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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 病中出走情可忍心事誰知意自憐 文 / 梁羽生

    口頭過午之後,褚葆齡就在等待著展伯承口來,直到日影西斜,仍然未見他的蹤跡。褚葆齡空房獨守,不禁心中七上八落,坐臥難安。日問她沒有發高燒,精神覺得好了一些,心裡想道:「掌櫃的說那個大夫的脾氣怪解,莫非是小承子請他不動還在那裡苦求?嗯,但願只是這樣,莫出別的意外才好。我且再等一會,倘若小承子還不回來,我親自上門求醫,也好探個究竟。」她試試活動手腳,覺得自己還可以騎馬奔馳。

    褚葆齡正在焦慮不安之際,忽聽得蹄聲得得,在這間客店門口停下來。褚葆齡只道是展伯承已經回來,大為歡喜,正要出去迎接,只聽得一個銀鈴似的聲音讚道:「好一匹坐騎!」聽聲音似一個少女,而且已經下馬,走進客店來了。

    褚葆齡征了一怔,心道:「這女子的聲音好熟!但她卻怎麼自己誇讚自己的坐騎?」悄悄的從門縫裡向外偷窺,一看之下,不禁又驚又喜。

    這少女不是別人,竟是鐵凝。客店外,有一個小廝正在洗刷褚葆齡那匹坐騎,見有客人來到,這才放下手邊的工作,接過鐵凝的馬經,將她那匹坐騎牽去喝水。

    褚葆齡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鐵凝讚賞的並非自己的坐騎,而是她的這匹棗紅馬。武林地女都是喜歡駿馬的,而駐馬的主人也大多是武林人物,褚葆齡心想:「鐵凝想必是因為看見我這匹坐騎,將她吸引到這間客店投宿了。」

    可是這掌櫃的待要接她的銀子,卻忽地想起已經客滿,不叫得又苦起臉來。鐵凝道:「怎麼,你還嫌不夠?」

    掌櫃的道:「不是,不是。小店實在是沒有空房。」鐵凝想道:「我不相信,若是沒有空房,你何不早說?」

    掌櫃道:小姑娘別生氣,且待我想個兩全之法。嗯。我這裡有位單身女客住一間房,若是你肯和她同住,我就去和她說,看她願不願意。出門人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或者地會答應的。」

    店小二插口道:「你說的是那位有病在身的女客嗎?她有弟弟作伴,恐怕這個、這個,這個不大妥當吧?」

    掌櫃道:「你懂什麼?她有病在身,就正要人陪。弟弟總不能整晚陪著她,小姑娘,你別瞪眼擰眉,這位女客並非得了什麼重病,只是稍稍著了點暑。」這掌櫃的財迷心巧,異想天開,∼方面覺得褚葆齡這對姐弟容易說話,一方面以為鐵凝是個小姑娘好哄騙,所以想出了一個自以為「兩全齊美」的辦法。

    鐵凝把銀子收回,說道:「我不喜歡陪伴病人。」

    掌櫃的連忙叫道:「慢走。我想起來了!我有房間給你!」

    鐵凝其實也不想走。原來她正是為了找尋展伯承而準備到揚州去的。她聽掌櫃的說是「姐弟」二人,禁不住心中一動,想道:「莫非真有這巧的事情?」此時聽得掌櫃的說有房間,心中暗暗歡喜,卻假裝生氣的樣子,罵那掌櫃道:「你又說沒有房間,怎麼現在又有了?」

    掌櫃的陪笑道:「有個客人定了房間,他要明天才來。」

    那小廝似乎有點害怕的神氣,忽地插嘴說道:「掌櫃,你怎麼料得准他是明天才來。要是今天來呢?」

    掌櫃的斥道:「我當然知道,用不著告訴你,也用不著你多嘴。」

    鐵凝雖然是年紀輕,世故淺,從他們的對話中也聽得出此事定有蹊蹺;但她急於要在這客店住下,因此也就不去追究了。

    待到那小廝給她打水洗臉時候,鐵凝才裝作漫不經意的和他攀談道:「你們這間客店生意倒是很好啊,房間在早幾天就有人定下來了。那是甚麼樣的客人?」

    要知若在通都大邑,大客店有人預定房間,那是常有的事。但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市鎮上,這樣的事就很不尋常了。

    那小廝暖暖隱喻的說道:「這個、這個我也不大清楚。最好你去問我們的掌櫃。」

    鐵凝微微一笑,摸出一塊碎銀給那小廝道:「我知道你們的掌櫃是擔著幾分風險把這房間讓給我的,我怎好再去問他,令他難為?還是體告訴我吧,這點銀子給你作小賬。」

    小廝接過銀子,又悄悄的出外張望一下,看見掌櫃的正在打購,這才回來,掩上房門,悄悄說道:「不瞞你說,我們這間客店也做黑道生意的。但你不必害怕,黑道上的人物在這裡住下,就決不會動本店的客人的。」黑道中人為了避免官府耳目,一般都是選擇小鎮的客店投宿。

    鐵凝心裡暗暗好笑:「我爹爹是綠林盟主,我還會害怕黑道中人?」當下說道:「這規矩我知道。但卻不知是那幫黑道人物?」

    小廝吃了一驚,道:「你怎麼知道黑道有規矩?」

    鐵凝道:「我雖然沒碰過黑道中人,但我也是常常在外面跑的,沒見過也聽過了。」

    這小廝得了鐵凝的銀子,心裡想道:「管她是什麼人,一個小姑娘總不會比強盜更可怕,我也總不能無功受祿。」於是實話說道:「聽說是甚麼追魂幫的,他們的幫主曾經在我們小店住過;是一個相貌很凶滿臉濃須的漢子,我瞧著他就害怕。」

    鐵凝心道:」甚麼追魂幫,我根本就沒聽過。想必是江湖上未入流的幫會。」她那知道「追魂幫」的幫主就是「七步追魂掌」沙鐵山。

    鐵凝笑道:「怪不得你剛才這樣害怕,原來是怕那個追魂幫主今日到來,沒有房間住就會追了你的魂魄。」

    那小廝變了顏色,說道:「我,我不怕,我只是個小廝,他要追究也只能追究掌櫃。」看得出來,他口不怕,心裡其實是很害怕的。

    鐵凝笑道:「你不用慌,他著來了,我對付他。管他甚麼追魂幫主,我就不相信他當真就能追了我的魂。」

    小廝指了額上的冷汗,心裡想道:「這小姑娘的口氣倒是好大!想來也是練過武功的了。但她卻不知道那個幫主是多凶呢!」

    鐵凝笑道:「好了,不要談這個什麼追魂幫主了。我另外問你一件事,你剛才說那個女客,年紀多大?住在那一間房?」

    這小廝得了鐵凝的銀子,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道:「看來大約不到二十歲。暗,她就住在你對面的一間房。」原來她們兩個人的房間正是後窗對著前窗,不過中間隔著一個天井。

    鐵凝心頭一跳,想道:「年歲也對了。」於是又問:「她的弟弟呢。」

    小廝道:「她的弟弟今日一早就騎馬給她請大夫去了。現在還沒回來。」鐵凝道:「這大夫住得很遠嗎?」小廝道:「不算遠也不算近,大約有四五十里。

    鐵凝心裡想道:「四五十里路程,若是走得快的,清晨動身,現在也該回來了。何況展伯承的坐騎乃是秦襄所贈的名駒?嗯,難道他們所說的這對姐弟並非展伯承和他的齡姐?」

    鐵凝道:「她的弟弟要特地去請個大夫回來給她看病,那麼,想必這女客是病得不輕,並非僅是中了點暑吧?」

    小廝笑道:「不錯,這是掌櫃騙你的。她剛才想要你和那位女客同住,怎敢說她是得了重病?」

    鐵凝沉吟半晌,說道:「依我看來,他們是不是真的像一對姐弟?」

    小廝怔了一怔,說道:「我沒有留心,也看不出有什麼破綻。

    「這對姐弟不知是否就是他們?」這最令鐵凝感到困惑的間題。按說一個具有上乘武功的女子,決不是那麼容易就病倒的。那麼,她若是齡姐,豈能在旅途上受了勞累,就如此弱不禁風?」再說,這女客就在前面房間,假如是齡姐的話,她應該聽出我的聲音。即使她在病中,也會露面與我打個招呼吧?那個男的只怕也不會是展大哥。若是展大哥,他騎著馬去,怎的這個時候還不回來?」

    鐵凝左思右想,懷疑不定。想去探望那位女客,又怕認錯了人,鬧出笑話。

    其實鐵凝的心情十分矛盾,她希望見著展伯承,但卻又害怕這對姐弟真的就是褚葆齡和展伯承。

    要知鐵凝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展伯承是第一個闖開她少女心扉的人,這初長的情苗是一天天茁壯,要想拔除也拔除不了。

    故此儘管鐵凝與展伯承分手的時候,曾真心的為他祝福,祝福他與褚葆齡和好如初。但一分開之後,可又是牽肚掛腸,渴望與他重見。正是因此,她一回金雞嶺,見過了爹爹,只住了幾天,便又襲目要找哥哥,下山來了。

    也正是因此,在她的內心深處,她實在害怕這對姐弟真就

    還有一事,鐵凝一面覺得褚葆齡的境遇堪憐,但另一方面對褚葆齡與劉芒的一段情事還是不能諒解,在她的心底也還是隱隱為她的展大哥感到「不平」,覺得褚葆齡「配不上」她的展大哥。

    鐵凝心事如潮,過去這幾月她與展伯承相處的往事,一幕幕重上心頭。鐵凝思前想後,不覺癡了。

    褚葆齡在她對面的房間,也是心亂如麻。不過,她並不知道鐵凝也愛上了展伯承,她是為了避免挑起心底的創傷,所以不想和鐵凝會面的。可是她又想道:「小承子總是要回來的,小承子一回來,他也總是要和鐵凝見面。那是我再與她相見,豈不尷尬。」

    天色漸漸黑了,展伯承還未回來。褚葆齡開始有點著慌,這時才想去與鐵凝商量。心念宋已,忽地聽得鐵凝的房中傳來了一聲輕飄飄的歎息。

    諸徐齡心裡暗暗好笑,想道:「這小妮子也不知有甚麼心事,獨自∼人,唉聲歎氣?」

    要知在褚葆齡的心目之中,一直還是把鐵疑看作一個天真爛漫,不懂人世憂愁的小姑娘。此際,聽了鐵凝的聲歎息,倒是引起了她的好奇,也頗令她感到意外。

    一聲歎息過後,接著只聽得鐵凝低聲呼喚:「展大哥,展大哥。」褚葆齡聽人耳中,不由得心頭一額,尋思:「我只道她是來找她哥哥,卻原來她想念的是小承子。」

    褚葆齡悄悄溜出房間,走到鐵凝那間客房的後富。天並種有幾棵芭蕉,蕉葉覆富,如同一幅天然的窗簾。鐵凝此際正自然尋思,茫然若夢,一點也沒察覺窗外有人偷聽。

    鐵凝前南自語:「展大哥,展大哥!你那裡知道我的心事啊!」褚葆齡輸望進去,只見鐵凝∼手托著香腮,右手伸出一個指頭兒正在桌子上東塗西抹,好像是在一筆一筆寫字的模樣。

    褚葆齡看了一會,這才看出她果然是用指頭兒在桌上「寫」字而且寫來寫去,都是「展伯承」這三個字!

    這個時候,褚葆齡甚麼都明白了。不必鐵凝說出她的心事,她都已知道了。鐵凝並不是她想像中的甚麼都不懂的小姑娘。鐵凝已經成長大了的少女了,她開始懂得愛情,也需要愛情了。

    褚葆齡消立窗前,癡癡的想了一會。窗內鐵凝已寫了十幾個展伯承的名字。晚風吹來,褚葆齡如夢初醒,忽地想道:「天快黑了,小承子快要口來了,我也應該走了。」

    褚葆齡走出鋪面,掌櫃的有點驚詫說道:「姑娘你好了些嗎?今弟還未回來,恐怕是在那大夫家裡耽擱了。你不用擔憂,我看再過一會他就會回來的。你還是早點歇息吧。」掌櫃的只道她是等得心焦,出來盼望她的弟弟的。

    褚葆齡道:「借你的紙筆給我一用。」她根本不接掌櫃的話頭,取過了櫃檯上的紙筆,匆匆的寫了幾行書信,據了起來,說道:林果天黑之後,我的弟弟還沒回來,請你把這封信交給我對面房的那位女客。」擲下了信,便往外走。

    掌櫃的吃了一驚,說道:「姑娘,你去那兒?」褚葆齡道:「我出去走走。」掌櫃的攔住地道:「姑娘,你身體還未大愈,怎好出去?」褚葆齡道:「不用你管!」

    掌櫃的陪笑道;叫、人怎敢看管姑娘,只是令弟吩咐我們小心伺候你的。你出去了,他著回來,豈不怪我產掌櫃的只道褚葆齡是要出去散一散心,但也不敢讓她出去。

    褚葆齡正良心頭鬱悶,見那掌櫃的一再將她攔阻,禁不住氣起來,廖道:「我說不要你管就不要你管!」輕輕一掌把那掌櫃的推開!

    褚葆齡雖然在病中,又雖然是只是輕輕一掌,那掌櫃的已是禁受不起,「啪」的一聲,跌了個仰人又。

    客店的兩個小廝,一個拖手,一個抬腳,把胖掌櫃拖了起來,只見諸像齡已經跨上了她的那匹棗紅馬,在慕導蒼茫中絕上去!

    胖掌櫃站了起來,雪雪呼痛。小廝笑道:「人家還只是這麼輕輕一推呢,你就受不住了。你別擔心,我給你看過了,你沒受傷。」掌櫃的又是吃驚。又是氣惱,說道:「真是邪門。一個小姑娘而且還是病人,竟有這樣大氣力」也不知她是真病還是假病。哼,早知如此,我也不用阻攔她了。」

    不過,掌櫃雖然氣惱,他卻是得了展伯承的十兩銀子,因此倒也不敢怎麼發作,只是背地埋怨了幾句。而且對褚葆齡的交託,也不敢怠慢,當下吩咐那小廝道:「你把這封信送給剛才來的那個女客。」小廝笑道:「不用我送,你瞧,她已經來了。」

    卻說鐵凝在几案上劃了十八個「展伯承」的名字,正自傷神,忽似聽得有悉悉索索聲響。鐵凝思然一驚,喝道:「誰在外面?」推開窗子只見蕉葉迎風,樹梢激動。原來是褚葆齡走得匆忙,不小心觸著芭蕉。不過,待到鐵凝開窗張望之時,卻已不見人影。

    鐵凝起了疑心,尋思:「剛才那個聲響,卻不似風吹蕉葉之聲?」把眼望去,只見隔著一個天井的那面客房,窗戶打開,珠簾半卷,靜悄悄的一點聲息都沒有。

    鐵凝暗自想道:「難道剛才來的那位女客?管她是不是褚葆齡,我且過去偷偷一看。」

    在鐵凝的內心深處,很不願意那對「姐弟」就是展伯承和褚葆齡,正是由於她要躲避這個事實,所以她一直不敢揭開謎底。但此際,她既然起了懷疑,同時她也想到,若是事實,總是躲避不了,因此也就下了決心,前去揭開謎底子了。

    鐵凝貼近窗子,往裡一望。這時褚葆齡早已走了,那裡還有人在?鐵凝征了征,心裡想道:「那小廝又說那女害病得很重,卻到那裡去了?」

    鐵凝思不住好奇,走出來問那掌櫃。那掌櫃的笑道:「原來你們是早已認識的,我卻不知。」鐵凝詫道:「你怎麼知道我和她是認識的?我也還未知道是不是認識的呢?」

    掌櫃的道:「她留有一封信給你,你先看看。」鐵凝打開一看,先看後面的署名,果然是「葆齡」二字。儘管鐵凝早已料想是她,但此時見了她的親筆手書,也是禁不住心頭亂跳,不知是喜是悲?

    褚葆齡這封信只有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告訴鐵凝,展伯承是去請大夫去了。倘若人照之後,不見展伯承回來,就請去一探究竟。大夫的地址,可以問那掌櫃。

    鐵凝苦笑道:「果然是認識的。」掌櫃笑道:「是不是,我猜不差吧?要不然她怎會留信給你?但你這位朋友可有點怪。我也不懂地為什麼不與你見上一面,卻要留信給你?」

    鐵凝道:「她走了多久了?」掌櫃的道:「不到半枝香的時刻。」鐵凝道:「你可知道她去那兒?」掌櫃的苦笑道:「我怎麼知道?」鐵凝:「走的是那個方向都不知道嗎?」

    小廝說道:「掌櫃給那姑娘一掌推倒在地上,敢情他現在還頭暈眼花呢。」鐵凝失笑道:「怪不得你不知道。」小廝說道:「她是騎馬走的,一陣風似的就不見了。我忙著把掌櫃扶起來,也不知她是走的那一條路。」

    鐵凝心中躊躇不定,想道:「天快黑了,展大哥只怕也快要回來了。是先去追覓齡組呢?還是先等展大哥回來?這裡有三條岔路,又不知齡姐走的那一條?」

    按下鐵凝暫且不表。且說褚葆齡離開這個小鎮之後,心中越發茫然。她想起了那伴掌櫃的問她:「要往那兒?」不覺連連苦笑。因為連她自己也不知身將何往?天地雖大,卻似無一處可以容身,不願意再見民伯承,也不願到夏侯英那兒去找劉芒。回家嗎?卻又怕展伯承與鐵凝跟蹤追覓。

    暮雷蒼茫中!她茫無目的走了一程,忽的聽得蹄聲得得,前面來了三騎快馬。褚葆齡抬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走在前面那騎,不是別人,正是那個「七步追魂手」沙鐵山。跟在他後面的那兩個人,則是他的副舵主仇敖和鮑泰。

    原來沙鐵山是怕空空兒找他晦氣,故而不敢團在揚州的。自那日他與周同的江河幫一戰兩敗俱傷之後,他的盟兄竇元的部下被官軍吞併。準備在北方另起爐灶,先行離去。沙鐵山本來想依附官軍,但又怕空空兒太過厲害,官軍也保護不了他。因此也就跟著渡江,準備仍與竇元合夥。今晚他是打算在這小鎮上留宿的,於是恰巧就碰上了褚葆齡了。

    沙鐵山哈哈大笑:「我正愁沒有禮物獻給竇大哥,你這丫頭卻撞上來了。可惜那姓展的小子沒有與你一道。」仇敵笑道:「這丫頭姿色不俗,竇大哥得了他只怕比得著那性展的小子還更是喜歡。」

    沙鐵山笑道:「好,那你們就給我把她拿下。」沙鐵山要保持一幫之主的身份,情知他的兩個副幫主一定可以對付得了褚葆齡,故而不屑親自動手。

    仇敖、鮑泰兩人拍馬上來,夾攻褚葆齡。鮑泰先到,一刀劈下。沙鐵山喝道:「不許傷人,也不許傷馬!」要知褚葆齡的坐騎乃是罕見的駿馬,早在揚州之時,沙鐵山已是想奪她這匹坐騎的了。

    鮑泰應道:「是!」刀勢外勾,想把褚葆齡的青銅劍打落,植皮齡使個「授中藏身」,狠咬銀牙,一劍刺出。

    鮑泰是追魂帶中的第三把好手,倘若褚葆齡沒病,可以稍稍勝他。此際卻是力有不這,「噹的一聲,青銅劍果然給他打落。但褚葆齡佔著坐騎的便宜,鮑泰正要換手抓她,褚葆齡的坐騎已是向前衝去。

    仇敖迎頭堵截,喝道:「給我滾下馬來!」「呼」的一聲,一因長繩拋出。仇敵本來是個馬賊出身,擅於用繩圈套馬。褚葆齡一掌拍出,可惜地氣力差不多用盡,使的雖是上乘掌法,掌力卻蕩不開繩圇。那匹棗紅馬一聲長嘶,四蹄屈地,已是仇敖的繩圈套個正著。

    褚葆齡在馬背上拋了起來,跌落地上。鮑泰哈哈大笑,也跳下馬來,說道:「你這丫頭還想逃嗎?」

    話猶未了,忽聽得叮叮噹噹的鈴聲,和著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由隱而現,來得快極。

    沙鐵山吃了一驚,喝道:「是那一幫朋友?」他聽得銅鈴密響,只道是一隊馬幫。不料抬眼望去,只見來的只是兩騎,一男一女。那個穿著大紅衣袋的女子,衣裳上綴著許多指頭般大大小小的小銀鈴,快馬疾馳,銅鈴搖動。便似一隊系有馬鈴的馬幫來了。

    沙鐵山見只有兩個人,便不放在心上。喝道:「追魂幫在此拿人,你們路過便罷,可不要多管閒事。」

    褚葆齡跌落在地上,一躍即起。她雖然是在病中,輕功還能施展,只不過氣力不濟,遠遠不如平常罷了。但鮑泰最弱的也是輕功,故此在急切之間,尚未能將她抓著。

    那女子見此情景,「咦」了一聲,說道:「那不是諸遂的孫女兒嗎?」驀地喝道:「管你甚麼追魂幫?這個不平,那是打定的了!」摘下一顆銅鈴,雙指一彈,向鮑泰飛去。

    原來這一男一女正是遠播江湖的夫妻雙俠,——獨孤字與呂鴻秋。劉芒的父親劉振和夏侯英、獨孤字是八拜之交,那次盤龍谷盜寶之事,便是由獨孤字管劉振策劃的。

    盜寶率敗之後,便是獨孤寧舉家逃亡,投棄他的拜兄夏侯英。夏侯英因為劉苦一去數月,毫無消息,放心不下,故此請獨孤字夫婦到劉芒姑父穆安那地探聽消息,無巧不巧,恰好在這裡遇上請徐齡,他們夫婦當然知道褚葆齡與劉芒的關係,豈能任憑褚葆齡受人欺負!

    呂鴻秋性烈如火,首先出手。她在江湖上有個綽號,人稱「金鈴女俠」。綴在她掌上的那些小銀鈴,使是她的獨問暗器。

    且說鮑泰眼看就要追上褚葆齡,忽聽到叮噹聲響,呂鴻秋的獨門暗器已經打倒。本來發聲的暗器,等於是預先給敵人一個警告,但鮑泰仍閃避不開,虎口關節,給鋼鈴打了正著,「當嘟」一聲,大刀脫手。一條右臂,已是不能動彈。

    說時遲,那時快,獨孤宇夫妻已是雙雙下馬,呂鴻秋跑過去保護植漠齡,獨孤字則攔截仇敖。

    仇敖的武功在他們的幫中僅次於沙鐵山,見獨孤字是眉目清秀的書生,並不怎樣放在心上,一個照面,拔刀便聽。

    豈知獨孤字的本領更在他的妻子之上,仇敖一刀所未,他便用手中把扇作為武器,把扇打開,輕輕一撥,使了個「卸」字訣,登時把仇赦的厚背析一刀攏過一邊。仇敖大吃一驚,力慣刀尖,一招「李廣射石」,刀尖如矢,直刺過去。

    獨孤字把扇一合,在他刀背一接,一柄小小的把扇,壓著他的刀背,竟如壓上了千斤巨石,仇敖的大刀幾乎脫手。仇敖滿面通紅,使了一招「夜又探海」,好不易把大刀收回。獨孤宇立即邁步進招,把把扇當作判官筆使用,點他的穴道。

    仇敖使出平生的本領,把大刀舞得風雨不透,化解了獨孤宇的連環點穴三招。只不過解了三招,已是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如牛。

    仇敖固然吃驚,獨孤字也有點詫異。心道:「這伙強盜不知是甚來歷?他們的首領武功未知,但只以這個人而論,在黑道中也算得是一名腳色了。怪不得褚葆侄女要吃他們的虧。」

    獨孤宇不知道追魂幫請人來歷,沙鐵山卻猜到他的來歷了。在江湖上用折扇作點穴武器的只有一個獨孤宇,沙鐵山久已用名,不過他自恃武功,卻也不懼。於是也隨即跳下馬來,喝道:「來的敢情是鐵扇書生獨孤宇麼?我與你河水不犯並水,你為何來越這淌渾水?」

    獨孤字怒道:「哼,只許你強橫霸道,就不許我打抱不平麼?」沙鐵山道:「好,你既然定要如此,我就來會會你這個打抱不平的好漢。」

    沙鐵山口中向獨孤宇挑戰,身形卻倏地向呂鴻秋和褚葆齡那邊模去。他是意欲把褚葆齡擒到手中,先立於不敗之地。他看出呂鴻秋較易對忖,不過也還是有點顧忌她暗器,故此要用「聲東擊西」之計,出其不意,攻其無備。

    呂鴻秋早有防備,柳眉倒堅,斥道:「無恥狗賊,照打!」把手一揚,把掌心中已扣著的五顆銅鈴,飛出去打沙鐵山的五處穴道。

    沙鐵山一掌拍出,掌風呼呼,五顆小銀鈴互相碰擊,一連串清脆的鈴聲,況如奏樂。沙鐵山哈哈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話聲未了,一顆銅鈴流星殞石般的飛來,沙鐵山驀地一個「鳳點頭」,銀鈴幾乎是擦著他的頭皮飛過。

    原來呂鴻秋的暗器手法自成一家,十分怪異,在互相碰擊之後,轉了個方向,仍然會飛過來。要不是沙鐵山及時躲開,這顆銅鈴就會打中他的太陽穴。

    沙鐵山大怒道:「臭婆娘,就會暗器傷人。哼,老子也不怕你!」可是就在他正要向呂鴻秋模去的時候,聽得仇敖「哎喲」的尖叫一聲,原來是給獨孤宇的把扇割傷了他的手指。獨孤字的那把扇子邊鑲著鋒利的鋼片,可以當作判官筆用,也可以當作五行劍使。仇敖全神應付他的點穴功夫,不料避開了他的點穴,卻避不開他突如其來的一招劍法,獨孤宇的把扇貼著他的刀背上削,饒是他縮手得快,也給削去了一截指頭,雖然僅是一截指頭,並無大礙,但俗語說「十指痛歸心」,仇敖疼痛難當,還是禁不住叫出聲來。

    沙鐵山一來見呂鴻秋已有防備,自忖縱然可以勝她,只怕也得在三五十招之後,二來,他不知仇敵傷得如何,仇敖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他著見他受了傷仍不去救,豈不要令手下寒心?於是沙鐵山只好改變注意,一個轉身,向獨孤字襲擊。

    獨孤字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焉能容他暗算?兩人身法都快,就在沙鐵山的一個「大手印」,堪培就要印著獨孤宇的後心之際,獨孤字已是反手一指,扇頭對聯了沙鐵山掌心的「勞官穴」。

    沙鐵山側身跨步,化掌為拿,便抓他的肩頭。獨孤字把扇倏的一張,口過身來,使削他的手指。沙鐵山號稱「七步追魂」,每出一步,便換一式掌法,身手也當真是矯捷之極。一抓落空,立即便已移步換掌。

    沙鐵山換的這招乃是分筋錯骨手法,用於近身肉搏,霸道之極。獨孤宇喝道「來得好!」身形一晃,把扇合攏,絲毫不讓,反而跨上一步,疾點沙鐵山的「太陽穴」。

    此時雙方已是即將碰上,倘若大家的招數都不落空的話,獨孤字的一條左臂會給沙鐵山扭斷,沙鐵山的「太陽穴。」也會給他點個正著。折了一條臂碑不過殘廢,「太陽穴」卻是人身死亡穴之一,決不能讓敵人點中的。

    沙鐵山的本領也當真了得,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又已身形換步,一個盤旋。從獨孤宇身旁竄過,而且還向他發了一輩。

    這一掌敢是「綿掌」的功夫,柔中帶剛,功力深時,可以擊石如粉。獨孤牢折扇點空。只能用左掌接招,兩人的功力不相上下,但獨孤宇左掌的勁道卻是不及沙鐵山的右掌,給他推開了兩步。

    兩人電光石人般的交換了幾招,每一招都是性命的相搏,驚險絕倫。此時雙方由合而分,想起剛才的險處,兩人都是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仇敖在旁邊也看得呆了,沙鐵山喝道:「還不快上,併肩子宰了他。」沙鐵山本來有言在先,是要與獨孤宇單打獨鬥的,此時他自忖獨自戰不下對方,只好自食前言,不顧幫主的身份。要仇敖與他聯手了。

    仇敖方始但然一省,連忙刀支左手,槍上來與沙鐵山夾攻獨鄧宇。沙鐵山的武功與獨狐字相較,乃是各有所長,不相上下。加上一個仇敖,當然大佔便宜。幸而仇敖傷了右手,左手刀法,無形打了折扣。獨孤字雖處下風,還能應付。

    鮑泰給呂鴻秋的銅鈴打著虎口,躲到一旁揉搓,此是手臂方始能夠恢復動彈。他不敢再去惹呂鴻秋,又不好意思袖手旁觀,於是拾起了刀,也上去參加國功獨孤宇。他打的是如意算盤,一米以三敵一,必操勝算,二來倘若呂鴻秋暗器打來,也有大哥二哥應付。

    呂鴻秋扶起了褚葆齡,見她面帶病容,吃了一驚,說道:「褚姑娘,你還能夠騎馬嗎?」褚葆齡道:「料想無妨。」

    呂鴻秋道:「好,那麼你上馬先走,在前面等我,我隨後就來,」褚葆齡的那一匹坐騎頭上套著繩圖,但因無人拉緊繩圈,對它也並無妨害。此時它已走到主人的身邊。

    褚葆齡自知不堪再戰,恐怕要連累他們分神照顧,只好聽呂鴻秋的話上馬。呂鴻秋拔出了柳葉刀,冷笑說道:「好呀,你們這伙下三濫的臭強盜,想要恃多為難。且叫你們知道我的厲害!」

    呂鴻秋用「天女散花」手法打出九顆銀鈴,跟著又是九顆,三顆一組。分打對方三人的上中下三處穴道。呂鴻秋的本領不是第一流,但她的暗器手法卻是一等一的功夫。

    這一來登時把沙、仇、的三人的合圍之勢打亂。沙鐵山使出的「移形換位」的奇妙步法,或接,避,使到呂鴻秋打向他的六顆銀鈴全部落空。仇敖把大刀舞得風雨不遺。他還可以應付過去。鮑泰可就慘了,他本來是想倚仗大哥二哥給他抵擋的,那知呂鴻秋用了這麼一個打法,沙仇二人自顧不暇,那裡還顧他?鈴聲叮噹,勾魂攝魄,鮑泰心亂意亂更手忙腳亂,他使出了渾身解放,只顧得了防護穴道,卻不料一顆銅鈴忽的朝著他的面門打來,「噹」的一聲。將他的兩枚門牙打落,登時把鮑泰變成了個滾地葫蘆。這倒不是那顆小小的鋼鈴的力量將他擊倒的,而是因為他害怕後面的銀鈴再來打他的穴道,故而只好不顧體面,自己把自己變成了個滾地葫蘆。以便避開暗器的。

    仇敖大怒,喝道:「臭婆娘,就只懂得暗器傷人!」揮舞大刀,衝上去便與呂鴻秋猛斫,意圖近身搏鬥,使得她騰不出手來發射暗器。

    呂鴻秋冷笑道:「好。我就與你比一比刀。你這把大刀也未必嚇得了人!」呂鴻秋用的是柳葉刀,長不過三尺,修刃也不過兩指之競。仇敖那把大刀卻有六尺多長,三十六斤重,嚴如「關帝廟」裡周倉捧的那把大刀。

    仇敖恃著刀重力沉,呼呼呼連劈數刀。滿以為只要呂鴻秋的柳葉刀給他碰著。就一定會給打落。那知呂鴻秋的柳葉刀雖然短小,使起來怪是靈活之極。仇敖並非不能打落她的兵刃,反而給她追得有點手忙腳亂。

    仇敖是追魂幫中的第二把好手,武功本領不弱,與呂鴻秋相較,一個勝在氣力渾雄,一個勝在刀法靈活,本來也是各有千秋。但仇敖一來吃虧在從未見過呂鴻秋的這路刀法。二來更是吃虧是他給獨孤宇削掉了右手的一截指頭,如今用的是「左手刀」,刀法固然不夠純熟,氣力也打了折扣。

    激戰中呂鴻秋一招「綵鳳奪窩」,欺身進邊,刀尖直刺他的心窩。仇敵刀長,必須退後幾步,才能橫刀封她。呂鴻秋刀鋒電轉,「上手刀」修的改為「下手刀」,團的一刀,就刺中了他的大腿,仇敖一聲大吼,登、登、黨的接連退出了六七步。幸而他遇得快,呂鴻秋的力氣也弱,這一刀刺得不深。但仇敖已是不敢戀戰。

    沙鐵山與獨孤字的武功各有所長,鬥得扔在相持不下。但鮑泰受傷,仇敵敗走,剩下沙鐵山一人,當然亦已是無心激戰了。

    呂鴻秋斥道:「你們這些下三濫的臭賊,若還為非作惡,下次碰上了我,決不輕饒。」她記掛著褚葆齡,當然也是無暇去追他們的了。

    沙鐵山這夥人跑了之後,獨孤字夫婦倆跨上了坐騎,趕忙去找褚葆齡。獨孤字途中笑道:「那兩個使刀的漢子也還罷了。和我對敵的那個大鬍子,武功頗是不弱。我看他們應該是有點來頭的人物,恐怕不能說是下三濫的小賊呢。」

    呂鴻秋道:「他們三條大改,欺負一個小姑娘,管他武功再高,也是下三濫的臭賊。我說他們是『臭』賊,不是說他們是『小賊』。」

    獨孤宇外號「鐵扇書生」,喜歡掉兩句文,笑道:「不錯,一字之誅,嚴於斧鉞。你說得有理,他們是一班臭賊。但不知褚姑娘是怎麼惹上了這班臭誠的?」

    呂鴻秋道:「我倒是奇怪,劉芒為什麼不與她一道?若是他們兩人同在一起,她不至於吃這麼大的虧了。嗯,已經見著她了,咱們這就上去問她吧。」

    褚葆齡意外的碰上了獨孤字夫婦,不由得無意傷俊,情懷歷亂。「獨孤字是劉芒的叔叔,我若跟他們夫妻一起,將來總是難以避免和劉芒見面。」褚葆齡心想。而她又正是不願意再見到劉芒。

    褚葆齡五盲動亂如麻,獨孤宇夫婦已經來到,呂鴻秋見她雙須火紅,吃了一驚,說道:「褚姑娘,你的病似乎很不輕呢?」褚葆齡道:「不,我已經覺得好多了。」獨孤宇道:「你下來,我給你診一把脈。」

    獨孤宇頗通脈理,診斷之後,說道:「你可是感到有點激悶麼?」褚葆齡不能否認,只好點了點頭,獨孤宇道:「這就對了。你這病是由於內憂外感加上疲勞所至。病倒沒什麼要緊。只要心中開朗,調食幾天,也就好了。我有自製的小邁丹,功能固本培原,你吃一顆,可以不必另服其他的藥。」

    獨孤字夫妻是知道她的家被人亡之事的,只道她是為了爺爺之死所受的刺激。殊不知道雖是原因之一,卻並非全部原因。

    呂鴻秋頗詫異,問道:「此地離穆家莊不到百里,聽說前天是穆莊主花甲大壽,你想必是到過移家莊的了?你有沒有見著劉芒?」

    褚葆齡咬著嘴唇,忍著眼淚,說道:「見著了!」呂鴻秋更是奇怪,說道:「劉芒是怎麼搞的?不將你留下,又不和你同走?好,咱們一同到穆家莊去,我倒要問一問他。」正是:

    情海風雲多變幻,卻教豪俠也難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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