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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七回 難消宿怨排凶陣 為釋疑團表寸心 文 / 梁羽生

    史用威聽了這話,卻是不禁心頭一動。原來在他去年所收的六個弟子之中,除了劉大為之外,的確還有一人是由於這位「盧三爺」的關係才能列入他的門牆,不過名義上的介紹人不是「盧三爺」而已。

    這位「盧三爺」名叫盧香亭,和史用威乃是八拜之交,他在北五省的交遊廣闊,也不在史用威之下。盧香亭有個師弟,名叫丁紹,兩人並非一師所授,只是同出一門的師兄弟。盧香亭的師叔伯很多,史用威也弄不清楚丁紹是哪一位師伯或師叔的弟子。史用威尚且弄不清楚,旁的人知道他們是師兄弟的就更是寥寥無幾了。

    丁紹在武林中的聲名遠不及盧香亭之大,和史用威的交情也遠不及盧香亭之深,他有個侄兒名叫丁進,想拜在史用威門下,恐怕自己交情不夠,請盧香亭代為說項。

    這個丁進就是盧香亭與陽天雷密室定謀所要扼道的那個到史家「臥底」的奸細了,當然史用威是並不知道,甚至連做夢也想不到的。

    盧香亭也當真是狡猾無比,他是以偽裝的「俠義道」在武林中活動的,和義軍的領袖也頗有交情。他知道義軍要派一個人充當史用威的弟子,作兩者之間的聯絡,而他又與劉大為有通家之好,算是劉大力的「世叔」,於是便慨然以劉大為的介紹人自任,將劉大為薦給史用威作弟子。至於丁進,雖然是經他說項方能列入史家門牆,但名義上的介紹卻不是他,而是丁進的叔叔丁紹。因此丁進入史家的原委,只有史用威自己明白,劉大為是並不知道的。不過史用威聽了褚雲峰的說話,雖然是不禁心中一動,但因他和盧香亭有數十年的交情,根本就不會想到他這位拜弟是金虜的奸細,更不會懷疑他把丁進介紹進來是對自己有甚陰謀。而褚雲峰乃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外人,他當然是不會把這件事情對褚雲峰說出來了。

    且說盧香亭在得到劉大為說明了他的身份之後,得意洋洋地便即冷笑說道:「你要打聽我是什麼人,現在你已經知道了,該輪到我問你啦?請問你為什麼要到處找人查問我的根底?」

    褚雲峰思疑不定,心想:「難道是我認錯了人?」但他看了又看,這位「盧三爺」的確是他曾經在陽天雷密室中見過的那個人,決不會錯!

    褚雲峰把心一橫,暗自思忖:「事已如斯,也只有和盤托出了。」當下也就跟著冷笑說道:「盧三爺,咱們是曾經見過面的,你不記得了麼?」

    盧香亭勝算在操,不慌不忙地淡淡說道:「我見過的人不知多少,確實是記不得了。請問你是在哪裡見過我的?」

    褚雲峰朗聲說道:「金國國師陽天雷的密室之中!」

    此言一出,滿堂賓客皆是大吃一驚,片刻之後,罵聲四起,但罵的卻不是盧香亭而是褚雲峰。因為沒人相信他的說話。「胡說八道,胡說八道!盧三爺焉能與陽天雷有甚交往?」「這小子含血噴人,一定不是好東西!」

    褚雲峰不理那些人的喝罵,提高了聲音繼續說道:「不但如此,我還曾聽得他們密室商議,要派一個奸細來史家臥底!這個奸細是史老英雄去年所收的六個弟子之中的一個!」他用上了「傳音入密」的內功,在賓客們的紛紛喝罵聲中,仍是每一個字都聽得十分清楚。

    但他話猶未了,只聽得一片鏗鏗鏘鏘的刀劍出鞘之聲,史用威的十八個弟子,除了劉大為一人之外,都拿出了兵器,將褚、谷二人圍在當中了。

    史用威喝道:「且慢,待我問個清楚!」隨即指著褚雲峰冷冷說:「你說在陽天雷的密室之中見過他們,那你又是什麼人?」

    褚雲峰尚未回答,盧香亭卻已在說道:「這還用問,他能夠在陽天雷的密室之中進出,當然是金虜的鷹爪無疑,哼,憑他剛才顯露的那手功未,我就可以知道他的來歷!……」

    史用威霍然一省,插口問道:「他用的可是天雷功?」

    盧香亭道:「一點不錯。聽說陽天雷手下有個師侄,名叫諸雲峰,想必就是他了。」

    史用威道:「大為,你認識他,他是不是叫褚雲峰?」

    劉大為道:「不錯,但,不過……」史用威道:「不過什麼?」

    褚雲峰亢聲說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錯,我就是褚雲峰,但我是義軍的朋友,並非金虜的鷹犬!金虜的鷹犬正是這位『盧三爺』!」

    丁進混在人叢之中喝道:「不能讓這小子含血噴人,誣蔑咱們師父八拜之交的盧三叔!大夥兒把他宰了!」

    劉大為連忙叫道:「且慢,且慢!」

    史用威道:「好,大為你說,這姓褚的話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幸虧劉大為在義軍的身份是一眾同門都知道的,而他又是盧香亭所薦的人,史用威和一眾弟子方才對他沒有懷疑,肯聽他的說話。

    劉大為訥訥說道:「這位褚兄是說得不褚,他的確是表面替陽天雷做事,暗中卻幫助義軍的好朋友。但他說盧三爺和陽天雷勾結,這卻恐怕、恐怕是他看錯人了!」

    丁進冷笑道:「他誣蔑盧三爺的話當然是假的!否則你劉大為豈非也是奸細了?」

    盧香亭冷冷說道:「大為說的倒也沒錯,這個褚雲峰的確是曾經和義軍有過來往的,不過,他卻並不是義軍的朋友。大為,你們都上了他的當了!」

    劉大為大驚道:「那麼他是什麼人?」要知他雖然對褚雲峰的底細知道得十分清楚,但他對盧香亭也是不敢有所懷疑,因此在他聽了他的說話之後,就不由得大為惶惑!

    史用威卻是大喜道:「對啦,三哥,你的消息一向靈通,想必是已經查清楚了他的來歷?」

    盧香亭緩緩說道:「不錯,去年我在大都,已經摸清楚了他的底細。他用的是苦肉計,假裝背叛陽天雷令得義軍相信他的,其實他始終都是金虜的鷹犬!」

    盧香亭的確不愧是個老奸巨猾之輩,反咬一口把褚雲峰說成了一個兩面三刀之人,這樣一來,就是劉大為要替褚雲峰辯護,別人也不會相信,只當劉大為是受了瞞騙的了。

    當然盧香亭的說話之中還是有許多破綻的,但在群情洶湧之下,誰也不會那樣細心的推敲,當下人人喝罵,登時就把諸雲峰和谷涵虛包圍起來,只等史用威一聲令下。

    褚雲峰大聲說道:「是什麼人和你說的?你既然知道我懷有陰謀,為何又不早去通知義軍?」這兩個問題正是擊中了盧香亭的要害,但可惜眾人都受了盧香亭「先入為主」的說話影響,怒罵如雷,把他的聲音都掩蓋過了,根本就不想聽他的說話。

    丁進叫道:「師父的壽堂豈能容得這兩個奸細混入,把他們亂刀宰了!」

    史用威道:「好,先把他們拿下再說!」史用威是個比較細心的人,雖然他對盧香亭也是不敢有所懷疑,但卻隱隱感到事情有點蹊蹺,是以想把褚、谷二人擒下之後,再找人證對質。

    一聲令下,史用威的十六名弟子,除了劉大為之外都亮出了兵刀,一擁而上。武當四大弟子也都拔劍出鞘,堵塞了他們的退路,防備他們突圍而出。

    是束手受擒還是奮起一戰?束手受擒固然可以避免和史用威衝突,但只怕他們雖然不加抵禦,史門弟子之中仍是有人把他們置之死地的,丁進那明晃晃的利刀就已經堪堪要斫到褚雲峰的身上了。

    褚雲峰驀地心頭一動:「這廝為何特別兇惡?」心頭一動,登時出手,一招大擒拿手迅如閃電,抓著了丁進的手腕,把他舉了起來。

    只聽得一片叮叮鐺鐺的聲響,原來史門的那幾十個弟子來不及收手,兵刃都已朝著他們斫來了。史用威和武當四大弟子恐怕傷了丁進,連忙出劍格住,反而不用褚、谷二人出手了。

    史用威喝道:「把我徒兒放下!」褚雲峰道:「史老英雄有命,豈敢不從?但你這個徒弟的來歷如何,和這位盧三爺有否關連?我們很想知道,尚盼老英雄不吝見告!」

    史用威心中一動:「他們似乎知道丁進是三哥引薦的,這事確是有點蹊蹺。」但以他的身份,又豈能受人挾持,當下怒道:「史某人收徒之事,與你們無關!你們捉了他才向我問,更屬無禮!」

    褚雲峰笑道:「我這一著乃是出於無可奈何。老英雄既然不肯見告,我們只好將令徒帶走了。」

    史門大弟子張逛喝道:「你們把我一個新入門、學藝未精的師弟拿為人質,算得什麼好漢?」

    谷涵虛冷笑道:「你們以眾凌寡,這又算得什麼好漢?」

    史用威面紅耳赤,喝道:「好,你們先退下去,待我和這兩位好漢單打獨鬥。只要你們哪一位贏得我的這口大刀,我打開大門,任憑你們出去。我們師徒,決不阻攔!」本來,他說了打開大門,任憑你們出去,這已經是含有「決不阻攔」的意思了。他之所以不嫌累贅,重複一句話中,實是另有意思。因為他只提「我們師徒」四字,「我們師徒」當然是不包括賓客在內。

    武當派掌門大弟子喬元壯立即說道:「割雞焉用牛刀,我們武當派四人和這個姓谷的有仇,願為史老英雄了卻此事!」

    谷涵虛道:「好,那你就劃出道兒來吧!」

    喬元壯道:「我們四人是師兄弟,你們兩人也是師兄弟,今日正好一較高下!」

    谷涵虛冷冷笑道:「原來你們四位要和我們二人決一勝負。不錯,這也是很公平呀!」

    喬元壯面上一紅,說道:「你是我們武當派的公敵,我可不能和你講什麼江湖規矩!如果你認為我們是恃多為勝的話,那也可以把姓褚的撇開,你那姓褚的師兄由史老英雄發落。我和張師弟只與你姓谷的決一死生。」

    原來喬元壯深知谷涵虛「天雷功」的厲害,自忖單打獨鬥,決計不是谷涵虛的對手。但他拉張元吉作他的幫手,卻也不能說他無理。因為張元吉與谷涵虛有奪妻之辱,折劍之仇,用江湖術語來說,乃是「正主兒」,他雖然是在「報仇」這一件事上做文章,當然不能少了「正主兒」張元吉。至於他自己則因是武當派的掌門弟子,既是為師門榮辱作戰,他必須親自出馬,這也是理所當然。

    谷涵虛哈哈一笑,說道:「我沒有說你們不公平呀,何須曉曉置辯?你劃出的道兒,我們一律照辦。但有一句話,我們必須問個清楚!」

    喬元壯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谷涵虛笑道:「喬元壯,你嘴裡乾淨一些好不好?咱們是手底見輸贏,可不是和你鬥嘴的呢。我只是要問你:你們武當派的替史老英雄出頭,是否也能替史老英雄作主?比如說,我們若敗了,當然是任憑你們發落;但倘若是我們僥倖勝了,那又如何?是否要我們和史老英雄師徒再鬥一場?」

    史用威冷笑道:「你們有多大本領,勝得了武當四俠?如今武當四俠要和你們算帳,老夫當然要讓四俠作主,何須再問?」

    谷涵虛道:「這麼說,你是不再出手的了?」

    史用威怒道:「你也忒小覷老夫了,難道老夫還能用車輪戰來對付你們?只要你們能夠在武當四俠的劍下逃出性命,老夫打開大門,恭送你們出去!」

    原來史用威見識了他們的天雷功,自忖也是沒有取勝的把握,是以樂得讓武當四俠把事情招攬過去。在他的想法,以武當四俠的劍法,四人聯手,當然必勝無疑。

    褚雲峰道:「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就這樣!」

    「這裡可不是比武的好場所。」

    喬元壯道:「好,咱們到外面去,免得破壞了史老英雄的壽鑾。」張元吉發出嘿嘿的冷笑:「請呀,請呀,哼,今日是你們自投羅網,我也不怕你們逃!」他的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但在憤怒之中,卻也含有幾分快意,似乎極有把握就可以手刃仇人一樣。谷涵虛心中一動,想道:「他是我手下敗將,何以如此驕狂,莫非他新近練成了什麼厲害的本領?」

    當下便由史用威在先帶路,把雙方帶到了後園的練武場中。

    武當派的劍術馳名天下,但這次武當四俠卻要聯手對付兩個來歷不明的少年,眾賓客都是驚詫不已,人人懷著好奇之心,當然是不願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爭先己恐後地跟著去看他們比武了。

    武當四俠四方站定,把褚、谷二人圍在當中。喬元壯道:「你們兩人還不出招,更待何時?」他自以為穩操限券,因此樂得故示大方,讓褚、谷二人先行出招。

    褚雲峰向谷涵虛打了一眼色,谷涵虛眉頭略皺,但隨即就點了點頭,表示明白,願意依認。喬元壯冷冷笑道:「你們裝神弄鬼,也是無濟於事。出招吧!」

    谷涵虛冷笑道:「我的師兄是慈悲為懷,叫我不要取你性命,你既然胡亂猜疑,我就索性和你明白說了!好!接招!」兩人唰地拔出劍來,劍中挾掌,雙劍雙掌,同時並發。只見劍光如練,掌風呼呼,方圓數丈之內,沙飛石走。靠近場邊的賓客,都有點立足不穩的感覺。

    喬元壯冷笑道:「天雷功能奈我何。」話雖如此,他向谷涵虛平胸刺來的那一劍,在褚、谷二人的掌力震盪之下,劍尖已是歪過一邊!

    谷涵虛深知喬元壯心腸狹窄,難以理喻,想道:「擒賊先擒王,且把這廝拿下再說。他是武當派的掌門弟子,拿下了他,這劍陣自必瓦解。」

    他的算盤打得如意,卻沒想到,喬元壯敢於率領師弟向他尋仇,當然也是有備而來,豈能讓他如此輕易取勝?

    喬元壯一劍刺空,立即身移步換,接著上來的是季元倫。谷涵虛一掌打去,只覺腦後風生,張元吉、粱元獻雙劍同時攻到。張元吉的劍尖指向他脅下的「愈氣穴」,梁元獻則是用「切斜耦」的招式,劍鋒斜飛,削向他的膝蓋。

    這兩招來勢凌厲,正是「攻敵之所必救」的狠辣劍法。谷涵虛季掌劃了一道圓弧,反劈梁元獻的小臂,以攻為守,化解了他的劍招,同時橫劍一截,「鳴」的一聲,格開了張元吉的長劍。在這時間,季元倫和退而復上的喬元壯,兩柄長劍亦已同時向褚雲峰展開攻擊了。

    只聽得一片叮叮鐺鐺之聲,不絕於耳!武當四大弟子,四柄長劍,交叉穿抽,好像組成了一張「劍網」,瞬息之間,喬、季、張、梁四人都攻出了六六三十六招。

    原來他們四人在那次吃了谷涵虛的大虧之後,深知單打獨鬥,絕不是谷涵虔的對手,於是回山向師父師叔請教,苦練四年,練成了一個四人配合的劍陣,按乾、坤、艮、龔、坎、離、震、兌的八卦方位,每個弟子一進一退,都是有條不紊。

    例如喬元壯迸「乾」方退「坤」位,季元倫就進「艮」方退「龔」位,張元吉進「坎」方退「離」位,粱元獻則進「震」方退「兌」位。旁人眼中,只見他們穿梭來往,但給他們困在劍陣之中的敵人,卻好似給鐵壁銅牆圍住,無隙可鑽。要想突圍,那更是難上加難的了。

    劍陣展開,霎時間只見滿場都是劍光,忽東忽西,忽聚忽散,宛如水銀瀉地,花網繽紛!六個人在場中廝殺,竟似千軍追逐一般!看得眾賓客都是目瞪口呆,手心捏著一把冷汗!

    褚雲峰道:「谷師弟,先守後攻!」兩人背貼著背,運劍如風,只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如雷震耳。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兩人霍地一聲大喝,同時出掌,劍中挾掌,發出了「天雷功」!

    掌風劍影之中,武當四大弟子倏地一齊退下,但轉眼之間,又從四方攻上。喬元壯喝道:「快劍急攻,不讓他們騰出手來!」

    本來褚、谷二人若是一上場就使出「天雷功」中威力最強的那一招「雷電交轟」,其時劍陣尚未合圍。此招一發,對方功力較弱的梁元獻和季元倫必定受傷,褚、谷二人也就可以穩操勝券了。

    但正因為這一招威力太大,諸、谷二人卻是不能不有顧忌,只怕重傷了或打死了武當的弟子之後,與武當派的冤仇那就更是難以化解了。

    如今對方的劍陣已經展開,褚、谷二人使出了「天雷功」只能暫緩對方的攻勢,卻設法突破劍陣。而且他們也還是不敢使「雷電交轟」那一招。

    喬元壯卻是「得理不饒人」,佔了優勢,喝令師弟「決劍急攻」,劍陣更是越轉越快,越縮越緊了。

    四柄長劍交叉穿插,卻又宛如一體,等於是一個人使出一套非常繁複的劍法,但四面八方,卻又都是武當弟子的身影!

    谷、褚二人果然給他們攻得透不過氣來,但喬元壯要令他們使不出「天雷功」也還未能達到目的。不過他們必須在抵敵數十招之後,方能緩一口氣,覓個機會施展,而每次施展,也只不過可以暫時緩和一下對方的攻勢而已。是以喬元壯雖然未能完全達到目的,這個戰法也是大大的有效了。

    眾賓客看得目眩神搖,窈竊私議,有人說道:「畢竟是武當派的連環奪命劍法名不虛傳;似這等厲害的劍陣,只怕就是金國的國師陽天雷親自出馬,亦是無法破陣突圍,這兩個小子要想逃脫,那是體想的了!」有人卻道:「這兩個小子能夠抵敵這許多時候,也算是十分難得的了!」

    史用威則是憂心忡仲,暗自想道:「看來這兩人的天雷功似乎尚未盡全力,當然武當派這個劍陣也是十分厲害的。俗若這兩人全力使出了天雷功的話,縱然不能破得劍陣,只怕也會兩敗俱傷。」

    史用威尚未知道褚、谷二人的來歷,褚、谷受傷,對他來說,無關緊要。但武當弟子若是在他家中受了重傷,他就非但是愧對武當派,在武林中他也是大失面子了。

    史用威自恃無力化解,唯有空自著急。

    激戰中忽聽得一聲裂帛,谷涵虛的半截衣袖給張無吉一劊削掉,碎布飛揚,化成了片片瑚蝶!原來他這一招名為「三轉法輪」,看是一招,其實已是包含三招二十六式!削下的袖子在他的快劍輪轉之中,絞得片片碎了!

    張元吉這一劍滿以為至少可以削掉谷涵虛的一條臂膊的,未能如願,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可惜!」雙眼火紅,攻得更加瘋狂了。

    谷涵虛忍不住心頭怒火,陡地一聲喝道:「師兄,雷電交轟!」

    暴喝聲中,谷、褚二人掌挾風雷,雙掌齊出!此時喬元壯和季元倫剛好從正面攻來,陡覺勁風撲面,胸口如受錘擊。喬、季二人大吃一驚,連忙揮劍急攻,拼著與對方同歸於盡。說時遲,那時快,張元吉、梁元獻亦已從兩翼撲上,張元吉的長劍指向谷涵虛後心的命門要穴。梁元獻的長劍則向褚雲峰右肩的琵琶骨刺去!

    眼看雙方就要兩敗俱傷,甚或同歸於盡,史用威嚇得失聲叫道:「不好!」可是自忖無力化解,若然上去,只是白送一條性命!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人叢中忽地飛起兩條人影,閃屯般地落在場心,一個站在喬元壯這邊,雙掌齊出,助他抵禦「天雷功」的掌力,一個卻是站在谷涵虛這邊,運劍如風,助他化解張元吉的劍招。

    這兩人突如其來,眾人還未看得清楚,只聽得「蓬」的一聲,褚、谷二人身形都是晃了一晃,喬元壯和季元倫則各自退了三步,季元倫打了兩個盤旋,方始穩住了身形。

    另一邊張元吉的長劍給那人快劍一擊,劍鋒登時倒捲回去,幸而張元吉收劍得快,才不至於傷了自己。那人用的招數非常精妙,一劍破了張元吉的攻勢,信手一轉劍鋒,又把梁元獻的青鋼劍撥開了!」

    喬元壯說道:「多謝英雄援手!」張元吉卻是大怒喝道:「你是何人,膽敢和我們武當弟子作對?」

    這時史用威驚魂未定,看清楚了,「咦」了一聲,叫道:「兩位不是柳舵主和崔舵主嗎?你們幾時來的。」

    那兩人一個納劍人鞘,一個止步收掌。使劍的那人笑道:「張三俠請莫動怒,我們只是來做魯仲連而已,並非敢和武當弟子作對。小可柳洞天,這位是我的師弟崔鎮山。」

    原來柳、崔二人進來的時候,正是場中惡鬥方酣之際,是以誰都沒有留意他們。

    柳洞天和崔鎮山都是在那次琅瑪山上開的綠林大會之中,和褚雲峰交過手的。當時崔鎮山以大力金剛掌和褚雲峰比試,敗了一招,柳洞天以三十六手連環奪命劍法與褚雲峰比劍,則贏了一招。

    這兩人都是綠林中響鐺鐺的好漢,當時只因卻不過淳於周的情面,而又不知淳於周暗通韃子,這才接受了他的邀請,為他助陣的。事情過後,兩人都是十分後悔,對褚雲峰也頗感歉意,故此這次恰巧碰上了褚雲峰受武當弟子的圍攻,兩人就以魯仲連自任,出來為他們作調停了。

    柳洞大是劍術大名家,輕易地就化解了張元吉的劍招;崔鎮山的大力金剛掌也不過僅遜褚雲峰,故此他一出手,和喬元壯、季元倫合力,也就勉強可以敵得住褚、谷二人的「雷電交轟」了。

    他們二人,一個幫忙喬元壯抵禦了「天雷功」,一個幫忙谷涵虛化解了張元吉的殺著劍招,確實可以說得是並無偏袒,證明了他們的確是來做魯仲連的。因此張元吉雖然心懷憤恨,卻也無可奈何。

    柳洞天道:「不知武當四俠何故與褚、谷二兄起了誤會?」

    喬元壯以掌門弟子的身份說道:「谷涵虛行為不端,奪了我師弟的未婚妻,又曾恃強毆辱了我的另外兩個師弟。武當弟子豈能忍受奇恥大辱?兩位來作調人,盛情可感,但這件事情,還是請兩位不必插手的好。」

    柳洞天道:「張三俠的未婚妻可是川西嚴大俠的女公子麼?」

    張元吉躊躇未答,喬元壯說道:「是。兩位既然知道其中原委,那就應該知道理虧的不是我們了。」

    柳洞天道:「聽說張三俠曾向嚴大俠聲言退婚,不知是否屬實?」

    張元吉剛才之所以躊躇不答,就正是為了這個緣故。當下憤然說道:「不錯,他們一對狗男女鬧出了那樣不要臉的事情,我還能要這個賤人嗎?」

    谷涵虛怒道:「張元吉,你嘴裡放乾淨些!」

    柳洞天連忙說道:「兩位請別吵嘴。如此說來,那位嚴小姐是甘心情願跟這位谷兄的了,大丈夫何患無妻,嚴小姐既然心向別人,張兄又何必放在心上?」

    張元吉怒道:「那賤人我可以不要,這口氣卻是非出不可。」

    喬元壯接著說道:「武當弟子同仇敵愾,不雪此辱,愧對師門。」

    柳洞天笑道:「如今大敵當前,私人恩怨是否可以暫擱一邊?請武當四俠考慮考慮。」

    崔鎮山是個心直口快的漢子,忍不住脾氣,說道:「各位若然一定不肯聽從我們的勸解,那就重新再打吧,不過,依我看來,你們雙方只怕都是取勝不易,只有兩敗俱傷而已。」

    崔鎮山是幫忙喬元壯抵禦了「天雷功」的人,倘若剛才沒有他出掌相助,喬元壯恐怕不死也要重傷了。喬元壯不能不賣他幾分面子。而且崔鎮山說的,的確也是事實。喬元壯是可以接任掌門的大弟子,想到了「錦繡前程」,自也不願捨了性命,和對方同歸於盡了。

    喬元壯思念及此,只好自下台階,說道:「看在柳舵主和崔舵主的面上,這過節我們今日可以暫時擱下,以後如伺,待我們回山稟告師尊之後再說。」

    柳洞天拱手說道:「如此也好,多謝喬大俠肯給我們這個面子了。」

    這場架既然不能再打下去,喬元壯自覺無顏,便向史用威告辭,帶領三個師弟灰溜溜地走了。

    柳洞天笑道:「如今雨過天晴,咱們該給史老英雄拜壽了。諸兄、谷兄請過來與主人相見吧。」

    柳洞天以為「雨過天睛」,怎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史用威面挾寒霜,淡淡說道:「且慢!」

    柳洞天怔了一怔,說道:「史老英雄有何見教?」

    史用威道:「私仇可了,大節如何?」

    柳洞天道:「什麼大節?請史老英雄明白見示。」

    史用威道:「褚雲峰是金國國師陽天雷的師侄,聽說他在陽天雷門下助紂為虐已經有好幾年了,柳舵主竟毫無所知麼?」

    柳洞天哈哈笑道:「原來你們還有這個誤會!這件事我早已知道,但有一些事情恐怕史老英雄還不知道吧?」

    史用威道:「哪些事情?」

    柳洞天道:「褚雲峰如今是義軍盟主李思南的左右手,以前他在陽天雷手下,乃是奉師命而為,假意助金,其實則是和義軍暗通消息的。而且據我所知,他早已叛出大都,目前正在準備幹一件大事呢!這件大事若能成功,對義軍的幫助更是不小!」

    張逛道:「什麼大事?」

    柳洞天道:「時機未到,請恕我不便代他當眾說出來了。」

    柳洞天說褚雲峰在陽天雷手下乃是假意助金,這說法和劉大為的說法相符,史用威不覺吃了一驚,暗自想道:「難道盧三哥說的竟是謊話,有意陷害這個姓褚的不成。」

    但更令眾賓客吃驚的是柳洞天帶來的新消息:褚雲峰竟然是義軍盟主李思南的左右手。

    史用威道:「請恕老朽多慮,你這位褚朋友即使如今是在義軍之中,焉知他又不是作偽?有誰是真正知道他的來歷,能夠給他這樣擔保的嗎?那些消息,柳舵主你又是從哪裡聽來的。」

    柳洞天道:「不是聽來的,而是我也曾在場的。而且最近我還曾到過琅瑪山,所以史老英雄問誰敢擔保他,我就敢擔保他!或許我人微言輕,老英雄不敢相信,那麼我可以說出一個人。」

    史用威道:「誰?」

    柳洞天道:「江南大俠孟少剛!褚雲峰的來歷和他將要進行的大事,這一些都是孟大俠親口告訴我的!各位大約信得過,我決不敢亂造孟大俠的謠言吧!」正是:

    真金不怕洪爐火,真假分明早與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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