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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回 休戰抱仁心 事還貢物 劫船來怪客 力拒群雄 文 / 梁羽生

    於承珠續念道:「幕華與弟,同心學劍,方有小成,其聰明才智,在弟之上,所慮者心似平原走馬,易放難收,出山之後,重入江湖,荒廢所學,悔時晚矣!」張玉虎道:「在江湖上未必就學不到上乘武功?」石驚濤道:「在江湖上不免為外物所擾,若說要獨創一派,融會百家,那確是需要潛心靜參的。」張玉虎道:「我看他是怕凌姐姐重入江湖,會使到兩人志趣不同,以至失掉神仙伴侶。」

    於承珠道:「下面的信,不必詳細讀了。他費了許多筆墨,說他練劍正練到緊要關頭,說他非要凌姐姐回去不可,因此他要『拜託』我給他作說客,見到凌雲鳳的時候,千萬要勸她不可再在江湖混了。磷弟大約還不知道,凌雲鳳的原名叫做凌慕華,雲鳳這名字是她自己起的。天都的信是叫他做幕華的,我叫慣了,一時改不過口來。」沐磷道:「凌雲鳳這個名字也要比她原來的名字好得多,姐夫,你說是不是?」鐵鏡心另有所思,正在出神,被沐磷一問,怔了一怔,敷衍說道:「不錯,凌雲鳳這名字飄逸得很,而且頗有詩意。」

    於承珠笑道:「我看她這個名字是表現了自己的性格,願作凌雲一風,不作籠中鸚鵝,當初大約未想到有沒有詩意的。不過,我們還是不必多談論她的名字吧!歇了一歇,說道:「總之,這事令我很是為難,休說我直至如今還沒有見過雲鳳,就是將來見了,也不好開口。」鐵鏡心道:「這是為何?」於承珠道:「你不知凌姐姐的性格,她可比我強得多了,她有她自己的主意,別人勸不來的。」沐磷道:「我說她對,每一個人都應由他自己作主,父母不該勉強兒女,丈夫也不該勉強妻子。」

    於承珠道:「天都大約已搜過全島,知道凌姐姐不在這兒,才留下此信的。」張玉虎道:「他為什麼要戴上面具,怕我們認出他嗎?而且為什麼這樣不近人情,多年不見的朋友,也不肯留下來敘一敘舊?」於承珠道:「大約是怕沾惹塵俗,或者怕我們反而勸他留下來,做一些俗事吧?」張玉虎道:「什麼俗事?」於承珠道:「在他眼中,例如劫貢物之類便是。」張玉虎哈哈大笑。於承珠正色說道:「你還好笑,我讀了他的長信,的確感到他有這個意思。他以遁世的高人自許,眼中所見,就無非俗人,無非俗事了。他這次劫了浙江省的貢物,也特別聲明是為了我才偶一為之的呢。」沐磷道:「你真夠面子。」張玉虎有點氣憤,道:「他是要我師姐替他說情,才送這份厚禮的。哼,我看這就有點庸俗,也有點自私。」

    於承珠道:「總之,霍天都的心情複雜得很,把劍術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怕凌姐姐重入江湖……這等等都是令他苦惱的因由。」

    於承珠把霍天都這封信看完之後,在場人等,心情各個不同,鐵鏡心咀嚼著於承珠那兩句話:「有些夫妻,天天吵架,其實卻如膠似漆。有些夫妻,從不吵架,恩愛卻漸漸冷淡了!」想起像霍天都這對患難夫妻,竟然也會鬧出事來,心中不禁感慨萬端。再想起沐燕其實也不放心他重入江湖,那麼除非自己甘願在富貴叢中老死,否則夫妻之間,只怕也會引起裂痕,石驚濤則十分羨慕霍天都能在這十數年間,練成了這等融會百家的上乘劍法,感到自己老之將至,仍然一事無成。張玉虎則在心中想道:「霍天都這樣自私,活該叫他受些煩惱。」

    沐磷道:「承珠姐姐,你幫不幫霍天都勸他的妻子?」於承珠向葉成林笑道:「大哥,我想等這裡的事情了結之後,暫時離開你一段時間。」葉成林道:「是去找凌姐姐麼?」於承珠道:「不錯。誰叫咱們受了霍天都的厚禮呢?」張玉虎叫道:「師姐,你當真要替霍天都勸他的妻子麼?」於承珠笑道:「我只把霍天都這番心意告訴她,聽與不聽,那是她的事情。」

    張玉虎道:「你這樣做最好,否則我可勸你不要收霍天都這份禮了。」葉成林笑道:「說起來咱們可真得感激天都,要不是他及時將這份貢物送來,咱們可不知怎樣向浙江巡撫交代了?」張玉虎道:「葉大哥,我給你去談這樁生意好不好?要官軍在三年之內不來侵犯你們。」葉成林道:「那敢請好,不過要他們心甘情願,你可不許勒索他們。」張玉虎道:「這個當然。」

    議計已定,眾人各去安歇。張玉虎想起一事,忽然問石驚濤道:「石老前輩,你那移宮換穴的功夫可有教給誰嗎?」石驚濤道:「這門功夫我自己還未練得精純,怎能教人?你問這個做什麼?」張玉虎道:「沒什麼,因為我聽師父說起你練這門功夫,覺得新奇,故此問問。」石驚濤歎口氣道:「我今年已七十有六,好幾種我想練的上乘武功都還沒有練成,只有期望後輩了。」

    張玉虎其實是因為見龍小姐會這門功夫,懷疑她或者是從石驚濤這裡學來的,故有此問。聽了石驚濤的話之後,心中想道:「如此看來,龍小姐必定是與霍天都有關的了。但霍天都一來沒有收女弟子,二來若是與他們有關,何至於龍小姐不知道霍天都去劫貢物,想來想去、仍然無法猜得龍小姐的來歷。第二日張玉虎去向押解貢物的官員交涉,說是貢物已由葉成林追回,並願借一面海上的金脾與一支陸上的綠林箭給他,雖然未必保得住全無風險,但卻勝於請百個鏢師,條件是要官軍答應三年之內不來攻打。押貢物的大官是浙江巡撫的妻舅,甚有實權,考慮再三,也便答應了,立即回報,第四日便由浙江巡撫送來簽訂休戰的文書,第五日那條貢船便從海島出發。

    鐵鏡心與沐磷仍照原來的計劃,搭他們這條貢船北上。張玉虎知道他們這條船預定要在黃浦江邊停泊,添置糧食,便也準備搭他們的船到黃浦上岸,再打算去劫江蘇省的貢物,葉成林便托他在船中照料,若在黃浦海域,遇到劫船的海上同行,也好打個招呼。貢船上那兩個護送的武師,屠剛和褚霸,聽得葉成林這個主意,對張玉虎不肯搭他們這條船,自是求之不得。這事就是這般奇怪,他們與張玉虎,一方是保護貢物的,一方是打劫貢物的,本是如何水火,兩不相容,如今卻結伴同行了。

    這一日葉成林夫婦等人直送到海邊,臨上船之前,石驚濤忽然匆匆趕來,將鐵鏡心拉過一邊,眼中流露出無限惜別的情意。鐵鏡心想起往事,又是慚愧,又是感動,只聽得他師父緩緩說道:「我已老了,來日無多,我這一生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人,就只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鐵鏡心道:「師父若有什麼事情差遣,弟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石驚濤道:「也只是倚仗你了。你知道我掛心的是什麼?我一生雖然愧無建樹,但在武功上還有一點點心得,這十年來我在劍術上也有些創造增添,只是比不上霍天都那樣博大精深罷了。不過,蔽帚自珍,人之常情,我這玩意,也希望有人能傳之後世。海山忠厚有餘,資質不足;文紈較為聰明,但她已為人妻母,而且在義軍之中統率女兵,諸事操勞,也不可能專心學劍。只有你天資最好,條件最佳,我已立你做衣缽傳人,自當把我身上的武功,點滴不遺的一股腦兒都傳給你。」說罷,從身上拿出一本手抄的拳經劍譜,交給鐵鏡心,並鄭重說道:「這是我一生心血之所聚,但願你能發揚本門的武功。」鐵鏡心料不到師父不但不念舊過,而且竟然將他一生的武學,不傳之愛女愛婿,而傳給他,當真是令他感激涕零,衷心感動。當下鐵鏡心接過拳經劍譜,恭恭敬敬的給師父磕了三個響頭。師徒兩人這才依依不捨的分手。日後鐵鏡心參透了驚濤劍法的精髓,也成為了有數的武學大師,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眾人上了貢船,便即揚帆出海,海中雖有風浪,但貢船有兩層樓高,長十餘丈,好像一條大鯨魚一樣浮游海上,甚為平穩。船中諸人要數沐磷最為高興,天天和張玉虎憑著船舷,觀賞海景,談古論今。張玉虎卻時時刻刻在想著那位龍小姐,擔心自己的賭賽輸了。

    這一日到了黃浦江邊,那時黃浦還只是一個漁港,遠不若今日之繁榮,船泊江邊,已是黃昏時分,張玉虎只好在船上再宿一宵,第二日再打算上岸。

    這一晚張玉虎與沐磷因為分手在即,大家都不肯睡,兩人倚著船樓上的欄杆,正談得起勁,忽聽得呼的一聲,船身動盪。但見一條長繩,從半空中飛來。纏著桅桿,貢船因為食水甚深,拋下鐵錨,泊在離岸七八丈之處。張玉虎眼光銳利,這時已看出了那茶長繩是從岸上的高處拋過來的,長繩的另一端想是安有鋼爪,抓緊岸上的柳樹或者其他什麼,就像江湖賣藝者所走的鋼索一般,俱距離如許之遙,那長繩竟是拋得准、勁、疾三者俱全,這份內家勁力可就遠非江湖上賣解之流所能比擬了。

    張玉虎嚇了一跳,倏然間,但見一條黑影,捷似猿猴,攀著繩索,橫江飛渡,轉瞬之間就附著桅桿。張玉虎方自心中一動。」莫非是霍天都來了?」陡然間聽得砰砰兩聲,兩個巡值的武師還未曾叫得出來,就倒在地上,頸骨都折斷了。

    沐磷驚得呆了,就在這一瞬間,兩個黑忽忽的東西,突然從桅桿上向他們擲來,張玉虎將沐磷一推,轉身便是一掌,擲來的兩個拳頭般大的鐵膽,勁力奇大,震得張玉虎胳膊酸麻,竟然接它不住,轟隆兩聲巨響,鐵膽將船板打穿了兩個洞!

    張玉虎大怒,奮起神力,「卡嚓」一掌,將那三丈多高的桅桿擊折,那條黑影一聲怪笑,手舉獨腳銅人,向著張玉虎迎頭便砸!

    猛聽得一聲大喝,在船上巡值的屠剛距離得近,搶先來到,日月雙輪一舉,想趁著那人身子懸空,便將他擊倒。雙方兵器一接,金鐵交鳴之聲震耳欲聾,屠剛左手的日輪脫手飛去,丟下江心,右手的月輪,也給他的銅人打得扁如鐵餅,屠剛給震得蹬蹬蹬連退幾步,「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

    張玉虎大怒,喝道:「你沒瞧見桅桿上的飛虎旗嗎?」月光之下,只見那人虯鬚如朝,冷冷說道:「什麼飛虎旗?皇帝的龍旗也嚇我不倒,管你什麼飛虎旗!」張玉虎忍著氣問道:「你是哪條線上的朋友?可是衝著船上的貢物來麼?」那虯鬚漢子道:「小朋友,你猜得半點不錯,瞧你能夠接我兩個鐵膽的份上,饒你不死,快叫船上的人將貢物搬出來!」張玉虎道:「好,飛虎旗你不認得,葉大哥這面金牌你總認得吧?」那虯鬚大漢冷眼一瞧,哈哈大笑道:「什麼葉大哥?是葉成林嗎?」張玉虎怒道:「東海十三島的島主葉成林的龍頭金牌你認得了?」那虯鬚漢子冷笑道:「葉成林是什麼東西?你居然拿他的金牌來恐嚇我?哼,哼,我本來想饒你一命,現在你可休想活了。」怪笑未停,銅人便已攔腰掃到!

    張玉虎使出「穿花繞樹」的身法,反身一躍堪堪避開,虯鬚大雙將銅人一送,只打得船欄折斷,木片紛飛,威勢猛烈之極,張玉虎大為詫異,心中想道:「若然他是金刀寨主邀請來劫貢物的陸上英雄,卻無不識我的飛虎旗之理;若然他是黃海的海盜,也斷無不識葉大哥那威鎮四海的龍頭金牌之理。看這情形,又是另一路要劫貢物的獨行大盜了。一個龍小姐已經難於對付,想不到中途又殺出了一個程咬金。」心念未已,那虯鬚大漢一招「五嶽開山」,銅人起處,挾著一股強風,當胸猛砸。張玉虎大怒,反轉刀背,用了一招「橫江截斗」。但聽得嗖的一聲,火花四濺,那大漢神力驚人,要不是張玉虎收勢得快,寶刀幾乎給他磕飛。張玉虎大吃一驚,要知張玉虎從黑白摩訶學過羅漢五行神拳,內力練得十分沉厚,出道以來,從無敵手,料不到而今,給這虯鬚大漢比了下去!那大漢見他小小年紀,居然能硬接銅人,心中也是好生詫異。他攻勢一發,難以自休,銅人橫衝直掃,船上的東西,碰著的無不碎裂,把沐磷看得心驚胞戰,大聲呼援。

    幸而張玉虎所學的武功甚雜;一見不能力敵,便行智取,一面使出「穿花繞樹」身法,騰挪閃展,避免和他硬碰,一面使出「玄機刀法」,虛虛實實,尋縫覓隙,游身纏鬥。哪知這大漢的兵器雖然粗笨,施展開來,卻是風雨不透,而且力道奇大。張玉虎離他八尺之外,兀自感到呼吸難舒,哪裡欺得近身,他那精妙的鐵指禪功和斬脈手法,都沒有機會運用。

    那大漢志在劫取貢物,不耐久戰,他交手之後,雖然知道張玉虎武功不同凡響,但想著在十招之內,也定能將他打落江中,哪知轉眼之間已鬥了二三十餘招,仍是未能取勝,心中焦躁,銅人一擺,突然向張玉虎脅下的「肺愈穴」一撞。張玉虎見他居然能用銅人打穴,在江湖之上,可說是絕無僅有,更加謹慎提防。當下還了一招」飛渡陰山」,以極快速的刀法趁他的銅人未曾揚起,一跳跳開,立刻斬他上盤,刀尖刺他咽喉,刀鋒削他手臂。

    忽聽得「卡嚓」一聲,那大漢的銅人一震,銅人的嘴巴忽然張開,一口咬著他的刀尖,原來那銅人內藏機關,口中一列鋼牙!可以鎖拿刀劍。張玉虎用力一奪,沒有掙開,那大漢呼的一掌擊來,張玉虎出掌相抗,趁機會施展鐵指禪功,點他脈門。但聽得「蓬」然巨響,張玉虎胳膊酸麻,那大漢踏碎了幾塊船板,一條臂膊也垂了下來。張玉虎忽將刀鋒一轉,他的緬刀鋒利之極,那大漢給他點中脈門,力道弱了一半,扯不住他的寶刀,張玉虎一刀削斷了兩齒鋼牙,奪出兵器,吸了口氣,但三覺胸口煩悶,呼吸已是不大自如。

    這時早已把全船驚動,喧鬧聲中,但見兩條人影疾向那虯鬚大雙撲去,一個是鐵鏡心,一個是褚霸。鐵鏡心先到,寶劍一指,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寒光,那虯鬚大漢單掌護胸,銅人往外一推,張玉虎大叫道:「此人不可力敵!」急忙一刀斫他後背,那虯鬚漢子移轉銅人一擋,只聽得一片斷金戛玉之聲。隨著「鐺」的一聲巨響,鐵鏡心的寶劍把銅人的五指削斷,張玉虎的寶刀則被反震回來。

    幸虧張玉虎這一刀用足內家真力,把虯鬚大漢那銅人的沉重壓力削去了七成,而鐵鏡心又得他出言提醒,出劍之時,用了粘連牽引的化解對方勁力的招數,饒是如此,虯鬚大漢的三成勁力,他亦已禁受不往,蹌蹌踉踉的連退幾步,然後腳跟旋轉,直打了兩個圈圈,這才把那股大力化開,將身形穩住。

    就在鐵鏡心給銅人震退的那一瞬間,褚霸亦已是一招「大擒拿」手法,向那虯鬚漢子的手腕抓去。虯鬚大漢將護胸的手掌一翻,褚霸急忙沉肩縮掌,只聽得「啪啪」兩聲,雙掌相交,如擊木石。褚霸左掌穿胸而過,化開了對方的攻勢,後退三步,身略形晃,卻並沒有摔倒。

    並非褚霸的功力比張玉虎還強,而是因為張玉虎與鐵鏡心先接了那虯鬚大漢一招,到褚霸的手掌欺身穿進的時候,那大漢已是強弩之未;二來褚霸的雙掌乃是一剛一柔,一見右掌的陽剛之力被反震回來,立刻用左掌的陰柔之力化解,故此幸得無傷。

    那虯鬚大漢打退了三個強敵,俯首一視,只見手腕之處,現出一道紅印,微微「噫」了一聲,叫道:「這位老師父可是浙東震浦的陰陽手褚霸麼?」

    褚霸見這個劫船的大盜居然知道自己的姓名,又是歡喜,又是惶恐,答道:「不錯,在下正是浙東褚霸,請問閣下高姓大名,師門宗派。」褚霸老於江湖,希望和他攀上什麼淵源,好化解這場禍事。哪知這虯鬚漢子理也不理,卻又轉過頭來問張玉虎道:「你是不是張風府的兒子,張丹楓的徒弟?」張玉虎道:「我父師的名字豈是你叫得的?你妄自尊大,有甚來頭?」

    那虯鬚大漢仰天大笑,忽地又向褚霸問道:「浙江省的貢物是你保的?」褚霸道:「不錯呀,請老兄——」「請老兄高抬貴手」這一句話還未說完,那大漢又轉過來問張玉虎道:「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就是要劫天下各省貢物的領袖人物嗎?」張玉虎道:「我承天下英雄推舉,豈敢推辭?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出言蔑視。」那虯鬚大漢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褚霸聽出虯鬚漢子的口風之中,似乎與葉成林、張玉虎諸人不對,連忙說道:「這裡面有個原因。」正待解釋他何以會與張玉虎他們同船,那虯鬚漢子忽地面色一沉,縱聲怪笑道:「這貢物我是劫定的!」銅人一舉,呼的一聲向張玉虎打來,張玉虎橫刀一削,左手屈指疾彈。那虯鬚漢子一擊不中,識得他鐵指禪功的厲害,不待張玉虎還擊,早已一個「盤龍繞步」,轉身掠出,到了鐵鏡心身邊,陰惻惻一聲冷笑,銅人高舉,砸他頭蓋。鐵鏡心腳尖一點,飛起一丈多高,寶劍舞起一道紫虹,凌空下擊。那虯鬚漢子知道這是寶劍,又聽得背後金刀劈風之聲急激之極,料想是張玉虎的緬刀劈到不無顧忌,立即把銅人一舉,盪開鐵鏡心的寶劍,霍地一個晃身,衝到褚霸身後。張玉虎叫道:「褚老師,小心了!」說時遲,那時快,虯鬚漢子將銅人一推,撞向褚霸脅下的「章門穴」,褚霸反手一掌,剛柔兩股力道,互相牽引,但聽得「鐺」的一聲,張玉虎一刀所中銅人的背心,褚霸乘機將那銅人引出外門,抹了一額冷汗。

    這虯鬚漢子在瞬息之間,連襲三個高手,當真是又狠又猛,除了張玉虎之外,褚霸固然是嚇得心中打鼓,連一向自負的鐵鏡心也露出懼容!

    張玉虎叫道:「咱們三人小心應付,決計可以贏他!」挺刀直上,將虯鬚漢子的攻勢接去七成,鐵鏡心仗著寶劍之利,更不願在張玉虎面前失了面子,亦自賈勇作戰,只有褚霸心中暗暗嘀咕,但轉念一想,聽這虯鬚漢子的口風,縱算他是與葉成林、張玉虎作對,卻也不見得便是自己的朋友;而張玉虎現在卻確是出力為自己保護貢物,權衡利害,只得捨棄了向那虯鬚歎子求和之急,與張、鐵二人合抗強敵。

    這樣一來,那虯鬚漢子雖然武功驚人,張玉虎這一邊卻也站穩了陣腳。三人圍著他廝殺,張玉虎的緬刀化成了一道銀蛇,伊如白虹飛舞,而且刀中夾掌,使出他從黑白摩訶、烏蒙夫、雲重等當世一流高手所學來的上乘武功,狠纏狠打;鐵鏡心武功雖然較弱,但他的寶劍卻是神物利器,使出驚濤劍法,有若天風海雨,迫人而來,亦是有攻有守;那褚霸雖無寶刀寶劍,但他的陰陽掌法,剛柔兼濟,亦自有其怪異之處,雖是不能傷敵,但在張、鐵二人掩護之下,亦足以自保有餘。那虯鬚漢子戰到激處,怪吼連連,銅人飛舞,使到疾處,恍如銅人壓頂,發出呼呼轟轟的聲響,船上兵丁個個嚇得面青唇白,躲進艙中,不敢觀戰。

    正自戰至極度緊張之際,忽聽得船身欺乃,張玉虎斜眼一瞥,只見江上正有幾隻小船划來!

    當先的一隻小船忽地射出一溜藍火,隨著有人發聲長嘯。張玉虎身為江南豪傑的盟主,當然識得這是黑道上的訊號,心中想道:「當前的那條船是主帥的座船,他發出蛇焰箭乃是向同伴報道發現敵蹤,在這黃浦江上出了我們這條貢船,哪還有另外的目標值得他們注視?」過了片刻,但見那幾條小船如箭飛來,船頭上都已有人亮出兵器,鐺鐺之聲大作。張玉虎心中一凜,想道:「這虯鬚漢子一人,已是難於應付,他的同伴,又不知還有什麼高手?」

    那虯鬚漢子忽地怒吼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銅人猛地出手,一錘之下,褚霸嚇得伏倒船板,一滾滾開,但聽得「轟」的一聲,銅人將船板打穿了一個大洞。張玉虎趁勢一刀削去,虯鬚漢子將銅人的腳跟一撐,把緬刀彈開,接著一聲大喝,銅人蹦起,向鐵鏡心攔腰疾掃。但聽得「唰」的一聲,鐵鏡心一劍穿過他的衣襟,但本身也給銅人蕩起的勁風震得立足不穩,撞倒了船上的欄杆,要不是收勢得快,幾乎跌下黃浦江中。

    張玉虎機靈之極,見此情形,愕了一愕,忽地心中一動:「若然來的是他的援兵,他何須如此拚命?」勇氣倍增,叫道:「鐵兄,褚老師,他這乃是困獸之鬥,無能為力了,不必怕他!」挺刀猛撲,施展「穿花繞樹」身法,騰挪閃展,軟硬兼施,接了他五六招攻勢,鐵鏡心將寶劍揮了一道圓弧,攻守兼備,上前助戰,那褚霸爬起身來,定了定神,搓搓雙掌,也小心翼翼的跟在鐵鏡心後面,仗著他寶劍的掩護,乘間發掌助攻。

    就在此時,那幾條小船已經靠近,前列的三條船上,各自飛起一人,躍上貢船,為首的人一聲喝道:「正是這廝!」但見鞭風呼響刀刀如雪,這三個人都向那個虯鬚大漢殺去!

    張玉虎喜出望外,原來這三個人中有一個竟是他的副手周志俠,周志俠是奉他的命令先到江蘇來劫貢物的,不知怎的會突然而來?但這時哪還有餘暇多問,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便各自施展絕技,圍攻那個虯鬚漢子。

    周志俠的武功不在鐵鏡心之下,另外兩個老者,一個使虯龍鞭,一個使分水刺,招數精奇,亦是武林高手。那虯鬚漢子起初力戰張、鐵、褚三人,還勉強可以打成平手,這時又添了三個生力軍,饒他武功再高,亦自不住。不過片刻,但聽得「嚓」的一聲,肩頭中了張玉虎的一刀,接著「唰」的一聲,又中了那老者的一記軟鞭。那虯鬚漢子舌綻春雷,驀地大喝一聲,褚霸一窒,虯鬚漢子一招「霸王扛鼎」將鐵鏡心的寶劍和周志俠的單刀都打落地上,忽地衝到船邊,抓起了一個兵丁,拋上半空,隨即騰身飛起!

    張玉虎追斫祈一刀,沒有斫中,暗呼可惜。但見那虯鬚漢子跳上半空,落下來時,適才被他拋出去的那個兵丁正好在他腳下,被他當成墊腳之物,他雙腳在那兵丁身上一踏,二度騰身,撲上對岸。小船的壯士流矢疾發,卻都被他的銅人擋了回來。

    那兵丁慘叫一聲,墜下江心,官軍急忙將他撈起,但見這兵丁的胸骨已被踏折,受了重傷,不過還未至於斃命。船上諸人見那虯鬚漢子如此凶狠,均自咬牙痛恨。但見他用這個辦法,橫渡七八丈寬的江面,也不能不佩服他武功之強與應變之靈。

    周志俠這時才緩了口氣,問道:「張舵主,你貢物劫到了手沒有?」褚霸心神才定,又吃一驚,張玉虎笑道:「這條船的貢韌例外不劫!」周志俠道:「為什麼?」張玉虎道:「這是葉大哥和我的意思。原因等後再說。你先說你是怎麼來的?和這個虯鬚漢子有甚過節?」周志俠看了貢船上的那幾個軍官一眼,張玉虎立知其意,笑道:「反正天色就快要亮了,我就搭你們的船上岸吧。

    沐磷出來與張玉虎道別,笑道:「剛才這場大戰真是好看煞人,但願再遇上一次,可惜你要走了,我可又不敢盼望再遇到這般的凶神惡煞了!」褚霸送張玉虎下船,亦是憂心忡忡,迫於辭色。張玉虎安慰他道:「像虯鬚漢子那樣的強敵,江湖少有,他肩上中我一刀,胸膛又著了這位老英雄一鞭,總得十天半月,才能傷好。你趕快上京去吧,有我的綠林箭,大可放心。」沐磷笑道:「可還得提防那位龍小姐!」張玉虎道:「褚、屠二位老師再加上鐵大哥和你也可以應付她了。」沐磷道:「我可算不上數。」張玉虎笑道:「你走了一趟江湖,謙虛多了。」兩人揮手道別,褚霸自回船去照料日月輪屠剛的傷勢。沐磷則倚著船舷,直到那幾隻小船看不見了,這才回轉艙中。

    按下沐磷與鐵鏡心諸人暫時不表。且說張玉虎與周志俠及那兩個老者上了小船,向下游劃去,準備在黃浦港的僻靜之處靠岸。上船之後,聽周志俠介紹,原來這兩個老者便是太湖的正副寨主柳澤蒼和蔣平根,彼此都是久已聞名了的,各自道了仰幕之忱。張玉虎更多謝他們前來助戰。柳澤蒼道:「我們在上個月已接到北方金刀寨主的綠林箭了,周小俠要劫江蘇省的貢物,我們自當效勞,可惜我們這許多人,還是讓那廝走了。」張玉虎聽他這麼一說,暗暗納罕,想道:「為什麼將江蘇省的貢物與那虯鬚漢子纏在一處?」便先問周志俠道:「那麼江蘇省的貢物你劫到手沒有?」周志俠恨恨說道:「剛劫到手,卻又被人轉劫去了。」正是:

    江湖險惡多風浪,變化離奇豪傑驚。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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