你認得這枝令箭就好。」心念未已,忽聽得那陰陽眼漢子冷笑道:「蓬萊魔女的令箭可以嚇退別人,咱們卻不是這枝令箭嚇得倒的!劉大哥,你意下如何?」他前半截口氣很硬,但未了卻又要和他同伴商量,顯然他對蓬萊魔女也並非全無怯意。
那鷹鼻漢於道:「不錯,莊主交下來的命令只是要咱們拘捕這個小子,管她什麼蓬萊魔女不蓬萊魔女?」這鷹鼻漢子沉著得多,不似那陰陽眼漢於的囂張,敢情他似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說出來的,但一說出來就是斬釘截鐵,替他的同伴拿定了主意。
令箭竟不生效,耿照只好豁出性命,再與那兩個漢子惡戰。
他的武功本來不及那兩個漢子,手臂又受了傷,氣力漸漸不加。
寶劍的威力也就越來越弱了。
戰到此際,那鷹鼻漢子大喝一聲「著!」雙筆晃動,左刺「白海穴」,右刺「長強穴」,耿照橫劍一封,卻被那陰陽眼漢子的雙刀架往,「噹」的一聲,陰陽眼漢子的左手刀也被削去刀尖,可是就在這一剎那,耿照已如觸電一般,心頭一震,左脅的「白海穴」已被那鷹鼻漢子的判官筆點個正著!
耿照大叫一聲,倒跳出一丈開外,趁著還未倒下的一瞬間,使盡渾身氣力,將寶劍脫手,化成了一道長虹,向敵人擲去!
那陰陽眼漢子急於要取得耿照的寶劍,卻想不到耿照在被點了穴道,即將倒下之際,居然還能夠將寶劍擲出,當作暗器傷人,說時遲,那時快,那口寶劍不待他伸手去取,已是向他疾飛而來,那陰陽眼漢予雙刀齊拍,意欲將寶劍擊落,哪知力與願違,耿照這反手一擲,乃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拼著與敵人同歸於盡的狠招,更加以他這口寶劍有斷金截鐵之能,那陰陽眼漢子和他距離大近,室劍飛到跟前,他才招架,如何招架得住;只聽得「噹」的一聲,那陰陽眼漢子的雙刀斷為四段,劍勢未衰,直刺入了他的小腹。
這一劍擲出,耿照亦已筋疲力竭,倒在地上。那陰陽眼漢子大怒,抽出寶劍,顧不得血流如注,便上前要殺耿阻。
耿照穴道被點,知覺未失,見那漢子揮劍刺來,心頭一涼,想道:「想不到我死得這樣不明不白!」心念未已,忽聽得那鷹鼻漢子喝道:「不可!」判官筆往上一架,將他同伴的這一劍架住。
那陰陽眼漢子氣呼呼道:「不殺這小子,我,我此恨難消!」鷹鼻漢子斥道,「你忘了莊主的吩咐嗎?對蓬萊魔女的人,咱們雖然不怕,但卻不能殺他!」陰陽眼漢子聽他抬出了主人的命令,不禁氣餒,「嗆啷」一聲,雙臂無力,寶劍跌下。
那鷹鼻漢子迅速將耿照身土的東西都掃了出來,除了那枝碧玉令箭之外,還有幾錠銀子,他全都收了,冷笑說道:「我以為是只肥羊,卻原來是匹瘦馬。」耿照最關心的是那份遺書,他下山之時,珊瑚早已替他縫在襯衣裡面,沒有給這鷹鼻漢子搜出。
那陰陽眼漢子掙扎看將寶劍重拾起來,得意笑道:「我吃了這口劍的虧,卻做了這口劍的主人,也算抵償得過了。哎喲,喲……劉大哥,麻煩你給我敷上金創藥。哎喲,喲……」他傷口流血不止,雙臂亦已麻木不靈,禁不住張口呼痛、求助。
那鷹鼻漢子在耿照的長衫上撕下一幅,縛了耿照的眼睛,這才過來幫助同伴,他看了一眼,忽地冷冷說道:「你傷得很重,恐怕走不動了。我必須在今晚日落之前,將這小子押回去,這怎麼辦?」那陰陽眼漢子慌道:「劉大哥,你可不能將我丟下不管。」那鷹鼻漢子道:「不錯,咱們敵人甚多,我若將你丟下,只怕你會落在別的敵人手中。」陰陽眼漢子呻吟道:「大哥,你將我帶走吧.遲那麼一天半天,想主人也不會見怪。」鷹鼻漢子道:
「我又不是主人,我怎麼知道。不過,你我八拜之交,你受了傷,我也不能不管。好,現在只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了……」語猶未了,忽地將陰陽眼漢子手中的寶劍奪了過來。
那陰陽跟漢子大驚失魚,顫聲叫道:「劉大哥,你,你幹什麼?」話猶未了,那鷹鼻漢子已是手起劍落,唰的一劍,從他的前心通過了後心。那陰陽眼漢子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厲聲叫道:「你、你、你好狠啊!」鷹鼻漢子冷冷說道:「誰叫你本領不濟,受了劍傷?你不能走動,與其落在敵人手中,不如死在我的劍下。兄弟,你休怪做哥哥的狠心,我回去一定請高僧給你念往生咒。」這幾句話說完,那陰陽眼漢子亦已斷了氣。鷹鼻漢子一腳賜開他的屍身,揩乾了劍上的血跡,哈哈大笑,解下耿照的劍鞍,納劍入鞘,佩在身上。
耿照聽得毛骨悚然,心裡想道:「天下竟有如此狠毒強盜,他們的主人,更不知是怎麼樣凶狠的魔頭?這次落在他們的手中,定是凶多吉少了!」他被蒙了眼睛,什麼也看不見、只覺身子突然一緊,那鷹鼻漢子己把他挾了起來,跳上馬背。
這匹馬似乎比耿照原先那匹坐騎更為駿健,耿照被他挾持而行,只覺有如騰雲駕霧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匹馬似乎已在崎嶇的山路上行走,再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那鷹鼻漢子勒住了馬,得意笑道:「到了,到了,好在沒有誤了主人限定的時刻。」隨即解開了耿照的蒙眼布。
耿照張目一看,只見面前一座大廈、粉牆百仞,密佈蒺藜,中間一座門樓,長壁輝煌,氣象萬千,門樓下面開著兩扇大鐵門,左右兩行執戟的武士,看來很像一個城堡。最前面那個守門的武士道:「恭喜,恭喜,劉大哥功成回來了。」那鷹鼻漢子道:「煩你通報主人,說我回來繳令。」那武士將他們帶人一間陰沉沉的屋子,叫他們在那裡等候。
耿照惴惴不安,心裡正在想道:「莫非這裡的主人就是四霸天中的東海龍?珊瑚說過在冀魯一帶,只有他敢不買蓬萊魔女的帳。但他是住在東海一個小島上的,卻怎的變成了莊主?」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腳步聲響,主人已經走了出來。
耿照一看,大出意外,主人竟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少年,劍眉虎目,頗有幾分英氣。耿照曾會過四霸天中的西霸天西門業和北霸天北宮黝,這兩人都是將近五十歲的中年人,按理推想,東海龍是四霸天之首,決不會是個少年。
那鷹鼻漢子對這少年似乎很是畏懼,連忙跪下去磕頭,稟道:「姓耿的小子帶來了,請主人處置。小的辦事不力,望主人恕罪。」
那少年道:「你辦得很好啊,並沒有過了時刻。嗯,丁立呢?
他怎麼沒有回來?」
那鷹鼻漢子道:「丁兄弟不幸,已喪在此人劍下,我未能保護他,慚愧得很。」
那少年雙眼一翻,冷森森的目光從耿照身上掃過,射到鷹鼻漢子面上,冷冷說道:「憑這小於就能殺了丁立?」那鷹鼻漢子忙道:「主人明察秋毫,這小子武功雖然不濟,但他卻有一把寶劍。」他將寶劍解下,雙手捧起,又再說道:「這柄寶劍有削鐵如泥的威力,小的特地取來獻給主人,請主人賞收。以主人的絕世武功,再有了這把寶劍,更可以無故天下了。」
那少年道:「別囉嗦,拿來與我瞧瞧。」接過寶劍,隨手一揮,將桌上的一個鎮紙銅獅劈為兩半,點點頭道:「不錯,是把寶劍,這就怪不得了立喪在他的劍下了。」
那鷹鼻漢子媚笑道:「難得主人也賞識此劍,從今之後,天下劍術名家,都得向主人俯首稱臣了!」
那少年劍眉一豎,忽地「哼」了一聲,冷笑說道:「劍是不錯,但我豈屑用它,你以為我沒有這把寶劍,就不能稱雄天下嗎?」
那鷹鼻漢子渾身打抖,慌不迭的又跪下來磕頭,顫聲說道:
「是小人無知,是小人說借了話。主人武功絕世,區區一把寶劍,焉能放在主人眼內?但請主人念在小的也是一番好意,恕過小的失言之罪。」
那少年給他一捧,哈哈大笑,說道:「武功倘若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摘葉傷人,飛花殺敵,這些神奇的武功,說與你聽,你也不懂。我不敢自誇絕世武功,但在我眼中,這柄寶劍也不過等於廢銅爛鐵,只有你們才會珍貴它。好吧,你今次立了一功,這把寶劍就賞給你吧。」納劍入鞘,拋回給那鷹鼻漢子。那鷹鼻漢子惶恐道:「小的怎配帶這把寶劍?」那少年慍道:「有什麼不配?你膽敢看輕了你自己嗎?你看輕自己即是連帶看輕了我!你要知道、你是我的手下,我的手下,難道還不配有寶劍?」那鷹鼻漢子連忙磕頭謝恩,說道:「主人言重了,既然如此,主人賞賜,小的也不敢推辭了。」他一面磕頭,心裡頭卻暗暗好笑。原來他熟悉主人眼高於頂的脾氣,剛才的種種,都是他故意做出來的。那少年自負武功,不肯接受寶劍,也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那少年問道:「你搜過了這小子嗎?他身上還有什麼東西?」那鷹鼻漢子道:「除了幾錠銀子之外,還有一枝蓬萊魔女的令箭。」那少年面色微變,說道:「拿上來。」
少年手持那枝碧玉令箭,將令箭一指,耿照只覺一線勁風,似利針刺進他的體內,登時穴道解開,稍覺疼痛,便渾身舒服。
他和那少年少說也有丈許距離,那少年隨手這麼一指,就解開了他的穴道,內功之強,當真是難以思議!
那少年指著耿風問道:「這令箭是柳清瑤親自給你的嗎?」蓬萊魔女威震江湖,別人在談起她的時候,敬之者稱為「女俠」,畏之者指為「魔女」,但像少年這樣直呼其名的在恥照還是第一次聽見,顯得他和蓬萊魔女的關係似乎甚不尋常。
耿照答道:「不錯,是柳姑娘親手交給我的。」那少年冷冷問道:「她和你是什麼交情?」耿照道:「在她給我令箭之前,我和她素不相識。」那少年冷笑道:「素不相識?為什麼她肯把令箭交給你這個陌生之人?」耿照道:「地知道我獨自一人要走長途,故而給我這枝令箭,並不是我問她要的。」
那少年目光如刺,緊緊地盯著耿照,又冷笑道:「這麼說來,她對你倒真是好得很啊!看來,她是看上你這小白臉了。」耿照怒道:「你、你怎可這樣誣蔑柳姑娘。」
那少年面色一沉,忽地厲聲說道:「給我把這小子的臉皮剝了,送去給柳清瑤。」耿照又驚又怒,正要跳起來拚命,那少年將令箭一指,使出「隔空點穴」的功夫,又封了耿照的穴道。
那鷹鼻漢子應了一聲,隨即撥劍出鞘,走過來道:「我正好用他的寶劍剝他的臉皮。」那少年哈哈大笑。
那鷹鼻漢子將寶劍在耿照的面門晃了兩下,自言自語道:
「要剝下他的臉皮而不傷他的性命,倒真要費點心思呢!」那少年道:「蠢材,你從耳根剝起,很容易就可以把整張臉皮揭出來了。」那鷹鼻漢子道:「是!」小心翼翼地將劍鋒移到耿照耳根,似乎是怕剝不到完整的一張臉皮,會給主人責罵。
那鷹鼻漢子看準了部位,正要將劍尖一劃,耿照感到冷氣沁肌,饒是他並不怕死,但想到剝皮之苦,也不禁為之心悸。
就在這一剎那,那鷹鼻漢子的劍尖就要觸及耿照肌膚之際,忽聽得一聲喝道:「且慢!」
耿照驚魂未定,把眼一觀,只見來的是個婦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姿容妖艷,但濃脂厚粉卻掩蓋不了她眼角的皺紋,看來至少也在三十歲以上,比那少年是顯得蒼老多了。
那婦人一到,少年慌忙站了起來,只聽得那婦人冷笑問道:
「你為什麼要剝他的臉皮?」那少年道:「娘子——這,這,這事你不用管。」那婦人柳眉一豎,說道:「我偏要管。哼,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意嗎?你念念不忘柳清瑤是不是?這小子是柳清瑤的情人,你吃醋了是不是?」那少年道:「娘子,你別胡亂猜疑。」那婦人冷笑道:「你呀,你對我從無真心,叫我怎不猜疑?
我們不許你剝這少年的臉皮。快把他放了!」那少年道:「臉皮不剝也罷,但放卻是放不得的。」那婦人道:「為什麼放不得?」
正是:
夫是魔頭妻也怪,夫妻各自有邪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口分解——
風雲閣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