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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回 一女自傷身世恨 雙魔會合練神功 文 / 梁羽生

    孟神通將二弟子喚來,吩咐他道:「吳蒙,把這丫頭先關起來。」吳蒙問道:「是不是也關在那間石室裡?」孟神通想了一想,說道:「好吧,就關在那間石室裡,讓她們兩人在一起。你要嚴加看守,不可再讓她跑了。」吳蒙道:「師父放心,這一回諒她插翼難逃。」

    孟神通既得到姬曉風給他偷來了「少陽神功」,如今減法和尚又替他擒獲了李沁梅,真如錦上添花,喜上加喜。驀然想到:「姬曉風是為了要我傳授他的武功,所以才不惜冒了性命的危險,去偷曹錦兒的東西;減法和尚早已進入一流高手之列,卻為何也來巴結我,竟然不惜與天山派結仇?」

    減法和尚早已料到他心中的猜疑,不待他說,先自說道:「老衲今日是為了三件事情而來,想與孟居士作竟夕之談。」孟神通道:「好極好極,請到裡面去說。」

    孟神通將滅法和尚延入靜室,叫徒兒泡了一壺上好的武夷茶來,賓主坐定,孟神通道:「請問是哪三件事情?」滅法和尚道:「第一件是給你送個見面禮,這禮物你收下了。」孟神通道:「承大師厚賜,孟某正不知如何報答?」滅法和尚道:「我知道你的仇家甚多,實不相瞞,在你的仇家之中也有兩個與我有仇,一個是曹錦兒,一個是金世遺。」孟神通剛才聽過姬曉風所說的滅法和尚大鬧邙山之事;心中想到:「莫非是他來求我與他聯手?」只聽得滅法和尚果然說道:「你我同仇敵愾,正宜彼此相助,報答二字,不必再提。」

    孟神通道:「邙山派的曹錦兒、翼仲牟加上那個毒手瘋丐金世遺,這三個人的本領只有金世遺尚可與我一戰,其他兩人算不了什麼。我若與大師聯手,要把這三人殺掉,可說容易得很,只是我還有苦衷,目前尚不想拋頭露面,請大師待我五生

    ,待我將修羅陰煞功練至大功告成之後,再助大師復仇如何?」原來孟神通此時還顧忌著天山派的唐曉瀾夫婦與少林寺的百拙上人等人,而且他的仇家實在太多,誠恐在江湖上露面之後,引起圍攻,自己修羅陰煞功未曾練成,尚無必勝把握。

    滅法和尚笑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是我怕你的修羅陰煞功未必練得到第九重。」孟神通心一凜,這正是他日夜苦思,未得解決的事情。但他卻不解滅法和尚何以知悉他練功的秘密,故意問道:「大師這樣說法,莫非是我的修羅陰煞功尚有不足之處麼?」滅法和尚道:「不,你的修羅陰煞功實在已是世上無雙的了。我猜想你大約是在不久之前,曾與高手拚鬥,受了一點內傷,要不然,我剛才已經禁受不起了。」

    孟神通心道:「這和尚功力雖然稍遜於我,眼光倒是銳利得很!」便也坦白對他說道:「不錯,我正是受了金世遺的毒針之傷,還要兩天,方能痊癒。」滅法和尚聽說他是受了金世遺的毒針之傷,亦自有點駭然,暗自想到:「連孟老怪竟然也給金世遺傷了,幸虧我在邙山之上未曾與他交手。」

    孟神通問道:「大師剛才說恐怕我的修羅陰煞功練不到第九重,不知是何所見而云然?」滅法和尚道:「我雖未練過修羅陰煞功,但我師父生前卻曾對我說過這種功夫。師父說,這種功大雖然厲害之極。但一練到了第八重,卻難免要遭受走火入魔之危,據他說古往今來,只有二百年前的喬北溟曾練到第九重,而他的練功秘法卻早已失傳了。所以找師父當年雖然也曾一度動心,想到青海去遍訪白教喇嘛,求取修羅陰煞功的練功之訣,但終於也沒有去。不知孟居士現在的修羅陰煞功已練到了第幾重?」

    孟神通歎口氣道:「餘生也晚,可惜年青時候沒機會得遇尊師,要不然倒可以向他請教,實不相瞞我的修羅陰煞功已練到了第七重了。」

    滅法和尚笑道:「那麼我來得正合時了!實不相瞞,我師父晚年之時,曾對我言道,他雖然不知喬北溟的練功秘法,但若以他當時的內功修為,料想便是練了修羅陰煞功也不至於走火入魔了。」說到此處,笑容忽斂,續道:「可惜他這話說了不久,本門便生大變,他老人家竟然死在呂四娘賤婢之手,這事情想你也早已知道,不必我再說了。」

    本來滅法和尚說到他師父的慘死,孟神通應該表示一點哀戚才是,可是他聽了他的前半段話,早已喜不自勝,不待他說完,便跳了起來,拍一拍自己的腦袋道:「你看我豈不是太糊塗了,令師是獨臂神尼的首徒,所學的是正宗的內功,絕對不在天山派唐氏夫婦之下,我何須捨近就遠,早就應該找你才是!」其實那時呂四娘未死,滅法和尚又怎敢露面,縱然孟神通找到他,他怕呂四娘知道,說不定在他的功夫未練成之前將他誅戮,他又怎敢與孟神通勾結?

    滅法和尚哈哈笑道:「現在是我來找你,不必你來找我了。我把正宗的內功口訣傳給你,你把修羅陰煞功傳給我,咱們彼此都大有好處,孟老怪;這樁交易你願不願?這便是我來找你的第二件事情。」孟神通大喜如狂,緊握著滅法和尚雙手,得意狂笑,不必他再說話,滅法和尚已知道他是一千個、一萬個願意了。

    孟神通在狂喜之中,忽地心中想到:「他願意將正宗的內功心法與我交換,這本是對雙方都大有益處,可是如此一來,我的看家本領也要傳授給他,他的內功比我純正,只怕要給他後來居上,即算我的修羅陰煞功練到了第九重,也未必是天下無敵了!」但隨即想道:「這個機會萬萬不能錯過,修羅陰煞功奧妙神奇,我只要將精華所在。稍稍變動增刪,他又怎能知道?對,就是這個主意!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的本領超過我。」

    孟神通老奸巨滑,心中盤算,臉上絲毫也不表露出來,笑聲未歇,忽聽得滅法和尚又道:「孟老哥,還有第三件事情,包管你聽了要大大歡喜!」他對孟神通的稱呼,由「孟居士」而「孟老怪」而「孟老哥」,也是越來越親熱了。

    孟神通聽了反而一愕,心道:「還有什麼更值得高興的事情?」須知他畢生苦苦思索而尚未解決的,就是如何將修羅陰煞功練得到第九重,如今忽然得到滅法和尚願意將正宗的內功心法,與他交換,這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他怎樣也想不到,還有什麼別的事情,比這個更重要的。

    滅法和尚道:「孟老哥我先向你道喜!」孟神通道:「喜從何來?」滅法和尚卻不肯一下說出,慢條斯理的講道:「我最近曾在邙山上大鬧一場,想你亦早已知道?」

    孟神通剛才聽姬曉風說過,說他是被邙山派與金世遺合力趕下邙山的,心想:「這是他丟面之事,有什麼值得高興?」便點點頭道:「有人向我說過,聽說你要與曹錦兒爭奪掌門之位。其實只要你我合心同力,苦練幾年,天下尚有何人能與你我抗衡,區區一個掌門何足道哉?」他是想安慰滅法和尚的,滅法和尚卻道:「我不是在乎一個掌門,我在邙山吃了敗仗,心裡卻高興得很,你猜我是敗在誰人之手?」孟神通故作驚詫,說道:「誰人有這本領,能夠將你打敗?是少林寺的百拙上人也到了邙山麼?嗯,不是,那我就真猜不到了!」其實他是不好意思說出金世遺的名字,因為金世遺近十年雖然名滿江湖,但究竟是滅法和尚的後輩。

    滅法和尚道:「若是少林寺的百拙上人那就不足為奇了。你怎麼也猜想不到,竟然是呂四娘的弟子!」

    孟神通果然大大驚奇,問道:「就是那個谷之華嗎?她,她竟有這等本領?」滅法和尚哈哈笑這:「所以我要向你道喜啦!」

    孟神通有如墮入五里霧中,問道:「老兄,此話怎說?」滅法和尚道:「你還不知道嗎?呂四娘的那個關門弟子,正是你的親生女兒呀……她年紀輕輕,便學成了這般本領,還不值得你大大高興嗎?」

    滅法和尚的說話有如晴空霹靂,饒是孟神通這一生經歷無數風浪,也從未這樣震動,但見他身軀顫抖,登時跳起來道:「你話當真?」滅法和尚哈哈笑道:「孟老哥,瞧你高興得這個樣兒!我豈會哄你歡喜,呂四娘的弟子,確確實實是你的親生女兒!」孟神通定了定神,急忙問道:「你怎麼知道?」滅法和尚道:「我到邙山之時,正巧碰著曹錦兒處理你們父女這樁案件!」孟神通道:「她怎樣處理?」滅法和尚道:「就因為她是你的女兒,所以曹錦兒將她軀逐出邙山派的門牆之外了!」孟神通「哦」了一聲,心道:「原來她是被曹錦兒趕下邙山的!」

    既然滅法和尚親耳聽到,而且曹錦兒還因此將谷之華逐出門牆,那當然是不會假了,可是孟神通尚自不敢相信,又問道:「我聽說呂四娘這個關門弟子,乃是兩湖大俠谷正朋的女兒,難道那是假的?」滅法和尚道:「谷正朋是收養你女兒的人。我問你,你當年殺了丐幫的幫主周驥之後,是不是曾被人圍攻?」孟神通道:「不錯,有這回事。」滅法和尚道:「後來你們夫婦被他們窮追不捨,因而在青雲河附近的荒野中散失了?」孟神通想起往事,切齒說道:「內人那時受了重傷,我無力照顧她母女,至今引為大恨!那時小女方才週歲,跟她母親一起,我以為她們早已死減法尚道:「谷正朋和他的弟子柳行森當時也是參加追擊你們的人?」孟神通道:「不錯,我知道有他們師徒,可未曾碰上。」減法和尚道:「那就一點也不錯了,這些事情便是柳行森在邙山上對曹錦兒說的!」

    證據確鑿,無可置疑,孟神通又驚又喜,但見他長鬚抖動,好久好久,都說不出話來。滅法和尚暗暗納罕,他從孟神通的神色看得出來:孟神通在歡喜之中似是也帶有幾分恐懼。

    滅法和尚尚未知道谷之華也已落在孟神通的手中,這時孟神通正在回億剛才的情景,他明白了谷之華為什麼用那樣的眼光看他了,「原來她果然是我的女兒!」「她寧願我殺死她也不願留在我的身邊,呀!你竟然如此憎恨你的生身之父嗎?」孟神通思念及此,不禁潸然淚下,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二次落淚,第一次流淚,便是他在二十年前失散妻子之時。

    滅法和尚道:「孟老哥,你怎麼啦?」孟神通不想便告訴他,定了定神,勉強笑道:「我當真喜得流淚,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忽然想起一事,又問道:「曹錦兒有沒有將她難為?」滅法和尚道:「曹錦兒本來要追繳她的劍譜的,聽說後來因為念她對邙山派有功,免予追繳。不過當眾將她逐出門牆,這已極夠令嬡難受的了!」

    孟神通初時一怔,隨即省起:「不錯,滅法和尚是給她打敗的,那當然是對邙山派的大功了。可是她又怎能打得敗滅法和尚呢?」

    滅法和尚哈哈笑道:「孟老哥,恭喜你有這樣有本領的女兒!現在輪到我求你一件事情了。」

    孟神通道:「什麼事情?」滅法和尚道:「為了你,也為了我,我盼望你們父女團圓,老孟,我請你立即將你的女兒找回來。」

    孟神通道:「唔,那當然是要找回來的。但我還不明白你的意思,為什麼說是為了你也為了我呢?」滅法和尚道:「呂四娘留有三篇少陽神功,那是用來對付你的。呂四娘那套玄女劍法,則是用來對付先師的,先師慘遭誅戮,這套劍法便是我的大患了。好在人算不如天算,呂四娘的衣缽傳人竟是你的女兒!」孟神通恍然大悟,說道:「你是盼我將女兒找回來,叫她將那三篇少陽神功給我,將那部玄女劍譜給你?」滅法和尚道:「令嬡已被邙山派逐出門牆,你將她找來,動以父女之情,諒她斷無不答允之理。那部玄女劍譜只要借給我抄一個副本使成。」

    孟神通心想:「你倒打得如意算盤,看來你這次前來巴結於我,要我傳授修羅陰煞功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想假我的手,謀奪我女兒這本劍譜!」孟神通猜得一點不錯,要知滅法和尚的師父了因,跟隨獨臂神尼最久,精通邙山派各種武功,就只這套玄女劍法,因為是獨臂神尼晚年所創,他沒得到。滅法和尚既然想做邙山派的掌門,這部劍譜對他就的確要比修羅陰煞功更重要了。

    孟神通心道:「她肯不肯認我做父親,尚未可知呢!你卻要我利用父女之情,給你騙她的劍譜,那簡直是癡心妄想!」其實即算孟神通能夠從女兒手中取得劍譜,也斷不會交給滅法和尚。

    反正「少陽神功」已到了他的手中,他何必為滅法和尚效勞,讓他的本領超過自己?所以他躊躇再四,終於還是隱瞞了他們父女已經見面的消息。

    可是他為了要得到正宗內功的心法,仍然不能不敷衍滅法和尚,一口答允,跟著說道:「總之咱們二人,今後如同一體,老兄但請放心,我有好處,斷不會虧待你的。明日再仔細談吧!」

    滅法和尚談了半天,只得到他一個口頭保證,自然不大高興,但想反正時間還長,也就不便操之過急。

    再說谷之華在石室之中,正自睡得朦朦朧朧,忽然覺得在自己身邊,有生人的氣息,驀地一驚,急忙跳起身來,伸手一摸,摸著一頭柔軟的頭髮,立即察覺是個女子。

    谷之華拔下頭上的玉簪,玉簪上鑲有一顆夜明珠,在漆黑的石室中發出微弱的光充只見那個女子比她還更年輕,瘦削的瓜子面兒,甚是動人憐愛。谷之華將她扶起,見她毫無反應,知她定是被人點了穴道,察看之下,不覺大吃一驚,這少女被點的兩處穴道乃是背心的「缺盆穴」和頂門的「百會穴」,這兩處穴道本是「死穴」,只有邙山派獨門的點穴手法,才可以點了這兩處「死穴」而不致令對方死亡,而且正因為點的是「死穴」,對方縱有多好的內功,也不能自行運氣沖關,必須用邙山派本門獨特的解穴功夫,才能夠解救。

    察看之下,谷之華驚疑不已,心中想道:「是哪一位本門弟了傷害了她?照點穴者的功力看來,只有曹錦兒與翼仲年有這等本領。但若是他二人所點,為什麼這女子又會落在孟、孟神通的手中?」

    李沁梅也是驚疑不已,穴道一解,立即問道:「嚓,你是孟老賊的什麼人?」谷之華心中酸痛,答道:「我也是像你一樣,被他囚禁在這石室的人。」「你是誰?」「你是誰?」這話同時從兩人口中問出。

    李沁梅先答道:「我叫做李沁梅,是天山派的。你呢?」谷之華心頭大震,失聲叫道:「你怎麼又落在他的手中?」李沁梅道:「咦!你怎麼知道我曾經披孟老賊囚禁過?」谷之華道:「我叫做谷之華,是邙山派的。」李沁梅道:「啊,那大約是翼仲牟對你說了。上次有一個姓厲的女子將我救出來,據她說,孟老賊與你們邙山派結有大仇,就在她救我出來的那一晚,翼仲牟與謝雲真曾在孟家莊大鬧一場。可惜我沒有見著他們。」其實李沁梅被囚之事,乃是金世遺告訴谷之華的,不過谷之華不想即便對她說明。

    谷之華等她說罷,趕忙問道:「你是被誰擒來的?」李沁梅道:「是一個老和尚,提著一根碗口大的禪杖,神氣很凶,身材很胖!」谷之華這一驚更甚!顫聲說道:「原來是滅法和尚!他,他,他,他來了這裡沒有?」李沁梅道:「你知道這個惡和尚的來歷嗎?正是他將我送來交給孟老賊的。咦,姐姐,你為什麼那樣害怕他?他雖然兇惡,但孟老賊不是比他更可怕嗎?咱們現在已落在魔頭的手上,一個魔頭和兩個魔頭都是一樣,大不了是個死。」

    她怎知道,谷之華所害怕的是比死更為可布的事情!李沁梅的說話她根本就聽不進去,心中只是想道:「滅法和尚來了,滅法和尚來了,哎呀,他定然將我的身世來歷對、對、對、對我所不願竟相認的爹爹說了!」這時忽覺李沁梅溫暖的手掌緊緊的握著她,李沁梅則覺她的手心冰冷得簡直令人難受!

    李沁梅道:「咦,姐姐,你怎麼啦?」谷之華道:「沒什麼。我並非害怕,你不必為我擔心。」

    李沁梅道:「你的手腳發冷,是不是衣裳穿得少了?這石窟寒氣逼人,你要不要多加一件衣服?」

    說著話便想脫一件衣服給合之華。谷之華本來心酸不已,這時也不禁「噗嗤」笑了出來,止住她道:「多謝你的好意,我不是發冷。」她一笑之後,心情好了許多,手足也漸漸暖和了,李沁梅這才放心。

    谷之華心想:「怪不得金世遺歡喜她,她真是心地善良,純真可愛。」正自思量要不要將金世遺的消息告訴她,李沁梅已先問道:「我聽過媽媽說,呂姑姑有一個關門弟子,是兩湖大俠谷正朋的女兒,敢情就是姐姐?」谷之華道:「不錯,我也曾聽師父說過你,很誇讚你聰明伶俐。」李沁悔喜道:「想不到咱們在此見面,你師父生前和我媽媽非常要好,你便如同我姐姐一般,你願意要我做妹妹嗎?你今年幾歲?」谷之華道:「廿一歲了。」李沁梅道:「我比你小兩歲,正該叫你做姐姐。」谷之華一笑摟著她道:「小妹妹,我也很歡喜你,咱們今後就做個異姓姐妹吧。」兩人當真便在石室裡撮土為香,結拜為金蘭姐妹。

    李沁梅問道:「你是幾時被孟老賊捉來的?」谷之華道:「也是今天。」李沁梅道:「想來孟老賊是要迫你將正宗的內功心法告訴他了。他以前也同樣迫過我的。咱們死了也不能助紂為虐,姐姐,你說是不是?」谷之華道:「你說得很對。」李沁梅道:「你既是今天才被他捉來的,那麼邙山大會你有參加嗎?」谷之華心中一動,說道:「你是不是要向我打聽什麼人?」

    李沁梅跳了起來,叫道:「姐姐,你怎的未卜先知,一下子便猜到了我的心一意?」谷之華笑道:「你要打聽的是什麼人?」李沁梅有點不好意思,說道:「這個人在江湖上的名聲不大好他有個很難聽的綽號,叫做毒手瘋丐,可是他的心地其實卻是很好的。他……」谷之華笑道:「原來你問的是金世遺。」李沁梅忙道:「你見過他了?」谷之華道:「他還和我談了好些話呢。」李沁梅道:「他說些什麼?」谷之華道:「他說的正是你,他要我幫他尋找你的蹤跡。」李沁梅道:「啊,原來他也知道我在尋找他了。可惜咱們被孟老賊囚禁在這兒,有什麼辦法令他知道?」

    谷之華道:「你很想念金世遺嗎?」李沁梅道:「姐姐,我不想瞞你,我的確很想念他。我覺得他很可憐,他沒有父母,沒有親人,甚至連知心的朋友都沒有。所以,我很願意陪伴他,儘管別人笑話,我也不怕。」這剎那間,谷之華忽地覺得有點為她難過,心道:「其實你還未曾懂得金世遺的心啊。」說道:「小妹妹,你放心,只要咱們能夠脫險,我一定能幫助你找到他。」

    李沁梅緊握著她的雙手,說道:「姐姐,你真好!」隨即問道:「聽說金世遺為孟老賊所傷,不知他的傷可痊癒了麼?」谷之華詫道:「我見他時,他好端端的完全不像受傷初癒的樣子,他在邙山還曾動手把滅法和尚的兩個弟於打得很狼狽呢?你聽誰說他受傷的?」

    李沁梅道:「那個姓厲的姑娘和小武都是這樣說的,難道他們都騙我不成?小武是我的師侄,年紀則比我大一些,他更說得活靈活現,說是他親眼瞧見金世遺被孟老賊打了一掌,受了孟老賊的修羅陰煞功之傷,縱然不死,也得殘廢。」谷之華心想:「金世遺的內功根底雖然比我深厚,但若然真是受了修羅陰煞功之傷,也斷不會這樣快便告痊癒,但那姓厲的女子和那個姓武的又何必編李沁梅?」覺得其中頗有蹊蹺,不過她既不認識李沁梅所說的這兩個人,和李沁梅雖然義結金蘭,到底還只是初次見面,不便向李沁梅查根問底。

    李沁梅又問道:「金世遺可曾告訴你,他要去什麼地方?」谷之華道:「他說要到海外一個荒島,去尋訪三百年前喬北溟所留下的武功秘笈,據說其中可能有破解修羅陰煞功的法子。」李沁梅歎口氣道:「遠水不救近火,唉,他怎知咱們被囚禁在這石室,只怕今生今世再不能和他見面了。」谷之華勸慰她道:「這怎能說得準?世上往往有竟料不到的事倩,你上次不是也曾逃脫過一次麼?」

    李沁梅得到他的勸慰,很快又高興起來,笑道:「不管怎樣,我這一次被囚總要比上一次好得多了。上一次我孤零零一個人,這一次卻有你和我在一起了。」谷之華摟著她道:「妹妹,我也很喜歡你。」

    李沁梅忽道:「姐姐,你歡喜金世遺麼?」谷之華心頭一跳,李沁梅道:「他這人雖然玩世不恭,若起來有點瘋癲癩癩,其實只要你對他好,他就會對你好的,你不覺得麼?」谷之華這未明白季沁梅指的並不是男女之情,笑道:「我也覺得他並不是一個壞人。」李沁梅想了一想,忽又說道:「你喜不喜歡他我不知道,可是我卻知道,他一定很喜歡你!」

    谷之華的心剛剛平靜,聽她這麼一說,又劇跳起來,強笑說道:「你怎知道?」李沁梅道:「他這人驕傲得很,不是他信服的人,他絕不會輕易向別人求助。如今他不但告訴你許多關於他的事情,而且還請你幫他找尋我的蹤跡,若非他把你當作知心朋友,他定然不會這樣的。所以找敢說他一定很歡喜、很歡喜你,我很高興,我歡喜的人他也歡喜。所以找更加歡喜你了!」谷之華再一次在心中讚歎:「真是一個胸無雜念,又熱情又純潔的姑娘!」把李沁梅摟得更緊了!

    谷之華緊緊的摟著李沁梅,在歡喜之中又感到一份悲哀,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不知是可憐李沁梅呢?還是可憐金世遺?或者根本就是自己為自己可憐?一顆淚珠從她的眼角滴下來,滴在李沁梅的面上,李沁梅道:「姐姐,你為什麼又哭了?」谷之華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想哭。」李沁梅道:「我只是孤單的時候才想哭。咦,別哭了,你聽,好像有什麼聲音。」

    忽地眼睛一亮,石門倏的打開,***透了進來。李沁梅跳了起來,還未曾叫得出聲,又倒下去了。這個突如其來,點了李沁梅穴道的人,正是孟神通!

    谷之華但覺地轉天旋,搖搖欲墜。失聲叫道:「你幹什麼?」孟神通扶著她道:「你別害怕,我僅是要她昏睡一個時辰,咱們再談一談,我不想有外人打擾。」谷之華用力一掙,從孟神通的掌握中掙脫出來,眼淚簌簌而下,孟神通道:「好吧,你想哭就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哭過了咱們再談!」

    谷之華咬著牙根,心中想道:「我不能在他面前表示軟弱!」忍著痛苦,將眼淚嚥下,說道:「要嘛你就殺我,要嘛你就放我,還有什麼可談?」

    孟神通歎口氣道:「你到如今,還不肯認我是你的父親麼?」谷之華道:「我沒有父親,我的父親早已死了,在我週歲的時候死了!」孟神通輕輕撫她的頭髮,說道:「你竟然是這樣的恨我麼?嗯,也難怪你恨我,我沒有力量照顧你,讓你的母親慘死,讓你流落外邊,受了二十年的苦難!不過,這一切痛苦都過去了,如今多承老天保佑,你到底又回到我的身邊來了,你可以幸福的過活了。」

    谷之華道:「不,這二十年來我過得非常美滿,一點沒有你想像的苦難。我的義父疼我,我的師父將我教養**,他們都是正直的人,我敬愛他們。他們雖然死了,卻還活在我的心上。」

    孟神通面色蒼白,低聲說道:「我活在世上,而你卻把我當作死了!」

    谷之華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你平生有沒有做過好事?不過你在我週歲的時候,將我拋棄,這卻真是一件好事。我不能想像有一個為許多人憎恨的父親,若然要我與你活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苦難!」

    孟神通道:「是非好壞,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在我眼中,那些自命是俠義道的人物都是傻瓜!不過這個咱們以後再談。無論如何,我總是你的父親!」谷之華道:「無論如何,我不願意與你同在一起!」孟神通冷笑道:「因為我是你們邙山派的大仇人嗎?你覺得曹錦兒比你的父親更親嗎?」

    谷之華道:「曹錦兒對我好不好,那是另一件事。她縱然脾氣不好,也還是個正派的人。再說,曹錦兒雖然對我不好,我的師父,她老人家對我可是恩重如山!」孟神通冷笑道:「所以你寧願要你的死鬼師父,卻不要你的生身之父了?可惜,你羽毛未豐,還保護不了你的邙山派。縱然我不動手,也有人要掘你師父的墳墓,毀你師父的棺材,將曹錦兒從掌門的位子上拉下來!」谷之華道:「我知道這個人是滅法和尚,他現在就住在你家中,他想毀我師父的墳墓,那除非是日頭從西邊出來!」孟神通道:「你以為你當真嬴得了他?」谷之華道:「我知道我上一次是僥倖嬴他的,但我只是邙山派一個未入流的弟子,他即算再戰勝我,也算不了什麼。」孟神通道:「不但是你,你邙山派誰也不是他的敵手,你怎敢說他要毀你師父的墳墓,那除非是日頭從西方出來?」

    谷之華道:「世間豈有只恃武功便能橫行天下?何況我師父生前領袖群倫,死後亦為武林欽仰,他若敢動我師父墳頭的一草一木,只怕不必邙山派的弟子出手,定然有人出來,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孟神通所顧忌的,正是武林各正派高手群起而攻,所以他還未敢公開露面,他聽谷之華侃侃而談,雖然說的是滅法和尚,實際亦是說他,禁不住心頭一里,但隨即冷笑道:「世間只有強存弱亡,那有是非黑白?若然練到武功無敵,我就不信不能橫行天!」

    谷之華道:「到你相信的時候已經遲了。好,不說別的,就只說這一件事情,你與滅法和尚同惡相濟,我又豈能跟你一齊?」

    孟神通眼珠一轉忽地柔聲說道:「你若願意認我為父。留在我的身邊我便將那滅法和尚趕了,也不向你邙山派尋仇如何?」要知孟神通現在正要靠滅法和尚,他這樣說,實在已是對女兒忍讓到了極點。

    谷之華道:「你若真的肯這樣做。我會對你好些。但我仍然不能留在你的身邊,更不能認你為父。除非你有事實證明,真的改惡從善那時你不叫我,我也會回來。」孟神通冷冷說道:「要怎樣證明?」谷之華道:「最少,你先要向武林各派長老公開懺悔謝罪然後才談得到其他。」

    孟神通大笑道:「要我向曹錦兒之類的人謝罪你真是妙想天開!不過幾年我要他們都俯首在我腳下,豈能我向他們求饒?」谷之華面色蒼白,心知要想父親悔悟,那實驚在是難過登天。

    孟神通又冷笑道:「看來你雖然是我的女兒,卻決心與我為敵。就憑這一點我便不能放你出去!」忽聽得「叮」的一聲,一根玉簪從谷之華頭上跌下來,孟神通拾起來一看認得舊物,不由得對女兒的怒氣,登時消滅,心中酸痛起來。

    這支玉簪鑲有一顆小小的夜明珠,是谷正朋送她上邙山時交於她的,谷之華並不知道這是她母親的遺物,但見她父親面色忽轉柔和,將玉簪拾了起來,插回她的頭上,谷之華心中想道:「不管他硬說軟說,我總不依。」

    在這片刻之間,孟神通已是轉了無數念頭,先是想到:「我女兒遺失了二十生

    ,除她之外,我已沒有一個親人,好徼幸如今父女重逢,我怎能又將她放走?」襖

    而想道:「但她始終不肯依我,縱然強迫她留在我的身邊,又有甚麼意思:何況若給滅法和尚知道,滅法和尚定然要向我追索她的劍譜,我又如何應付?她若是認我為父,我為她趕走滅法和尚,這還值得。如今她視我如仇,我若為她與滅法和尚決裂,今生今世,我的修羅陰煞功就再也別指望練到第九重了!」再又想到:「但呂四娘的少陽神功,世上只有她一人知道,放她出去,難保她不將練功秘訣再送給她的師姐師兄,這豈非仍是我的隱憂大患?」

    想到利害上頭,孟神通不禁躊躇難決。留她怕滅法和尚追索劍譜;放她怕傳下少陽神功。真是留也不是,放也不是!當然若換是別人,最簡單是一刀將她殺了,可是她又偏偏是自己的女兒!

    孟神通想了又想,終於說道:「之華,我知道我在你的心目之中是個壞人,但虎毒不食兒,兒女也絕沒有殘害父母之理,我若放你出去,你若狠得下心,就繼續與我為敵吧!」

    谷之華聽了他這番言語,有如利箭穿心,極力忍下眼淚,答道:「你若放我出去,我永遠躲避,不再見你便是。」孟神通道:「你所學的少陽神功呢,你會不會將它交還給你邙山派的掌門師姐?」谷之華道:「我雖然被逐出門牆,我的師父她是邙山派的祖師,少陽神功是她傳下來的,若是曹錦兒向我追討,我只怕難以拒絕!」孟神通面色一沉,谷之華道:「你說過你不害怕少陽神功,你如今又害怕了嗎?」

    孟神通被她一激,傲氣勃發,哈哈笑道:「你肯說真話,我也對你說真話吧。少陽神功的確可以抵禦我的修羅陰煞功,但卻破解不了。以曹錦兒、翼仲年這幾個人的微末本領,縱使她們練了少陽神功,最少也得在五年之後方有小成,那時我的修羅陰煞功已練到了第九重,何懼他們?好,你對我雖無父女之情,我對你尚有父女之義:你走吧!」

    谷之華望她父親一眼,眼光已沒有剛才那麼憎恨了,可是她仍然紋風不動,孟神通揮揮手道:「我放你走,你為什麼還不走,你再不走,給滅法和尚知道,要走便難了,走吧,快走吧!」

    谷之華將李沁梅扶了起來,緩緩說道:「你既然放了我,就將她也一同放吧。」孟神通的點穴另有一功,是以修羅陰煞功封閉對方穴道的,谷之華無法替她解穴。

    孟神通搖搖頭道:「不成!」谷之華道:「你現在已經有了滅法和尚,還要她做甚麼?」孟神通冷冷說道:「與我為敵,而能夠活著從我這兒走出去的,你還是第一人,你還想得瓏望蜀嗎?」谷之華道:「這小姑娘心地善良,從不侵犯他人,她怎會是你的敵人?」孟神通道:「他被我擒了兩次,不是我的敵人也變成我的敵人了。」谷之華道:「那是你的不是,與她何干?」孟神通冷笑道:「我不是與你論是非,而是與你說利害,俗語說得好:捉虎容易放虎難,我能夠饒她,天山派的首腦人物未必就能饒我。」谷之華道:「你將她放走,我擔保她不漏你的秘密。」孟神通又冷笑道:「人心難測,父母尚且不能擔保子女,你又怎能擔保得她?我從來不相信別人,你你要多說!」

    谷之華道:「我知道她要與金世遺出海最少也怕得幾年之後方能回來,縱然你不相信她,但那時你的修羅陰煞功已練至第九重、她就是說給天山派的掌門知道,你也無須擔怕了。」這句話本來甚是投合孟神通的脾性,但谷之華一時不小心說出了金世遺的名宇,卻令他大起疑心,只聽得他哈哈笑道:「你說得不錯,再過幾年,卻算唐曉瀾夫婦再加上馮琳也不會放在我的心上了。但你剛才說到金世遺要出海而且還要幾年之後才回來,他為什魔要到海外飄流?」谷之華心中一凜,她怎能說出金世遺為的就是要找喬北溟的武功秘笈來對忖他?只得送他一頂高帽道:「我也不知道金世遺為什麼要到海外飄流或許他是因為得罪了你,怕你尋仇,所以要走到海外逃避。」

    孟神通大笑道:「原來你一點也不知道金世遺的為人,我和他交過手,我知道金世遺正與我一樣,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到海外絕不是為了怕我而避開要嘛就是去自練奇功,要嘛就是去找人來對付我。當然。我也不會怕他。不過我不想招惹麻煩,這個女子更是絕對不能放了。」

    谷之華大為後悔,正想再說,孟神通已斬釘截鐵的說道:「要我放她,萬萬不能你再不走就連你也不能走了。」谷之華一想,與其與李沁悔同被囚裡,不如出外想法救她。便道:「好,那麼我如今走了。我只求你兩件事情。」孟神通道:「嘟兩件事情?」谷之華道:「第一件請你不要虐待她;第二件請你不要再做惡事了。」孟神通道:「第一件我答應你,第二件我與你看法不同,不必多說。這是你的寶劍,你拿了走吧」

    正是:天性未泯憐弱女,魔頭一念發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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