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回 斬斷無明求正果 重翻舊夢惹相思 文 / 梁羽生
冰川天女見唐努珠穆陷入重圍,意欲助他一臂之力,一揚手便發出四顆冰魄神彈,向文廷壁那班人打去。文廷壁的內功早已到了「三象歸元」境界,被冰彈打中,若無其事。那三個護法弟子,卻禁不住機伶憐地打了一個冷戰。
冰川天女心道:「我且先把他的羽翼剪除,只剩下文廷壁這廝,唐努珠穆便不難對付他了。」再次揚手,發出九顆冰魄神彈,卻撇開了文廷壁,專打那三個護法弟子,九顆冰彈,分成三組。而每組那三顆冰彈,又分打對方上中下三處不同的部位。
忽有三個高鼻深目的和尚突然殺出,高高舉起三個金盂缽,只一罩,那九顆冰魄神彈便都落入他們的金缽之中,冰彈瞬即化水,那三個和尚動作如一,同聲說道:「多謝女施主賜予甘泉解渴。」竟然各自把金缽中的冰水一口喝光。
唐經天吃了一驚,趕忙射出三支天山神芒,唐經天的功力何等深厚,但見三道烏金光華,破空飛出,隱隱帶著風雷之聲。
那三個和尚又同聲說道:「多謝施主厚賜。」金盂缽一舉,只見火花飛濺,那三支天山神芒也都落在缽中。
唐經天大怒,游龍劍揚空一閃,一招「玄烏劃沙」,橫削過去,劍柄一抖,雖然只是一招,但削到之時,卻分成三個劍點,由於他手法迅疾無倫,幾乎可說是在一時間連襲三個強敵。
那三個和尚各自舉起了右手的青竹杖,動作整齊,同時遞出,不差毫釐,游龍劍有斷金截鐵之能,但卻削不斷他們的青竹杖,只聽得「叮叮叮」三聲輕微的聲響,唐經天的游龍劍反而給他們的青竹杖盪開了。
原來這三個和尚乃是天竺婆羅門教的三大高手,若論本身功力,他們未必比得上唐經天,但他們卻練成了一套古怪的功夫,三人如同一體,心意相通,動作如一:別的人聯手對敵,功力還是備有各的,強弱不同,他們三人每出一招功力卻似凝成一體,妙到毫巔,要想各個擊破,絕不可能;除非是將他們一齊打敗。
唐經天功為雖高,但他們三人的功力匯合起來,卻要勝過唐經天少許。唐經天的劍招被他們合力化解,劍鋒雖利,勁道已被卸開,寶劍的威力當然也就不能發揮了。
冰川天女揮劍相助,她的冰魄寒光劍另有奇功,不但劍招補妙,劍上發出的寒氣也足以傷人,時間一久,比冰魄神彈的只是猝然一擊,更為厲害。這三個婆羅門高手不怕寒氣侵擾,但卻也不能不運功抵禦,這麼一來,雙方才恰恰打成平手。
景月上人與那幫尼泊爾武士看出有機可乘,又蠢蠢欲動,意欲圍攻冰川天女。幽萍道:「好,我奉了公主之命,正要將你們拿下。」景月上人大怒道:「你不位是個宮娥,竟敢對我無禮,看掌!」
幽萍也能使用冰魄神彈,但功力手法都遠遠不及冰川天女,她只能用冰彈打穴,但若要打入對方七竅之中,那就不怎麼准了。景月上人練有「火龍功」,幽萍一把冰彈打去,倒給他接去了一半,其他的武士著了冰彈,雖然也在打顫,卻還禁受得起。
景月上人掌挾勁風,向幽萍猛攻。忽聽得唰唰兩聲:一柄長劍倏然而來,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饒是景月上人身手那麼矯捷,竟也躲避不及,著了一劍,幸而不是重傷,只是劃破了少許皮肉。
原來刺傷景月上人的正是幽萍的丈夫陳天宇。陳天宇曾服冰宮異果,身輕如燕,劍法又兼數家之長,近年來功力大進,早已擠入一流高手之列。
孟哈赤殺上前來,替景月上人接過陳天宇的劍招,哈孟赤是尼泊爾的第一高手,功力不弱於景月上人,他無須分神對付幽萍,與陳天宇惡鬥起來,雖然略處下風,但陳天宇在急切之間,卻也難以勝他。
孟哈赤帶來的一幫尼泊爾武士,除了幾個早被唐經天打得重傷之外,大約還有三十來個,這班武士雖非一流高手,但布成了圓陣,同進同退,彼此呼應,卻也很難對付。陳天宇這一對夫妻當然比不上唐經天那一對,被圍在圓陣之中,險象環生。
江南叫道:「呸,你們就會恃多為勝,好不要臉!」他跟金世遺學過幾招怪異的身法,那圓陣本來封閉得甚是嚴密,卻不知怎的,突然被他一個觔斗。就翻進陣中。兩個武士舉腳踢他,江南罵道:「豈有此理。你想踢我屁股?我先打你屁股!」一個觔斗翻過去,啪啪兩聲。果然打了那兩個武士的屁股。
江南的武功不算是第一流高手,但他的點穴卻是第一流功大,在打那兩個武士屁股之時,信手就點了他們的「尾閭穴」。
那兩個武士登時仆倒,倒變成了同伴的絆腳石,使得這圓陣受了障礙。
景月上人大怒,將那兩個武士抓了起來,但他也無法解開江南所點的穴道,只好將那兩個武土拋出陣外,雙掌便向江南拍到。他抓人、摔人、發掌,幾個動作一氣呵成,當真是快速之極!但他快江南也快,只聽得江南笑道:「沒打著!輪到我也打你屁股了!」腳跟一旋,轉到景月上人背後,哪知景月上人渾身都是功夫,屁股一挺,江南點不准他的「尾閭穴」,卻似碰了一個大皮球,竟給他彈了開去。
江南知道厲害,不敢再惹景月上人,只在武士群中,穿來插去,一有機會,就施展他的獨門點穴功夫,倒也給他點倒了幾個。但那圓陣越收越緊,不久便即無隙可乘,江南的真實本領究竟還嫌不足,登時險象環生。
忽見圓陣開了一個缺口,二個長鬚者者運劍如風,殺了進來,武士們竟是遮攔不住。這時孟哈赤正自一棒向江南打下,那老者喝聲:「看劍!」本來還在數丈之外,聲猶來了,倏然間已到了孟哈赤身後。
這長鬚老者是青城派名宿蕭青峰,他是陳天宇的開蒙師父,江南小時做陳天宇的書僮,也曾愉學過他的功夫。陳天宇夫妻與江南遇險,他焉能坐視?但因他是武林前輩,處處要顧著身份,他不肯在背後攻擊孟哈赤,所以在發招之前,先喝一聲,提醒敵人,好讓對方早作準備。
孟哈赤知道蕭青峰是個勁敵,顧不得傷害江南,橫棒先擋劍招,蕭青峰一招「順手推舟」,長劍貼著他的鐵棒削上。「順手推舟」本來是很普通的劍招,但經蕭青峰之手運用出來,卻是出神入化,孟哈赤功力略遜一籌,蕭青峰的長劍貼著他鐵棒削來,他撥不開長劍,只好連忙撤棒,只聽得「嚓」的一聲,饒是他及時收招,躲閃得快,也被削去了一根指頭。蕭青蜂加入戰團之後,陳天字夫妻這才轉危為安,江南也得以施展所長了。
合他們四人之力,對抗景月上人與那一群武士,恰恰旗鼓相當。
谷、華二女力戰屠龍島主符離漸,這時亦已漸漸佔了上風。
戰到分際!谷中蓮忽地一招「玉女投梭」,側身進掌,冒險搶攻,符離漸看出破綻,心中大喜,暗自想道:「到底是初出道的雛兒!只顧攻人,不顧防己。」他本是已無勝望,這時看出機會,立即便下殺手,五指如鉤,一抓就抓著了谷中蓮的琵琶骨。
這琵琶骨乃是人身要害,琵琶骨若被捏碎,多好武功,也成殘廢。卻不斜谷中蓮穿有防身至寶的白玉甲,刀劍尚且不能刺穿,符離漸的指甲更是不能抓破。谷中蓮的少陽玄功又足以防禦他的玄陰掌力,符離漸抓著她的琵琶骨,毫無作用,反而減弱了自己的防禦力量。
谷中蓮出手如電,就在這同一時間,一掌擊中了符離漸脅下的「魂門穴」。符離漸大叫一聲,給震得似皮球般地拋了起來。
華雲碧補上一劍,刺得他血如泉湧,狼狽而逃,報了剛才那一抓之恨。
原來谷中蓮是因為看見哥哥形勢不利,急著要會相助哥哥,因此故意賣個破綻,來誘符離漸上當的。
谷中蓮擊敗了符離漸,身形疾起,一掌便向文廷壁打去,文廷壁反手一揮,兩股劈空掌力碰個正著,發出了閃雷似的聲響。
谷中蓮功力究竟是稍遜一籌,禁不住一個踉蹌,向旁邊滑出幾步。
金鷹宮的首座護法弟子趁著她立足未穩,揮動九環錫杖便點她膝蓋的「環跳穴」,這首座護法弟子知她是前王公主的身份。
意欲將她生擒,故而將錫杖當作判官筆使,只敢使出五六分氣力。
哪知谷中蓮的功力雖是不及文廷壁,卻勝過這護法弟子許多。中指一彈,「錚」的一聲,已把九環錫杖彈開,那護法弟子虎口發麻,險些連九環錫杖也要脫手。
首座護法弟子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厲害,連忙用足了氣力,再次發招:他的兩個師弟各自舉起九環錫杖,從兩側攻來,為他助陣。
那文廷壁因為分出了一掌之力去對付谷中蓮,唐努珠穆的掌力立即乘虛而入。幸而文廷壁經驗老到,早已有了防備,在發掌遙擊谷中蓮之時,也就立即使出移形換位的功夫,避開了唐努珠穆正面攻來的力量。但,雖然如此,餘波所及,仍是不禁連退幾步。這麼一來,他與那三個護法業已隔開,分成了兩堆廝殺。
唐努珠穆精神陡振,喝道:「姓文的,現在咱們可以好好較量啦!」大乘般若掌一掌接著一掌,儼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登時把文廷壁打得只有招架之功。但文廷壁練成了「三象歸元」的邪派絕頂神功,只守不攻,也是守得極為沉穩。唐努珠穆驚濤駭浪般的掌力!竟也不能將他搖撼。
那三個護法弟子聯起手來,三支九環錫杖合成了一道環形,首尾呼應,威力著實不弱。谷中蓮倒也不敢輕敵,當下拔出她從木華黎手中奪回的佩劍,展開了玄女劍法,與三支錫杖鬥在一起。她這柄佩劍乃是呂四娘當年用過的那柄霜華寶劍,劍質雖然不及江海天的裁雲寶劍,卻也極為鋒利。
玄女劍法以輕靈翔動見長,谷中蓮新近又練成了天羅步法,使將出來,更如流水行雲,曲盡其妙。這三個護法弟子既忌憚她的寶劍,更忌憚她那用電般的身法,當下也是只能守,不敢進攻。
這時,全場陷入混戰之中,分成了五六處廝殺,每一處都是打得難解難分,一時之間,實是不易分出勝負,其中當然以江海天和寶象法師這一對又打得最為激烈,但也以江海天的處境最為不利,旁人看不出來,他自己卻感覺得到已是漸處下風。
要知江海天的功力雖是極高,但卻是靠藥物所增長的功力,而他最初扎根基之時又走錯了一步,練的是邪派內功,雖然他現在亦已到了「正邪一合」境界,但究竟與谷中蓮的情形不同。
谷中蓮由於一開始就得到正宗內功心法,靠藥物所增長的功力很快就可以與本身原有的功力凝為一體,水乳交融,運用如意;而江海天則必假以時日,方能做到,故此,在谷中蓮斗符離漸之時,是越戰越強,而江海天斗寶象法師,則是多斗一刻,就多減耗一分,那也就等於越戰越弱了。寶象法師的「龍象功」是佛門絕頂神功,經過了數十年寒暑之功苦練成的,迥非靠藥物增長的功力可比,他的掌力一重重加上去,鬥到五十招開外,江海夭便漸漸相形見繼,只覺從四面八方而來的阻力,越來越大,竟似凝成了實質,令他的追風劍式,也感到施展不開。
不過寶象法師雖然佔了上風,心裡卻也在暗暗叫苦。原來「龍象功」雖是佛門的無上神功,他卻還來練到至高無上的境界,他是拼著耗損元氣來施展這絕世神功的,時間一長,他也要受到大大的傷害,後果堪虞。他最初本以為「龍象功」一經使用,就可以在十招人招之內,將江海天斃於掌下。
哪知道己過了五十招,江海天雖處下風,仍是敗象未顯。寶象法師心裡想道:「倘若再過五十招,我縱然擊斃了這小子,只怕也得大病一場,減壽十年。」
全場混戰之中,最高興的剛是姬曉風。他有一個怪癖,喜歡偷別人的東西做紀念品,尤其是平日難以碰上,例如是外國人的東西。東西也不必值錢,只要能代表那人的身份,越罕見的越妙。現在在這會場之中,有印度、波斯、尼泊爾、阿刺伯與及西域各土邦的武林人物大打出手,這真是平生難遇的良機,豈能錯過?
姬曉風悄悄地走到那印度神偷身旁,做一了個探囊取物的手勢,輕輕說道:「你想不想學中國的妙手空空本領?跟我來,瞧我的!」那印度神偷不懂他的話也懂得他的手勢,愕了一愕、叫道:「好呀,你肯收我做徒弟了?」話還未畢,姬曉風已溜入人叢之中,大展空空妙手了。
場中盡有武功比他高明得多的人,但人人在激戰之中,哪還有心神提防小偷,姬曉風身手如電,東摸一把,西掏一記,當真是手到拿來,有如探囊取物。不過只有寶象法師的東西他偷不到,寶象怯師的掌力把數丈之內都封閉,他根本就踏不進那個範圍。
正在姬曉風偷得高興、寶象法師與江海天同感焦躁之時,忽聽得一聲長嘯,遠遠傳來!
嘯聲宛如禪龍夭矯,天外飛來,初起之時,還在很遠,轉瞬之間,就似到了身邊,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寶象法師心頭一凜,正自想道:「這是何人,有此功力?」只見姬曉風喜極忘形,手舞足蹈蹈,已在大聲叫道:「金大俠來啦!」
眾人被這嘯聲所懾,呆了一呆,十之八九,都是不約而同的暫時停下手來,目光注視著門口。只見兩個中年漢子,輕裘緩帶,衣袂飄飄,在刀光劍影之中。氣度從容地走了進來。走在前面的那人,果然是金世遺。
金世遺這突然出現,寶象法師等人員被他嘯聲所懾,還不怎麼,文廷壁與他有仇,這一驚卻是非同小可,心裡想道:「他的徒弟我尚旦打不贏,現在聽這嘯聲,他的武功何止比徒弟高出十倍,真想不到僅僅是幾年功夫,他的功力竟已精進如斯!今生我要想勝過他,只怕是絕然無望了。」想至此處,心念全灰,長歎一聲,虛晃一掌,擺脫了唐努珠穆,從另一扇角門便逃了出去。他生怕金世遺拿他報仇,跑得飛快,連守門的武士,也給他撞翻了。
金世遺卻哪有閒心去理會他,踏進場中,便即笑道:「以武會友,只宜點到即止。諸位也該歇歇啦。」
那三個婆羅門高手不識金世遺是誰,同聲冷冷說道:「閣下自以為是天下第一麼?憑什麼我們要聽你的吩咐?好,閣下既然是強要出頭,我們就先向你募化,不要你的錢財,只請你施捨一點兒本領。」三人心思如一,倏然間三個金缽同時飛出。這三人的內功凝成一體,三個金缽飛出,隱隱帶著風雷之聲,又似在風雷中捲起一大片金霞向金世遺當頭壓下。
金世遺合什唸了一聲「阿彌陀沸」說道:「錢財、本領,我是兩者皆無,只好反過來向你募化了。」待那一大片金霞飛近,這才伸手一招,說也奇怪,那一片金霞來勢何等猛烈,被他這麼輕輕一招,登時霞光收斂,那三隻金缽本來是混成了一片金霞了的,現在也重新顯現出來,金世遺再一掌拍出,說道:「這三隻金缽似乎還值得幾個錢,姬大哥,我沒有帶禮物給你,這就借花獻佛,送給你吧。」
那三個婆羅門高毛所發勁道,已被金世遺這一招一拍全都化解,只見這三隻主缽改了一個方向,緩緩落下,都給姬曉風接過去了。
姬曉風笑道:「金大俠,你送的禮物不合我用。我既不想做和尚,帶了這三隻金缽走,又嫌太過累贅,我意欲轉送與人,你不反對麼?」金世遺笑道:「我送給你就是你的了,如何處置,隨你的便。」姬曉風將金缽疊在一起,隨手就遞給那個跟在他背後的印度神偷。
姬曉風笑道:「你今日尚未發市,這幾斤金子,送給你使用吧。」那印度神偷如何敢要這三隻金缽,趕忙去交還那三個婆羅門高手,可憐那三個高手已是嚇得呆了,茫然地接過金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江海天在寶象法師的掌力籠罩之下,脫身不得,寶象法師的「龍象功」正自發揮得淋漓盡致,也是欲罷不能。與金世遺同來的那人上前說道:「寶象法師,令師龍葉上人有命,命你速速回去!」這人正是曾經到過印度那爛陀寺,參見過龍葉上人的龍靈矯。
寶象法師儼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原來他意欲擊敗了江海天,再與金世遺決戰,金世遺一踏入會場,他便加緊全力施為,這時正到了最緊要的關頭,絲毫也分神不得,確實是聽不見龍靈矯的說話。
龍靈矯此時已踏進寶象法師掌力的範圍,寶象法師目不旁視,只感覺到有人走來,看也不看,牙根一咬,「尤象功」便一發無遺,登時把龍靈矯也捲進了掌力的中心。
龍靈矯不知就裡,只道寶象法師輕視於他,一怒之下,便要出手。但他的年紀雖不很老,卻是與唐曉瀾同一輩份的人,江海天尚未退下,他怎能自失身份,以二敵一?
龍靈矯功夫深厚,但在兩大高手內力激鬥的中心,雖然不致受傷,也感到呼吸困難。心頭不禁一驚,想道:「寶象法師是龍葉上人的首座弟子,右此功力尚不足為奇;金世遺這個徒弟居然也有如此功力!」
這時他已漸漸看出雙方欲罷不能的形象,他最初本來也動過念頭,想把這兩人分開的,但現在一到了這兩人內力激鬥的中心,這才知道寶象法師的功力固然是遠勝於他,即江海天的功力,也不在他之下。他站在這中心地點,連都感到有點困難,更遑論要拆開這兩大高手的激鬥了。
金世遺微笑道:「龍先生請暫待片刻,待我和他說去。」在掌風激盪之中,衣袂飄飄,從容舉步,到了寶象法師與江海天的身邊,長袖一揮,便隊兩人之間「切」下。他這衣袖一揮,生出的一股暗力,竟似一柄無形的寶劍,登時把雙方的力道當中截斷。江海天見師父來到,當然立即退下,但他身上所受的力道尚未消解,仍是不由自己的在地上打了十幾個圈圈。
寶象法師的「龍象功』正自一發無遺,哪能煞住,只聽得「砰」的一聲,碰個正著,全部的力量,登時都汀到金世遺身上。
金世遺輕輕在他庸頭一拍,笑道:「寶象法師,你也該歇歇啦!」寶象法師心頭大震,一片茫然。
原來寶象法師的雙掌一碰著金世遺的身體,竟似膠著了似的,收不回來。「龍象功」是佛門無上神功,何等厲害?這時他又正在全力發揮,勁道之強,勢如排山倒海,按說對方縱是鐵濤的身子,也會在他剛猛無倫的掌力之下變作一團爛泥,可是說也奇怪,他的內力源源湧出,但卻似泥牛入海,一去無蹤!而且還不止此,還竟如磁石吸鐵,怎也擺脫不開,他的內力多發出一分,就被對方多吸收了一分,求勝不得,欲罷不能。
原來「龍象功」雖是佛門無上神功,但寶象法師尚未練到至高無上境界,如今碰上了功力遠勝於他的金世遺,當然就絲毫也損不了對方,而且還被金世遺妙運玄功,傷他的內力源源吸去。
但與此同時,寶象法師也感到一股熱流,從「肩井穴」透進體內,瞬息之間,就流過了他的奇經八脈,直注丹田,在內力損失的同時,竟也感到十分舒服。
寶象法師是武學的大行家,這時也自明白了金世遺的用意。
原來金世遺是一面要毀去他的「龍象功」,另一面卻又以本身真氣,助他療治內傷,並助他守護丹田,令他的元氣得以凝聚不散。本來他和江海天經過了這次惡鬥之後,最少也要大病一場,減壽十年,如今得金世遺及時相助,「龍象功」雖毀,這一場災難卻是可以躲過去了。
金世遺一聲長笑,手掌從他肩頭緩緩移開,說道:「寶象法師,咱們可以談談了吧?」這時寶象法師的雙掌也才能夠收回,他躲過一場災難,但卻毀了數十年苦練而成的「龍象功」,真不知是該感激金世遺還是要痛恨金世遺。
寶象法師哭笑不得,說道:「金世遺,我的數十年功力已被你毀於一旦,還有什麼好談?如今我是砧上之肉,只有聽你宰割了。」
金世遺笑道:「法師學佛多年,尚自不能斬無明、斷執著麼?
我毀了你的龍象功,豈是為了凌辱你宰割你?恰恰相反,我是來助你得成正果的,你知道麼?」
寶象法師不敢發怒,而且他看金世遺說話也頗誠懇,不禁問道:「請恕下愚,難明深意。尚請再指點迷津。」金世遺道:「龍先生,你說給他聽。」
待龍靈矯說出了龍葉上人招他回去的法諭之後,金世遺才接下去說道:「你的龍象功若還未毀,只怕你還要貪戀馬薩兒國的國師之位吧?即算在馬薩兒國站不住腳,只怕你也要到別處去興風作浪吧?於今已毀了龍象功,那就只好斷了無明之念,重回師門,皈依佛法了。令師是當世第一高僧,他日你參透了上乘佛法,得成正果,這豈不比你當什麼勞什子的國師要強得多?
好,禍福轉移,就全在你心頭一念了,你明白了麼?」
寶象法師心灰意冷,事已如斯,他除了重返師門,皈依佛法之外,也實在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當下只好說道:「多謝金大俠指點,從今之後,貧僧決不再履紅塵!」
剛才在金世遺到來的時候,已有十之七八罷手不鬥,至此,寶象法師亦已認輸,一些零星的戰鬥,亦就隨之停止了。寶象法師歎了口氣,向他那回個護法弟子招手道:「你們也都隨我回去吧。」
忽聽得有人叫道:「且慢!」卻原來是唐努珠穆走上前來,說道,「奸王蓋溫何在?你把他交出來再走!」寶象法師雙手一攤,苦笑說道:「貧僧現在是自身難保,怎還能庇護蓋溫?他委實沒有到過本寺,叫我如何交得出來?」
唐努珠穆半信半疑,說道:「此活當真?」寶象法師惱道:
「我武功雖然不濟,卻也還要顧住佛門弟子的身份,豈是肯打逛語的人?小王爺你若不信,那就隨你處置吧。」
金世遺道:「法師說那奸王沒有來過,那就一定是沒有來過。
徒兒,你不可對法師無禮。」唐努珠穆聽了師父的吩咐,不敢不依,只好向寶象法師賠了不是。這時他也有幾分相信那奸王不在此地。心中暗暗納罕,想道:「皇宮我都已搜查過了,他不在此地,卻又躲在何處?」
谷中蓮道:「或者宮中尚有什麼秘密地道,咱們沒有搜查到的?想此際大哥也當已回到宮中了,不如咱們趁早回去,會合了大哥,再查一查。」唐努珠穆道:「你說得是,不過這裡也還有一些善後之事,需要安排一下。」當下就出雲喚那個統兵官進來,叫他撥出一千名士兵,由他率領,接管金鷹官,同時又下令收繳本國僧侶的武器,先看管起來,以後再作安排。其他前來赴會諸人,則任由他們離開。
寶象法師和他的弟子一走,他所邀請來的各國高手也都垂頭喪氣,陸續離開。只有尼泊爾那群武士以及景月上人,再一次全部被冰川天女所擒,這是涉及尼泊爾的內亂之事,唐努珠穆自然不便多管。
冰川天女上來向金世遺笑道:「時光過得真快,咱們有十多年不見了吧?你現在還是獨自一人,浪蕩江湖嗎?」金世遺道:
「不錯,幾十年來,一直都是這樣。」
冰川天女道:「從前你是人人討厭的毒手瘋丐,現在則是人人敬愛、名副其實的金大俠了。一個人總兔不了有傷心之事,但也總不能傷心一輩子。時間過去了,人也改變了,那麼一個人的心情也應該可以改變了吧?咱們是老朋友了,請你原諒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冰川天女說話之時,眼光卻是向谷之華望去。
冰川天女的意思,金世遺當然明白。
金世遺和冰川天女相識最早,遠在谷之華與厲勝男之前。冰川天女年齡比他略幼,但一向對他關懷,就像姐姐對待弟弟一般。所以兩人雖然很少見面,但這份友誼,卻是歷久彌堅。
金世遺聽了冰川天女這番說話,不禁喟然歎道:「當我還是被人討厭的『毒手瘋丐』的時候,第一個將我當作朋友的就是你。嗯,這已經是二十多年之前的事情了。歲月不居,你還是像從前一樣年輕,而我已是兩鬢微霜了。」他並不直接回答冰川天女的說話,但言外之意,則是說他已經老了,早已沒有少年人的心情了。其實金世遺只不過是四十多歲,正是一個在各方面都成熟了的中年人。
冰川天女頗想撮合他與谷之華的姻緣,但她遠行在即,時間無多,而且這種男女之間的事情,說話也只能「點到為止」,總不成當眾做媒。當下她聽得金世遺如此回答,也只得微喟說道:「世遺,你總是喜歡自己折磨自己,但不知你懂不懂。你折磨了自己也就會折磨別人的。可惜我就要走了,還是請你仔細想想我這句說話吧,我不多說了。」
金世遺心頭一顫,暗自想道:「之華姐姐是最懂得我的心事的人,她什麼都會諒解我的。唉,難道我折磨了自己當真也就折磨了她嗎?」金世遺本來是個容易激動的人,但如今年歲已增,心中的激動卻是不容易在面上表露出來了。他定了定神,移轉話題,問道:「桂姐姐,你就要走了?難得這許多老朋友在此相聚,為何可不多留兩天?」
冰川天女道:「我要趕回尼泊爾去,我的國家發生了內亂,他們等著我回去呢。」江南走來說道:「金大俠,你還未知道吧?
唐大俠的兒子現在正在尼泊爾做著一番大事,和這裡所發生的事情差不多相同,他們把暴虐的國王推翻了,但內亂還未平息,唐少俠是新王的兵馬元帥。兒子有了困難,做父母的當然要趕去幫忙了。」金世遺豁然說道:「哦,原來如此,時間過得真快!
霎眼間你的孩子都當起元帥來了。他今年幾歲啦?」冰川天女道:
「十九歲了。」江南笑道:「金大俠,你只知道說時間過得快,卻不知為自己打算。時間真是不等人的,再過幾年,我都要抱孫子啦!」
冰川天女笑道:「好,但願我回來的時候,趕得上喝你兒子的喜酒。我此去早則半載,遲則一年,便會回來。世遺,你在江湖浪蕩,我們找你不容易,幾時你也來冰宮探望探望我們才是呀。你總不來探望我們,難道你還在生經天的氣嗎?」唐經天以前也曾罵過金肚遺作「毒手瘋丐」,並曾和他打過一場,故此冰川天女有此一語。
金世遺笑道:「哪裡的話?少年時候的胡鬧,本來就是我的不對。」唐經天哈哈大笑,上來和他拉手。
金世遺笑道:「經天兄,在我認識的朋友中,真是以你的福氣最好了。當年我妒忌你,現在也一樣妒忌你,不過,你放心,我可不會再找你打架了。」唐經天也哈哈笑道:「現在你找我打架,我也不敢再碰你了。」冰川天女看見他們前嫌盡釋,很是高興,說道:「世遺,其實你可以過得比我們更快樂,用不了羨慕別人,好,時間不早,我們可要走啦。」
唐經天、陳天宇兩對夫婦押解尼泊爾那班武士走了,江南送他們出門。金世遺留在場中,茫然自思,不知不覺走到谷之華身邊,說道:「之華,我想問你一句話。你過得快活嗎?」谷之華怔了一怔,隨即笑道:「這問題我似乎早已答覆過你了。只要你過得快活,我也就過得快活。嗯,我今天尤其快活!」金世遺道:「為什麼?」
谷之華道:「你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我的師父對你的期望嗎?她是很早就看出你能成大器的,現在你的武功已經是天下第一,你說我還能不高興嗎?」
金世遺輕輕說道:「這都是由於你們的鼓勵。其實我現在雖有寸進,距離『天下第一』那還差得遠呢!」谷之華道:「好,你能夠不自滿那就更好,世遺,現在輪到我問你了,你快活嗎?」
金世遺茫然如有所思,久久未回答谷之華的話。原來在他說出「你們」這兩個字的時候,不自禁的便想起了厲勝男來,他所說的「你們」,是包括了厲勝男在內的。他又一次觸動了心底的傷疤,假起了厲勝男那次死亡的婚禮,在厲勝男臨死之前,在那紅燭高燒、但卻是充滿了淒涼的氣氛中,厲勝男對他說出了三個願望。其中一個與谷之華的相同,也是希望他成為一代的武學大師,好讓她「不論在什麼地方」,都可以引為驕傲。
金世遺眼前幻出了厲勝男的影子,但可惜厲勝男已看不到他的今天了。他想了一會,說道:「之華,我今天也是很快樂的。」谷之華凝視著他的眼睛,說道:「不,世遺,你不要騙我。」金世遺道:「我沒有騙你,我今天是為了別人的快樂而快樂。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谷之華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江海天和谷中蓮頭並著頭,擠在一處,似乎正在細細私語。金世遺道:「你瞧,我們的徒弟都已長大**了。他們就似我們當年的影子,不過他們的命運一定會比我們好得多,你瞧,他們不是很快樂嗎?」其實,金世遺卻不知道,江海天和谷中蓮的心頭,現在也正是蒙了一層陰影,都沒有感到快樂。
谷之華喟然說道:「他們是應該比我們快樂的。我看他們的事情,是不用我們管了。咦,世遺你定了神在看些什麼?你怎麼啦?」正是:
舊事塵封休再憶,眼前情景惹思量。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