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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回 歷劫了無生死念 文 / 梁羽生

    李逸心頭一震,想不到來的竟是武玄霜!高手比拚,哪容得稍稍分神,就在這時,金冠道人雙跋一合,竟把李逸的寶劍夾在當中,勁力一發,李逸虎口流血,把恃不住,嗆嘟一聲,寶劍墜地!金冠道人正要再傷李逸,忽覺背後微風颯然,金冠道人雙跋一旋,反手劈去,武玄霜斥道:「你敢違抗我的命令!」金冠道人突覺氣氛有異,那鬧哄哄的場面,忽然間變得寂靜如死,簡直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不由得心中一凜,說時遲,那時快,只覺虎口一麻,兩面銅跋已給武玄霜劈手奪去!本來以金冠道人的武功,雖然敵不過武玄霜,最少也可以抵敵四五十招,但他在惡戰之後,加以心神一亂,立即被武玄霜乘虛而入,點了他的穴道。

    武玄霜「哼」了一聲,冷笑說道:「原來是你這個妖道!」一掌擊出,將金冠道人震出三丈開外,立即喝令禁衛軍的軍官把他縛了。

    李逸呆若木雞,目光相接,只見武玄霜泛出一絲笑意,輕聲說道:「你回來了。」李逸點了點頭,彎腰拾劍,再抬起頭時,武玄霜已走過去了。

    軍官們和王府武士都認識武玄霜,見她突如其來,料想必是奉了武則天皇帝的命令,誰人還敢動手?只有牛先生不認得她,但也覺情形有異,混亂中忽聽得武承嗣悄悄吩咐他道:「你把陽程兩人殺死,趕快逃走!」軍官和武士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路口來,牛先生聽了武承嗣的吩咐,悄悄退下,道人武士叢中,就在這時,武玄霜也已走到武承嗣的面前。

    武承嗣裝作不知,起立說道;「妹妹,你來得正好。這裡有兩個突厥奸細,我正要捉他們。請你助我一臂之力。」武玄霜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那兩個奸細不是已經捉住了嗎?」武承用道:「誰?哎呀,那兩個不是奸細,這兩個才是呢!」武玄霜道:「長孫泰,你的海捕文書帶來了沒有?李都尉命令你緝捕的奸細是誰?」長孫泰大聲說道:「要緝捕的是陽太華和程建男,幸不辱命,已經拿下來了。但魏王不肯放走,海捕文書也給他撕爛了。」

    武玄霜柳眉一豎,道:「哥哥,你怎麼說?」武承嗣雖然是武則天的親侄兒,但他深知姑母寵愛這個堂妹遠在自己之上,一向都對她有點懼怕,被她追問,慌忙辯道:「李明之想必是有點誤會了,這陽太華是東門校尉,怎會是奸細呢?」武玄霜道:「你說他不是奸細,你和天後陛下說去,我奉了陛下的詔書,說他二人罪情嚴重,天後陛下要提他們入宮親自審問。你要替他們辯護,那麼就一同去吧!」

    武玄霜取出詔書,武承嗣嚇得面如土色,想不到事情已鬧到則天皇帝的面前,李明之的命令他可以不理會,皇帝的詔書他焉敢不遵?這剎那間他轉了好幾個念頭,忽地拍案罵道:「哼,你這兩個奸細竟然敢混到王府來,騙得我好苦!自己是奸細,卻還誣賴別人,真真可恨!左右,將他們押上來,替我重重的打他們一頓!」

    白元化和長孫泰也想到武承嗣是為了解圍,但一想武承嗣已肯低頭,承認了陽程二人乃是奸細,他到底是個王爺,多少也得給他一點面子,白元化便移開腳步,把陽程二人抓了起來,交給了一個王府武士。

    有武玄霜在此,長孫泰料想不至於有什麼變卦,哪知武承嗣的話,實在是暗示牛先生手下的。武玄霜道:「不必在這裡責打了,解進宮裡再審問吧。」話猶末了,忽聽得兩聲慘叫,原來是牛先生混在武士叢中,暗下毒手,兩枚喂有劇毒的透骨釘,射入了陽太華和程建男的心房!

    這一下發生意外,長孫泰剛省悟是武承嗣殺人滅口,忽見金冠道人也爬了起來,往外便跑,原來他的氣功造詣非凡,運氣沖關,恰恰在這個時候,自己解開了穴道。長孫泰一掌擊去,「篷」的一聲,正中他的背心,金冠道人穴道方通,尚未能運功反擊,但長孫泰這一掌卻也打他不倒,他順著掌勢,向前衝得更急,轉眼間已出了大門。

    白元化認出暗下毒手的是牛先生,一抖手飛出兩柄飛刀,金冠道人中了一刀,搖搖欲墜,另一口飛刀觸及牛先生的身體,卻「哨卿」一聲,跌下地來。原來牛先生練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他和金冠道人不同,他未曾受傷。功力無損,飛刀雖然擲中了他,卻連他的布衣也沒有刺穿。

    李逸飛身便追,只聽得武承嗣大喝道:「可惱,可惱!是誰暗殺了欽犯?將他斃了!」登時一陣亂刀,將那個武士砍死。真兇牛先生則已逃出大門。李逸腳步不停跟著追出,背後隱隱傳來了長孫泰的叫聲:「李兄,回來!」

    李逸心中一動,佯作不聞,仍然緊追不捨,原來他一方面固然是為了要追牛先生,另一方面,卻也是藉此機會,避開了在這種尷尬的場面之下與武玄霜相敘。

    禁衛軍也有幾個高手追出來,但追了一會,便逐漸落後,只有李逸還在牛先生身後,片刻之間,追到了僻靜的所在,牛先生忽地冷笑道:「李逸,武則天也是你的仇人,你何苦為她賣命?」反手一揚,一大片細如牛毛的梅花針化成了一篷銀雨,向李逸罩下來,李逸揮動寶劍,只聽得嗤嗤之聲,不絕於耳,梅花針投入劍光圈中,都給絞成粉屑!

    牛先生雙指一彈,「錚」的一聲,又發出一枚透骨釘,透骨釘的份量比梅花針沉重,勁力也當然大得多,竟然穿過劍光織成的光幕,李逸揮劍將它打落,也自覺得虎口一麻,劍尖震動得嗡嗡作響。透骨針從他鼻尖飛過,隱隱聞得一股腥風。

    李逸大怒,飛身一掠,一招「鵬搏九霄」,劍光如練,凌空刺下,牛先生早已脫下身上的長衫,當成兵器使用,揚空一卷,李逸的劍尖在他的布衣上一滑而過,勁力竟然使不出來,牛先生卷不著他的寶劍,亦是心中一凜。

    說時遲,那時快,李逸倏的又變招刺出,這一招用的是內家陰柔之力,牛布衣的長衫一震,兩股陰柔之力一粘,李逸的寶劍鋒利非常,但聽得「嗤」的一聲,牛布衣的長衫開了一道裂縫,急忙後退,李逸喝道:「哪裡走?」一招「橫指天南」,跟蹤追擊,牛布衣喝道:「你真個要給武則天賣命?」忽地又發出一宗暗器,形似圓球,嗚嗚作響,距離極近,閃避不開,李逸一劍將它劈破,突然間飛出許多黃豆般大小的跌蓮子,有如冰雹亂落,李逸揮起一圈銀虹,騰身拔起,但覺肩頭微微一麻,已給一顆鐵蓮子打中。

    牛先生哈哈大笑,喝道:「你還敢追麼?」一揚手一個圓球又飛過來,李逸斜刺閃開,牛布衣冷笑道:「你雖然學了乖,可惜仍末學全!」揚手一柄飛刀,將那圓球擊破,鐵蓮子又紛紛向李逸射來。

    忽聽得「呼」的一聲,突然間從屋頂上跳下一個人,手執一面大旗,大旗一展,將鐵蓮子全都捲去,就在這時,李逸已給了牛先生寶劍一招「驚濤拍岸」,向他下三路捲到,牛先生的長杉疾忙往下一裹,就在這一剎那,手執大旗的那個武土已如飛趕至,大旗揮舞,反而把牛先生的長衫裹住,牛先生的腳跟中了李逸一劍,登時被那個武士的大旗捲了起來,只聽得他一聲慘呼,武士將旗抖開,把牛布衣擲落地下。他被那武士的大旗緊緊一束,肋骨斷了兩條,人也早已暈了。

    這個武士原來是神武營三大高手之一的秦湛,李逸以前冒名投軍,曾和他同過事,秦湛生擒了牛先生,望了李逸一眼,叫道:「咦,你是誰,咱們好似在哪裡見過似的?」李逸改了面容,他一時認不出來。李逸道:「我姓張,前才來的。你把這廝送去給李都尉吧,我也該回去覆命了。」秦湛正想問他覆什麼命?李逸已展開陸地飛騰的輕功身法,如飛跑了。秦湛頗感奇怪,他做夢也想不到是李逸,為了怕他認出,避開他的。

    李逸回到長孫泰的府邸,長孫泰尚未回來。李逸獨坐書房,心亂如麻,想起了上官婉兒又想起了武玄霜,正自神思迷想,忽地有人揭開簾子,走入他的房中。

    掛在牆上的圓鏡現出一個少女的影子,李逸心頭一震,顫聲叫道:「玄霜!」武玄霜笑道了:「你想不到是我吧?我也想不到你會回來,敏兒好嗎?」李逸道:「好,夏侯前輩已答允收他為徒了,這孩子他也很掛念你。」

    武玄霜坐了下來,向李逸望了一眼。柳眉微贊,問道:「你受了點傷?」李逸道:「不錯,是中了牛先生的一粒鐵蓮子,不算厲害,鐵蓮子雖然是有毒的,但已給我運內力將毒逼出來了。」武玄霜取出一粒碧綠色的丹丸,說道:「這是我師兄所煉的碧靈丹,能解百毒,我怕你餘毒未清,小心為上,你就再服一粒吧。」

    李逸深感她關切之情,雖然覺得憑著自己的內功,可以不必再要解藥,還是依言服了。兩人目光相接,萬語千言,不知從哪裡說起?過了半晌,武玄霜道:「你回來已有多天,長安是比以前好了還是壞了,你總可以瞧出一些來吧?」李逸默然不語。武玄霜道:「其實不管是好是壞,總勝於托庇異國,老死異鄉。」李逸歎了口氣,說道:「也許將來我會帶敏兒回來,但長安卻不是我久居之地。我想見了婉兒一面之後,我就要離開這裡了。」

    武玄霜忽然低聲問道:「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問你?」眼光中顯露著異樣的表情,李逸心頭一跳,道:「咱們現在還有什麼話不可說的?說吧!」武玄霜道:「你不過剛入中年,敏兒也還要人照顧,死者已矣,你可曾想過續絃麼?」李逸心弦顫動,輕輕搖了搖頭,武玄霜歎口氣道:「婉兒絕代才華,又是自幼和你一起長大的,你們本來可以是一對天生佳偶。」李逸這才知道她原來是撮合婉兒,更覺心亂如麻,過了半晌說道:「有一個人很愛慕婉兒,你知道嗎?」武玄霜道:「知道,是長孫泰。但婚姻之事,豈能勉強,婉兒尊敬他,但卻不願意嫁他。」李逸道:「前幾天我得到婉兒一首詩,看詩中的意思,她似乎要嫁給一個她所不願意嫁的人,有這回事麼?」武玄霜道:「你若是和婉兒結合,你們兩人都可以終生快樂。若是你不娶她,也許她會嫁給一個她所不歡喜的人。」李逸道:「婉兒怎會做她不願意做的事?」武玄霜道:「她不喜歡這個人,但卻是願意嫁給他的。除非你娶她,否則她一定會嫁給這個人,而且也一定是終生鬱鬱不歡,你再仔細的想想吧!」

    李逸的腦海中浮起了長孫壁的影子,心想:「壁妹屍骨未寒,我怎忍另談婚嫁?」武玄霜道:「也罷,你一時委決不下,讓你先見了婉兒也好。不過,我希望你在見到婉兒的時候,先要打好了主意,婉兒一生的命運,就要看你如何處理了。好,你今晚就去見她吧!」

    李逸怔了一怔,說道:「今晚可並不是長孫泰入宮輪道之期啊!」武玄霜道:「我帶你進去。」李逸吃了一驚,道:「你帶我去?」武玄霜道:「不錯。你藏在我的車子裡,誰也不敢搜查,神不知鬼不覺的就進去了。」李逸道;「你姑姑知道了沒有?」武玄霜道:「我當然不會告訴她。」李逸神色躊躇,武玄霜道:「你若今晚不去,以後再找機會就難得多了。」李逸道:「為什麼?」武玄霜道:「你今日在魏王府大鬧一場,天後陛下現在還無暇查問詳細情形,將來一定有人告訴她的。」

    李逸心頭鹿撞,只聽得武玄霜又道:「我已和婉兒約好,入宮之後,你躲在我的房中,二更時分,她來會你。我去絆住姑姑,有什麼事我可以替你們遮掩。你趕快換過一身衣服吧,後宮可是不許男子進去的啊,你最好扮成一個宮女。」李逸道:「男子漢大丈夫豈能易弁而欽,我不扮宮女。」武玄露笑道:「這有什麼打緊,當今的皇帝尚且是女人,你卻還是重男輕女。好吧,我也不勉強你,不過,這身武士的服飾是要換的,我總不能帶一個武士進我的閨房呀。這樣吧,你打扮成小太監的模樣,和我同車入宮。」她早就準備了一套官女的宮裝和一套太監的青衣小帽,現在李逸不願改扮宮女,她就把那套太監的服飾給他,笑道:「委屈你一下子,換好了衣服,就請出來。」說罷便走出房間去了。

    李逸一片茫然,心中只是盤旋著一個念頭。「我今晚要見婉兒,要見婉兒!」長孫泰忽地走了進來,將門輕輕掩上,說道:「玄霜已經和你說好了?」李逸道:「說好了,我今晚就見婉兒!咦,你是幾時回來的?武承嗣的事情,武則天怎樣發落?」長孫泰道:「我是和武玄霜一道回來的,我知道她已經替你安排好了。武承嗣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張相國已經遞上奏折,又有武玄霜作指證,料想武承嗣這番難逃公道。」

    李逸匆匆的換過衣裳,回過頭來。長孫泰一片悵憫的神情,歎口氣道:「李兄,你對壁妹生死不忘,我感激得很。但死者不能復生,敏甥也要人照料。眼前有合道的人,我勸你還是續絃的好。」頓了一頓,又道:「婉兒一直將我當作兄長看待,壁妹死了,我就只有她一個妹妹了,我不願意婉兒抑鬱而終,我失掉了一個妹妹,不能再失掉她了。唯有你可以令她快樂,我也但求她得到快樂。李兄,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李逸點點頭道:「我明白,不過,不過——」長孫泰道:「不要再說什麼不過了,你們快樂,我就快樂。一切都要為婉兒著想。好吧,你換好衣裳了,快些出去吧!」

    長孫泰眼有兩顆晶瑩的淚珠,急忙舉袖拭去,但李逸已在鏡中瞧見了。李逸回過頭來,緩緩說道:「泰兄,你放心,我不會令你失望的。」這說話模稜兩可,但長孫泰已無暇推敲了,緊緊握著他的手道:「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好了,你去見婉兒吧!」

    李逸藏在武玄霜的車子裡,一路馳入宮門,車輪疾轉如飛,李逸的心也似隨著車輪轉動。長孫泰的意思明白得很,乃是希望他與婉兒結合,寧願自己默默忍受哀傷。李逸心亂如麻,他不忍長孫泰傷心,但也不願婉兒鬱鬱終老。「婚姻之事,豈能勉強了,她真正歡喜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啊!」武玄霜剛才的說話又在他的耳邊響起來,他知道婉兒的性格,她不願嫁長孫泰,勸也沒有用的。可是剛才聽武玄霜的說話,若是他不娶婉兒的話,婉兒一定會嫁給另一個人,這個人不是長孫泰,她雖然不歡喜這個人,但卻願意嫁給他!」這是什麼原故呢?饒是李逸絕頂聰明,卻也百思不得其解。

    李逸藏在車廂後面,不能和武玄霜交談,他望著武玄霜的背影,不禁心亂如麻,他愛惜上官婉兒的絕世才華,要是婉兒沒有歸順武則天,而自己當年又迫於形勢,不得不與長孫壁結婚的話,也許他早已與婉兒結合了。然而現在——唉,轉眼將近十年,十年來的變化又是如此之大!他在婉兒之後碰到了武玄霜,在武玄霜之後又碰到了長孫壁,更想不到的是與長孫壁成為夫婦,而長孫壁又是為他死的!

    往事歷歷,重上心頭,李逸望著武玄霜的背影,不禁幽幽的歎了口氣。現在長孫壁已經死了,他本來決意獨身終老了,誰知又碰到了這樁事情。上官婉兒才華絕世,他又怎忍見她綵鳳隨鴉?婉兒和武玄霜的影子同時在他腦海中泛起,婉兒和他的性格較為相投,而玄霜對他的感情則更為深厚,李逸又是一陣迷茫,但儘管仍在躊躇,那獨身終老的決心已是有點動搖了!

    武玄霜的座車毫無阻礙的獨入後宮,武玄霜在宮中住的時間很少,她喜歡清靜,武則天在太液池邊的竹林裡撥了一所住宅給她,因為不常住的原故,服恃的官女只有幾個人,其中兩個還是她帶來的心腹婢女,李逸扮成一個太監的模樣隨她進去,並沒有引起怎麼注意,其時已是黃昏時分,武玄霜將李逸安頓房中,吩咐了心腹婢女幾句,便出去了。

    李逸獨處房中,聽宮中玉漏已近二更,心頭怦怦跳動,過了一刻,忽聽得有腳步聲傳來,好似不止一個人,李逸怔了一怔,慌忙逃到帳後,接著聽得一個嬌柔的聲音笑道:「玄霜表姐的住處真不錯呀!」

    來的是武則天和她的女兒太平公主,李逸大吃一驚,心道:「難道她們已經知道我在這兒?是誰把風聲洩漏出去了。」但聽得武則天笑道:「你看她的房中圖書滿架,裝飾雖然簡單,卻比你高雅多了。」太平公主道:「玄霜表姐文武雙全,我怎能與她相比?」武則天道:「嗯,你真該向你的表姐和婉兒多學一些東西。」太平公主應了一個「是」字,說道:「媽,其實我更想跟你多學一些治國平天下的本領。」武則天道:「你有這個志願也未嘗不好,治理國家最緊要的是大公無私,用人唯賢,還應該體恤百姓。做皇帝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看你近幾年來越來越貪圖享受了,聽說你最近要京兆尹給你徵集,大修駙馬府,有這回事嗎?」

    太平公主低下了頭,說道:「咱們帝王之家,女兒就是多造一座府邸,也小是什麼大事。只是事前沒有明稟母后,這是孩兒的過錯。」武則天道:「胡說,你是我的女兒,更應該自知檢點,帝王之家,就可以胡作非為嗎?你建造私人府邸,怎可以動用京兆尹來徵集民快,你這是亂了朝廷的法度,你知道嗎?尤其現在是戰爭過後,更不可勞民傷財。」太平公主面色大變,說道:「母親責備的是,孩兒停止修造便是。」

    武則天喘了口氣,續道:「還有人密告你督官賣爵,任用私人,竇懷貞、蕭至忠等人都是憑藉你的勢力得官的。」太平公主大吃一驚,忙道:「媽你不要聽別人的閒話,孩兒絕沒有督官賣爵的事情,孩兒引進一些人也不過是為母親分勞罷了。婉兒不是也推薦過姚崇、宋景都等人麼?」武則天道:「姚崇、宋景都是有才能的賢人,竇懷貞等豈可與之相比?」太平公主道:「竇懷貞不是也有相當才幹嗎!」武則天道:「不是我見他們有點才能,我早就把他們貶滴了。他們對我諂媚奉承,我一看就知道他們是心術不正的小人。」

    太平公主不敢吭聲,武則天歎了口氣,說道:「我以前對待你的幾個哥哥很嚴厲,有人說我沒有骨肉之情。其實我無非是想為你們好啊!」太平公主低聲道:「媽,我知道。」武則天道:「我忙於國事,對你們的管教其實已是失之過寬了。我現在已是八旬老婦,精神不比從前,對你們更縱容了些,這是我的過錯。唉,要不是我管教不嚴,怎會鬧出武承嗣這樁事情。」

    太平公主道:「承嗣表哥一時不察,被奸細混入他的王府,還望母親從寬發落。」武則天道:「不用你管,我自有分數,咦,婉兒怎麼還不來呢?」聽了這話,李逸又是心頭一震,「莫非她已經知道了我與婉兒在這裡約會?」

    太平公主道:「婉兒不在她自己的屋子,一定是到這裡來了,母親你就再坐一會;看看孩兒料得准麼?」武側天笑道:「這點鬼聰明我相信你還有,不過婉兒一定料不到玄霜不在這兒,她見了我,亦當意想不到吧!」聽她們的口氣,似乎武則天已找過婉兒一次,找不到才到這裡來的。李逸稍稍安心,但武玄霜到哪裡去了?武玄霜本來對李逸說過,她是要去絆住武則天,讓他們的幽會不受驚擾的,何以現在武則天來了,武玄霜卻不隨來?想至此處,李逸又不禁心頭惴惴。

    過了一會,門外有輕微的腳步聲,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意思是說:「媽,你看我料得多誰!」果然揭簾而入的正是上官婉兒。武則天哈哈笑道:「婉兒,我等你許久了。」

    上官婉兒大為驚愕,極力忍住,不讓神色上表露出來,她向武則天行過了禮,問道:「天後陛下可有什麼事情要我辦麼?」武則天道:「正是有件緊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孩兒,你且退下,過一會再來。」太平公主內心妒忌,卻不敢吭聲。

    太平公主走後,武則天笑道:「婉兒,你今晚面色有點不對,為的什麼?」婉兒心頭一凜,說道:「沒什麼呀,也許是昨晚睡得不好吧。」李逸從帳後偷窺,見婉兒顏容慌恢,暗暗痛心。

    武則天道:「這幾天事情較多,辛苦你了,承嗣的案件,卷宗你弄好沒有?」上官婉兒道:「已整理好了,就等陛下過目。」武則天道:「承嗣送來的請罪奏折怎麼說。」婉兒道:「他說不知道那兩人是奸細,自認失察之罪。那兩人已經死了,無可對質。」武則天又問道:「玄霜指證他曾派遣密使,私通突厥,他的折子裡怎樣自辯?」婉兒道:「他說突厥大汗要求和親,想把女兒嫁給他的兒子淮陽王延秀,他派去的人不過是談和親的事情,那時戰爭尚未發生,後來戰事一起,他的僻者回不來,是否迫於淫威,歸順了突厥,那他就不知道了。他沒有稟陛下,自認專道之罪。」

    武則天冷笑道:「他倒善於避重就輕!」想了一會,說道:「婉兒,你給我起草一封詔書,將武承嗣的各種職權盡皆解除,並罰傣年,只保留他魏王的封號。」

    婉兒以為武則天定要大發脾氣,重責武承嗣的,哪知竟大出她意料之外。武則天瞧了她一眼,笑道:「婉兒,你心裡一定不服,說我袒護自己的侄兒了?」婉兒默不作聲,索性給她來個默認。武則天道:「婉兒,你很忠直,我就是歡喜你這個脾氣。魏王罪大罰輕,難怪你不服氣,可是事至如今,我也只能這樣!」

    武則天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這幾年精神不夠,一個人年紀老了,對兒女、對侄兒又不免溺愛一些,顯兒和承嗣都想在我死後,繼承我的帝位,他們各自結黨營私,我早已知道了。錯在我自負過甚,料想他們翻不出我的掌心,沒有及時制止他們。現在他們的羽翼部已長成了。去年,我權衡輕重,立了顯兒做太子,承嗣生了怨妒之心,這我也知道的。他派遣使者勾通突厥的事情,雖然沒有真憑實鋸,只有玄霜的一面之辭,但依我看來,多半也是真的,我應該殺了他!但這事情一揭開來粘連極廣,絕不是只殺了承嗣一個人就可以了事的,我老了。魄力遠不及年少之時,而且又在和突厥大戰過後,國力消耗過甚,我不想再惹起任何亂事了,不論規模大小,我都要避免。所以我只攘奪承嗣的各種職權,讓他役有力量造反,我的苦心,你明白嗎?」

    婉兒呆了好一會子,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武則天道:「這兩天我沒有功夫看群臣的奏折,有什麼緊要的你揀幾件說給我聽聽。」婉兒道:「也沒有什麼緊要的,只是崔告味、袁恕己二人合上一個奏折,是對陛下有所勸諫的。」武則天道:「他們二人是正直的人,既有勸諫,那一定是我做錯了什麼事了,這還不緊要嗎?趕快說吧!」婉兒道:「他們勸諫兩件事情,一件是請陛下停止修造佛寺,他們說去年修造同福寺,又建佛教的「天摳」,用了銅鐵兩百萬斤,耗費錢財工力太多,請陛下體恤民艱。」武則天驚然而驚,說道:「用了這麼多鋼鐵,辦事的人竟然沒有告訴我!這是去年我在病中,他們替我『祈福』,而建造的,當時我想這也無可無不可,一時考慮未周,便答應了,想不到他們得了我的旨意,便大興土木,耗費民力,唉,剛才我還責備我的女兒修駙馬府呢,豈知我的錯比她還大!真是令我痛心!還有一件是什麼?」

    婉兒躊躇片刻,說道:「他們請陛下遠小人而近君子。」武則天吃了一驚,道:「他們指的小人是誰?」婉兒道:「指的是張易之和張昌宗,他們說二張是陛下的壁臣,留在官中,易滋物議,請陛下驅逐他們出官!」武則天道:「我見他們二人懂得音樂,的確是把他當作壁臣看待,留在官中解悶的。我是一個老太婆了,本來以為不會有什麼閒話的。晤,但他們說得也對,二張並不是正派的人,要防備他們持著我的寵愛而賣弄權勢,好吧,我明天遣散他們便是。唉,不是有人勸諫,我這一生真不知還要做錯多少事情!」

    婉兒道:「陛下一生中做的好事也難於勝計!」武則天搖了搖頭,說道:「好事是應該做的,不值得提。嗯,婉兒,現在輪到我和你說了!」

    武則天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神色顯得非常沉重,婉兒心頭一凜,說道:「陛下有什麼吩咐?」武則天道:「不,我這次是來求你的!」婉兒嚇了一跳,急忙說道:「陛下言重了,婉兒待罪之身,得陛下托以腹心,若有差遣,萬死不辭!」

    武則天道:「不,我更感謝你。這十年來你幫忙我做了許多事情,最懂得我心事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了。」歇了一歇,歎口氣道:「人生七十古來稀,我今年已經是八十幾歲了,自知來日無多,說句笑話,我已是一隻腳跨進墳墓裡的人了!」

    婉兒望著武則天衰老的顏容,聽著她淒涼的聲調,想她一代雄才,開天闢地以來的第一位女皇帝,最終也不免歸於黃土,心頭不禁一陣傷感,忍淚說道:「陛下精神健爍,何為出此不祥之言!」

    武則天淒然一笑,緩緩說道:「人總是要死的,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多少也做了一些前人所未做過的事情,就是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但是國家大事,我仍未能放心,所以要求你來分挑我的擔子。」

    婉兒惶恐說道:「陛下這話折殺我了。」武則天正容說道:「婉兒,你聽我說,我今晚和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心腹之言。」喘了口氣,繼續說道:「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應該知道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死了之後,我卸下的擔子不知誰能挑起?我本來想過要把帝位讓給狄仁傑的,可惜推位讓賢的事情只能見之千古代,現在是一家一姓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我拗不過這幾千年來的觀念,所以我這個心願也只好永遠擱在心頭,除你之外,對任何人都未曾透露。」

    婉兒道:「太子為人忠厚,陛下當政以來,又提拔了許多賢人可以輔佐他,也不必過於多慮。」武則天苦笑道:「我的幾個兒子都是庸才。太子較為忠厚,卻不是能夠擔當大事的人。我的幾個侄兒更不是好東西。我的女兒,唉,她想學我只學到我的皮毛,她貪權募勢,如果我死之後,沒人管她,更恐怕將來會弄出禍患。」

    武則天喝了口茶,連連喘氣,婉兒道:「陛下你歇歇再說吧。」武則天道:「不,我現在不說,將來就沒機會說了。今天鬧出的武承嗣案件,更令我對兒女、侄兒失望傷心,我死之後,是隨時會發生變禍的!所以我求求你,求你做我的媳婦!太子可好可壞,有你做他的內助,我死了才能安心!」

    李逸藏在帳後,聽到這話,有如焦雷轟頂,他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婉兒碰到的是這個難題,她所不喜歡的但又可能嫁給他的人乃是太子!

    婉兒面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如紙,好久,好久,都未曾答武則天的話。本來,這件婚事,在一年之前,武則天就曾經叫玄霜和太平公主向她示意過了,但武則天親口向她提親,這還是第一次。

    武則天輕輕撫摸婉兒的秀髮,眼光中充滿愛憐和期待,歎口氣道:「我的兒子是個庸才,這頭婚事實在是委屈你的,若然另有良策,我也不想你嫁給他的。但為了大局著想,我還是希望你做我的媳婦。你跟我多年,熟悉政事,我的擔子,也只有你能挑起來。你不但可以輔佐我的兒子,將來李武兩姓的糾紛,你也是最好的調停人。」

    婉兒眼角沁出晶瑩的淚珠,緩緩說道:「陛下,多承你看得起我,我也感激你對我的期望,對我的信託,但這件事情,我還得想想。」

    武則天抽出手絹,親自替她拭去了淚珠,凝眸對著她說道:「婉兒,你是不是另有心上的人?」

    婉兒避開她注視的眼光,搖了搖頭,心頭卻泛起了李逸的影子,「他來了沒有呢?我心上有他,他心上有沒有我呢?」天後一生的婚煙也極不如意,她實在是為了國家犧牲了自己的婚煙幸福的,我是不是也應該走她所走過的路呢?」婉兒心亂如麻,一時間實是委決不下。

    武則天翻了翻桌上的一宗文件,忽道:「李逸已經回到長安,你知道了麼?」帳後的李逸與待立在她旁邊的婉兒,同時心中一震,只聽得武則天繼續說道,「今天在承嗣王府捉拿奸細,也有他的一份,禁衛軍的幾個統領都來向我報告了。」

    武則天歇了一歇,歎了口氣,續道:「李逸是個人才,可惜他以前一直把江山看作他李家之物,對我成見太深,不知他現在有些改變沒有了。聽說你小時候和他很好。若是他願意輔佐太子,那麼我可以封他做個親王,讓你做他的王妃。」

    婉兒心情激動之極,低下頭來,好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心上早已另有人了。」

    武則天道:「是麼?我還未知道呢。其實,對我來說,我當然是最希望你做我的媳婦,現在的情勢已經迫得很緊了,我大約也活不了多久了,婉兒,我在等待你的回復!」

    婉兒想了一想,答道:「陛下,請你給我三天的期限。」武則天微笑道:「好,三天我大約還可以待得到吧。」說了這一句話,她接著就按了按桌上的金鈴,喚一個宮女進來,問道:「玄霜回來了沒有?」

    那宮女回道:「她們已到凌波宮問過了,郡主還沒有回來。」武則天皺起眉頭,自言自語道:「奇怪,難道當真會發生什麼事情?」揮手叫那宮女退下,神色之間,似乎顯得甚是不安。

    婉兒禁不住心頭一凜,她跟了武則天將近十年,很少見武則天有過這樣的神色,她還記得就是在徐敬業造反的時候,武則天也還是談笑自如,難道在這太平的日子,會突然發生比徐敬業造反吏大的亂子不成?

    婉兒問道:「玄霜姐姐真的不在宮中嗎?」武則天道:「我聽說有部份禁衛軍不穩,是我差遣她向李明之打聽去了。」婉兒吃了一驚,這才知道了武玄霜何以不在武則天身邊的原因,也明白武則天何以要那麼著急向她提親了。

    婉兒想了一想,說道:「李明之是陛下的親信,禁衛軍和羽林軍的軍官也都是擁戴陛下的可靠之人,或者那消息是謠傳的吧!」武則天搖了搖頭,說道:「有些事情往往是難於預料,你越以為不會發生的,可能就會發生,我還是回去看看的好。」

    武則天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婉兒扶著她,剛剛走到門口,忽見太平公主匆匆跑來,叫道:「媽,不好啦,有軍士嘩變,已經打進宮來了!」武則天道:「是誰率領的?」太平公主道:「不知道!外面很亂,媽,你最好暫時不要出去,我已經叫張易之兄弟調動宮中的宿衛軍士了。」

    武則天斥道:「胡說,這時候我不出去,還有誰能夠制止他們?張易之兄弟懂得什麼,你胡亂叫他調動宿衛,違反我的法度,你還未知罪麼?」太平公主慌忙跪下來叩頭,道:「母后陛下,我是為了你啊!」

    武則天怒道:「你就是知道給我多添麻煩!婉兒,你陪我去,我親自處埋這件事情!」事到臨頭,武則天登時好像換了個人,反而精神奮發,鎮定起來,李逸也不禁暗暗佩服,他對軍士嘩變的事情,也覺得大出意外。

    婉兒扶著她剛邁出一步,忽地又有兩個武士跑來,大聲稟道:「叛軍已經打破了朱雀門,衝到了凌波殿啦!兩位張大人也都給叛軍殺了!」他們所說的「兩位張大人」指的乃是張易之和張昌宗,武則天喝道:「二張有罪,也應該讓大理丞去依法審問才是,怎麼可以擅殺呢?另外還殺了什麼人沒有?」那兩個武士道:「宮中混戰,有許多宿衛已在亂軍中被殺死了!」武則天道:「是誰帶領叛軍?」那兩個武士道:「有張相國、桓彥范、敬暉、崔玄味、袁恕己等人在內!」

    武則天面色大變,頹然說道:「連他們也背叛我麼?」這些人都是她相信的正玄大臣,聽說他們率領叛軍打入宮廷,她心中自是難過之極。其中崔亥味、袁恕己二人是婉兒向武則天推薦過的,婉兒聽了,也是惶恐不安。

    其實這些人倒不是要反對武則天,而是要迎立太子。他們見武則天年老,二武掌權,心中早已有了隱憂,這次鬧出了武承嗣的案件,他們都是出頭彈刻武承嗣的人,見武承嗣雖被削去職權,卻仍然穩坐王府,他們自是更為憂慮,生怕武則天一旦死去,二武爭權,國事便要弄到不可收拾,因此只有趁這時機發動兵變,用快刀斬亂麻的辦法,請武則天退位,迎太子回朝,恢復李唐正統。

    武則天尚未知道他們的來意,但想了一想,立即又恢復了自信,毅然說道:「我不信這些人會傷害我,婉兒,你扶我出去,讓他們見我!」太平公主叫道:「母后陛下,俗語說得好,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許你所親信的人,也正就是要害你的人,事到如今,你還一味相信外人麼?宮中危機四伏——」頓了一頓,那兩個武士突然喝道:「誰,這屋子就伏有刺客!」前面的武士把手一揚,倏地一柄匕首向帳後擲去!

    以李逸的武功本來不至於被他暗算,但他聽得宮中發生變亂,婉兒就要跟著武則天出去,他也是大受震憾他全付心神都放在聽武則天和婉兒的談話上,猛聽得金刃破空之聲,躲閃已來不及,那柄匕首穿過了帷帳,在他左臂上劃破了一道傷口。

    另一個武士拔出腰刀,立刻撲向李逸,忽聽得「哨」的一聲,那柄腰刀斷為兩截,太平公主叫道:「婉兒,你——」原來是上官婉兒用武則天送她的那柄匕首削斷了這武士的兵刃。

    武則天驀地喝道:「都給我住手!」太平公主叫道:「母后陛下,你要問問婉兒,為、為什麼——」話未說完,武則天已揮手止住了她,喝道:「不許多嘴,嗯,是你回來了?你是要見婉兒的麼?」後面這兩句話是向李逸說的。

    李逸跨上一步,而對著武則天和婉兒,一時之間,不知說些什麼才好?武則天接著說道:「可惜現在已經沒有時間讓你們說話了,你回來了很好,待我處理了這件事情,再讓婉兒和你短敘」。

    婉兒忽地叫道:「哎呀,你受傷了!這是有毒的暗器,這,這怎麼好?」李逸的傷口流出帶著腥臭氣味的黑血,這時聽得婉兒這麼一喊,登時覺得整條手臂麻癢癢的,心頭也欲作嘔!

    太平公主呆了一呆,忽地掏出一個小巧雅致的玉瓶,倒出兩顆丸藥,說道:「這是大內的七寶靈丹,能消百毒,你趕快給他服下。」一邊說話,一邊捉著婉兒的手,把那兩顆丹藥倒在她的手中。

    上官婉兒哪裡知道公主正打著歹毒的主意,原來太平公主自小看慣她母親做皇帝的神氣,心中非常羨幕,也想學她母親的榜樣,可惜地母親卻把帝位傳給了她的哥哥。武承嗣知她心意,極力巴結她,答應將來扶助她,就算做不到女皇帝,也可以幫她掌握大權,操縱朝政,因此太平公主反而與武承嗣結成了一黨。她甚有心計,平日和婉兒非常接近,博取母親的歡心,因此武則天和婉兒都沒有疑心她。武則天雖然發覺她行事任性,也只當她是被縱容慣了,恃寵生嬌而已,想不到她懷有那樣大的野心。

    太平公主既然和婉兒日夕相處,婉兒的心事也就瞞不過她,這次她知道李逸已回到長安,料想李逸必定會冒險入宮探望婉兒,就叫心腹的太監宮女,暗地裡注意上官婉兒和武玄霜,果然給她探聽到了武玄霜帶一個小太監進來的消息,武玄霜和婉兒的交情,太平公主深知,聽到這個消息,立即便起了猜疑,所以她才縱恿母親到武玄霜的房中等候婉兒。

    就在武則天和婉兒密談的時候,她卻出去拷問武玄霜的宮女,那宮女見是公主,又知道她與婉兒素有交情,便把秘密說了。太平公主叫手下將那宮女看管起來,不許洩漏消息,一面召集了自己的心腹武士來,恰巧叛軍打進宮中,她便趁此機會,以搜索奸細為名,搜出了李逸。她本以為連上官婉兒都可以一併扳倒的,哪知她母親不但絲毫沒有責備婉兒,對李逸也似乎甚有好感,聽她的口氣,甚至還要將李逸留下來。太平公主一想,婉兒的聰明才智在她之上,若再加上一個李逸,自己將來一定要受他們壓制,於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竟把隨身攜帶的毒藥冒充七寶靈丹,交給了婉兒。

    這時武則天正在催婉兒陪她去應付兵變,時機緊迫,不容婉兒仔細思量,而且她做夢也想不到太平公主存心要害李逸,得到「靈丹」,如獲至寶,立即給李逸服下。

    只聽得外面奔跑呼號之聲,漸來漸近,又有兩個太監進來稟告,說是叛軍已打進了乾元宮,武則天道:「婉兒,你害怕嗎?」婉兒道:「在陛下身邊,我什麼都不害怕。」武則天道:「既然不害怕,就趕快吧,還等什麼?」

    在這樣緊急的關頭,婉兒當然要陪著武則天,她含著眼淚,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望著李逸,想不到費盡心力,才把李逸弄進宮來,竟不能聽他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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