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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回:異國闖宮遇妖婦 冰河比劍結新交 文 / 梁羽生

    阿爾泰山蜿蜒而來,到了此地,與天山北出的支脈會合,儼似巨人的雙臂,擁抱著一大片平原,這就是昆布蘭因的國土了。

    昆布蘭國的京城名叫希喀什爾,正坐落在兩條山脈會合之處,倚山修建,形勢險要,真有一夫當關,萬夫難越之勢。

    江海天心想:「比地若是閉關自守,無殊世外桃源,昆布蘭國的國王卻仍不滿足,妄圖向鄰國大動干戈,實是愚昧極了。馬薩兒國比它強大得多,幸虧是珠穆師弟為王,他一心要消洱兵戎。否則只怕這世外桃源,也要變成焦土。唉,但願師弟能夠逢凶化吉,遇難成佯,那就是兩國百姓之福了。」他未知唐努珠穆業己脫儉,到了昆布蘭國的京城,心頭更為深重,尋思:「若是珠穆師弟有甚不測,我不但要救蓮妹。還要替他挑起這副重擔,設法消餌兩國的兵戎了。」從唐努珠穆又想到谷中蓮,他對谷中蓮的遭遇毫無所知,更是惴惴不安。

    這幾日是希喀什爾京都神廟舉行開光大典的期間,各地香客絡繹不絕,其中也有漢族的香客。江海天買了一束藏香,也扮成香客的模樣進城,倒也無人注意。昆布蘭國是佛教國家。京城裡寺廟很多,這幾日除了京都神廟之外,其他大小寺廟一律開放,任由香客借宿。江海天借宿的那間寺廟,正好是最靠近王宮的一間。

    江海天急著要打探古中蓮下落,不待唐努珠穆來到,當晚就單人匹馬,獨探王宮。這是一個無星無月的晚上,五步之外,不見景物,江海天暗暗歡喜,心想:「這正是夜行人最好的時機。」

    王宮建在山腳,雖然是漆黑的晚上,但山上冰河交錯,宛若游龍,在山頂泛出一片白茫茫的景色,冰雪映照,雖說是距離大遠,也有一點點微光,江海天武功深湛,目力異於常人,藉著這一點點冰雪微光,已經可以看清道路。神不知鬼不黨的進了昆布蘭國的王宮禁苑。

    但立即就碰到一個難題,昆布蘭國的王宮,規模之大雖不及馬薩兒國,但也有數百幢宮殿建築,參差錯落,星羅棋布。谷中蓮是否被囚在宮中,江海天固然不知,即使確是囚在宮中,要在這幾百幢宮殿建築中找出一個人來,那也是難到極點,無殊海裡撈針了。從前他和唐努珠穆兄妹偷進馬薩兒國王宮,找那奸王蓋溫報仇之時,還有唐努味穆的一張地圖指路,如今他單身一人,卻是毫無憑借,只能盲摸瞎撞,祈求上天保佑,希望能有奇跡出現了。

    奇跡未曾出現,卻出現了敵人。江海天正在前行,忽覺背後有呼吸的氣息。

    呼吸的氣息,若非靠得很近,本來很難聽出,但一來江海天內功深湛,聽覺特別靈敏;二來又是在寂靜的晚上,一有些聲息,也會引起注意。江海天吃了一驚,停下腳步,凝神靜聽。只覺這氣息節奏緩慢,似有如無,與常人的重濁呼吸,截然不同,以江海天的武學造詣,一聽就知此人內功極有火候,大約是在離他十步之外的地方埋伙。

    江海天尋思:「此人定是內家高手,我發覺了他,想來他也已經發覺我了。他埋伏暗處,意欲何為?嗯,大約因為他未看見我的面貌,不知我是從外面來的吧?若是給他看出,聲張起來,那就麻煩了!」思念及此,立即抱了「先發制人」的打算,倏地回身,向那人躲藏方向一指戳出。

    江海天用的是最上乘的「罡氣點穴」的功夫,他從那人的呼吸氣息,辨別方向,點他鼻端的「聞香穴」和眼間的「陽白穴」。江海天的無形罡氣,已經練到可以在三丈之內傷人的境界,即使在黑夜之中沒有點准穴道,也足以令敵人渾身酸軟,難以動彈。

    一指點出,嗤然有聲,忽聽得那人微微一「噫」倏地一條黑影飛了起來。倒縱出去。這人竟然沒有給他點倒,而且還能施展輕功躲閃!

    江海天正要跟蹤追擊,那人已先發難,只聽得一聲極為刺耳的暗器破空之聲,倏然間,一道烏赤色的光華,電射而至,饒是江海天技高膽大,見這暗器來勢如此兇猛,也不敢用手去接。

    說時遲,那時快,這道烏金光澤,已向著他的咽喉射到,幸虧江海天動作也快,裁雲寶劍、亦已出鞘,當下一招「舉火撩天」,向上便削,只聽得「叮」的一聲,火花飛濺,這一枝似是短箭模佯的暗器,登時墜地。江海天虎口也微覺酸麻,不禁暗暗吃驚:「天下間竟有這佯霸道的暗器!我的寶劍削鐵如泥,竟也削它不斷!這是什麼寶貝?」

    勁敵當前,江海天無暇拾起那枝暗器研究,便向那人追去。

    奇怪的是,那人卻並不聲張,只是一味躲躲藏藏,好像有意和江海天在黑夜中捉迷藏似的。江海天的輕功比那人雖是高出一籌,但一來他起步在後,二來他地形不熟,被那人在假山亂石之中,兜了幾個***,竟不知他躲在什麼地方了。

    就在此時,只聽得鐘聲當當,號角鳴嗚,想是宮中的侍衛,聽得那暗器的嘯聲,已知有人偷進。

    一個蒼者的婦人聲音喝道:「不用驚慌,來的只是兩個小賊。

    卡蘭妮,你搜那邊的假山,我來捉這邊的小賊!」

    江海天吃了一驚,心道:「這老婆婆好不厲害,居然能在嘈嘈雜雜的聲之中,聽得出我的方向!宮中有這樣能人,再加上剛才那個漢子,看來我今晚是決難如願了。」

    要知那老婆婆口中說的雖然是「兩個小賊」,但江海天卻一直以為剛才那個漢子是宮中衛士,老婆婆把他也列為「小賊」,那是因為在黑夜中未曾認出是自己人的緣故,江海天剛才接了那人的暗器,已知雙方武功相差不遠,而這老婆婆的本領,看來又似還在自己之上,倘若給這兩人聯手圍攻,只怕要逃也不容易。暗自思量:「為了免吃眼前之虧,只好先逃出去,等師弟到來之後,再作打算了。」

    心念未已,忽聽得「嗤」的一聲,一枝蛇焰箭己向他射來,一團藍火,在他頭頂上空掠過,這蛇焰箭乃是作照明之用的。江海天剛剛施展輕功。從假山亂石之中飛出,到了平地,蛇焰箭一發,目標登時顯露。

    江海天一記劈空掌將那蛇焰箭打落,藍火也迅即撲滅了。但已是遲了一步,在那火光一閃之中,只見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婆婆已是旋風般向他撲來。人還來到,暗器先發,暗器破空呼嘯之聲,嚴如海潮震耳,一聽就知是用「天女散花」的手法打來。

    最少也有十幾件之多!

    江海天剛才嘗過了那個漢子暗器的厲害、如今聽這暗器破空之聲:比剛才的聲勢還要威猛,饒是他藝高膽大,也不禁心頭一震,「我剛才擋那人的一技暗器,己是如此吃力,倘若這老婆婆聽發的暗器,都有剛才那人所發的威力,這十幾件暗器,我可要吃不消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金光燦爛,已是從四面八方飛來,原來是十二個金環,連翩而至,有的斜飛,有的直射,有的在他頭頂盤旋,卻未即落下。江海天運起神力,寶劍一揮,劍光也化作了一道長虹向那十幾圈金光掃蕩,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金環碰著了他的寶劍,都碎成片片。

    江海天心頭一鬆,原來這老婆婆的暗器數量雖多,勢聲也極駭人,但威力之強,卻還遠遠不如剛才那人所發的一技暗器。

    就在他心情略一鬆懈之際,在他頭頂上盤旋的三個金環突然飛下,透過了他劍光的封鎖。江海天霍地一個「鳳點頭」,背向上拱,三枚金環,都打中了他的背心。江海天有護體神功,三枚金環也登時震落。可是那力道也頗不弱,江海天只覺似被鐵錘重重敲擊了三下,雖未受傷,也覺痛徹心肺。這老婆婆所發的暗器,力道之強,也還罷了,手法的奇妙。卻確是江海天見所未見。

    江海天卻不知道,他固然吃涼,那老婆婆卻比他吃驚更甚!

    這老婆婆不是別人,正是那昆布蘭國國王奉為金輪聖母的童姥姥,她自負平生無敵,這十二隻金環更是她最厲害的獨門暗器,卻想不到竟給一個年紀輕輕,不知來歷的少年人,舉手之間,便把這十二隻金環全都破了。九隻金環是給寶劍削斷的還不算稀奇,另外那三隻金環被江海天以護體神功震落,童姥姥可不能不大大吃驚了。這十二隻金環,她本是輕易不肯施展的,只因見江海天撲滅那蛇焰箭的功力頗似不凡,她這才使用出來,心中還不無「牛刀殺雞」之感。想不到江海天的功力竟遠遠超出她意料之外。

    童姥姥暗自尋思:「若容這小子再過幾年,那還了得?」殺機陡起,趁著江海天立足未穩,一掌便劈過來,江海天還了一掌,兩方距離已在一丈之內,掌風激盪,沙飛石走,聲如郁雷。

    童姥姥連退三步,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急忙再發一掌。

    江海天晃了晃,正自想道:「這老妖婆雖不及那寶象法師,這一身武功,也足以震世駭俗了。若在我未服天心石之前,決計擋不了她這一掌。」忽覺真氣運轉,有阻滯之感,第二掌發出功力便減了幾分,這一次雙方內力碰撞,輪到了江海天連退三步。

    說時遲,那時快,童姥姥第三掌又到,這一次更為怪異,熱風呼呼,就似一把無形的火焰燒到了身上,江海天在喉焦舌燥的感覺中,又隱隱聞到一股淡淡的腥味,不由得心頭一震:「原來這妖婆不但掌力深厚,而且還練有毒功。」江海天本來就怕剛才所遇的那漢子又再出來,與這老妖婆聯手攻他,此時又察覺這老妖婆難以力敵,自更無心戀戰。當下虛晃一招,拔腳便逃。

    童姥姥使出平生絕學,暗器、掌力、毒功全都用上了,見對方毫無傷損,還能施展超卓之極的輕功,心裡也是驚疑不定。

    「這小子能有多大年紀?即使他在娘胎裡就學武功,也不應有如此功力。怎的連我的化血神功都傷他不得,難道他已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身?」她怎知道江海天是金世遺悉心調教出來的弟子,又巧服了三顆天心石,足當得人家數十年的功力,雖未練成金剛不壞之身,但只論功力已比童姥姥稍勝一籌,不過童姥姥使出歹毒之極的化血神功,他卻還不知如何抵禦。

    童姥姥心存怯意,不敢追得太近。其實江海天此時要運功驅毒,倘若童姥姥全力撲擊,江海天只怕也難逃脫,但童姥姥摸不到江海天的底細,只覺這少年的武功深不可測,實是太出乎情理之外,生怕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不由得不小心翼翼。江海天發力狂奔,也在提心吊阻。奇怪的是,剛才所遇的那個漢子一直不見出來,」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江海天正在加快腳步,往前飛奔,忽聽得呼的一聲,一枚石子,迎面打來,聽那暗器破空之聲。勁道頗是不弱,江海天正待揮劍謹攔,那枚石子未曾打到,已在他面前落下,只聽得「咚」的一聲,泥水四濺。原來在他前面,正是一個泥塘,只因亂草叢生,黑夜之中,殊難發覺。

    江海天暗暗叫聲「僥倖」,要不是這枚石子恰好及時而來,他在狂奔之中,一定會陷入泥塘去了。雖說他一身功夫,陷入泥塘,也決不至於便遭沒頂,但總是麻煩,最少也會給那童姥姥追上。江海天覺得有點奇怪:「以那暗器的勁道而論,那人是足夠力氣打得更遠的,難道是他有意結我指路?」但這時他急於逃跑,也無暇仔細推敲,立即使從泥塘旁邊繞過,在水光的映射下,隱約見到塘邊有個人影,半邊身子藏在亂草叢中。

    江海天眼利,一眼認出是個子,再走近兩步,連面貌也可以約略辨認了,江海天猛地一驚,原來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天魔教主!

    江海天無暇打話,「唰」的一劍刺出,天魔教主飛起一條綢帶,還了一招,低聲說道:「你這不識好歹的小子,還不快逃!」劍光過處,綢帶被削去了一段,江海天又復一掌推出,天魔教主高聲叫道:「哎喲,好厲害!」身形一側,閃過一邊,江海夭一掠即過,還怕她用毒藥暗器偷襲,一面跑一面舞劍防身,天魔教主卻並無暗器打來。只聽得童姥姥在後面叫道:「蘭兒,你受了傷麼?」

    童姥姥輕功本來就比江海天稍遜一籌,她尚未摸到江海天武功的深淺,這時又怕天魔教主已受了傷,哪裡還敢再追。不消片刻。江海天已越過了圍牆,逃出了王宮。

    江海天逃是逃出來,但懊熱煩悶的感覺還是沒有消除,心裡也暗暗吃驚:「那老妖婆不知用的是什麼古怪掌力,在這樣寒冷的天氣,居然能令我全身發滾。比起歐陽仲和的霹靂掌與雷神指,那是厲害得太多了!」當下默運玄功,導氣歸元,不消多久,已把所受的熱毒盡都化去。

    王宮建在山下,江海天是向山上逃去,從已條冰川旁邊經過,冷風吹來,在懊熱之後,分外感到一片清涼,十分舒服。恢復清醒之後,忽地起疑,心中想道:「我剛才與天魔教主交手之時,功力未曾完全恢復,雖然也未必就會敗給她,但她要抵敵三五十招,總還能夠,她何以要那樣大聲驚吼,難道是故意裝出來嚷給那老妖婆聽的?她是有心將我放走?」再想一想,給我指路的那枚石子敢情也是她擲的?塘邊沒有別人,嗯,那一定是她了!奇怪,她為什麼要助我脫險?」

    江海天暗地尋思:「我小時候曾被她搶去,她對我極為疼愛,莫非她是在念著這段情誼?但我在馬薩兒國的時候,她又為何不念舊情,對我下毒?」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暫且擱之腦後,續向前行。

    江海天沿著冰河走去,想從另一面落山,走得不遠,忽聽得嗚嗚的嘯聲,一道烏金光華,又向著他迎面射來,正是他剛才碰過的那種不知名字的暗器。

    江海天既是憤怒,又是奇怪,「此人剛才為什麼不與那妖婆聯手夾攻,卻到如今才來這裡伏擊?哼,看來他是有意伸量我了。」當下運足了十成功力,揮劍一擋,「叮」的一聲,火花四濺,仍然未能將那枝暗器削斷,只是在桿上現出一道裂痕,江海天運劍消去了那人的勁道,立即使把那枝暗器抄到手中,只見形如短箭,非金非鐵,也不知是什麼東西。

    說時遲,那時快,那條黑影已閃電般地撲出過來,喝道:

    「好呀,你既苦苦相迫,咱們就來較量較量!」一劍削到,隱隱帶春風雷之聲。

    江海天怒道:「豈有此理,分明是你屢次挑釁,卻顛倒說我迫你!」裁雲寶劍一招「橫雲斷峰」,也橫削過去,雙劍相交,寒光四射,聲著龍吟,震得耳鼓都嗡嗡作響,雙方吃了一驚,不約而同的都先看自己的劍有沒有傷損,待見全好無缺,這才放心,又各良不約而同的「噫」了一聲。

    冰河發出的亮光有如皓月,江海天這才發現,原來對方是個年紀與他不相上下的少年。雖然是胡人裝束,但從形貌上卻可以看得出是個漢人,兩道劍眉,英氣勃勃,驟眼一看,竟是似首相識!江海天心道:「奇怪,我似是在哪裡見過此人?」但在他相識的人中。決計沒有一位武藝高強的少年,江海天疑惑不定,正要動問,那少年已是又撲過來!

    那少年試了一招,知道江海天功力遠勝於他,意欲在招數上取勝,運劍如風。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江海天的寶劍竟碰它不著。

    江海天碰到勁敵,精神陡振,心道:「好,我就和你鬥快!」頓時間雙方出劍都是快如閃電,只見兩道劍光矯若游龍,盤旋來往,前招未盡,後招又發,一發即收,一沾即退,不到半炷香的時刻,已鬥了百數十招,雙方仍是未曾碰撞。

    但這樣以快如閃電的劍法較量,卻比硬打硬拚更驚險百倍,因雙方都在乘暇抵隙,哪一方稍有疏失,便要血染玄冰了;又因雙方都是寶劍,雙劍不交,功力高的那方雖然還是稍佔便宜,但也佔不到多大的便宜了。這少年的劍法精妙非常,絕不在江海天之下,鬥到了一百招之外,雙方都有點感到奇怪。

    這少年暗自想道:「奇怪,這小子的劍法,其中有幾招極為精妙的招數,竟似是從我這套追風劍式中變化出來?」江海天也在心裡思疑:「我師父所創的獨門劍術,他怎的似乎也懂?」原來雙方的劍招變化,雖然有很大不同,但以江海天的武學造詣,卻隱隱可以察覺得到乃是同出一源,而且對方的劍術還似是「源頭」,而自己的這套劍術,則是這「源頭」的「分支」。

    鬥到百招開外,那少年漸覺氣力不加,劍法突然一變,化成了一道光幢,劍尖上就似挽了千斤重物似的,東一指、西一劃,慢吞吞的好似十分吃力。但那劍光繚繞,卻耙全身封閉得風雨不透。而且招數雖然緩慢下來,但招裡套招,式中套式,每一招之中,都藏著極為複雜的無窮變化。

    江海天更是驚奇,心想:「這不是最上乘劍術中的大須彌劍式嗎?幸好我師父也曾經教過。」心念未已,那少年的寶劍揚空一閃,但見劍影千重,寒光萬道,彌空匝地的疾捲過來,這是「大須彌劍式」中一招困敵妙招,名為「八方風雨」,若是待他劍招用實,敵人就要被困在劍光圈裡,再也不能突圍,縱使功力勝過對方,至多能逃出性命,難免受傷。

    江海天精神陡振,喝聲:「來得好!」劍光一凝,匹練般的刺出,這一招名為「強弩穿雲」,正是金世遺所創的破「八方風雨」的一招絕招,那少年「咦」了一聲,劍法立即收斂,想不到江海天這樣化解他的招數,比他的「大須彌劍式」中原來的解法還更精妙。

    那少年劍式一變,從「八方風雨」倏地變為「堅城禦敵」,這一招金世遺卻未曾教過破法,江海天的劍招便給封了出來,攻不進去,到了此時,兩人不約而同的同時收手,叫道:「你是誰?」

    江海天抱劍施札,說道:「小弟江海天,家師金世遺。請問天山老掌門唐曉瀾是閣下何人?」

    那少年哈哈大笑,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金大俠的高足。

    我名叫唐加源,你所問正是我的爺爺。」江海天這才省起,怪不得自己覺得他的面貌似曾相識。原來是因為他長得跟他的父親頗為相似。唐加源的父親唐經天,江海天是見過的。

    天山派劍術妙絕天下,金世遺博采百家,以喬北溟的武功秘籍為基石,以天山派的正宗內功心法為梁往,建立了自己的武學,開創了自己的門戶。而其中劍術一項,采自天山劍法的更多。但金世遺自己也有許多變化增益,那招破解「八方風雨」的「強弩穿雲」,就是其中之一。

    唐加源是武學世家,嗜武成迷,不暇寒暄,便即問道:「江兄這一把劍,想是喬北溟三寶之一的裁雲寶劍了?」

    江海天道:「不錯,兄台這一把劍想必也就是貴派鎮業之寶的游龍劍了?」唐加源笑道:「這麼說來,這兩口寶劍是第二次相會了。上一次我爺爺曾用這把游龍劍與女魔頭厲勝男的裁雲劍較量,結果在劍術上勝了她一招;但在比賽暗器的時候,我爺爺的天山神芒卻給她的寶劍削斷了。」江海天這才知道,原來唐加源則才所發的那種奇形暗器,就是天下暗器中威力最強的天山神芒。

    唐加源道:「令師金大俠和我家是兩代交情,我爺爺常常談及他的。可惜我還未有機緣拜見令師。」又道:「那次我爺爺和厲勝男較量的時候,我還在襁褓之中,什麼都不知道,後來才聽說我爺爺有生以來,就是輸了那一場。經過那次較量,我爺爺在劍術上精益求精,前幾年曾有意思請令師前來天山切磋劍術,可惜不知令師去向。今日得遇江兄,幸何如之,你破我大須彌劍式『八方風雨』那一招,真是精妙絕倫,小弟不勝佩服!」言下又是高興,又覺有點惘然。

    原來唐加源以為他家的天山劍法,經過歷代祖師以及他的祖父不斷的改進之後,已經到達盡善盡美,無以復加的境界,哪知還是輸給了江海天一招。

    江海天道:「我師父這套劍術,其實就是從貴派的劍術中演變出來的。在未遇兄台之前,我也以為對大須彌劍式的精華,已經盡得無遺了。哪知今日一見,卻原來我也還是井蛙窺天,不知天地之廣。兄台化解我『強弩穿雲』那一招,更是精妙絕倫,小弟十分佩服。」唐加源高興起來,笑道:「這一招名為『堅城禦敵』,是我爺爺和厲勝男比武之後,所創的新招,從來沒有用過的。」

    兩人談得很是投機,唐加源見江海天武功又高,人又謙虛,有心結納,說道:「令師和我家是兩代交情,咱們乃是第三代的支情了。我意欲與江兄結為異姓兄弟:今後也好時常請益,不知江兄意下如何?」江海天喜道:「是所願也,不敢請耳。如此小弟高攀了。」當下撮上為香,兩人相互八拜定盟,敘起年齡,唐加源較長一歲,做了大哥。

    兩人結拜之後,這才各自敘述來到此的經過。原來唐加源是奉了尼泊爾新王之命,來到此問偵查舊王的下落。唐加源道:

    「有人報訊,說是那暴君逃到了昆市蘭國,與國王勾結,此人不除,終是尼泊爾的心腹之患,我來了幾天,苦於無路打聽,也不知消息是否屬實,故此今晚冒險入宮一探。想不到與江兄誤會,動起手來。」江海天道:「伯父伯母、都已到尼泊爾去了。大哥還來見著父母麼?」

    唐加源怔了一怔,問道:「賢弟怎麼知道?」江海天道:「我在青海白教法王鄂克沁宮,曾見過令尊大人。後來又一同赴馬薩兒國寶象法師的金鷹之會。會一結束,令尊、令堂,還有陳天宇伯伯和陳伯母,就立刻啟程在尼泊爾了。」當下將這兩件事情簡要說了一遍。

    唐加源道:「萍姨本是家母的侍女,她是奉了尼泊爾新王之命,回中國來請我母親的。但直到我動身之比還未見他們來到,很可能是彼此都在路上,卻沒有碰頭。」

    唐加源想了一想;繼續說道:「他們到了加德滿都,立即就會知道我的消息。尼泊爾王請家母前往,本是要她幫助平定內亂的。如今那暴君已到了這兒,我也奉了國王之命,來到這兒追蹤他了。家父家母得知此事,定也會趕來的。算算日程,我回國的前兩天,他們已經從馬薩兒國出發:他們到了加德滿都之後,即使有幾天耽擱,不久也會來到此地的。我父母一來,再多一個妖婆,也能對付。咱們不如多等幾天,待我爹娘來了,再商大計。」

    江海天沉吟下語,唐加源道:「賢弟有何心事?」江海天道:

    「實不相瞞,小弟有位好友,她是我師弟的妹妹,在昆布蘭國遭遇不測之禍,此刻多半是已被囚在宮中,她一日未離險境,我總是難以心安。」當下又將馬薩兒國與昆布蘭國的糾紛,以及谷中蓮怎樣失陷在昆布蘭國的經過,——告訴了唐加源,唐加源想不到內情如此複雜,驚奇不己。

    唐加源說道:「如此說來,馬薩兒國的公主原來就是邙山掌門谷之華的徒弟,和我們天山一派也是極有淵源的了。賢弟既然急於救她脫險,愚兄又豈能置身事外?這麼樣吧,今晚是不能去了,咱們回去歇息一口,明天晚上,再闖它一次虎穴龍潭!」江海天沉吟半晌,說道:「大哥,你還是等待伯父伯母來了再說吧。明天晚上,讓我獨自去探一趟。」

    唐加源甚是不悅,說道:「咱們既然義結金蘭,理該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我怎能讓你一人單獨冒險?」江海天道:「你身負重任,小弟不願為了私人之事,在累於你。」唐加源道:「你和那妖婆交過手,究竟是怎麼個厲害?咱們兩人都不是她的對手嗎?」

    江海天道:「若論真實武功,小弟雖然沒必勝把握,倒也還不會懼她。只是她一雙毒掌確是極為厲害,別說給她打中,只是那一股腥風,已令人心頭煩悶,渾身懊熱,功力也就不知不覺的難以發揮了。」

    唐加源聽了忽道:「可惜,可惜!」江海天道:「可惜什麼?」唐加源道:「我本來有一朵天山雪蓮的,這天山雪蓮,能解百毒,可惜我在尼泊爾已送了人了。」

    斗轉星移,已是五更時分,唐加源道:「咱們回去再從長計議吧。反正你也得到明天晚上,方能行事,說不定明天我爹爹已經到了。」江海天心想:「珠穆師弟內功深湛,他和雲家兄妹,陷入冰河,未必便會送命。我乾爹已沿著那條冰河去找尋他們了。要是於爹尋著他們,那固然最好,即使不見,乾爹也要到這裡來給我報訊的。他是天下第一神醫,也足以對付那個妖婆。

    大哥說得不錯,多等一天,不論是誰來到,事情便有轉機。」於是,便對唐加源的提議表示同意,問道:「大哥,你住在什麼地方?」

    唐加源道:「我寄寓在一間喇嘛廟裡,離此約有二十里。」江海天道:「我也是在在一間寺廟裡,離此更近,就在那邊山下,可以望見王宮的。不如到我那兒吧。」

    當下兩人聯袂下山,一路指點山川,談說看聞,唐加源說道:「阿爾泰山,冰河最多。天山比它還要高些,卻沒有這樣奇景。不過天山也有它的特殊風貌,天山雪蓮,就是天下第一奇花。」江海天道:「阿爾泰山也有一種奇花,名叫『雪裡紅妝』,能使人長春不老,也是奇妙得很。」唐加源怔了一怔,忽道:

    「賢弟,你曾上過靈鷲峰麼?」

    江海天道:「我前天才從那裡經過,這麼說,大哥,你也是上過靈鷲峰的了?」唐加源道:「靈鷲峰上有間冰屋,屋中有個女子,你可曾見到麼?」江海天大是驚奇,心想:「大哥在泥泊爾幾年,最近方始回國。碧妹在靈鷲峰失事,他怎會知道?哦,是了,他說的大約是指冰屋的主人,決不會是說碧妹。」他不願多提華雲碧的事情,當下說道:「我只見一個披著白裘的少年,不見有何女子。」唐加源有點失望,說道,「這麼說,你見的是那女子的哥哥了。」江海天正想知道那白裘少年的來歷,連忙問道:「大哥,你認得他的嗎?他是誰?」唐加源道:「這人名叫玉崑崙,他妹妹玉玲瓏,是一位武林奇人的兒女。幾年前我路過靈鷲峰,曾遇見他們兄妹。」

    唐加源和玉玲瓏有過一段很深的交情。但也不願多談。只說了一些玉家兄妹的來歷,和他們父親的事跡。江海天不知那白裘少年,實在就是玉玲瓏女扮男裝,只道果真是玉崑崙,心裡暗暗為華雲碧歡喜。「他於碧妹有救命之恩,又同是武林世家,但願碧妹會慢慢歡喜他。」他哪料到世事變幻,每每出人意外,華雲碧後來果然是漸漸歡喜了另一個人,但那人卻不是玉崑崙。

    兩人都是一等一的輕功,曙光微現,天色還未大亮,他們已回到江海天寄居的那間寺院,也尚未有人起來。江海天帶領義兄,悄悄的回到房中,剛踏進門,忽覺一股清香,沁入肺腑,定睛一看,房中多了一個花樽,有一朵碗口大的白蓮花插在樽中,正是:

    正愁無計除邪毒,忽見仙花屋內開。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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