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回 四野龍蛇吟寂寞 九邊風雪路離迷 文 / 梁羽生
公孫燕不忍再聽下去,心裡想道:「憂能傷人,我且和他開個玩笑,也免得他再苦吟。」當下偷偷地抓起一把沙子,向厲南星一灑。
以厲南星的本領,有人躲在附近,向他偷襲,他本來是應該知道的。但此際他一來是因為滿腔心事,沉浸在自己的哀思之中;二來這是在義軍基地的腹心,他根本就無防範敵人偷襲之意。是以直到公孫燕出手了,他方才知道有人。
公孫燕的一把沙子正打著他的「笑腰穴」,厲南星不禁「嘻」的一聲笑了出來。打著「笑腰穴」本來會笑個不停,直到氣絕的。但因公孫燕灑的只是一把沙子,用的並非重手法,厲南星的功力又在她之上,故此只是笑了一聲,穴道便已給他運氣衝開,沒有再笑下去。
公孫燕嘻嘻哈哈地跳了出來,說道:「這下子你可給我逗得樂了。」
厲海星給她弄得啼笑皆非,說道:「原來是你這丫頭搗的鬼,你也真是太頑皮了。」
公孫燕笑道:「我不喜歡聽這樣淒涼的曲子,你給我唱一首好聽的愉快曲子好麼。」
厲南星道:「對不住,我可不會唱好聽的。」
公孫燕道:「那麼我給你唱一首如何?」
厲南星不想拂她的興,說道:「好極,好極。你就唱吧!」
公孫燕輕啟朱唇,笑吟吟地唱道:「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欲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得愁滋味,欲說還體,欲說還休,印道天涼好個秋。」
這首詞是取笑那些無病呻吟的少年人的,厲南星心想:「我的心事你豈能知?」苦笑道,「公孫姑娘,我真羨慕你。」
公孫燕道:「羨募我麼?」
厲南星道:「羨豪你是個不識憂不識愁的小姑娘。」
公劍燕道:「你莫倚老賣老,你也長不了我幾歲。我今年十九歲了,早已不是小姑娘啦!」
厲南星笑道:「好,那就算是小大姐吧。」
公孫燕撅著小嘴兒道:「咱們別鬥嘴了,說正經話兒,你說我不識憂愁,那麼你又有什麼憂愁?」
厲南星道:「你怎麼知道我有憂愁?」
公孫燕道:「你騙不過我的,你一路上悶悶不樂,誰還看不出來?你每次吹蕭,又總是喜歡吹那樣悲傷的曲調。」
歷南象心想。」想不到這個小姐倒是很關心我。」笑道:「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憂愁。不過世界上總是有兩類人的,一種人像你對一切都感樂觀,一類人像我,悲觀的時候多,樂觀的時候少,這大概出於性情的關係吧。」
公孫燕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相信。」個人的性情也個見得就是本來不變的?你為什麼老是悶悶不樂,其中一定另有原因。」
厲南星道:「那也許因為我的出身環境和你不同吧。我是在海外的孤島長大的,自小沒有朋友,所以養成了比較孤僻的性情。」
公孫燕笑道:「但在我看來,你外表秀冷,心腸到是很熱。我聽爹爹說過你和金逐流大鬧京帥之事,突圍之時,你們都是不顧危險為對方掩護。這樣的友誼就很令人感動。封姐姐和你素不相識,只因為她是金逐流的朋友的朋友,你也給了她極大的幫忙。所以我敢斷定你是個極其心熱的人!」
厲南星笑道:「真的嗎?你倒好像比我更清楚我自己呢!」心想:「我只道她是個不懂事的小妮子,卻原來她很挺懂觀察人,倒可以算得是我的知己呢。」
公孫燕接著說道,「厲大哥,你說得不錯,朋友是很緊要的。你若有什麼不如意的事情,找一個朋友談談,總比悶在心裡好些。只恐怕在你的心目之中,我還夠不上做你的可以談心的朋友吧?」
厲南星道:「可是這麼說,公孫姑娘,我……」
公孫燕抬起頭來朝他,說道:「怎麼樣?」
厲南星道:「我很感激你的好意。不錯,我是有些煩惱,不過這煩惱是我自己找來受的,誰人無憂。我相信,這煩惱慢慢也就會過了的。將來,將來我再告訴你吧。」
公孫燕道:「你現在不願意告訴我,我也不勉強你,也願你的煩惱早點過了就好。」
厲南星道:「噫,好像有人叫我。夜已深了,你回去吧!」
公孫燕側耳細聽,果然聽得好像是泰元浩的聲音在叫著厲南星。她雖然一向天真爛漫,不避男女之賺,們此際情竇初開,卻也有點害怕給秦元浩碰上了難以為情。於是說道:「好,那麼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再找你。」
公孫燕走後,厲南星呆了一會,看了看天邊的北斗星,心中默念:「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不知不覺,眼角有了晶瑩的淚珠。
秦元浩叫道:「厲大哥!」腳步聲來得近了。厲南星抹乾眼淚,應道:「我在這兒。」55
秦元浩道:「原來你一個人躲在這裡吹蕭,找得我好苦。快回去,李茂他們來了!」
厲南星又驚又喜,連忙問道:「是揚卅丐幫分舵的李舵主麼。」
秦元浩道:「正是我和許多丐幫的弟兄都來了!」
厲南星道:「金逐流呢?他來了沒有?」
秦元浩道:「就只是金逐流沒來。」
厲南星詫道:「為什麼廠
秦元浩道:「聽說他一個人到西昌去了。李茂他們一到,我就出來找你的,你欲知詳情,還是回去問李茂吧。」
且說公孫燕回轉女營之後,這一晚躺在床上,心波蕩漾,輾轉反側,好不容易方才睡著。一覺醒來,便聽得到妙嫦叫道:「小丫頭,快快起床。我和你去見一位新來的姐姐。」
公孫燕跳起身來,問道:「是那一位新來的姐姐?」
封妙嫦道:「這位姐姐名叫石霞姑,她是陳光照的未婚妻。陳光照也是金逐流的好朋友。」
公孫燕道:「哦,原來是石霞姑和陳光照來了!」
封妙嫦道:「你知道他們!」
公孫燕道:「我聽爹爹說過他們的名字。爹爹說他們不愧是江湖上的後起之秀。陳光照是蘇州陳大俠陳大字的兒子。石霞姑的來歷我爹爹則不甚清楚,只知道她擅於使毒,猜測可能是天魔教的傳人。不過我爹爹也說,即使她真的是出身邪教,但以她在江湖上的行事而論,也算得是個正派的女俠。」
封妙嫦笑道:「原來你比我還更清楚他們,這就好了,竺姐姐安排她來和你同住,你們很快就可以相熟了。」
公孫燕道:「他們怎麼來的?」
封妙嫦道:「他們是和揚州丐幫的李茂一同來的。昨晚三更過後才到,聽說和竺伯伯、厲大哥他們一直談到天亮沒有睡覺。」
公孫燕心頭一動,說道:「揚州的李舵主?嗯,我記得厲大哥似乎說過,他的義弟金逐流就是和揚州的丐幫同在一起的。金逐流可來了麼。」心想:「金逐流若然來了,厲大哥有個知己傾談,就不至於那麼煩悶了。」
封妙嫦道:「來了,來了!」公孫燕詫道:「什麼,金逐流會到咱們的女營來?」封妙嫦哈哈笑道:「我說的不是金逐流。是石姐姐和竺姐姐已經來了。」原來公孫燕對鏡梳頭,未瞧見竺清華和石霞姑從院子進來。
公孫燕和石霞姑見了面後,正待問她,竺清華己在說道:「你們所掛念的金逐流沒有來,咱們這裡有一個人卻為他走了。」公孫燕道:「是誰?」竺清華道:「是厲南星!」
公孫燕吃了一驚,說道:「厲大哥走了?他上哪兒?」
封妙嫦笑道:「你別心急,石姐姐會告訴你的。」
石霞姑道:「是這樣的:我們路過滬州的時候,從丐幫分舵聽到一個確實的消息,說是六合幫的幫主史白都兄妹,和他手下的四大香主,走另一條路,趕在我們的前頭,已經進廣西昌了。據說史白都是要把他的妹妹嫁給西昌將軍帥孟雄。金逐流聽到了這個消息,很是著急。本來我們是準備繞過西昌,逕直來這裡的,金逐流知道此事之後,就一個人跑去西昌了。」
公孫燕道:「他為什麼那樣著急?」
石霞姑笑道:「史白都的妹妹和他哥哥並不一樣,她是個才貌雙全的俠女,聽說金逐流和她的交情很好,很可能兩人己是私訂鴛盟的了,不過金逐流不肯承認。」
公孫燕道:「原來如此。但金逐流一個人跑去西昌,不是很危險嗎?」
石霞姑道:「是呀!我和光照本來要跟他去的,可是他不答應。也許他是因為我們本領低微,幫不上他的忙吧。」
封妙嫦道:「石姐姐太客氣了。不過金少俠的為人我卻略有所知,他雖然放蕩不羈,對朋友可是十分好的,有危險的地方,他一定是獨去獨來,不願意連累朋友。」封妙嫦因為金逐流替她撮合婚事,是以對他極有好感。
石霞姑笑道:「我知道。我也曾得過他不少幫忙。」接著說道:「昨天我們就是和竺老前輩商量,如何去接應金逐流,西昌有清廷的數萬大軍,而且高手雲集,竺老前輩不能為了一個人興師動眾,等閒之輩父決中能進得西昌,是以厲大哥自告奮勇,要一個人去,竺老前輩起初還是不肯答應的,後來厲大哥始終堅持要去,竺老前輩無可奈何,只好答應他了。」
公孫燕沉吟不語,封妙嫦知她心意,笑道:「燕姐,竺老前輩不會讓你去的。」公孫燕面上一紅,說道:「誰說我要去呢。」其實她正是在考慮要向竺尚父求情,但卻怕人笑話。
封妙嫦道:「厲大哥本領高強,又有玄鐵寶劍,他和金逐流聯手,天下無人能敵。西昌高手雖多,諒也困不住他們,燕妹、你也用不著太過擔心。」
公孫燕紅霞滿臉,啐道:「亂嚼舌頭,誰擔心他了?他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大哥,你也叫他大哥的。」
竺清華忽地唉嗤一笑,說逼:「燕妹,你瞞得我好苦,原來你想佔我便宜!」
公孫燕怔一怔,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竺清華笑道:「你還不明白麼?」
封妙嫦笑道:「燕姐,她是妒忌你平日比她長了一輩。」要知金逐流是李光夏的師叔,厲南星是金逐流的義兄,倘若公孫燕嫁給厲南星的話,敘起輩份來,李光夏和竺清華這對小夫妻,當然是要比他們矮了一輩。
公孫燕恍然大悟,嬌嗔道:「豈有此理,你們想到哪裡去了?看我不撕破你們的小嘴!」封妙嫦道:「別鬧,別鬧,石姐姐新來乍到,你怎能不招待客人?」
幾個年齡相若的少女嘻嘻哈哈鬧了一場,可是公孫燕儘管和她們嘻嘻哈哈,心中的愁悶卻是難解。厲南星孤身犯險,潛往西昌,封妙嫦雖然百般勸慰,叫她放心,她又怎能放心得下?
這晚公孫燕輾轉反側,不能入眠,驀地想道:「為什麼我這樣牽掛著他,莫非我當真是喜歡上厲大哥了?」陡然間發現了心底的秘密,不禁面紅耳熱。
但公孫燕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子,隨即想道:「男女相悅,人之常情,我就是喜歡厲大哥,那也不是什麼可羞之事,但大哥可以為了好朋友冒險,我為什麼不能為了他冒險?我求竺老前輩許我前往西昌,料難允准,我索件瞞著他們,自己去吧,要笑話任他們笑話好了。對就是這樣!」
公孫燕想到就做,當下重施她對付封妙嫦的故技,點了石霞姑的昏睡穴,穿窗而出,悄悄下山。
公孫燕匆匆忙忙的出走,沒有攜帶乾糧。她施展輕功,跑到了天亮之後,不覺感到有點飢餓。荒山野嶺之中,找不到人家,公孫燕只好跑到溝林裡找野生的果子吃。
時序雖屬深秋,未交冬天,但西北高原的氣候已比江南的冬天還要寒冷。公孫燕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吃的果子,連野兔鹿獐之類的小野獸也沒碰上一隻。公孫燕歎了口氣,心裡想道:「我只好餓著肚皮再跑一程了。」
剛要走出林子,天氣忽然變壞,飄下鵝毛般的雪花。公孫燕正自氣悶,忽聽得似有車馬的聲音。公孫燕喜出望外,心裡想道:「有人來了,那就好了。好壞可以討點食物。」心念未已,忽又聽得呼喝的聲音。
公孫燕爬上一棵大樹上,高臨臨下,望出林外。只見有兩個軍官模樣的人,正在攔著一輛敞篷的騾車盤問。車上有七八個人,其中只有一個年老的男子,其餘都是女子,手上拿著各式各樣的樂器,似乎是一隊江湖賣藝的藝人!
那兩個軍官喝道:「下來,下來!你們是些什麼人,從什麼地方來,到什麼地方去?」公孫燕遠遠地瞧見這兩個軍官,不覺吃了一驚。
這兩個軍官一高一矮,高的那個身材魁梧,滿頭禿得油光晶亮,矮的那個兩邊太陽穴墳起,腰裡插著一對判官筆。公孫燕以前雖沒見過這兩個人,但因他們的異相,公孫燕一見,就猜到了他們的來歷。
公孫燕的父親公孫宏身為紅纓會的總舵主,大凡江湖上有點來頭的人物,不論是黑道白道,他幾乎無一不知,無一不曉。公孫燕曾聽得父親說過,少林寺有個叛徒名叫彭巨嶸,以及號稱「天下點穴第一家」的青州連家有個子弟名叫連城虎,這兩個人是當朝奸相曹振塘的爪牙,仗著相府勢力,頗是橫行霸道。公孫宏屢次想要剷除他們,還未得有機會。他吩咐女兒在江湖上倘若碰上這兩個人,須得留心。
公孫燕心裡想道:「豈有此理,這兩個人好歹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竟然連賣唱的弱女也要欺負。這件事給我碰上了,我可不能不管。但爹爹說這兩個人的本領都是在我之上。我若要管的話,只怕不能力敵,只能智取!
心念未已,只見騾車上的男女,都已下來。那老者答道:「我們是川西的樂家班子,到西昌去的。」
彭巨嶸道:「哦,到西昌去的。你是班主嗎?」老者躬腰答道:「正是。」不知他是否驚惶過甚,答了話連連喘氣。彭巨嶸將他了拉過一邊,說道:「好,你歇歇吧。」拉他之時,指頭暗暗扣一著他的脈門,一試之下,便知這老者毫無內功。這老者也似乎毫不知道對方只要指頭一動便可以致他死命,乖乖地站過一邊。彭巨嶸放鬆了手。心裡想道:「何老大燒了變成灰我也認得,這人既不懂武功,口音又不對,決不會是何老大了。」
連城虎雙眸炯炯,忽地指著一個女子問道:「她是誰?」那老者答道:「是我的養女。」這女子手上拿著梨花簡,連城虎道:「你是說書的麼?」那女子低頭說道:「學了幾年,唱得不好。」連城虎道:「唱一段給我聽聽。」
那女子一張蠟黃的臉上泛起紅暈,拿著梨花簡的手直打哆嗦。那老者道:「不要害怕,這位大人不會難為你的,你就唱一段吧。」
那女子顫聲唱道:「那張生一封書敢於退賊寇;那鶯鶯,八行箋人約黃昏後,那紅娘,三寸舌降伏老夫人,那惠明,五千兵餡作肉饅頭。我以為你也膽如斗,呸,原來是個銀樣蠟槍頭。這是「西廂記」唱辭的一段,雖然聲音抖顫,唱來也是娓娓動聽。
連、彭二人仔細聽她口音,確是川西一帶的土音,心裡想道:「何老大那女兒說的是山東鼓書,比這個雌兒也要漂亮得多。但身材體態卻有幾分相似。她們這些走江湖的女子善於改容易貌,須得仔細一些,莫給她騙過了。」
連城虎雙眸炯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那女子一番,忽地說道:「把你頭上這支銀簪給我看看!」
銀簪並不稀奇,但簪上雕到的一頭彩風卻是具體而微,栩栩如生。銀簪還沒有小指頭粗,連羽毛也看得分明!連城虎讚道:「好精緻的手藝。」彭巨嶸「哼」了一聲說道:「你一個賣唱的女子,怎的會有這樣珍貴的首飾?」
那老者賠笑道:「這是她婆家給聘她的禮,她那女婿是銀樓的夥計,手藝不錯,這是他自己雕刻的。」
連城虎道:「為什麼別的不雕,單單雕上了一頭綵鳳?」
老者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是取鴦風和鳴的好兆頭吧。」
躲在樹上的公孫燕當然看不清楚這支銀簪,但聽了他們的問答,卻是不禁吃了一驚,想道:「原來是綵鳳姐姐。她的改容易貌之術也真是巧妙,若非亮出這支銀簪,連我也不敢認她。」
原來這個女子就是去年在濟南大明湖畔說鼓書的那個何綵鳳。那次她和父親扮作一對賣唱的走江湖父女,穿州過縣,找尋她的未婚夫李敦。路經濟南,被曹振聯的兒子著上,帶領家丁就來搶她。後來幸虧遇上了金逐流和紅纓會的宮秉藩,路見不平,拔刃相助,這才將她救出虎口。彭巨嶸和連城虎就是當時陪同那曹公子前來搶她的人。
彭、連人這次是來西昌替曹振聯送賀札給帥孟雄的。帥孟雄是手握重兵的將軍,曹振聯身為宰相,想結納他作為外援,是以不借纖尊降貴,派了這兩個最得力的手下千里迢迢的從京中趕來給他送禮。
且說彭、連二人見了這支銀簪,懷疑不定,心裡卻道:「口音和面貌雖然不對,但同是說鼓書的,而且銀簪上雕刻的綵鳳又正符合她的名字。倘若真是那個雌兒,拿回去獻給曹公子倒是功勞一件。」
連城虎沉吟半晌,說道:「你們到西昌作什麼?」
那老者道:「帥將軍後天大婚,要許多戲班子去湊熱鬧,我們這個小小的班子,也承將軍府的管事看得起,特地派了人來邀我們去軋上一腳,給帥將軍唱兩支賀婚的曲子。喏,這是將軍府管事的帖子,兩位大人請看,就知我們說的不是假證了。」
連城虎把手一揮,說道:「不必看了,我並非懷疑你們說謊,但這個女的我卻要把她帶去。」
老者大吃一驚,說道:「她正是我們班中的台柱,這個……」
連城虎笑道:「就是正為這個,我才要把她帶去!」
那老者道:「但我們也是在往西昌的呀,何以要把她單獨分開?」
連城虎道:「你們的騾車走得慢,我的馬跑得快,我把她帶去,明天就可以到達西昌。她唱得旺,叫她先給帥將軍唱個曲子,也好討帥將軍的喜歡。」原來連城虎已經懷疑這女子是何彩風化裝的了,因此他打算把她先行帶走,到了將軍府,只要用一盤清水,就可以令她現出本來面目。
何綵鳳暗暗吃驚,正在思量如何應付,連城虎笑道:「來吧,我和你合乘一騎,你不必害怕,我不會欺侮你的。」話猶未了,忽聽得馬嘶之聲,其聲甚哀。彭、連二人連忙回頭去看,這一看登時令得他們面上變色,連城虎的嘴巴也似給封住一樣,笑不出來了。
原來在他們下馬之後,那兩匹坐騎本來是在林邊吃草的,此時卻正在負痛狂奔,兩匹馬的臀部都插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彭、連二人又驚又怒,齊聲喝道:「哪裡來的小賊,膽敢暗算我的坐騎?」顧不得理會何綵鳳,連忙就追。
公孫燕發出兩柄匕首,傷了他們的座騎之後,故意在樹林裡發出吃吃的笑聲。彭、連二人,一個去追奔馬,一個到林中搜索。
公孫燕的真實本領不如彭臣峙,但輕功卻是在他之上。而且彭巨嶸在明處,她在暗處,樹林壁古木參天,濃陰蔽日,公孫燕有心捉弄他,焉能讓他搜著。
公孫燕在樹林裡兜了兩個***,把彭巨嶸引走,看他走得遠了,這才悄悄的從另一面出來。
彭巨嶸連鬼影也不見一個,不由得心裡暗暗吃驚。他只道敵人的本領遠遠在他之上,生怕在樹林裡遭受暗算,連忙跑出來與連城虎會合。
此時連城虎已經追上奔馬,但那兩匹馬因為流血過多,雖然未死,卻已不堪再用。兩人商議了一會,連城虎也是有點膽怯,說道:「那人輕功這樣好,不知會不會是金逐流這小子?」
彭巨嶸道:「只要咱們緊緊靠在一起,不要走單,金逐流這小子也未必奈何得了咱們。」連城虎道:「但不知他是否還有黨羽,依我之見,咱們還是趕緊跑到西昌為妙。那個雌兒反正也是要到西昌的,就讓她自己去吧。到了西昌,不愁沒法盤查她的根底。」要知他們此時已是失了坐騎,倘若帶上一個女的,只有反添累贅,只好放棄了把何彩風先行帶走的計劃。
公孫燕看他們走得遠了,這才出來與何綵鳳相會,何彩風又驚又喜,說道:「公孫妹子,原來是你躲在樹林裡給我幫上這個大忙,但你何以又會來到此間呢?」
公孫燕道:「我的說來話長,先說你的。」
何綵鳳笑道:「你剛才不是聽見了麼,我是到西昌賣唱的呀。」
公孫燕道:「我不相信你肯給帥孟雄賀喜。快說實話!」
何綵鳳這才說道:「祝婚是假,行刺是真。」公孫燕吃了一驚,說道:「帥孟雄武藝高強,這可不是當耍的啊!」
何綵鳳道:「正因為他武藝高強,所以才要大家合力。」跟著給公孫燕解釋道:「這是李敦定的計劃,後日會有許多好漢去給帥孟雄『賀喜』的。有的明來,有的暗往,用的方法也不一樣。我會鼓書,所以扮作走江湖的歌女。」
公孫燕道:「對啦,聽說你和李敦已經成了親。姐夫呢?」
何彩風道:「他先去了。這個班子除了班主之外,都是女的。他當然不好和我一起。」
公孫燕望了望那位白鬚烯硫的班主,狐疑不定,說道:「這位老伯是……」
何彩風笑道:「他是我爹爹的好朋友,真的是這一班樂家班的主。你以為……」
公孫燕大笑道:「我還以為是你爹爹假扮的呢。你的改容易貌之術真是巧妙,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剛才不是聽得那兩個傢伙盤間你這支銀簪,我也不知是你。」
原來何彩風曾經跟她父親到過紅纓會作客,這支銀簪正是公孫燕的母親送給何彩風的見面禮。岡為她的名字中有個「風」字,而公孫燕的母親恰巧有一支精雕縷鳳的銀簪。」
何綵鳳道:「好了,我的事情說完了,該你說吧。」
公孫燕笑道:「我也正想請你幫我改一改容,讓我跟隨你們這個班子同去。」
何綵鳳道:「哦,你也是要往西昌?」
公孫燕道:「正是。」當下把別後的經過簡略地告訴何綵鳳。何彩風道:「這個容易,我有易容丹,你改裝之後,包管沒人認得你。」又道:「其實如果你不忙著走的話,後天可以和大涼山的義軍一同去攻打西昌。」
公孫燕詫道:「你怎麼知道義軍後天要攻打西昌?我是剛從大涼山來的,都不知道這個消息。」
何綵鳳道:「小金川方面的冷鐵樵計劃在後天晚上攻打西昌,他已帶領一定義軍,正在趕往大涼山與竺尚父會公,我的爹爹就是小金川和大涼山兩地的聯絡,預計今天傍晚時分,就可以到大涼山了。」
公孫燕笑道:「孟雄在後天日間成婚,義軍晚上才到,打敵人這場熱鬧。所以我想我還是和你們先去的好。」
何彩風笑道:「你倒說得輕鬆,你可知道我們這批先行混入西昌的人肩上的擔子有多重?所冒的危險有多大嗎?」
公孫燕道:「我知道,咱們若然能夠刺殺帥孟雄固然最好,倘若不能,也得負起裡應外合的任務。」
阿彩風道:「你知道就好,你想想這可是當耍的嗎?西昌大軍雲集,有如金城湯池,義軍若然強攻,只怕很難攻破。是否能夠打得開城門,那就得靠咱們作內應的了。」
公孫燕笑道:「你放心,入城之後,我一定坎步小心,決不讓敵人看出破綻。」
化裝之後,公孫燕臨流照影,果然好像換了個人似的,不禁拍掌笑道:「妙極,妙極,連我自己都認不得自己了,一定可以混得過去。」
何綵鳳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啊呀,不妙。」
公孫燕道:「怎麼不妙?」
何綵鳳道:「我們這個班子一共是八個人,七個女的,一個男的。剛才那兩個傢伙盤查我們,即使他們記不清每個人的容貌,但共有多少個人,想來他們是應該記得的。如今多出了一個人來,這、這不是個天大的破綻?」
公孫燕怔了一怔,也自覺得有點可慮,可她又不願意放棄這一個可以混進西昌的機會,想了一想,說道:「那兩個傢伙剛才有沒有點過數,或許他們沒有留意也說不定。這樣吧,我裝作瘋子,倘若進城的時候,當真碰到仔細檢查的話,你就說是路上碰見我,見我生病可憐,因此載我進城。這樣就不至於連累你們了。」
何綵鳳搖了搖頭,說道:「恐怕不大妥當!」公孫燕十分著急,說道:「去,我是一定要去的,既然這個辦法不妥當,那我只好和你們分開來走了,反正我現在已經改變了面貌,西昌城裡也投有認識我的熟人!
何綵鳳搖手道:「不,不!你一個人我們更不放心。這樣好了。你可以裝作是我們班子裡的病人,萬一彭巨嶸和連城虎在我們進城的時候親來查點,我們可以說你是一直躺在車上的,在路上的那次盤查,你並沒有下車。當然還是要冒一點風險,但或許可以混得過去。」
公孫燕心裡想道:「只要見得著厲大哥,冒天大的危險我也願意。」於是依計行事,按下不提。
且說厲南星一個人前往西昌,此時也正是碰了難題,進不了城!
他本來是想憑仗輕功,半夜三更偷偷進入西昌的,但到了城池對面的一座山頭一望,不覺倒抽了一口冷氣。正是:
輕功卓絕都無用,戒備森嚴誰能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