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 詭計多端 奸徒欺寡婦 奇能各顯 四俠斗雙魔 文 / 梁羽生
馮瑛在母親懷抱中睡得正香,鄺練霞低低綴泣,王陵道:「師妹,事已至此,還是節哀順變,趕快逃命為宜。」鄺練霞輕撫馮瑛蘋果色的臉龐,流淚說道:「可憐這對姐妹,剛剛週歲,就家破人亡,骨肉分離。她和妹妹不知何時才能見面?」唐曉瀾道:「鍾大俠武藝高強,他又答應收小侄女為徒,想必無礙,師嫂不必悲傷。」
鄺練霞雖是女中豪傑,驟逢大變,方寸亦已亂了。淒然問道:「咱們有哪裡好去?」王陵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你和我到京中去吧。我在京師鏢行,熟人很多,京中的血滴子又不認得我們,你和侄女就隨我住在鏢行,我遍請京中好手教她武藝,這是萬全之策。」
唐曉瀾沉思半晌,昂頭說道:「師嫂,我們還是到太行山去的好!」鄺練霞道:「什麼!去太行山!」唐曉瀾道:「周大俠剛才不是說過,北五省豪傑,每十年聚會一次,今年中秋恰是聚會之期,地點就在太行山上。」王陵道:「他們北五省豪傑聚會與我們何關?」唐曉瀾道:「我年輕識淺,不過看這次血滴子大舉出動,必然有餘黨,此去京師,路途遙遠,凶險定多。去太行山卻只是幾日路程,五省豪傑,這幾天紛紛趕來,血滴子就算要與我們為難,也有顧忌。」王陵嗤道:「你好像和許多豪傑認識似的!憑什麼面子叫他們替我們保鏢?」唐曉瀾不理王陵出語譏誚,繼續說道:「我雖識人不多,但豪俠之士,在所多有,縱非親友,路見不平,也會拔刀相助的!」
兩人爭持不下,鄺練霞低頭默想,亦是難於決斷,王陵忽然說道:「師弟,你的劍法是誰教的?」唐曉瀾道:「自然是師傅教的。」說了之後,發覺不妥,王陵便道:「請借你的寶劍一觀!」唐曉瀾想起周青的囑咐,疑懼頓生,陪笑說道:「這是周大俠送的,他叫我劍不離身,雖然師兄有命,我還是不敢違背周大俠的囑咐。」王陵「哼」了一聲,忽然問道:「你是哪裡人?」唐曉瀾道:「我幼遭孤露,流落江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裡的人。」王陵道:「你在關外住過許久吧?」唐曉瀾道,「是。師兄盤問這些幹嗎?」王陵轉過面來對鄺練霞道:「我在師門這許多年也不知師傅會使劍,唐師弟才來了一年,師傅就教他上乘劍法,真是各有機緣。師妹,咱們同一村子長大,彼此來歷都很清楚。這位師弟,突然從關外遠來投師,又得師傅這樣寵愛,一定是大有來頭的了!可惜他剛入師門一年,血滴子就登門拜訪,不是我說迷信的話,恐怕他的命是克師之命。」
王陵的話,顯然是指唐曉瀾來歷不明,並且暗示血滴子就是唐曉瀾引來,謀害師傅一家的。唐曉瀾聽得心頭火起,幾乎就要發作。但轉想在這時候不宜同室操戈,而自己來歷確有難言之隱,這位師兄不知,自也難怪他有所懷疑。如此一想,怒火稍平,只把眼睛覷著鄺練霞。心中盤算,若師嫂也如此見疑,那只有飄然自去的了。
馮廣潮在屋子裡和鍾萬堂談及唐曉瀾投師經過時,王陵尚未來到,鄺練霞卻在旁邊,知道這位師弟來歷雖然不明,卻是周大俠親自囑托自己公公教的。對王陵挑撥之言,十分不快,本來他尚未決斷,這時忽然昂首說道:「唐師弟之言有理,咱們先上太行山去!」王陵不覺愕然。鄺練霞指著馮瑛說道:「我兩母女全仗兩位師兄弟救助,咱們三人可得一心一意對付敵人,我來生結草啣環,也要報兩位大德。」王陵一聽此言。知道鄺練霞已疑自己挑撥,只好說道:「我是認為去京師更為安全,但師妹和唐師弟既然決意先去太行,那做師兄的就是捨了性命也要陪師妹前往。」
太行山在河南西北,離汝州大約是五日的路途,鄺練霞一算,離中秋尚有三日,到太行山的時候,群雄聚會不過兩天,想還未散。沿路上王陵神色頗為不安,鄺練霞只道他是因和唐曉瀾爭執之故,並未在意。
走了兩天,到了洛陽,王陵江湖閱歷甚豐,細一留神,果然見有跡似綠林的人物,在城中來往,暗中戒備。唐曉瀾也是處處提防。投宿之時,忽見王陵與一群漢子點頭招呼,問起來時,王陵道:「這是一斑鏢行朋友,沒有什麼深交,所以打個招呼便算。」唐曉瀾當晚不敢入睡,寶劍懸腰,飛芒在手,警備一晚,卻是什麼事情都沒有。
第三天到了孟津,是河南水陸交通的要地,將入城時,忽見一群山東大漢,分乘幾輛大車,疾馳出城。領著車隊的是一騎黃膘馬,馬上一個紫膛臉色的大漢,看見唐曉瀾三人,似乎頗為驚愕,擦身過時,忽然問道:「你們上哪兒去?」王陵道:「孟津探親來的!」那大漢子又釘著問道:「不是上太行山嗎?」王陵急道:「不是,不是!」那大漢尚待再問,王陵急急進城。車隊的人催道:「大哥!快走啊!」那大漢雙足一夾,策馬前奔,但還是回頭看了王陵幾眼。
入得城來,唐曉瀾問道:「師兄,那是什麼人?」王凌道:「魯西大豪孟建雄。」唐曉瀾曾聽周青談過天下豪傑,知道孟建雄也是個響噹噹的腳色,善打飛火彈,是魯西的武林領袖,心中奇道:「今晚北五省豪傑在太行山集會,孟建雄為什麼不去參加,反而從太行山那面走回來,而且這樣行色匆匆!」於是再問:「孟建雄算得是個武林人物,師兄為什麼不對他說實話?」王陵面色突變,嗤笑道:「師弟,不是我說你,你有多少江湖閱歷,俗語說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何況咱們與孟建雄又沒有什麼交情,怎好隨便對人說出真話?」說罷瞧了鄺練霞一眼。
鄺練霞道:「大師兄說得是,謹慎一些,有利無害。」唐曉瀾更是生疑,在孟津這晚,仍然不敢熟睡,到得天亮,幸喜無事。
第四日他們到了修武,這是一個小縣縣城,本來過了孟津,已是漸入山區,但一路上人來人往,甚為熱鬧。王陵仔細留神,時不時見有江湖人物,三三五五,迎面走過。王陵暗自心喜,唐曉瀾卻瞧出情形有點不對。只是鄺練霞一向少出家門,卻還懵然不知。
這晚,他們在修武一家客店投宿,行裝甫卸,忽聞得隔室有呻吟之聲。唐曉瀾偷偷張望,只見鄰房炕上躺著一個病人,房中坐著兩個漢子,一個少女。那少女眉目如畫,稚氣未消,最多只有十五六歲年紀,見唐曉瀾探頭張望,狠狠盯了一眼,啄著小嘴兒道:「喂,有什麼好看呀!」那兩個漢子聞聲站起,拱手說道:「小兄弟,請來坐坐。」王陵伸手一拉,沒有拉著,唐曉瀾進鄰房去了。
炕上躺的果然是個病人,被褥上還隱隱沾有血跡。唐曉瀾走進,炕上人忽然坐起,竟是個面色焦黃的乾瘦老頭,可是雙目一張,炯炯有神,令人生畏,這老頭瞧了唐曉瀾一陣,搖了搖頭,忽然問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是上太行山去的嗎?」唐曉瀾不知此人底細,不敢直說,反問了一句:「前輩是從太行山來的嗎?」那枯瘦老頭「噫」了一聲,突然從被窩裡伸出手來,往唐曉瀾臂上一搭,唐曉瀾不覺「哎喲」一聲,身子矮了半截,瞪眼問道:「老前輩,這是幹嗎?」那老頭兒忽然哈哈大笑,放了手道:「老夫想起床走動走動,想叫你扶我一把,那料你如此弱不禁風!」那少女急忙過來將老人扶起,使了個眼色,老人又搖搖頭道:「這孩子不是江湖人物。」唐曉瀾心頭有氣,拱手告辭,老頭兒在背後輕聲說道:「我但望他不是上太行山!憑他這樣的武功,若上山去,一百條小命也保不住!」語聲極低,卻字字清楚,好像是專說給唐曉瀾聽似的!
唐曉瀾回到房中,又氣又疑,不知那老頭兒是友是敵。王陵跑過來問,唐曉瀾怕他嘲笑,不敢把自己吃虧之事說出,只說看來似是普通行旅,客中岑寂,叫自己過去聊天的。王陵嘴角噙著冷笑,沒說什麼。
這晚唐曉瀾又不敢好睡,到了半夜,忽然聽得外面轟然一聲,旅店大門給人用巨物撞破,火把通明,唐曉瀾跳起來,見外面衝進來十幾名大漢,兩邊踢門搜索,鄰房不待人來,先自開了。那枯瘦老頭兒由少女扶著,倚門叫道:「鐵掌神彈楊仲英在此,別擾別人清夢!」那伙漢子發一聲喊,突然怪聲呼嘯,三個鐵球,閃電般的向老人飛去,唐曉瀾駭道:「血滴子!」忽然眉頭一緊,王陵不知什麼時候也起了身,將唐曉瀾肩頭按住。唐曉瀾低喝道:「幹嗎?」王陵噓聲道:「不許亂動!」
唐曉瀾沉肩縮肘,把王陵這一擒拿手解了。王陵驟失重心,幾乎摔跤,急忙說道:「唐師弟,他們人多,咱們形跡未露,不要強自出頭,捲入漩渦!」唐曉瀾「唔」了一聲,心想:原來師兄還是好意,且看下再說。這時,那三個血滴子已飛到老人頭上,剛剛罩下,不知怎的,忽又升空,倒飛回去!只見那老頭雙掌一收,自少女手中接過彈弓,大喝一聲,弓如滿月,彈似流星,把那班傢伙打得不亦樂乎!那夥人中,突然跳出一人,如猿猴縱躍,戴鹿皮手套,竄高縱低,把飛來的彈子隨接隨擲,大聲叫道:「神彈已經見過,再領教你的鐵掌!」一縱身,到了老人跟前,雙臂一震,老頭身旁那兩名漢子踉踉蹌蹌退了幾步,老人反手一掌,其疾如電,漢子雙拳齊出,剛剛抵住,老人左掌突然穿出,啪的一聲,擊中他的左胯,喝道:「倒下」,那漢子搖搖擺擺,退出幾步,回頭叫道:「鐵掌也領教過了,偏不如你所願,併肩子上啊,活捉這個老賊!」
唐曉瀾看得目眩心驚,他聽周青說過,鐵掌神彈楊仲英是北五省第一名豪傑,武功技藝在他之上。不知怎的也受了傷?而且今日正當太行山五省豪傑之會,他為何卻在此地?而受他這掌的漢子,並未跌倒,武功顯然也極深湛,這時兩邊已成群毆,那名與楊仲英對敵的漢子,身法步法,無一不怪,靈捷異常。楊仲英卻似受了重傷,轉動不便,雙足釘在地上,如泰山兀立,動也不動,掌風呼呼,周圍八尺之內,敵人不敢近身!那少女一口柳葉刀,不離老人左右,刀光閃爍,輕靈翔動,使出來的,竟是極上乘的刀法。楊仲英平生與人對敵,無人能以血肉之軀受他一掌,而今掌擊敵人不倒,也自心驚,戰了片刻,高聲喝道:「來人可是八臂神魔門下?」那漢子怪笑應道:「你在我師傅掌下逃生,偏偏又撞在我的手上,還有何話可說?鐵掌神彈,今日是你的死期到了!」猛然撲上疾攻。楊仲英呼、呼、呼連環發掌,那漢子身形快極,一閃又上,不教掌鋒碰著,看情形是想累死他。楊仲英吃虧在不能轉動,功力雖然在那漢子之上,卻是無法追擊,眉頭一皺,左掌虛揚,那漢子往旁一閃,楊仲英突跨前一步,右掌呼的打出,啪的一聲,把圍攻少女的一個敵人,打飛出三丈開外!圍攻的人一陣大亂,那漢子忽然叫道:「攻那女娃子下盤!」凌空下躍,一抓向老頭抓下,楊仲英沖天一拳,那漢子輕飄飄的落在左側,橫腳一掃,少女下盤不穩,給逼退幾步,敵人登時蜂湧而上,把少女和老人分隔開了。
那少女和她的兩個師兄一起,應付強敵,險象環生。楊仲英又被那個什麼八臂神魔的門人絆住,移動不得,激戰中楊仲英受了敵人一抓,右肩鮮血淋漓,竟被撕去一塊皮肉。幸得那名漢子剛才受他一掌,功力亦已大減,要不然這一抓便是開膛破腹之災。那少女驚叫一聲,幾乎中了敵人一刀。楊仲英叫道:「青兒,用旋風掃葉五虎斷門刀!」少女聲人心通,招數霍變,刀光閃閃,自下挑上,護著下盤。那幾名敵人本來是欺她下盤不穩的,給她這路刀法使開,竟然不能得手。又戰了一陣,楊仲英大叫一聲,左肩又給抓裂,額上汗珠,竟似黃豆般大小,直淌出來。
唐曉瀾本來對那老頭甚為不滿,但知道他就是鐵掌神彈楊仲英,觀感頓改,敬意油然而生。一大把飛芒扣在掌心,暗運內力,捏碎窗核,雙掌連揚,右手飛芒,打那漢子,左手飛芒,打圍攻少女的敵人,飛芒份量極輕,他在雙方激戰中驟然發出,只聽得嘩然呼叫,有兩人似給飛芒打中,在地上翻翻滾滾,其餘的紛紛散開,大聲喝罵:「何方小子,膽敢偷放暗器?」那漢子武功深湛,雖在劇戰之中,仍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飛芒破空之聲,雖極微小,他已凜然警覺,在眾人紛叫中,突然倒縱出來,向唐曉瀾藏身之處撲去!
王陵不知是唐曉瀾偷放暗器,見狀大驚,急忙向牆角一縮,唐曉瀾揚手又是一把飛芒,那名漢子磔磔怪笑,袍袖一擇,飛芒突然反射過來。唐曉瀾忙即伏身,只聽得叮叮之聲,響個未停!飛芒竟然都從窗格打入,撞在對面牆壁之上。說時遲那時快,笑聲未停,咋咳一聲,窗框已斷,一隻蒲扇般的大手伸了進來,掌風颯然,唐曉瀾頭皮又冷又麻,看看就要抓到頭上。唐曉瀾一個「鯉魚打挺」,滾開丈餘。就在此際,忽聽得外面有人罵道:「不要臉,欺負小輩!」接著蓬蓬兩聲,如巨木相撞,怪手不見,喝聲漸遠。唐曉瀾大著膽,站了起來,張目偷窺,只見外面忽然添了兩個怪客,一人又瘦又高,眼珠白滲滲的;一人又肥又矮只有三尺來高,兩人雙手空空,盯著那名漢子,地上橫七豎八的倒下了五六個人,也不知是給一這兩個怪客打倒的還是給楊仲英的掌力震倒的。
那漢子怪叫一聲,喊道:「你們關東四俠,竟然也來趟這淌渾水!那是你們的死期到了!」後來的那矮子嘻嘻笑道:「我們四兄弟天不怕,地不怕,連老魔頭我們也要會他一會,何懼你這個小卒!董太清,你叫你的師傅師叔出來,我們手下,不殺無名之輩!」
唐曉瀾這才知道剛才與楊仲英惡鬥的那個漢子叫董太清,暗想董太清不知是何等樣人,周伯伯平時縱談武林人物,從未提起此人,看他武功已不在周伯伯之下,這兩個人猶自稱他「無名小卒」,那麼他們的武功一定更加深不可測了。董太清稱他們為關東四俠,而來的只是兩人,想必還有兩個未到。
董太清磔磔怪笑,想是怒極氣極,一伸手就向那高個子抓來,高個子叫道:「四弟,你把那些人扔出去。」驀地一聲長嘯,十指伸出,每隻手指都戴著一枚鋼環,董太清抓到半途,急忙縮回,身軀一矮,變抓為掌,攻他下盤。那人身長手長,雙手向下一按,兩人閃電般拆了幾招,董太清突然怪叫一聲,蹲在地上,盤龍繞步,快似風車,縮成一團灰影,專攻敵人的下三路,招數怪絕。那高個子如星九跳擲,閃轉騰挪,董太清攻得急,他也跳得快,兩人打得難解難分。
董太清知道敵人武功非同小可,欺他身長,所以用「盤龍繞步」的身法、抓腳踢襠,攻他弱點。那料來人輕功,還在自己之上,而「盤龍繞步」的地堂功夫,又不能持久,暗暗心急。這時只聽得客店裡鬼哭神嚎,慘叫之聲,響成一片。那矮子大展神威,或劈或抓,掌如奔雷,抓似鐵鉤,血滴子四下奔逃。矮子力大異常,外家功夫,竟似登峰造極,抓著敵人往外便摔,一手一個,猶如捉小雞一般,不過片刻,那批血滴子竟給他一個個扔了出去。董太清驀地縱身,虛擊一掌,高個子又是一聲長嘯,雙掌齊揚,套在指上的十隻鋼環,一齊飛出。掌風環影中,董太清厲叫一聲,驀地一個觔斗翻了出去。矮子尚待外追,高個子叫道:「他中了我三枚鋼環,打正穴道,尚能逃走,也算得是個好手,由他去吧。」關東四俠,出道以來,若敵人能在他們的獨門絕技之下逃出,倒不趕盡殺絕。矮子停身止步,張目說道:「那老怪的徒弟也有這麼厲害麼?」高個子道:「四弟,事到如今,只有盡力而為了!」語氣之間似有重憂!
鐵掌神彈楊仲英重傷之後,又經過一輪激戰,面色慘白,搖搖欲倒,吁聲說道:「三哥四哥,老朽不濟,累你們結下強仇,如何是好?」矮子道:「楊大哥,你我神交已久,今日見面,何幸如之!歪風大哥托我們問候你,並替你帶了解藥。他說太行山會後,若還能留著骸骨,當再到寶莊拜訪。」楊仲英道:「多謝你們大哥故人情重,只是你們可真得當心點!」高個子拱手道:「知道了!楊大哥,事不宜遲,你快走!」上前扶楊仲英,那少女和兩個大漢,都怔怔的看著他們。王陵這時驚魂方定,剛剛站起,忽覺微風颯然,一股冷風吹了進來。
王陵叫道:「唐師弟,唐師弟!」唐曉瀾也覺勁風撲面,急回頭時,什麼也沒有見著。門外忽然傳來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那少女揚手說道:「小伙子,多謝你了!」唐曉瀾再張望時,楊仲英那一夥人和那關東兩俠,全都走了!
激戰過後,客店裡的人才慌亂起來,紛紛打開房門探望。鄺練霞在臥室內叫道:「王師兄,唐師弟,快來!快來!」王陵和唐曉瀾進入內室,只見鄺練霞抱著馮瑛,坐在床上,面色驚惶。馮瑛舞著一雙小手,呀呀的哭了起來。王陵柔聲說道:「師妹,沒嚇著麼?」郵練霞指著桌面道:「你們看!」桌上一柄匕首,釘著一張字條,寫道:「速走回頭路,莫上太行山!」唐曉瀾道:「留字的人是番好意,若他想傷害我們,我們還有命嗎?嫂嫂不要擔心害怕!」鄺練霞道:「我的公公和丈夫全都死了,我還害怕什麼,只是兩個女娃如此可愛,我怎樣也得把她們養大呀!」馮瑛十分乖巧,剛才外間激戰之時,母親把她緊緊抱著,她看著母親的臉色,動也不動,而今看見母親臉色難看,這才哭了起來。鄺練霞輕吻她的蘋果面頰,說道:「小寶貝,別哭,別哭,媽媽在這裡呢!」馮瑛一對寶石般的小眼睛滴溜溜的瞧著她的母親,見母親笑了,她也停哭笑了。唐曉瀾心念一動,走出外堂,只見牆壁上亮晶晶的也插著一柄匕首,鄺練霞抱著馮瑛跟了出來,問道:「唐師弟,什麼事?」張眼見著那柄匕首,嚇了一跳,唐曉瀾將那柄匕首拔了下來,匕首尖也穿著一張字條,鄺練霞將那字條扯了下來,一樣的筆跡一樣的文字寫道:「速走回頭路,莫上太行山!」鄺練霞皺起眉頭,說道:「師弟,你看這是什麼意思?」
唐曉瀾年紀雖輕,閱歷卻是不少,沉思有頃,抬頭說道:「想是前輩高人指點,我看,不上太行山也就罷了。」王陵這時也已走了出來,忽然陰惻惻的說道:「說要上山的是你,說不要上山的也是你,你啊,難道是當小孩子玩的嗎?」唐曉瀾強忍住氣,說道:「師兄,鄰居那老頭子是威震北五省的鐵掌神彈楊仲英。」王陵道:「是楊仲英又怎樣?」唐曉瀾道:「昨晚中秋,是北五省豪傑在太行山大會之時,以楊仲英這樣的人物,就算不是盟主也當參加,但他卻相反的從太行山那邊出來,想必是山上出了什麼事了。」王俊道:「你還是胡猜亂想,而且楊仲英分明受了重傷,走動也艱難,他又那能在片刻之間,在兩處留刀寄簡呀?」唐曉瀾道:「我又沒有說這字條是楊仲英留的。但是他朋友或家人留的,也是了樣。再者前天碰見的那飛火彈孟建雄,也是從太行山那邊來,走的是回頭路,將兩件事連在一起,前去可能真是凶多吉少!」王陵搓著雙手,忽然冷笑。
鄺練霞有點不快,問道:「師兄,你笑什麼?」王陵道:「唐師弟原來如此膽小,早知如此,早聽愚兄之計,前往京師,不是免走這麼多冤枉路麼?」鄺練霞方寸已亂,歎道:「到處都是敵人,莫不成真個寸步難行?」唐曉瀾悚然心動,想道:「若然不上太行,那麼必然要隨王凌去京師了。王陵心術如何,不得而知,我不打緊,只恐師嫂上他圈套。」又想道:「師嫂所說也是不差,到處都是敵人,避得東來避不了西,五省豪傑集會,又是在崇山峻嶺之中,就算有數萬官兵,也奈何他們不得。
王陵見唐曉瀾低頭默想,嗤聲笑道:「怎麼樣?不上太行山了吧?」唐曉瀾突然昂頭說道:「就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他一闖,明天就上山去!」鄺練霞和王陵雖是從小在一個村子裡長大,但經了這場大變,同行數日,反似覺得唐曉瀾更有摯性真情,見唐曉瀾如此一說,立刻贊同,點頭說道:「行到此處,太行山已經在望,我看也是上山的好,但願在太行山上,能遇見公公或周大俠的好友。」
第二日。一行三人離開修武,走了五六十里,中午時分,已到山腳。沿途行人稀少,進入山區,更是沓不見人。唐澆瀾心裡暗暗嘀咕,想道:「五省豪傑的大集會,何以不見有人在山口接待?」太行山山高林密,鬱鬱蒼蒼,群巒起伏,雲霧迷漫,三人斬棘披荊,攀籐附葛,走了半天,兀是空山響寂,但見鳥飛,不聞人語。唐曉瀾怵然止步,鄺練霞也是滿腹疑慮,剛說得句:「唐師弟,你看還上不上去?」忽聽得一聲胡哨,十餘丈外茅草獵獵作響;唐曉瀾忙拉著鄺練霞伏低,荊棘蔓草之中,刷刷響處,忽地竄出幾個人來!唐曉瀾一看大駭,為首的手持龍頭枴杖,竟然是龍木公!
王陵動了一動,唐曉瀾五指一搭他的肩頭,輕聲說道:「師兄不要亂動!」他所捏之處,正是肩頭琵琶軟骨,王陵嚇出一身冷汗,面色變道:「師弟,別開玩笑!」唐曉瀾道:「你躺下來!你想給敵人看見嗎?」王陵和身臥在亂草中,果然動也不敢一動。唐曉瀾偷偷張望,只見龍木公睜開獨眼,遊目四顧,對同伴說道:「我似乎聽得人聲,怎麼又不見了!」同來的人一律青衣短打,手提朴刀,腰懸兩個鐵球,顯然是血滴子。內中一人發話道:「喂,朋友!是盤道的?是插樁的?趕快亮萬!」「盤道」意即探路,「插樁」意即參加集會。「亮萬」意思露出來面來。這幾句話乃是江湖「唇典」(黑話),鄺練霞一概不懂,唐曉瀾可是暗暗心驚,只道蹤跡已經敗露,屏氣凝神,仍然動也不動。這個人發完話,稍微一沉,跟著又一個沙聲的喝道:「喂,朋友,你們若還是緊自悶條子不亮鋼,我們可要用暗青子招呼了!」
唐曉瀾藏在亂草之中,身邊又有岩石起伏錯落,心想:賊人這樣亂喊,準是不知自己藏身之所,且莫理他。剛才那個人說的黑話是:你們若還是不開口(悶條子),不答話(不亮鋼),我們可要用暗器打了。說完之後,見仍沒有答腔的,和同伴交換了一個眼色,低聲說道:「五省豪傑全給打得死的死,傷的傷,而今已過兩天,除了自己人,還有誰敢上山!龍大哥怕走了眼吧!」龍木公龍頭枴杖擊石作響,獨眼圓睜,大聲罵道:「我一隻眼睛比你們十幾雙眼睛還亮堂,我明明聽得人聲,你們是聾的嗎?」龍木公五天之前和周青惡戰帶傷,但除瞎了一眼之外,其餘的傷卻非內傷,眼藥之後,仗著功力深厚,和雷海音一路追趕唐曉瀾,沿途查問。唐曉瀾等一行三人,兩男一女,鄺練霞是一個美艷**,抱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嬰,更是令人矚目,龍木公沿途查問,跟著他們蹤跡,追上太行山來。而且在上山之時,因為所走山路不同,還給他們趕過了頭,先到山上。到了山上,四皇子派來的人尚未撤走,他們先拜見了兩個魔頭,雷海音給留著辦事,龍木公卻另外領了七八名血滴子滿山亂搜。龍木公此時傷勢已癒,狂妄故態,又復發作,血滴子都不敢作聲,龍木公鐵拐頓地,大聲叫道:「你們作什麼的,動手搜呀!」
唐曉瀾不敢亮劍,手裡暗暗握著一把飛芒,只待血滴子來,就和他硬拚。血滴子周圍亂搜,眼看搜到,龍木公鐵拐忽然向東一指,喝道:「敵人來了!」血滴子們紛紛回身,唐曉瀾吐了口氣,倚著岩石,探頭一望,只見山拗那邊兩個黑點,倏忽轉大,轉瞬到了這邊,現出全身,為首的是個黑衣道士,左手鐵拐右手長劍,脾睨作態,意氣甚豪,跟在後面的是個胖和尚,兩手空空全無兵器,腰間卻懸著一個大葫蘆。
龍木公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是四皇子差來的,還是楊仲英老兒邀來的?」黑衣道士笑了一笑,說道:「聽你說,你們是四皇子差來的?哈,我正要找你們!」鐵拐一揮,長劍刷的刺出。龍木公橫拐一封,退後兒步,黑衣道士笑道:「悟,你還不錯!」口中說話,劍招絲毫不緩,刷刷幾劍,兩名血滴子血流滿面,四隻耳朵全給割落,給他捲進袖中。這幾下快得驚人,龍木公竟是生平未見,急揮手道:「放暗器!」霎時間滿空怪嘯,五六個鐵球呼呼飛來,黑衣道士長笑一聲,叫道:「小孩子的玩具,也拿來現世!」一個鐵球飛到頭上,黑衣道士鐵拐迎頭一點,鐵球倒飛回去,碰在另一個血滴子上,登時裂開,裡面飛刀紛紛射出,黑衣道士鐵拐橫掃直擊,把五六個鐵球全部擊碎,長劍飛舞,滿天刀雨,給他掃蕩得四處激射,撞在岩石之上,飛出一溜溜的火花,武士們紛紛逃避。
龍木公面色大變,飛身躍起,黑衣道士喝道:「哪裡走!」身形一弓,飛箭般疾射而來,左手鐵拐「暴龍擾海」,旋風捲到,龍木公橫拐一封,只覺一股大力,猶如巨雷擊頂,岱岳飛來,龍木公功力本非尋常,吃這一擊,龍頭枴杖竟脫手飛去,這支枴杖是他過洛陽時連夜鑄造的(原來那支已給周青拗斷),份量較輕,鋼質不純,受這一震之力,在半空中裂為數段!黑衣道士拐劍齊發,右手長劍一招「倒瀉天河」,劍花如浪飛灑下來,龍木公運獨門輕功「飛花卷雨」,以碎步騰挪的身法步法,在劍光縫中鑽出。饒是他輕功超卓,也覺耳際一涼,背後只聽得黑衣道士哈哈笑道:「你能避我半招,也算不錯,由你去吧!」原來黑衣道士那一招,原想把他兩隻耳朵齊都削落,但龍木公身法甚快,結果黑衣道士一招七式,瞬息之間,使了出來,也只能削掉他的右耳。黑衣道士劍法獨步北方,平生以此自負,能在他劍下逃出的,他例不追趕。
其他的七八名血滴子在失掉血滴子後,也紛紛轉身奔逃。那胖和尚身法快極,雙腳一點,身形飛起,那班血滴子眼前一黑,似覺一片黑雲,從頭頂飛過,睜開眼時,胖和尚在他們面前笑嘻嘻的站住,手裡捧著一個大葫蘆,搖頭擺腦的說道:「別這麼快走呀,貧僧請你們喝酒!」
血滴子紛紛衝上,胖和尚忽然張口一噴,酒香四溢,「酒浪」迎面噴來,那班血滴子只覺眼前白濛濛一片,眼睛辣痛,倏忽天昏地暗,耳際聽得胖和尚哈哈大笑之聲,驚魂欲絕,再也顧不得眼睛疼痛,岩石磷峋,七八個血滴子同一心思,動身一滾,從山上直滾下去。胖和尚也不追趕,哈哈笑道:「道兄,得手沒有?」黑衣道士應道:「只得了一半,你呢?」胖和尚道:「我也未竟全功,只噴瞎了十三隻狗眼。」原來八個血滴子中,有五人雙眼全瞎,但有三人只瞎了一隻眼睛,王陵心魄震裂,僥倖自己剛才給唐曉瀾按住,並未亂動。
唐曉瀾也自看得驚心動魄,見了這一僧一道的獨特武功,忽然想了起來:原來在這兩日間,接連碰見的這四個異人,就是關東四俠,為首的叫做玄風道長,就是那黑衣道人。他左手使拐,右手使劍,他的劍法名為「亂披風」,尤其是武林一絕,和周青的「追風劍法」異曲同工,每一招都是藏著許多變化,比「追風劍法」還更狠辣,周青和玄風神交已久,廿多年前,方始得在楊仲英家裡相會,互相研究劍法,結為知交。周青除了師傅凌未風外,最佩服的就是玄風。其中三俠,周青雖未見過,但也曾聽玄風提及。周青把從玄風口中聽來的說給唐曉瀾知道,是以關東四俠的形貌武功,早已深印他的腦海。
關東四俠,第二個就是那胖和尚,名叫朗月禪師,生性滑稽,人稱笑彌勒,最喜飲酒,他的獨門武功,就是以美酒作為暗器,專門射人雙目,厲害無比,噴出的酒珠就如鉛彈一樣,也是武林一絕!第三個則是唐曉瀾在客店中碰到的那個高個子,名叫柳先開,輕功卓絕,客店中留刀寄簡,就是他的把戲。他又善於以指上鋼環打穴,若不用作暗器之時,那十指上的鋼環也是一種兵器。第四個則是在客店中遇到的那個矮子,名叫陳元霸,外家功夫登峰造極,力大無窮,他的獨門武功是「大摔碑手」和「分筋錯骨手」,等閒的人給他抓著,就如抓到一根稻草一般。周青和玄風締交之時,柳先開與陳元霸年紀還輕,功夫雖高,尚未「立萬」,所以那時還未有「關東四俠」之名,後來柳先開陳元霸在江湖上闖出名頭,四人又常聚在一起,這才被合稱為「關東四俠」。
唐曉瀾見了那和尚的絕技,想起這四人定是關東四俠無疑,心中狂喜,正想出去招呼,忽聽得那黑衣道士說道:「二弟,那兩個老怪尚未現身,三弟四弟與我們相約今日上山,也未遇到,只怕他們先碰著那兩個老怪,可要吃虧,你在山南,我在山北,去找他們,等下再在此地相會。」胖和尚嘻嘻笑道:「就是這樣!」兩人身形一晃,倏忽不見。
王陵噓了口氣,說道:「好厲害!」鄺練霞也是滿面汗珠,以袖揩抹。喘息略定,唐曉瀾剛說得句:「那黑衣道人是周伯伯的好友。」忽聽得遠處又是兩聲怪嘯,其聲尖銳刺耳,唐曉瀾急忙拉著王陵又伏下來。聲到人到,唐曉瀾張目偷窺,只見剛才打鬥的場所,又出現了兩人。形貌都是面色焦黃的乾瘦老頭,穿著一身黃麻衣裳,面目木然毫無表情。兩人手中都提著一個大皮囊,一個左腳微跛,一個右腳微跛,太陽穴墳起,顯見內功極為深湛。唐曉瀾暗暗奇異:這兩人備跛一足,行動卻如此迅捷!
兩人默默無語,走了一個圓圈,察看那被踐踏得倒伏凌亂的山茅野草。過了一陣,左面那個老頭說道:「喏,準是關東那四個不知死活的東西來了!」右面那個老頭說道:「咱們要不要去找他?」左面那個老頭道:「不必了。」突然撮唇怪嘯,這番距離更近,唐曉瀾等三人從未聽過這種刺耳的聲音,只覺心臟欲裂,難過之極。馮瑛張口欲喊,鄺練霞手快,趕忙撕下衣襟,團成一團,塞進她的小口,馮瑛小手亂舞,鄺練霞輕輕撫拍,幸在那兩個魔頭專心察看,好似並未察覺十餘丈外岩石背後,就藏著這麼多人。
左面那老人道:「關東這四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既然衝著咱們而來,聽得嘯聲,自會尋到。」兩人站在岩石上遠望,過了不久,忽然見有兩條人影,從山腰那邊跑來。
唐曉瀾以為必是關東四俠無疑,屏息呼吸,等待靜看一場惡鬥。過了一陣,來人上到山頭,卻非關東四俠。一人發紅如火,一人鼻如鷹隼,紅髮的這個正是四皇子府中「四霸」之一的雷海音。
那兩個魔頭也似頗感意外,同聲問道:「雷海音,叫你鎮守營寨,你來這裡做甚?」雷海音以袖揩汗,喘氣說道:「大寨給人挑了!」那兩個老頭驀地怒吼,動作如一,跳起來道:「什麼,給人挑了!是關東四俠摸來了麼?」雷海音道:「我不知道是不是關東四俠,來的兩人一高一矮,高的那個十指戴著鋼環,迅如飄風,屈起十指,逢人便鑿;矮的那個更是厲害,我們的人一個個給他抓著後心,扔下山谷!」右足跛的那老頭點點頭道:「唔,這是四俠中的老三老四,萬里追風柳先開和單掌開碑陳元霸!」雷海音繼續說道:「我們捨命衝出去,那料又來了兩個敵人,比先頭那兩個還要厲害,一個是瘦道士,一個是胖和尚,那個道士左手使鐵拐,右手使長劍,亂刺亂劈,我接了一招,兵器就給削掉,和身滾了下來,僥倖那道士沒有刺第二劍!」左足跛的那老頭點點頭道:「唔,那你定是帶了花了!哦,不錯,你右邊的耳朵沒有了!還好,你只給那惡道削了一隻耳朵!」雷海音滿面通紅,說道:「那惡道削了我一隻耳朵,就在背後叫道:『你也算一條漢子,可惜!可惜!好好保著左面那只耳朵吧!』兩個老頭又氣又惱,說道:「關東四俠的臭規矩真叫人氣。」回顧那鷹鼻的漢子道:「你呢?你的左眼是不是給胖和尚用酒噴瞎的?」那鷹鼻漢子左眼血流未止,正撕下衣襟沾藥敷傷,顫聲說道:「師傅,我,我不中用,是給那胖和尚用酒噴瞎的!」兩個老頭默不作聲,忽然又各自怪嘯三聲,躲在巖後的三人相顧失色。鄺練霞懷中的馮瑛喉頭作響,眼中滴淚,手舞足蹈,在媽媽懷中掙扎,鄺練霞心頭作痛,但又不敢把她口中的布團取出來。」
左面那老頭道:「看來關東四俠的功夫果是不弱!」右面的老頭「哼」了一聲道:「大哥,憑我們神魔雙老之名,算他是關東八俠又有何俱?」唐曉瀾聽得分明,這一震驚非同小可。周青以前提過神魔雙老之名,據說這兩人本是孿生兄弟,哥哥名叫薩天刺,弟弟名叫薩天都。兩兄弟不知從那裡學來一身武功,哥哥是內外兼修,弟柒學的卻了西藏魔教中的小諸天大金鋼手。哥哥被稱為「臂神魔」,弟弟被稱為「大力神魔」。兩人住在旅順口外一個叫「貓鷹島」的海島上,和鄰居「蛇島」上的一位異人伏龍尊者又合稱遼東三怪。旅順的口外的「蛇島」和「貓鷹島」,是渤海外兩個最神秘的島嶼,千百年來,從沒人敢到島上探險,漁人打魚,固然要遠遠繞過,就是武林豪俠,也不敢一履斯士!
據說旅順口外的「蛇島」,島上毒蛇遍佈,噓氣成霧,而「貓鷹島」上則出產一種怪鳥,原屬海鷗的一種,鳴時有如貓叫,利爪又如貓爪,所以被名為「貓鷹」。貓鷹一飛也必定一大群,常常和「蛇島」上的毒蛇惡鬥,貓鷹低飛下來,常給毒蛇纏斃,或中毒氣跌落,但毒蛇也常給貓鷹突襲,一抓抓上半空。渤海漁民,一見貓鷹與毒蛇相鬥,都遠遠避開,待惡鬥過後,才打澇落到海面的貓鷹和給貓鷹抓裂的毒蛇。北方人不食蛇,據說某年有一個廣東名廚師到旅順作客;恰值貓鷹與毒蛇相鬥,有漁民撈獲毒蛇回來,原擬浸製藥酒的,這位名廚師買了兩條,弄作蛇羹,據說蛇肉之美,遠在各地之上。這是題外之話,按下不表。
周青聽說卅多年的,大力神魔薩天都在西藏,和西域三魔結為黨羽,西域三魔喪於凌未風之手,薩天都後來也給凌未風趕出西域。(「西域三魔」)惡鬥凌未風之事見拙著《七劍下天山》,薩天都被逐出西域後,與漫遊東北的哥哥薩天刺會合,在「貓鷹島」上結了巢穴。另一位「伏龍尊者」善治毒蛇,隱居在「蛇島」之上。「伏龍尊者」一生住在蛇島,從不外出,所以武功如何,無人知道。「八臂神魔」薩天刺和「大力神魔」薩天都則每隔兩年就出外一次,滋事生端,和許多武俠豪英,結了仇冤。十餘年前,雙魔忽然銷聲匿跡,不再在江湖露面,有人說他們是碰到強敵,受了挫折,所以躲回「貓鷹島」去練獨門武功了,這事不知是真是假,武林中的俠士也不敢到「貓鷹島」上去找他們。不料這時卻忽然出現在太行山上。
你道這兩個魔頭,如何會突然復出江湖。原來他們也是四皇子允禎卑辭重寶禮聘來的。四皇子派了一個武功高強的喇嘛,披戴全身盔甲,連眼睛也藏在玻璃鑲嵌的頭盔之內,復帶了大內專解蛇毒與預防給貓鷹抓傷的金創聖藥前往,先到「蛇島」謁見伏龍尊者,伏龍尊者無論如何不肯出山,再到「貓鷹島」上去見雙魔,雙魔獨門武功已經練好,靜極思動,心想:以四皇子的英明,將來必登大寶,自己若能助他奪位,將來可能身為國師,名揚天下。雙魔不愛重寶,卻愛名位,竟然接了四皇子允禎之聘,離開海島。
四皇子允禎門下奇人異士最多,允禎知北五省豪傑今年在太行山集會,竟思一網打盡,以取父皇寵愛,而為奪位之謀,於是派出三百名武士,其中有血滴子百餘,追捕周青的只是其中一批。另外一大群武士則由雙魔率領,直撲太行山,沿途已傷了許多幫會的人,中秋之夕,更在太行山上和北五省數百豪傑大戰,楊仲英鐵掌神彈,連斃十餘武土,卻被八臂神魔薩天刺毒抓抓傷。
這一場大戰,北五省豪傑死傷過半,所以唐曉瀾等連日行來,沿途所見的江湖人物,都是從太行山突圍出來的。其中的魯西大豪飛火彈孟建雄剛到太行山腳,就得人報警,連忙折回,得以毫髮無傷。楊仲英中了毒抓,又給八臂神魔的唯一弟子董太清率眾圍攻,幾遭不測。
雙魔接到警報,知道關東四俠已經上山,相顧而笑!八臂神魔薩天刺道:「今日若能一舉擊敗關東四俠,北方豪傑都會望風拜服,然後咱們再下江南,剪除江南八俠。」大力神魔薩天都道:「好,咱們先給關東四俠一個下馬威。」兩人又繞地走了一圈,薩天都突然一聲大喝,向唐曉瀾藏身之處行來,唐曉瀾鄺練霞都嚇得滿身冷汗,面無人色,看那薩天都,只見他忽然在前面停了下來,雙手抱著一塊突出來的岩石,喝聲「倒!」把那塊岩石攀了下來!若非兩臂有千萬斤神力,這岩石也攀它不動,唐澆瀾縱然膽大包大,也嚇得全身軟了,鄺練霞心裡暗叫「菩薩保佑」,馮瑛一對眼睛閃呀閃的,淚珠已滴濕她的圍巾,想是因為口中布團塞得過久,呼吸有點困難,所以一面流淚,一面瞧著她的母親,似在哀求她的母親,取出布團,讓她透氣似的。
薩天都攀下岩石,走回原地,將岩石平放草地之上,笑對八臂神魔道:「大哥,你看這岩石多平滑,恰似一張圓桌。待我再找它幾塊!」唐曉瀾這才知道薩天都攀下這塊岩石,原來是特別選來當作桌面用的,只不知他要這石桌幹什麼,難道是想在深山之上擺酒請客?
薩天都四圍一走,又攀下了五塊岩石,連前六塊,整整齊齊的擺好,四面四塊,中間二塊,笑道「行了」,把帶來的大皮袋打開,將裡面的東西一個一個的拿出來,鄺練霞一瞧登時暈了過去。原來薩天都在皮袋中拿出來的,竟然是一個一個的人頭!每個人頭都給他用藥水煉過,面目完整,神情如生,只是比生前縮小了一半有多,人頭中的腦髓已全部取出,中間挖空,薩天都將一個個的人頭安放在石桌之上,每張石桌恰好六個人頭。八臂神魔薩天刺也打開帶來的皮囊,酒香四溢,原來是一袋美酒,兩兄弟將囊中美酒傾入人頭之中,頭蓋向下,頸腔向上,仍然平放桌上,拍手叫道:「咱們就這佯請關東四俠喝酒!」
唐曉瀾的心卜卜的跳,見鄺練霞暈倒,急忙扶她起來,忽然瞧見王陵,雖然伏在地上,神色卻並不怎樣驚惶,唐曉瀾不禁奇異,心想:這位師哥怎麼如此大膽呀!
鄺練霞悠悠醒轉,神智迷糊,一醒過來見馮瑛面色蒼白,汗珠淚珠混在一起,掙扎欲起,小口張開,鄺練霞一時心痛,在神智迷糊中,竟把馮瑛口中的布團取出,馮瑛「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薩天刺怪叫一聲,雙腳點地,身形平地拔起,儼如一隻沖天大雁,倏又凌空撲下,一抓向唐曉瀾藏身之處抓來,唐曉瀾一把飛芒迎空灑去,分明枝枝都打中八臂神魔身上,但卻叮叮連聲,紛紛落下,飛芒觸及他的身體就如觸及鐵石一般!唐曉瀾心膽俱寒,黑影當空罩下,嚎的一聲岩石碎裂,火星蓬飛,原來是薩天刺來勢太疾,一抓抓裂唐曉瀾面前那塊岩石,再飛起一腿,把岩石踏過一邊,銅鈴般的雙眼,瞪著唐曉瀾三人,大聲喝道:「你們是誰,快快滾出!」
馮瑛「哇哇」大哭,把頭伏在母親肩上,不敢看「八臂神魔」的凶相。鄺練霞剛才本已嚇得全身麻軟,這時忽然左手摸刀,右手緊抱著孩子,厲聲喝道:「不准動我的小寶寶!」面色凜然,神情傲兀,母性的本能,陡然使她充滿勇氣,面對兇惡魔頭,竟是毫無所懼!
八臂神魔窒了一窒,不覺退後幾步,唐曉瀾的游龍劍驀然出手,劍光一閃,一招「飛雲掣電」,向薩天刺迎面刺來,薩天刺「噫」了一聲,飄身閃過。這時大力神魔薩天都也已趕到,一掌擊下,八臂神魔已忽然叫道:「不要傷他!」薩天都掌到中途,突然變抓,唐曉瀾劍峰一轉,猶待刺出,突覺手腕一痛,似給鐵箍箍住一般,寶劍竟給劈手奪去,人也被挾了起來!
鄺練霞抱著馮瑛,兀立當地,馮瑛越哭越大聲,鄺練霞竟然把刀插回鞘中,左手輕輕撫拍,低低說道「小寶寶,不要怕,好好睡一覺,明兒媽媽買糖給你吃,帶你上山抓烏鴉!」她不理眼前凶險,竟然給小寶寶唱起催眠曲來了!
八臂神魔薩天刺給哭聲唱聲攪得心煩,揚空一抓,鄺練霞雙眼一睜,光芒凜凜,薩天刺側過了臉,手臂一轉,把馮瑛搶到手中,喝道:「你哭!」舉起馮瑛,要向岩石摔去!
馮瑛哭得疲倦,漸漸收聲,給薩天刺舉到半空,覺得好玩,收了眼淚,忽然一笑,薩天刺和孩子面對著面,瞧得清清楚楚,滿腔殺氣,在孩子一笑之下,突然消失,手臂慢慢垂了下來。馮瑛又笑了一笑,頰上酒渦隱現,小臉生春,薩天刺只覺手中的孩子玉雪可愛,他平生殺人如草,從不皺眉,現在卻怎麼也動不了手!他自己也不禁好生奇異,反手把孩子負在背後,笑道:「咳,這真是緣法!」
伏在蔓草裡的王陵,蠕蠕而動,不敢站了起來,薩天刺喝道:「你是誰?」鄺練霞失了孩子,拚命衝上,薩大刺並起中食指,輕輕一點,鄺練霞全身麻軟,動彈不得,王陵忽然衝了出來,叫道:「國師爺,請看在小的面上,不要傷她!」
薩天刺張目注視,依稀認得,雷海音早湊了上來,在他耳邊說道:「這人叫做王陵,是我們派到馮家臥底的!」原來王陵在馮廣潮門下習技,與鄺練霞同一村子長大,對她早有情懦,不料她後來卻許配給馮英奇,王陵滿懷心事,說不出口。不久學成出師,到京都去幹鏢行生意,與人閒談,說起自己的老師壯年歸隱之事,傳到四皇子門下武士耳中,起了懷疑,遂用威脅利誘,把王陵誘入四皇子門下。王陵到京師之後,觸目繁華,有了功名利祿之想,更兼對鄺練霞念念不忘,竟然利令智昏,做了四皇子的走狗。這次四皇子門下武上傾巢而出,要到太行山殲滅五省豪傑,血滴子總管哈布陀想起王陵是山東省人,就把他先派回馮家臥底,順便偵察五省豪傑行蹤。哈布陀原也並未想到馮廣潮竟是追風劍的傳人,不過順便擺下一隻棋子,作為血滴子的外圍羽翼而已。不料卻撞個正著,四皇子所要追捕的周青,正好就是王陵的師公。
薩天刺聽說,記了起來,哈哈笑道:「哦,你很好!」王陵又跪下去磕頭道:「求國師爺把這婦人賞與小的!」薩天刺怪眼一翻,心想:「不知這人是不是四殿下的親信,順手做個人情也好!」撣手說道:「雷海音、郝浩昌,那你們就和王陵帶這婦人先回京師,免得在此礙手礙腳!」鄺練霞全心貫注孩子身上,猶自不知。唐曉瀾雖被薩天都俠得動彈不得,卻大聲罵了起來,薩天都伸指一戳,把他點了啞穴。鄺練霞聽得罵聲,才知道王陵竟然是如此一個喪心病狂的叛賊,放聲罵道:「王陵,我公公待你有如父子,你卻這樣算計我們母女,你是人還是禽獸!」王陵湊了上來,鄺練霞「呸」的一口,把他噴得滿臉唾涎,王陵舉袖揩面,仍是滿面笑容,湊到她耳邊說道:「霞妹,你的女兒還在敵人手中,你可不能動強。事至如今,你只有和我到京師去,然後才能設法把侄女接出來。請你仔細想想。」鄧練霞心頭一震,罵不出口。薩天都解開她的穴道,雷海青郝浩昌將她雙手反縛起來,交給王陵道:「好,把你的師嫂帶去!」薩天都道:「浩昌,你若見到太清,叫他也先回京師。」董太清是八臂神魔薩天刺的徒梨,郝浩昌則是大力神魔薩天都的徒弟,但因入門較遲,資質較鈍,武功造詣要比董太清差許多。
唐曉瀾目睹鄺練霞被王陵等鐐擁而去,氣極恨極,卻是出不了一聲,只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馮瑛哭了許久,疲倦已極,竟在薩天刺背上熟睡起來,不知媽媽已給敵人捉去。薩天都把馮瑛看了一陣,也是滿心喜愛,突然把唐曉瀾扔下,雙手撫摸馮瑛的頭面。
薩天刺道:「你不必摸了,這孩子是天生習武的胚子。」薩天都放下馮瑛,將唐曉瀾挾起,唐曉瀾雙目圓睜,直瞪著他,薩天都笑道:「這孩子倒不畏死!」將搶得的游龍劍彈了兩彈,驀地一聲怪嘯,揮舞起來,劍鋒所到,觸著的岩石,石屑應手飛起!薩天都長嘯叫道:「游龍劍果然名不虛傳!」回首解了唐曉瀾啞穴,厲聲問道:「凌未風是你何人?」唐曉瀾傲然說道:「你也知我太師租厲害!」薩天都又把游龍劍彈了兩彈,獰笑道:「你這小伙子倒倔強得緊!」雙指向他肩頭一搭,便待將他的琵琶骨捏碎,令他慢慢受苦,再取下他的頭顱。薩天刺忽然叫道:「且慢!」站到面前,仔細看了唐曉瀾一陣,說道:「我們正少這樣一個徒弟!」雙魔橫行半世,兀是未找到一個稱心合意、質美好學的徒弟,尤其是薩天都,他收的郝浩昌,竟然擋不了胖和尚一招,一見面就給人噴瞎了左眼。聽哥哥一說,驀然心動,想道:「若能把凌未風的第四代門人收為徒弟,不但可以繼承自己的絕技,在江湖上也是個大大揚名露面之事。當下面色緩和,將游龍劍插回鞘中,仍懸在唐曉瀾腰上,慢聲說道:「你那太師祖早已死在天山,就是不死,他也不是我們兄弟的對熟酰你不如改投我們門下,我們兄弟倆包你學成絕世武功。」唐曉瀾怒道:「寧死不做你們徒弟!」薩天都面色一沉,正待發作,忽聽得遠處嘯聲搖曳長空,薩天刺道:「關東四俠來了!」薩天都道:「好,收徒之事,以後再說!」重把唐曉瀾點了麻穴,放在兩塊岩石上下合蓋的中空之處,厲聲說道:「你好好躺著!看看我們的本領!」
關東四俠,挑了血滴子在太行山的營寨之後,走了下來,聽得雙魔驚心刺耳的怪嘯,一路尋來,回到原處。上到山頭,驀見兩個麻衣老者,站在中間的兩張桌子之旁,周圍四面,擺著四張石桌,桌上擺滿人頭,觸目驚心。關東四俠之首,「鐵拐披風劍」玄風道長喝道:「兀你這二人就是什麼神魔雙老麼?你們弄什麼玄虛?」八臂神魔薩天刺緩緩起立,陰惻惻的笑道:「四俠遠來,有關迎接,俺們兩兄弟擺下薄酒,先替四俠接風!」薩天都繼續說道:「咱們還請了一批好朋友們給四俠作陪客!」伸手一指,四俠中的陳元霸先叫了起來,桌上的人頭雖然倒放,神情面目仍如生前,瞧得清楚,一眼瞥去,其中竟有許多是自己的好友。薩天刺躬腰說道:「玄風道長請坐上席!這席有五虎刀馬昆等貴賓作陪,朗月大師請坐次席,這席有金槍徐應龍等貴賓作陪,柳三哥請坐西首這席,這席有虎棍楊千彪等貴賓作陪,陳四哥請坐東首這席,這席有日月輪華四把等貴賓作陪,請呀!請呀!請坐下來呀!」
馬昆、徐應龍、楊千彪、華四把等都是北五省成名的豪傑,各以斷門刀、虎尾棍、小金槍、日月輪馳譽一時,這四人也都是關東四俠的多年好友,不料而今竟遭了神魔雙老的毒手,割來人頭,煉成酒具,還用來款待他們。陳元霸首先忍不住,氣往上衝,雙目圓睜,便待發作,玄風道長鐵拐一擺,示意叫他暫忍,坐上首席,把「五虎斷門刀」馬昆的首級放人草囊,口中說道:「不敢有勞馬大哥作陪。」朗月禪師跟著也坐上次席,把徐應龍的首級收了。柳先開和陳元霸登時醒悟,知道大哥用意:既然一場激鬥,勢所難免,那麼先收下故人首級,免受毀傷,也是正理。於是一落坐,將楊千彪和華四把的頭顱收入草囊。
八臂神魔薩天刺哈哈笑道:「關東四俠果是快人,請先把三杯乾了,再談正事!」說時與薩天都各把三個人頭中所盛的美酒倒下口中,飲後把人頭扔下山谷,哈哈大笑。關東四俠端坐不動,大力神魔叫道:「關東四俠,請喝酒呀!」玄風道長忽然冷冷說道:「有酒無餚,豈非美中不足?待貧道借花敬佛,將取自你們的佳餚敬回兩位吧。」雙魔一愕不知他弄什麼把戲。睜眼看時,玄風道長大袖一抖,一對對鮮血淋漓的人耳紛紛落下,這些耳朵,都是適才所割。總有幾十對之多,其中自然也有龍木公與雷海音的耳朵在內。玄風道長到太行山不過半天,就割下這麼多武士的耳朵,劍法之狠准快捷,雙魔也自暗暗驚心。大力神魔獰笑說道:「哈,一個人頭配一雙耳朵,還是酒多菜少!」玄風道長冷笑道:「如兩位還嫌不夠,等下貧道再添。」
八臂神魔薩天刺怪笑道:「咱們不必鬥口,四位遠來,如不嫌酒薄,請先潤潤枯腸。」隨手又把一個人頭中所盛的美酒倒下喉嚨,大笑叫道:「人頭作酒杯,喝盡仇人血!」陳元霸大怒起立,大力神魔薩天都突然一躍而前,一抓將石桌抓起,向陳元霸一送,惡笑說道:「陳四哥想避席麼?不行,不行,一定要喝幾杯!」陳元霸雙掌向石桌一抵,推將過去,薩天都猛喝一聲:「喝酒!」陳元霸忽覺勁風貫耳,石桌已向自己這邊推來,急忙凝神奮力,振起神威,雙掌抵住石桌往外一甩,兩人外家功夫都是登峰造極,力大無窮,這一雙雙用力,猛聽得轟然巨響,石桌碎裂成無數小塊,滿空飛舞,陳元霸給震退數步,雙臂酸麻,薩天都在石彈如雨中兀立不動,哈哈大笑。這一較勁,表面看來是兩無傷損,其實是陳元霸已輸了內力,「單掌開碑」的威風,競折在大力神魔之手。
玄風道長與朗月禪師仍然兀坐不動,「萬里追風」柳先開已沉不住氣站了起來。八臂神魔驀然又是一聲怪嘯,手挽兩個人頭,向柳先開飛縱過來,口中喝道:「請柳三哥喝酒!」柳先開單掌一按桌面,人似給彈簧彈著一樣,飛了起來,在半空中一個觔斗落到場心,兩人擦臂而過,柳先開手中也挽著兩個人頭,口中喝道:「先敬主人的酒!」兩個人頭飛擲過去,薩天刺的兩個人頭也飛擲過來,兩對人頭,互相交換,聲到頭到,彼此接在手中,滴酒不漏,各自橫躍三步,凝神注視。
八臂神魔的輕功原已登峰造極,但柳先開號稱「萬里追風」,輕功猶自勝他一籌,這一暗中移動,薩天刺起步在先,柳先開飛身在後,兩人同到場心,擦臂而過,分明是柳先開勝了。薩天刺內外兼修,武功絕頂,卻偏偏在輕功較量上輸了,面紅耳赤,手挽兩個人頭,向「笑彌勒」朗月禪師走來,又叫道:「敬朗月大師薄酒,」胖和尚哈哈大笑,接過飛擲來的人頭,張口一吸,把酒全吸入口中,驀然一噴,「酒浪」迎面飛來,八臂神魔早知朗月禪師有此絕技,早有防備,人頭擲出,人也飛身掠起,「酒浪」在腳底射過,絲毫不濕。大力神魔薩天都飛步趕到,朗月的喉嚨咕咚作響,格格笑道:「請你也喝一杯。」大口再張,酒花四噴,薩天都只道他酒已噴完,不加防備,驀然眼前白濛濛一片,急忙雙掌護面,酒花雨點般落在他的身上,麻衣被射穿成一個個小洞,有如蜂巢,若是平常武士,中了這些酒珠,定如受鉛彈襲擊,禁受不住。薩天都銅皮鐵骨,被酒噴了滿身,卻不過如同給蟻嚙一樣。當下一聲大喝,向胖和尚衝來。
另一邊八臂神魔薩天刺避開酒雨,飛身從朗月禪師頭頂掠過,落在玄風道長之前,剛說得一聲:「敬玄風道長薄酒。」玄風道長手起一杖,把石桌打翻,幸然喝道:「那有如此敬酒之理!」右手長劍一抖,劍光閃爍,直裹過來。薩天刺一聲怪嘯,身形晃動,隨著玄風道長的劍招東飄西蕩,瞬息之間已閃過了七八招辣招,這時他背上負著的馮瑛,已經驚醒,忽然又「呀呀」的哭了起來。玄風道長的「亂披風劍法」凌厲非常,連進幾招,連八臂神魔的衣裳都未刺著。這時又見他背上的女嬰「呀呀」大哭,不覺緩了一緩。薩天刺突然憑空掠起,十指齊伸,向玄風道長當頭抓下!這一招迅猛異常,玄風道長急閃身時,他背著小孩,身形居然還能夠在半空一轉,有如飛鳥迴翔,緊追抓到。玄風的劍尚未撤回,左手鐵拐橫拐一擋,竟然給他抓著,玄風道長長劍急忙反劍一圈,身形已給他扯得移動兩步,左手竟自抓到面門,玄風道長陡然向後一縮,頭向後仰,這霎那間,斜刺裡一條黑影,疾飛而來。薩天刺怪嘯一聲,雙手放鬆,玄風道長晃了兩晃,薩天刺已疾掠出去。
正是:
雙魔逢四俠,各自顯神通。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