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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回 拭目驚看龍虎鬥 傷心疑是鳳鸞儔 文 / 梁羽生

    壽堂裡高手如雲,其中如史白都、文道莊、沙千峰等人,論本領未必在尉遲炯夫妻之下,但因投鼠忌器,生怕尉遲炯一怒之下,當真殺了他們主子。因此,給尉遲炯這麼一嚇之後,果然都是不敢妄動。

    轉眼間八仙桌上的禮物都已給尉遲炯的手下裝入麻袋。尉遲炯笑道:「薩大人,煩你傳令下去,打開大門,讓他們出去。我的人若是損了一根毫毛,我就剝你一層頭皮。聽清楚沒有?」

    薩福鼎嚇得面如土色,說道:「是,是!一切聽從尉遲炯的吩咐!」尉遲炯早已準備了快馬在外面接應,這幾個人一出大門,上馬便走。但尉遲炯夫妻則還是留在壽堂之中。

    薩福鼎道:「尉遲舵主,你,你可以高抬貴手了吧。」尉遲炯道:「急什麼,再等一會兒。」過了一會,只聽得「嗚嗚」的響箭之聲,遠遠傳來,尉遲炯笑道:「還算你識相,沒有派人追蹤。」原來這是他的手下報告平安的信號。此時他們已經到了安全處所了。

    薩福鼎苦笑道:「現在可以放我了吧?」尉遲炯道:「我會放你的,不過還要麻煩你陪我走一段路,送我出城!」薩福鼎囁囁嚅嚅說道:「這個,這個……」尉遲炯冷笑道:「什麼這個那個,你不相信我嗎?」薩福鼎道:「不敢。但這樣對我的面子可是太難看呀!」尉遲炯道:「你要面子還是要性命?」薩福鼎不敢多話,說了一個「是」字。尉遲炯哈哈笑道:「君子一言,快馬加鞭。出了城門,我就放你。走!」

    笑聲未了,史白都忽地一掌向薩福鼎背心拍下,喝道:「這樣的害民賊豈能放了?」這一下突如其來,不但薩府的人人出意外,尉遲炯也是絲毫沒有料到。

    尉遲炯本來是牢牢抓著薩福鼎的,史白都這一掌一拍下來,尉遲炯陡然間只覺一股大力震撼他的虎口,不由自己的鬆開了手,說時遲,那時快,史白都已是一把將薩福鼎拉了過去。

    原來史白都一直在盤算給薩福鼎解困之策,待到他聽得尉遲炯要薩福鼎送他出城,這才靈機一動,想到了這個妙計。

    他想尉遲炯既然要把薩福鼎當作護身符,絕不肯輕易就傷了薩福鼎的性命。同時他也估計得準:尉遲炯只是防備有人向他偷襲,絕想不到有人會向薩福鼎偷襲的。他打薩福鼎的這一掌用的乃是「隔山打牛」的功夫,薩福鼎絲毫不會受傷,要受傷除非是尉遲炯受傷,如果尉遲炯的內力比不上他的話。

    史白都道:「薩大人,請恕無禮!」輕輕一推,把薩福鼎推過一邊。尉遲炯冷不及防,著了道兒,要想奪回人質,已是遲了一遲。

    尉遲炯一聲大吼,喝道:「好小子,你代薩福鼎領死吧!」聲如霹靂,掌似奔雷,立即向史白都痛下殺手。

    史白都剛才用「隔山打牛」未能傷著尉遲炯,已知雙方功力相當。史白都笑道:「好大的口氣,你如今已是插翼難飛,還想逞兇麼?」雙掌一交,尉遲炯身形一晃,史白都倒退三步。

    說時遲,那時快,尉遲炯一個「跨虎登山」,左拳右掌,連環劈打,大喝道:「我尉遲炯不打算生出此門,但也要斃了你這小子!」這一招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比剛才那招殺手,還要霸道得多。

    史白都的本領並不輸於尉遲炯,但見尉遲炯這副豁出性命的凶神惡煞的模樣,也不禁有幾分膽怯。雙方功力悉敵,膽小的自是吃虧,只聽得「嗤」的一聲,史白都的護肩已給尉遲炯撕裂,五指拂過,肩頭火辣辣作痛,幸而他已經化解了尉遲炯的六七分力度,只是給指尖刮破一點皮肉,不算受傷。

    薩福鼎驚魂稍定,喝道:「你們還不快快給我把這強盜拿下,活的拿不了,死的也要!」

    文道莊曾向薩府中人自誇「武功天下第一」,不好意思和史白都聯手夾攻尉遲炯,心道:「我抓住那個女賊,也是一大功勞。」於是一躍而出,向祈聖因撲去。

    祈聖因道:「好呀,我現在就和你算帳!」一抖手,接連打出了透骨釘、鐵連子、梅花針、飛鏢、袖箭等七八種暗器。文道莊讚道:「千手觀音,果然名不虛傳!」運掌成風,騰身飛起,暗器從他身邊飛過,來拜壽的客人們可倒楣了,他們沒有文道莊可以運掌成風、掃蕩暗器的本領,人群擁擠,要避也避不開,祈聖因發出八種暗器,倒下去的卻有十二個人!有三個人是給自己人撞跌的,還有兩個更是冤枉,是給文道莊的掌力震暈的。

    客人們發一聲喊,膽小的、自問本領插不上手的、還有不願捲入漩渦,紛紛奪門而逃,壽堂中剩下的只是一流高手和不能不拚命的薩府衛士了。但也還有三五十人之多。不過,這壽堂是可以容納數百人的,客人跑了十之八九,已經是有足夠的地方可以施展拳腳了。

    史白都手下的四大香主,看見幫主似乎不敵對方,當下也顧不得以眾凌寡之嫌,董十三娘、圓海、青符、焦磊四人一擁而上。

    尉遲炯寡不敵眾,登時險象環生,董十二娘打得最狠,尉遲炯見她是個女子,稍為忽視,卻不知在六合幫的四大香主之中實是以她的本領最高,冷不及防,就給她唰的打了一鞭。饒是尉遲炯銅皮鐵骨,這一鞭打下,背上也起了一道血痕!

    此時文道莊和祈聖因也交上手,祈聖因見丈夫受傷,又驚又怒,想要衝過去救援,卻給文道莊當中隔住。文道莊的真實本領在祈聖因之上,近身搏鬥,暗器難施,祈聖因給他堵住,夫妻竟是不能會合。

    尉遲炯夫妻同陷困境,眼看已是難以,薩福鼎哈哈笑道:「你們這對賊夫妻膽子也未免太大了,居然劫到了我的家中!嘿,嘿,你們搶去了的東西,我要你們一件件吐出來!」言下之意,是要他的手下把尉遲炯夫妻活擒,苦刑追贓。薩福鼎本來是說過「死活不論」的,此時為了痛惜那些失去的禮物,口風改了。

    金逐流心裡想道:「尉遲炯來給義軍動餉,不愧是個英雄,我豈能坐視不救?」正要出手,不料卻有一個人已經搶在他的的頭,先出來了。不是別人,正是金逐流對他起了懷疑,想要和他結識的那個少年。

    只見這「少年」一躍而出,把帽子脫下,露出了滿頭秀髮,叫道:「哥哥,你何苦助紂為虐?」史紅英真相一露,滿堂大驚,金逐流尤其是又驚又喜,一時間不覺呆了。

    薩福鼎吃了一驚,喝道:「你是什麼人?誰是你的哥哥?」

    史紅英朗聲說道:「我是六合幫幫主史白都之妹,劫你這狗官的禮物的,我也有份!」

    薩福鼎冷冷說道:「史幫主,這怎麼說?」

    史白都漲紅了臉,說道:「舍妹胡作非為,我自會將她懲治!」捨了尉遲炯,撲上去抓他妹妹。史紅英道:「哥哥,請聽我一言……」史白都大喝道:「我沒有你這個妹妹!」史白都生怕她說出更其不中聽的話來,呼的一掌就劈過去,把史紅英的說話打斷了!

    史白都一出掌打他妹妹,立即有兩個人同時向他撲去,其中的一個就是金逐流。金逐流身法快極,但另一個人卻是史紅英距離較近,比金逐流快了一步……

    史白都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心中一驚,「哪裡來的這個高手?」反手一掌,抓那人的琵琶骨,那人劍鋒一轉,霎的指到了他脅下的「愈氣穴」,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史白都迫得閃過一邊,立即一個「彈腿」踢出,那人見他來勢兇猛,腳尖一點,平地拔起,挽了一朵劍花,向他頭頂刺下。說時遲,那時快,史白都已經拔劍出鞘,一招「舉火鐐天」,雙劍相交,金鐵交鳴之聲,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

    這幾招急如電光石火,雙方各以上乘的武功相搏,稍一不慎,就有血濺塵埃的危險。幾招一過,史白都雖然稍佔上風,卻也未能傷得那人,心中不禁駭然。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已是落在史紅英的身邊,笑道:「史姑娘,咱們共過富貴,今天也該共同患難了!」史白都圓睜了雙眼喝道:「賤丫頭,這小子是誰?」史紅英道:「他是我的朋友,怎麼樣?」那人笑道:「你問我麼?我是和令妹合夥劫這位薩大人禮物的人,你不必生氣,我本來準備一份贓給你的。」

    史白都大怒,喝道:「好呀,原來是你離間我們兄妹,我非殺你不可!」唰唰兩劍,強攻過去,氣流激盪,劍尖上發出「嗤嗤」聲響,史紅英道:「哥哥,是你逼得我非和你動手不行了!」銀鞭揮出,與那人的長劍配合,敵住了史白都。

    金逐流此時已認出了這個人,不覺又驚又喜又是納悶:「這是怎麼一回事情?李大哥和紅英也是早就相識了的麼?」原來這個力敵史白都的少年,正是金逐流昨日在長城相識,和他結為八拜之交的那個李南星。

    金逐流因為心中納悶,不覺呆了一呆。有兩個衛士截住了他。金逐流啪啪兩掌,把這兩個衛士打得變作了滾地葫蘆。打過之後,金逐流方始醒覺自己出手太重,對付這樣的兩個衛士其實是無須使用殺手的,原來金逐流乃是在不知不覺之間,把一腔悶氣都發洩在這兩個衛士身上。可是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火氣突然發作按捺不住的緣故。

    李南星和史紅英同時發現了金逐流,金逐流是化了裝來的,史紅英一時還未認出,李南星一見他露出這手功夫,卻已知道。

    金逐流打翻了兩名衛士,叫道:「大哥……」李南星哈哈笑道:「賢弟,你也來了麼?有我照料史姑娘,不必你來幫手了!」史紅英叫道:「金大哥,原來是你呀!」三個人同時說話,各說各的,只是金逐流卻有點心煩意亂,叫了一聲「大哥」之後,底下的話就說不下去了。

    史白都攻得極緊,史紅英只說得一句話,也就不能不用心對付了。」

    此時場中形勢,尉遲炯力戰六合幫的四大香主,稍處下風,也不怎樣吃虧,祈聖因獨鬥文道莊,卻是有點不住的模樣。

    金逐流無暇細想,李南星和史紅英的本領他是知道的,他們二人聯手,料想史白都也奈何不了他們。祈聖因那邊的形勢如是最為危險,於是金逐流身形一晃,就朝文道莊撲去。

    文道莊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覺背後微風颯然,反手便是一抓。這一抓準確無比,三隻指頭,恰恰扣住了金逐流的寸關尺脈。這個部位乃是手少陽經脈匯聚之點,多好武功若給對方抓住了這個部位也是不能動彈。

    文道莊已知來老是金逐流,想不到一抓就能把他抓住,倒是大大出乎文道莊意料之外。文道莊禁不住心念一動:「這小子的本領決不在我之下,何以這麼容易給我抓住?」心念未已,只覺小臂一麻,金逐流的指尖反而戳著了他的虎口。

    原來金逐流有顛倒穴道的功夫,不怕對方制著他的經脈。不過,雙方內力相當,這究竟還是十分冒險的一著,金逐流腕脈被扣,經脈雖然不怕受傷,內力卻是打了折扣!他本來要用重手法點文道莊的穴道,結果只是令得文道莊虎口受震,未能盡如所願。

    但雖然如此,文道莊已是吃虧不小了,虎口一震,恍如觸電,忙不迭的把手鬆開。祈聖因唰的一鞭掃將過去,文道莊無法閃避,百忙中振臂遮攔,祈聖因的軟鞭給他盪開,文道莊的右臂起一道淡淡的血痕。

    祈聖因得金逐流之助,打退了文道莊,登時躍出***,一揚手使出了「天女散花」的手法,暗器雨點般的向著圍攻尉遲炯的那些人打去。

    董十三娘揮舞長鞭,遮攔得風雨不透,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祈聖因所發的暗器沒有一枚打到她的身上。圓海在她掩護之下,也是絲毫沒有受傷。青符道人劍術甚高,也打落了祈聖因打向他的三枚透骨針。但另一位四大香主之一的焦磊,在暗器打來之時,正在忙於招架尉遲炯劈他的一刀,心難兩用,中了祈聖因的一枚梅花針。

    焦磊是獨腳大盜出身,武功本來不弱,在六合幫的四大香主,他雖然比不上董十二娘,卻在圓海之上,和青符道人在伯仲之間。不料中了這一枚小小的梅花針,恰恰射著他的關節要害,一條手臂登時不能動彈。尉遲炯何等厲害,閃電般一刀劈下,焦磊受了傷的手臂再著一刀,痛得他殺豬般地叫,猛跳出去,渾身上下一片通紅,變成了一個血人。跳出***,人也就暈倒了。

    說的遲,那時快,祈聖因已來到,冷笑說道:「你這女賊,也配使鞭,我就與你較量較量鞭法!」祈聖因號稱「鞭劍雙絕」,剛才與文道莊交手,未能盡展所長,如今碰上了功力較文道莊稍遜的董十三娘,雙方旗鼓相當,祈聖因的劍法卻比董十三娘更為精妙,登時把董十三娘打得手忙腳亂,只有招架之功。

    金逐流一指逼退了文道莊,哈哈笑道:「多謝!多謝!」原來在雙方一合即分之際,金逐流是施展空空妙手,偷了文道莊身上那支何首烏。

    沙千峰鄭雄圖雙雙搶上,沙千峰先到,金逐流笑道:「我路過貴幫,多蒙招待,今日借花獻佛,敬你一杯。」隨手在八仙桌上抓起一個酒壺,向沙千峰劈面打去。

    沙千峰掌力足以開闊裂石,橫掌一擊,「卡嚓」一聲,酒壺當中裂開,沙千峰給這一壺酒潑得滿頭滿面,眼睛都幾乎睜不開。說時遲,那時快,只覺微風颯然,金逐流已經落到他的身前,沙千峰驀地一拳擒出,金逐流使了一招「天主托塔」的大擒拿手法,一托肘尖,喝道:「去!」沙千峰的氣力已經使足,收勢不住,只是給金逐流輕輕的一帶,整個身子便似皮球般的給拋了出去。

    金逐流一個轉身又迎上了鄭雄圖,鄭雄圖識得他的厲害,慌忙一掌劈下,喝道:「我與你拼了!」鄭雄圖的掌心鮮紅如血,掌風中且隱隱帶著腥味。

    原來鄭雄圖自恃練有毒砂掌的功夫,以為金逐流不敢與他硬拚,若然硬拚,至多也是兩敗俱傷,自己這邊人多,後援一至,金逐流必將受困,而自己卻可以從容療傷。

    鄭雄圖的算盤打得如意,不料一掌劈下一隻見金逐流翹起中指,指尖對正他掌心的「勞宮穴」,笑道:「你要拚命麼?我把你這狗爪廢了,看你如何拚命?」鄭雄圖是個識貨的人,見他這一指戳出,不覺大驚。原來「勞宮穴」是手少陽經脈的終點,「勞宮穴」若給對方用重手法戳傷,真氣一洩,這毒砂掌的功夫就要立即破了。以後再練,至少也得花十年時間。

    鄭雄圖雖然口說要拼,但吃虧太大,他就不肯拼了,大驚之下,慌忙握掌成拳。倉皇失措之中,這一拳尚未打出,已給金逐流反扯手臂,「咋嚓」一聲,硬生生的把他的臂彎關節之處折斷!鄭雄圖大吼一聲,身軀倒地,暈了過去。

    史白都接下了給金逐流拋起的沙千峰,但想要搶救鄭雄因已來不及。史白都大怒,放下了沙千峰,說道:「沙大哥,你接我的手,我去料理這個小子!」於是沙千峰上前敵住李南星,史白都則向金逐流撲去。文道莊此時已經喘過口氣,虎口的酸麻亦已止了,他見史白都和金逐流交了手,不願與史白都爭功,便跑去助沙千峰。史紅英與李南星並肩作戰,以二敵二,打得難解難分。

    金逐流避過兩招,史白都運劍如風,著著緊逼,喝道:「好小子,你偷了我的玄鐵,偷了我的坐騎,如今又偷了我獻給薩大人的壽禮,這三樣東西你不吐出來,我就要你的命!」

    金逐流笑道:「枉你是一幫之主,黑道上的規矩你都不懂麼?財入光棍手,哪裡還有吐出來的道理?倘若事前說是借的,那還可以商量。」

    史白都「哼」了一聲,說道:「好小子,死到臨頭,還說風涼話兒!」劍光過處,「嗤」的一聲,金逐流的衣裳,當胸之處,已是給他的劍尖劃破。這一招當真是險到了極點,幸虧金逐流的「天羅步法」退得快,否則胸口早已給搠了個透明的窟窿。

    史紅英見狀不禁失聲驚呼,文道莊覆掌一按,按著她的銀鞭,若不是李南星出劍得快,這條銀鞭險些給他奪去。李南星叫道:「賢弟、快向這邊靠攏!」

    金逐流聽了這兩聲呼喚,深感他們的關懷之情。尤其史紅英那一聲尖叫,雖然沒有附加一句說話,已是足以令金逐流精神陡振。

    金逐流一退復上,業已拔劍出鞘,笑道:「史幫主,拳腳內功,我都領教過了,今日再與你比比劍法。」他心情愉快,雖然在強敵猛攻之下,依然談笑自如。

    此時場中已演成了大混戰的局面,但真正搏鬥的也只是一二流的高手而已,許多插不進手的衛士,只能在旁邊搖旗吶喊。

    金逐流使出道風劍式,矯若游龍,眨眼間攻出了六六三十六劍。史白都也不由得暗暗吃驚,心想:「天下劍術名家,我也見得多了,這小子縱然不能說是天下第一,卻已是遠勝於我所相識的那些名家。只論劍術,只怕我也比不上他。」

    金逐流連攻三十六劍,史白都兀立如山,一步也不退讓。金逐流也不禁暗暗吃驚。原來史白都的劍術雖是不如金逐流的精妙。但如深得「重拙」之旨,最上乘的武學,講究的就是反璞歸真,以拙勝巧。

    金逐流到底年紀還輕,武學的造詣尚未能達到那個境界,是以劍術上雖然變化莫測,奇泥絕倫,印仍是給史白都「重拙」的劍法所制。往往一招極精妙的劍法,給史白都普普通通的隨手一招就化解了。

    激戰中只聽得「噹」的一聲,金逐流的青鋼劍竟給史白部削斷。史白都攔住了他,不許他過去與李南星會合。李南量、史紅英想要過來,也給文道莊阻住。

    金逐流仗著巧妙的「天羅步法」,繞著八仙桌與史白都游鬥,一時間史白都要想拿他也是不能。金逐流心裡想道:「這裡武功最強的是史白都,我把他纏住,倒是可以給李大哥和史姑娘一個脫身的機會。」這樣一想,他反而不願意過去和他們會合了。其實以金逐流超卓的輕功,雖然在史白都的攔阻之下,衝過去有很大的困難,但也還不是絕對做不到的。

    金逐流這邊吃緊,尉遲炯夫妻那邊卻已是大佔上風。董十三娘給祈聖因打得只能招架,青符、圓海二人更是給尉遲炯的潑風刀法殺得膽戰心驚,手忙腳亂。

    史紅英、李南星那邊則是打得難解難分。他們的對手是文道莊和沙千峰二人。文道莊的「三象神功」剛猛之極,手腳起處,全帶勁風,李南星以奇詭絕倫的劍法與他搶攻,兀是有點遮攔不住。但史紅英的那條銀鞭矯若游龍,沙千峰只憑一雙肉掌對付她的銀鞭,卻是勝她不了。

    史白都眉頭一皺,叫道:「沙大哥,你儘管給我懲治這個丫頭,你把她打死打傷,我都不會怪你。」他以為沙千峰是礙著他的面子,對他的妹妹手下留情,殊不知沙千峰是因為給金逐流先摔了一跤,挫了銳氣,再鬥史紅英之時,功夫已是大打折扣了。

    沙千峰在江湖上也是有數的人物,和史白都差不了多少的。他的本領本來要比史紅英稍勝一籌,如今戰她不下,已覺面目無光,再給史白都一催,更不由得心頭焦躁。高手比鬥,哪容得氣躁心浮,冷不防就給史紅英狠狠的抽了一鞭,氣得沙千峰哇哇大叫。

    恰好就在此時,猛聽得一聲慘厲的叫聲蓋過了沙千峰地叫喊,卻原來是圓海給尉遲炯劈了一刀,一條左臂硬生生地劈了下來,痛得他在地上打滾。尉遲炯大喝道:「避我者生,擋我者死,併肩子扯呼!」董十三娘哪敢戀戰,側身一閃,祈聖因早已與丈夫並肩殺出。

    薩福鼎大叫道:「史幫主正點兒要緊!」意思是要史白都追捕主犯。在薩福鼎的眼中,尉遲炯夫妻自是要比一個無名小子金逐流緊要得多。

    在薩福鼎呼喝之際,他的手下也在竊竊私議,一個說道:「史白都怎麼搞的,正點兒不理,卻去和一個小子捉迷藏?唔,莫非他只是想揀軟的吃?」一個說道:「他要沙千峰給他執行家法,這不是笑話嗎?他自己的妹妹他都不管,別人礙著他的面子,又怎好越俎代皰?」又一個笑道:「什麼笑話,你焉知他不是故意如此,否則他怎樣向咱們的薩大人交代?」

    史白都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這些人交頭接耳的說話聲音雖不是怎麼響亮出都已聽見了。史白都又驚又惱,心道:「我若是讓這丫頭跑掉,沒的倒教薩總管見疑了!」

    史白都一聲大吼,掀翻了一張桌子,金逐流笑道:「別發脾氣,咱們勝負未分,好好的再打吧。」金逐流側身一閃,加上一掌,那張桌子斜刺飛出,把幾個衛士壓得頭破血流。

    尉遲炯夫婦殺出大門,祈聖因回頭叫道:「小兄弟,走吧!」一揚手七種不同的暗器向文道莊飛去,文道莊應付不暇,李南星和史紅英也衝出去了。金逐流哈哈笑道:「不錯,不錯,我也該走了!」

    大笑聲中,金逐流手推腳踢,把八張八仙桌全都掀翻,八張桌子在壽堂中滾動,許多本領稍差的衛士給撞得頭破血流,紛紛躲閃。

    祈聖因更狠,站在門口,並不立即逃走,卻是雙手連發暗器,轉眼間就傷了十幾個人,嚇得那些沒有受傷的衛士都爭著躲到暗器打不著的角落!

    史白都大怒,長劍舞起一道銀虹,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祈聖因的暗器打進他的劍光圈中,全都給他削斷。

    史白都追出大門,看見公孫宏袖手一旁,史白都撫劍一揖,說道:「公孫大哥,今日無論如何要請大哥幫一個忙,姓金的那小子留給你吧。」無暇聽取公孫宏的回答,挺劍便即向前追去。此時尉遲炯夫妻和李南星、史紅英四人已經分路而逃。尉遲炯夫妻向東,李、史二人向西,薩府中道出來的高手有十數人之多,也是有的向東,有的向西。史白都追到了分岔路口,不覺一陣躊躇,不知是向東還是向西?

    金逐流最後一個逃出壽堂,公孫宏站在門口笑道:「你年紀輕輕,武功委實不弱,你師父是誰?」金逐流道:「此地似乎不是攀論交情之地!」言下之意:「你在薩府之中,要問我的師門來歷,我只能當作你是盤問口供,你若當真是和我論交的話,那就不宜在這種場合。」

    公孫宏「哼」了一聲,心道:「這少年人倒是驕傲得很。」雙掌一立,笑道:「你不說難道我就無法知道麼?」

    金逐流一掌劈去,公孫宏反手一拿,金逐流迅即出指點他穴道,公孫宏合掌一拿,金逐流的指尖已點著了他掌心的「勞宮穴」,這「勞宮穴」是手少陽經脈的終點,給點著了至少也要半身不遂。不料公孫宏竟似毫無知覺,金逐流發覺不妙,縮手之時,只覺對方的掌心隱隱有一股吸力,竟是擺脫不開。金逐流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公孫宏的武功還在史白都之上。

    宮秉藩見狀大驚,連忙叫道:「幫主,割雞焉用牛刀,讓我來吧。」話猶未了,只見公孫宏腳步一個踉蹌,金逐流已是出了大門。公孫宏吁了口氣,說道:「這小子滑溜得很,給他跑了。你不是他的對手的,你還是跟我去追尉遲炯吧。」宮秉藩驚喜交集、喜者是金逐流已經掙脫,驚者是幫主居然會輸給金逐流一招,大出他意料之外。

    宮秉藩不知,金逐流心裡則是明白的,這是公孫宏有意讓他逃跑,否則他焉能掙脫?但他逃出了門外,卻是不禁一陣茫然:「不錯,我是應該走了,但我應往何方?」

    金逐流跑上大街,只見影綽綽的一簇簇人,有的向東,有的向西,有的則還在嘰嘰喳喳的商量:「你說該是向東呢還是向西呢?」「那強盜頭子很不好惹,依我看還是向西風險較小。」「不,那雌兒是史白都的妹妹,咱們何苦去犯這趟渾水?這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呀。」「哈,你們既是畏首畏尾,怕東怕西,那麼最好就是虛張聲勢,搖旗吶喊,往東往西都是一樣!」

    金逐流聽了這些人的談論,心中已是明白:尉遲炯夫妻是向東方逃走,而李南星和史紅英則是向西方逃走了。這些衛士正在分頭追人。

    金逐流心裡想道:「紅英有大哥照顧,料想史白都也奈何不了他們。我——唉,我還是往東走吧!」他本來是渴望見一見史紅英的,但此際卻是與史紅英背道而馳,心中但覺一片茫然,也不知是酸是苫?

    史白都在岔路上正自躊躇,不知是往東還是往西,忽見公孫宏匆匆跑來,說道:「尉遲炯向東面跑了,我去追他,你們的家事我不管了!」史白都大喜說道:「有大哥出手,尉遲炯這對賊夫妻定跑不了。那小子呢?」公孫宏道:「那小子溜滑得很,我一把抓他不著,不知他跑到哪裡去了。反正他也不是正點兒,由他去吧。不過,你若是怕對付不了他們,我可以叫文道莊來這邊幫你。」

    史白都面上一紅,說道:「笑話,笑話。那小子豈會放在我的心上?好,咱們分頭追人,拿了人回來相見。」史白都深知金逐流的輕功超妙,故此一點也沒有疑心是公孫宏有意放走他的。反而真是有點擔心金逐流向他這一邊逃,若然碰上,自己雖然不會輸給他,也要給他糾纏許久,那就追不上妹妹了。

    金逐流展開「八步趕蟬」的輕功,一路追下去,那些搖旗吶喊的衛士只覺一陣風從他們身邊刮過,一團黑影已是遠在前頭,根本就看不清楚金逐流是誰,不消多久,金逐流已是出了東門,到了郊外,面前又有岔路,金逐流正自心想:「不知還找得著找不著尉遲炯?」忽見兩名衛士相互扶持,哼哼卿卿的回來,原來他們是著了祈聖因的暗器,受了傷跑回來的。

    金逐流一把抓著一個衛士,喝道:「尉遲炯往哪裡跑了?」那衛土道:「他們已過了七里鋪了。但我勸你還是別去追吧,那賊婆娘的暗器厲害得很。哎呀,你,你是……」

    那衛士說了一大堆話才發覺金逐流是個陌生面孔,不覺大吃一驚。另一名衛士在金逐流側面此時亦知認錯了人,連忙拔劍刺他。金逐流頭也不回,反手一拿,就奪了他手中的劍,連鞘搶去,笑道:「多謝你們指點。」把抓著的那個衛士推倒,一溜煙便往前跑。「七里鋪」是在離城七里之地的京保道上,金逐流用不了一刻功夫,就過了七里鋪。

    過了七里鋪,未曾追上尉遲炯,先發現了文道莊和沙千峰二人。文、沙二人是早已追出來的,但因為他們顧忌尉遲炯夫妻了得,是以不敢跑得太快,想等待大隊到來,倚多為勝。

    文道莊回頭一看,見是金逐流追來,怔了一怔,立即哈哈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進來。哈,難得陌路相逢,且先拿你這小子消遣消遣。」文道莊自忖:以他和沙千峰聯手之力,要勝尉遲炯夫妻殊無把握,但要對付金逐流一人則是穩勝無疑。

    金逐流笑道:「姓文的,你忘了我給你兒子的解藥之恩麼。」文道莊大怒,正要撲上。金逐流也正在拔劍出鞘,準備迎敵。忽聽得馬鈴聲響,公孫宏與官籍藩騎馬追來,遠遠的揚聲叫道:「文島主、沙幫主,史幫主請你們快快去幫他的忙!這小子交給我吧!我拿了這小子再拿尉遲炯,諒他們也逃跑不了!」

    文道莊心想:「史白都難道還怕對付不了他的妹妹?和他妹妹一起的那個小子劍法雖也不弱,總比不上尉遲炯夫妻。何以他還要從這邊請援?」不過一來他樂得揀軟的吃,二來他也不敢懷疑公孫宏是說謊騙他。於是說道:「好吧,那麼正點兒就交給你了。」文道莊往回頭路一跑,沙千峰是吃過金逐流的虧的,當然也是忙不迭的跟著跑了。

    公孫宏叫道:「你叫後面的高幫主、杜幫主和六合幫的香主們統統都跟你去吧。我用不著別人幫忙!」

    文道莊心想:「這老兒當真是驕傲得很,竟是比史白都還要自負得多。好,你若擒得尉遲炯夫妻我也佔一份功勞,你若是給打敗回來,我樂得看你的笑話。」當下笑道:「是,是。有你老爺子一刀擔承,誰人還敢和你爭功!」

    公孫宏策馬追來,大呼小叫道:「小子,別跑!哼,哼,給你溜了一回,這一回你還想溜嗎?」

    公孫宏口裡大呼小叫,手中卻勒著馬疆,不讓那匹馬放盡腳力。金逐流瞧在眼裡,心中已然雪亮:「這老兒是故意喊給文道莊聽的。」於是加快腳步,腳底就似抹了油似的飛跑。金逐流展開了絕頂輕功,短程之內,疾如奔馬,公孫定讚道:「好輕功!」這才放馬追來。

    追了一會,文道莊的影子早已不見,尉遲炯夫妻則已在路上停下來等他們了。公孫宏笑道:「小兄弟,現在不用跑得這麼快!」金逐流笑道:「公孫幫主,打我是打不過你的,打不過你,我不跑怎行?」公孫宏大笑:「誰要和你打架呀!」

    尉遲炯哈哈大笑,抱拳說道:「小兄弟,今日得你拔劍相助,我先向你道謝。這位公孫幫主是我的老朋友,你是我的新朋友,大家都不是外人,你若沒有別的事請,咱們在此敘敘吧。公孫大哥,這次得你的幫忙太大了,我也還沒有向你道謝呢。」

    原來尉遲炯夫妻這次得以混入薩府,全靠公孫宏的掩護。他們是冒充紅纓會的人,大搖大擺地進去的。在劫賀禮之時,才露出本來面目。

    金逐流心道:「原來這老兒是給尉遲炯作內應的,怪不得他肯到薩府祝壽。」當下以晚輩之禮,見過了公孫宏,笑道:「適才多有冒犯,老前輩恕罪。」

    公孫宏道:「你的武功很不錯啊,令師是誰,可以見告了吧?」

    官秉藩上前與金逐流見過了禮,說道:「幫主,我給你介紹介紹,這位金兄就是最近在江湖上鬧得天翻地覆的金逐流金少俠。」

    宮秉藩說了金逐流的姓名來歷,尉遲炯哈哈笑道:「原來你是江大俠的師弟,怪不得武功這麼了得!」

    公孫宏道:「金世遺金大俠是你何人?」

    金逐流道:「正是家父。」

    公孫宏更為歡喜,說道:「我與令尊曾在少林寺見過一面,算起來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令尊是我最佩服的人,你我能平輩論交,你要稱我老前輩,我可是不敢當。」

    尉遲炯道:「葉慕華已經到了小金川了。你的另外兩位師侄李光夏和林道軒也已到了竺尚父那兒。我馬上就要趕回小金川,金老弟,你今天鬧了這一場,在北京是不宜久留的了。你和我同往小金川如何?」

    金逐流道:「我還有點事情,恐怕還得十天半月才能離開北京。我住在戴老鏢頭的家裡,可以放心得下的。」

    尉遲炯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到小金川等你吧。戴老鏢頭那兒我來不及去拜候了,請你給我代為問候。」

    公孫宏道:「好,你們要走那就快些走吧。否則那些人追來了又有一場麻煩。」

    尉遲炯道:「公孫大哥,你呢?這次你暗中助我,他們現在雖然還未發覺,將來總會知道的。你也恐怕不好回去了吧?」

    公孫宏笑道:「我又不想做薩福鼎的門客,我回去作什麼?我倒是要回到我的總舵去,索性打明瞭旗號反清,看薩福鼎和史白都能把我怎麼樣?」

    尉遲炯喜出望外,說道:「這就更好了,大哥打明瞭旗號。江湖上的各大幫會至少有一大半不會再跟史白都走了。」

    當下各人分道揚鐮,金逐流待得天黑之後,獨自潛回北京。正是:

    京華龍虎鬥,湖海起波濤。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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