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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回 一生遺根蕭牆禍 萬里追蹤玉女癡 文 / 梁羽生

    空房寂寂,影杳聲沉。只見地上有兩段斷了的麻繩,窗門大開,他的「齡姐」已不知到哪裡去了。

    展伯承驚得目瞪口呆,褚遂也著了慌,不知他的孫女兒是給人動走的還是自己逃跑的。鐵凝眼利,說道:「褚爺爺,你來看這裡有兩行字跡,似是齡姐手書。」

    這兩行字是寫在床頭的一張小几上的,觸耳一片殷紅,想是咬破了指頭書寫的。寫的是:「我無顏侍奉你老人家,我走了,永不回來了,你只當沒有我這不孝的孫女兒吧!」

    褚葆齡果然是負氣跑了,而且是發誓永不回來的了。展伯承似給人重重地打了一棒,打得他頭暈目眩、幾乎站立不穩,只是想道:「齡姐沒有一個字留給我,她一定是恨極我了。」

    褚遂受的打擊更大,他呆了半晌。驀地雙眼翻白,叫道:「你這不的丫頭,受了一點兒委屈,竟連爺爺也不要了!」聲音沉痛悲愴之意更多於憤怒之情。

    展伯承還勉強可以站立得穩,褚遂說了這句話已是支撐不住,「卜通」的就倒了下去,幸喜是倒在床上。

    展伯承一諒之下,神智登時清醒,心中百責:「你真是太糊塗了,這個時侯,應該先勸慰爺爺,豈能只是想著自己的事情?」

    褚遂已在呼喚他道:「小承子,你過來!」聲音填抖,話剛說完,忽地「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剛敷上金創藥不久的傷口又復迸裂,吐出的血與流出的血把被褥染得一片通紅。

    要知褚遂晚年與這孫女兒實是相依為命,儘管他怎樣將她責打,心裡還是疼愛她的。如今褚葆齡留書出走,叫他怎不傷心?尤期令他難過的是,他在園中與劉家父子激戰,他的孫女兒竟然不來看他一眼,便自跑了。「要是我給劉家父子殺死,她又將如何?」

    他哪裡知道,他的孫女兒根本就是另一種想法。她只道展伯承已把她與劉家父子一同出賣,她爺爺武功高強,以有備應無備,裡伏暗處,出其不意的偷襲,劉家父子不死亦必重傷,今後她與劉芒永無復合之望。因此她之出走,一半是為了感到恥辱,一半為了意冷心灰,不願再留在這傷心之地。

    褚遂又是氣惱,又是傷心。惱孫女兒不肯聽他的話,更傷心孫女兒拋棄了他。再加上慘敗之後的悲哀,寶藏洩露之後的焦慮,一個七十歲的老年人,重傷之後的身體,還焉能禁受得起?

    鐵錚迅速出指,封了褚遂傷口的幾處穴道,這是他師父空空兒所授的獨門閉穴止血功夫,可以令傷口暫時停止流血。但流血雖然暫時止了,褚遂亦已是氣若游絲。

    展伯承慌了手腳,過來扶著褚遂,說道:「爺爺,你千萬不可生氣,你歇一歇,我給你找大夫去。」

    盤龍谷與外間隔絕,到最近的市鎮,也有一百多里,找個醫生來,最快也要隔一天,何況還未必找得到呢?展伯承其實打得是另一個主意,他意欲趕往劉家,希望獨孤宇還未曾走,那就可以求他相助了。獨孤宇是個成名俠客,雖然不以醫術見長,但求秘製的小還丹,對醫治內傷,卻頗有功效。不過,展伯承知道爺爺的脾氣,他爺爺決不肯求助於「仇人」,是以托辭去找醫生。可是褚遂卻不肯放他走,吸了口氣,嘶啞著聲音說道:「小承你別走,我有話和你說,你若不聽我的吩附,我死不瞑目!」

    展伯承見褚遂送如此,也怕他即時死去,只好留下,說道:「爺爺,你歇歇再說吧。」

    褚遂咬了咬牙,似是有點「回光近照」的模樣,聲音大了許多,說道:「我年已七十,死了也算是己享高壽了。你用不著悲傷,但我死後,你一定要把齡丫頭給我找回來。」

    展伯承道:「不,爺爺,你不能死,你也不會死的,你病好了,我就去找齡姐,天涯海角,也得我她回來。」

    褚遂露出一絲笑意。說道:「好,好。你是一個好孩子,就可惜齡丫頭對不起你。你找著齡姐,告訴她,我可以原諒她。但只有一樣,她不能嫁那個流氓,否則我做了鬼也要詛咒他們夫婦。唉,最好當然是你……但我卻不好意思勉強你了。」

    褚遂根極了劉芒,他認為孫女兒的「背叛」他,都是劉芒挑撥之故,是以至死不能諒解。他心裡是希望展伯承娶他孫女兒的,但出了這件事情、他以他自己的心情揣度,恐怕展伯承未必肯再要他的孫女兒,因此才說出那句「不好意思勉強」的說話。

    展伯承卻是不同意褚遂這個命令,心中想道:「齡姐既是那麼喜歡劉芒,那又何必禁止他們相好?」正自躊躇,褚遂已是沉聲說道:「你聽不聽我的吩咐?無論如何,齡丫頭不能嫁那個流氓!你要把我的話一字不改地告訴她!」

    展伯承無可奈何,只好說道:「是。我會把爺爺的話轉告齡姐。但,爺爺你會好起來的。」心裡自思:「萬一爺爺死了,我是要找齡姐的,但我卻不應去管她的閒事了。」

    褚遂接著說道:「還有,就是你外公的那批寶藏,我給你看守了幾十年,也總算盡了一點心事了。你是他唯一親人。我本待你長大**之後,再交給你的,如今已是等不及了。可恨我孫女兒不肖,勾結外人,這藏寶的秘密己經洩露,我死之後,你立即把它搬移,隨你怎麼使用吧,唉,我也管不來了。

    展伯承想起都是因為這批寶藏的緣故,累得爺爺家散人亡,不禁淚盈於眶,說道:「爺爺,寶藏要不要也罷,最緊要的是人。爺爺,你要安心養病才好。」

    褚遂長長歎了口氣,斷斷續續他說道:「不錯,是人緊要。小承子,我望你立定志氣,光大門楣,你爺爺,唉,你爺爺可是不能親眼見你成家立業了。但你有出息,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心安。」聲音越來越弱,說到最後,已是氣若游絲。

    展伯承撲上前去,叫道:「爺爺,你不能走!」褚遂抓著他的雙手,驀地叫道:「記著,一定要找回你的齡姐!」雙眼一翻,雙腳一挺,鬆開了手,氣息己絕!

    展伯承放聲大哭,想起褚遂對他的好處,當真是比親爺爺還親,儘管自己未必能如他的期望,但這份恩情卻是永世難忘。展伯承越想越是傷心,哭得眼淚都乾枯了。

    鐵錚眼看一位綠林的老前輩,如此收場,也禁不住陪展伯承哭了一會。鐵凝道:「展大哥,你別哭啦!、我看這裡你是不能再留的了,你哭傷了身體,怎能走路?」

    鐵錚替展伯承抹了眼淚,說道:「不錯,展大哥,你也該替你爺爺辦理後事了,早早讓他入土為安。」

    展伯承這才收了眼淚,說道:「爺爺的壽木早有準備,在那邊廊下。」鐵錚道:「好,我幫你抬來,給褚爺爺入鹼吧。」

    展伯承釘上棺蓋,忍不住又哭起來。鐵凝道:「喂,你別只顧哭呀。,我餓得發軟了,有什麼吃的東西沒?」其實她並不是怎麼餓,只不過是想轉移展伯承的注意。她是個小姑娘,想出的也只能是小孩子的主意。

    展伯承哭得有氣沒力,給她這麼一提,倒是感到真的餓了,說道:「廚房裡大約還有一點剩萊,我去看看。唉,我可不會弄飯」說至此處,卻不禁又想起了他的「齡姐」來,平日都是褚葆齡給他們做飯弄菜的。

    鐵錚道:「不要緊,將就吃一點吧,我幫忙你弄。」三個大孩子在廚房裡毛手毛腳地鬧了一會,菜煮得半生不熟,飯也燒焦,但畢竟是有了可吃的東西了。

    吃午飯的時侯,展伯承才有工夫細道其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一一告訴了鐵家兄妹。

    鐵錚不性感概,說道:「想不到你接二連三,碰到這許多不幸。更想不到你的仇人,和我的爹爹也有點兒爪葛。但我還是盼望你不要多生疑慮才好。我爹爹為人最是公正不過,我敢擔保他一定不會因為上代的淵源而偏袒那竇元的。你母親臨終對你的囑咐,那是太過慮了。」

    鐵錚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只道他的父親和晨伯承父母是好朋友,卻不知道還有別的情事,更不知王燕羽臨終時候的心情,王燕羽一半是由於怍悔過去的罪孽,一半是為了顧全鐵摩勒俠義之名,不願令他為難,因此才不肯讓兒子去告訴鐵摩勒。

    鐵錚又道:「我爹爹叫我們來接你去和他同住,望你不要推辭。」

    展伯承道:「我己經答應了爺爺,走遍海角天涯,也要找回齡姐。」

    鐵錚道:「那也要請你先到山寨一趟,小住幾天。否則我爹爹會怪責我們不會請客的。我爹爹熟識四方豪傑,你要找尋齡姐,也可以托他給你打聽打聽。」

    展伯承一想,這件事情也該向鐵摩勒解釋解釋,便道:「好吧,這地方反正我也是不能再住的了。請你幫忙我葬了爺爺,咱們就走。」

    展伯承把棺材抬到園中,到了那藏寶的地方,心中無限傷感,想道:「爺爺守護寶藏,守了幾十年,就讓他埋在這裡吧。」

    鐵錚兄妹幫他挖掘,將那幾個藏寶的箱子搬了上來。把褚遂的桐棺埋了下去。展伯承問道:「山寨裡的情形如何。」

    鐵錚道:「這五年中,聽爹爹說,官軍己先後來攻過三次,一次規模比一次大,恐伯不能長此在伏牛山立足了。爹爹想要把弟兄們解散,轉移到其他地方。」

    展伯承道:「山寨的弟兄,是靠開墾荒山,自己養活自己的。連年戰事,顧不了耕作,收成恐怕不會好吧,弟兄們的日子想必不好過吧?」

    鐵錚道:「弟兄們也過慣了。」

    展伯承道:「這幾箱珠寶,我得之無用。咱們正好搬到山寨,給你爹作軍費。」

    鐵錚道:「這個,我爹爹不知肯不肯受?」

    展伯承道:「無論如何,我要勸他收下,也算是盡了我一點心意」

    鐵錚為人豪爽,說道:「好,我答應助你押運便是。」

    棺材埋了,鐵錚依照俗例,正要請展伯承撒第一把土,展伯承兩眼蘊淚,望著遠方,似乎正在想起什麼心事。

    鐵錚道:「展大哥不要太傷心了,天色不早,快快報土埋棺,爺爺安眠吧。」

    展伯承道:起一把泥土,心中卻是一片茫然,說道:「這一把土本來應該是齡姐撒的,爺爺其實是最疼愛她,再惜她卻不能來送爺爺了。」

    鐵凝是個心直口快的小姑娘,不知顧忌,撇了撇嘴,便道:「你在惦記著你的齡姐?我可為你不值呢!」鐵錚道:「凝妹,別胡說」

    鐵凝道:「什麼胡說?齡姐小時候和展大哥那麼要好,誰知不見幾年,她就變了心了。你想念她,也許這個時候她正在與姓劉的小子一起呢!」

    展伯承心中一動,說道:「你們今早來的時侯,可曾在路上碰上她?」

    鐵凝道:「我們若是碰到她,早已把她截回來了,還用說嗎?你,你別胡思亂想了。她不喜歡你,就讓她去吧。天下又不只她一個女子。」

    鐵錚責備她道:「女孩兒家,怎可如此口沒遮攔。好在展大哥知道你的脾氣,你也還是個小孩子。」

    鐵凝道:「我有說錯嗎?你瞧展大哥這樣傷心,難道不是一半為了褚爺爺,一半為了他的齡姐?你不幫我勸他,反來說我,我說的才是真話呢!」

    展伯承給她說破了心中秘密,不禁滿面通紅,說道:「齡姐歡喜什麼人,咱們都不能怪她。我,我也並不是存有別的心腸,只是爺爺臨終吩咐,我總得想法把她我回來,凝妹,你說得有理。也許她現在真的是在劉家。」

    鐵凝道:「我這只是胡猜的,你想往劉家找她嗎?別去了吧,有什麼好意思呢?」

    展伯承紅著臉說道:「既是有這個可能,我想還是試一試去找她的好。」

    鐵錚年紀稍長,懂得他的心情,想道:「不讓他試試,他總是此心難息。」便道:「也好,你就到劉家看看吧。要是獨孤大俠未走,你順便替我問候。最好約他和咱們一道走。」鐵凝道:「咱們不陪展大哥去嗎?」

    鐵錚笑了一笑,說道:「還是讓展大哥一人去的好,咱們同去,他倒不方便說話了。竇元已給趕跑,劉家父子和展大哥亦已化敵為友,而且他們又都受了重傷,即使心懷叵測,展大哥也應付得來的。」

    展伯承也道:「不妨事的、劉家離此不遠,倘有意外,我發嘯聲,你們也可聽見。你們在這裡等一等,我去去就來。」說罷便離開鐵錚兄妹,獨自上山,前往劉家。

    山坡上杜鵑花開得紅艷艷的,遍地都是,展伯承想起第一天來到這兒,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那劉芒給他的「齡姐」編織花環,不禁觸景傷情,回想這個多月來與她相處,恍如一夢,初時做的是好夢,結果卻是結惡夢驚醒了。

    晨伯承暗自思量:「齡姐疑心是我出賣她,心中定是將我恨透了,只怕她不肯見我。但無論如何,即使她避而不見,我也得把爺爺的死訊說給他們知道,爺爺一生疼愛她,至少她也要回家一趟的吧?可是我還能和她說些什麼呢?當然我不能把爺爺臨終的話告訴她,但我不能捏造謊話,說是爺爺贊同她與劉芒結合,原諒她了。這可怎麼好呢?」

    展伯承心亂如麻,思量不定,不知不覺,己來到劉家門前。只有一匹已上鞍的白馬,就繫在門前那棵大樹下面。展伯承心想:他們正在準備離開,卻還未走,我來得正是時候。」

    展伯承滿杯歡喜,上前拍門,叫道:「劉大哥,劉大哥,劉芒大哥!」他知道劉芒的父親傷得極重,而又不敢斷定褚葆齡真的是在劉家,所以只有呼喚劉芒。

    他叫了好幾聲,裡面還是沒人回答,展伯承皺了皺眉,心道:他還在這兒,分明裡面有人,卻何以不肯答我?哎,莫非是齡姐恨我,禁止劉芒給我開門?好吧,寧可由她恨我,我卻是非見不可!」

    展伯承打定了主意,裡面不肯開門,他就只有硬闖。可是他們門前那棵大材高逾牆頭,前日展伯承就是在這棵村上偷聽的。

    他重施故技,飛身上樹,但這回卻不是偷窺偷聽了。他朝裡面一瞧,杳無人影,再叫了一聲「劉大哥!」仍然沒有回答,便大聲說道:「對不住,我有緊要事情,你們不肯見我,我也是要進來的了。」

    立足未定,忽覺微風颯然,銀光閃爍,一把梅花針突然向他飛來,展伯承大吃一驚,幸而他輕功超卓,百忙中一個「旱地拔足」,梅花針恰好在他腳底射過。

    展伯承在半空中一個翻身,朝著那梅花針的來處撲去,只見一個少女的背影剛剛閃過一個角落,看來似是想逃避他,卻還未來得及躲進屋子。

    展伯承心中酸痛已極,叫道:「齡姐,你就這樣恨我麼?你要取我性命,也得容我先說說話呀!」

    那少女忽地回過頭來,說道:「你是什麼人?誰是你的齡姐?」

    展伯承這才看清楚對方的面貌,竟是個陌生的女子。身材和褚葆齡差不多,長得也很俏麗,但眉宇間卻有一股潑辣之氣,年紀則似乎比褚葆齡稍大一些,約有二十歲左右模樣。

    展伯承又是吃驚,又是尷尬,訥訥說道:「對不住,我看錯人了。我是山下那座園子裡褚家的,我來找劉芒大哥。」

    那少女道:「你來找劉芒作甚?」

    展伯承道:「我想問問劉大哥,齡姐是不是在他這兒?」

    那少女道:「什麼齡姐?哦,是否就是褚遂的孫女兒?」

    展伯承道:「正是,姑娘,你識得我的齡姐麼?」

    那少女道:「這麼說,你是褚葆齡的弟弟了?」她不先回答,卻來盤問展伯承。

    展伯承不願向一個陌生的女子細說自己的來歷,他與褚家的關係也非三言兩語可以交代得清楚的,當下便含糊應了一聲:「是。我們一向以姐弟相稱。」

    那少女驀地柳眉倒豎,冷笑說道:「我聽說劉芒和一個狐狸精很好,原來就是你的姐姐!」

    展伯承怒道:「你怎麼可以胡亂罵人?」

    那少女道:「褚葆齡陰險惡毒,我不但要罵她,若是給我碰上,我還要撕破她的面皮呢!」

    展伯承氣往上衝,斥道:「你,你,你真是豈有此理!你再胡說八道,我可要不客氣了!」他不會吵架,氣憤之下,說話未經思索,竟似乎是向對方挑戰,其實他本意並非如此。

    那少女冷笑道:「劉芒是給你們褚家的人傷了不是?」

    展伯承不願解釋,亢聲說道:「不錯,就是給我傷的,可與齡姐無關!」

    那少女「哼」了一聲道:「你姐姐是狐狸精、你也不是好東西。你們姐弟合謀傷了劉芒,居然還有臉皮再來找他,想要花言巧語,再哄騙他嗎?好呀,你不客氣,我更不客氣呢!你傷了劉芒,我也照樣傷你。看劍!」

    驀地銀光一閃,那少女已是拔劍出鞘,唰的就是一劍向展伯承疾刺過去。

    這一招來勢凌厲之極,展伯承雙手空空,沒帶兵器,幸而他輕功精妙,在間不容髮之際堪堪避開,但衣袖亦己被削去了一幅了。

    展伯承又怒又氣,可是也還不願無端端和那少女動手,閃開了一劍,說道:「你別撒潑,你不講理,我可要講理,你聽我說。」

    展伯承此時倒是想與對方解釋清楚,說個分明的了。可是這少女一向驕縱慣了,聽得展伯承一張口便罵她「撒潑」,焉肯聽他說話?

    展伯承話猶未了,這少女已是「唰」的又一劍刺來,冷笑說道:「你要我饒命,那也不難,只須跪下來向我磕三個響頭,我拗斷你一條手臂,也就算了。你是這麼樣傷了劉芒的,我也照樣傷你,外加三個響頭,算是利息,至於你那些廢話,可用不著說了,我也沒耳朵聽!」

    展伯承給她氣得七竅生煙,不禁怒道:「我不過看在你是個女流之輩,不願與你胡打亂吵,你當我是當真怕了你麼?」

    那少女道:「好,看你乳臭未乾,倒是有膽敢說大話!你不怕,就讓你看看姑娘的本領吧!」劍勢一變,招招催緊,竟是似狂風暴雨般的猛襲過來。

    展伯承心道:「這潑丫頭無理可喻,且奪了她的劍再說。」於是認真的和那少女打起來。

    展家的「空手入白刃」功夫乃是武林一絕,展伯承這二個月又學了褚遂秘傳的「小擒拿手法」,這門功夫精益加精,自信可以奪得了她手中的長劍。

    說時遲,那時快,這少女唰的一劍,又指到了他的面前,招數用得非常狠毒,竟是想刺瞎他面上雙睛。展伯承大怒,使出看家本領,霍的一個「鳳點頭」,肘底穿掌,托那少女的肘尖,反手便要扣她脈門。

    哪知這少女的劍尖也是奇詭絕倫,一劍刺空,劍勢中途已變,本是平刺出去的,忽地圈了轉來,展伯承若不收招,手指先要給她削斷。

    展伯承應變也快,他一足已踏向前,收勢不及,卻順著那少女的劍勢,腳跟一旋,疾的也轉了一圍,那少女的連環三劍,每一劍都是差了少許,刺他不著。但展伯承連使了幾招精妙的擒拿手法,也都給那少女一一化解,奪不了她手中的長劍。

    展伯承的父親展元修通曉各派武功,展伯承家學淵源,雖不及父親的見多識廣,在武學中稍有地位的各派劍法,他也大致可以分辨。但如今他與這少女斗了數十招,依然看不出她的武學淵源,劍法來歷,不由得暗暗稱奇。心道:「這女子雖然撤潑,本領倒是不錯,比劉芒可強多了。」

    這少女更是吃諒,展伯承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比她年紀還輕,而且只是憑著一雙肉掌,對付她的利劍,她兀自佔不到便宜,焉能不感到氣餒,感到驚奇?心中想道:「我要是連這乳臭未乾的小子也打不過,怎去對付他的姐姐?」心中一急,出手更不留請!

    若論展伯承的真實本領,本來比那女子勝過幾分,即使不能空手奪劍,也不至於敗給她的。但他昨晚一夜沒睡,而且是從午夜開始,一直惡鬥到第二天的近午時分,氣力都幾乎消耗完了。雖然他休息了將近兩個時辰,但過度的疲勞,究竟還未能恢復。因此在和這女子斗了數十招之後,不覺氣喘吁吁。

    那女子鬆了口氣,心道:「這小子畢竟還未**,招數雖然精妙,內力卻是大不如我。」她得理不饒人,一佔上風,著著進逼。

    劍法當真是又狠又快。不過她也並不是要取展伯承的性命,而是要迫他認輸,至多令他受一點傷,給劉芒洩憤。

    但展伯承卻怎能知道她的打算,見她招招狠辣,當然是又掠又怒,也把輕易不肯使用的傷殘掌法施展出來。

    那女子冷笑道:「你還要打麼,跪下來給我磕頭,我或者可以饒你一條性命。」展伯承怒道:「你侮辱了我的齡姐,應該磕頭賠罪的是你!」猛地一招「龍頂摘珠」,倏的化掌為抓,欺身直進,那女子說話分神,又兼有點輕敵,猝不及防,竟給他一抓抓著,那女子大吃一驚。往後急退,只聽得「嗤」的一聲,胸前的一幅外衣,已給展伯承撕下。

    那女子又羞又怒,喝道:「好呀,你這小子膽敢如此無禮,我今日是非殺你不可了!」一退復上,劍光霍霍展開,比剛才更見凌厲,劍劍直指展伯承的要害穴道。

    刺穴劍法本是展伯承的所長,可是這女子的劍招奇詭,每每有出人意料的招數,展伯承必須用了十二分精神,才能解拆,這一來更是險象環生,應付得非常吃力。

    展伯承心中想道:「不好,這樣下去,給她耗盡我的精神,我定將傷在她的劍下,這才叫做死得冤枉呢。」他與鐵錚是約好了的,若有意外,就發嘯呼援,初時他見對方是個女子,不願把鐵錚叫來,如今卻是不能不請鐵錚相助了。

    嘯聲未止,只聽得馬蹄聲已是隱隱傳來,展伯承奇怪極了,心道:「距離雖然不遠,但也決不能來得如此之快。難道來的不是鐵錚兄妹?」那女子吃了一驚,罵道:「好呀,原來你在外邊還埋伏有幫手!哼,簿你請來救兵,我伯伯你不?」

    那女子只道來的是展伯承的長輩,甚至很可能就是他的「姐姐」褚葆齡。展伯承己然如此了得,若然來了他的姐姐,只怕自己就要被擒,受盡凌辱,要應付這個局面,只有在來人未到之前,趕快把展伯承活擒了。

    恰巧展伯承也抱著同樣心思,害怕這個即將到來的人是這女子一夥,尋思:「時機緊迫,只有豁出性命,把這女子拿下,才能脫險了。我有人質在手,這人決不敢動我,待得鐵錚一來,就不用怕了。」

    兩人同樣心思,同時使出險招,那女子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身形一矮。唰的一劍刺他膝蓋,展伯承則甩了一招「靈猿探爪」五指如鉤,趁她彎度俯首的這一剎那,伸手便抓她肩上的琵琶骨。

    兩人來勢都急,展伯承若給這少女刺中,一條腿便要變成殘廢,那少女若給抓著,琵琶骨也會結他捏碎,多好的武功再也不能使用,同樣變成廢人。

    眼看就要兩敗俱傷,忽地一條人影,挺如飛鳥,飛過牆來,恰好趕上!只聽得「嗤」的一聲,那人揮袖當中「切」下,立即閃電般的雙掌開出,展伯承的指尖剛剛觸及那女子的肌膚,便給那人一把推開。那女子的劍尖刺穿了那人的衣袖,阻了一阻,也未能刺著展伯承的膝蓋,手中長劍,己給那人奪去。

    展伯承轉了兩圈,才穩住身形,定晴一瞧,只見是個虎背熊腰的陌生漢子,年紀也沒多大,看來不過二十來歲模樣。

    展伯承心道:「這人不知是什麼路道,本領如此了得?我跟他素不相識,不知他何以救我?但他也救了那個女子,卻又似乎是一視同仁,並無偏袒之意?」

    那女子這時也已定了身形,看清楚來人是誰了。這個人展伯承不認識,她卻是認識的,展伯承正要張口說話,她己搶在前頭說道:「姓南的,你跟我來幹什麼?哼,你是來成心欺負我不是?」

    那姓南的少年笑道:「你來得這裡,我就不能來嗎?要不是我出手,你的琵琶骨都給人捏碎啦,還說我欺負你?」

    那女子越發惱怒,柳眉一豎,罵道:「你別以為你幫過我的忙,我就要領你的情了。我來找劉芒,關你什麼事,你卻來跟蹤我?我要殺這小子,又關你什麼事,要你出手阻攔?哼,要不是你把他拉開,我早己把他刺跛了!」

    那少年黑臉泛紅,顯然也有幾分惱怒,淡淡說道:「龍姑娘,要不是令姐求我,我才沒工夫管你的事呢。而且我到這兒是劉芒叫我來的,你還未曾是這兒的女主人,可不能禁止我來也吧?」

    那女子怔了一證,道:「你見著劉芒。」

    那少年道:「不錯,劉芒父子都受了仿,他們的馬車走得慢,你如果如今向西邊這條路走,大約今晚可以趕得上他。」

    那女子連忙問道:「他們傷得如何?劉芒和你說了些什麼?他們願不願意見我?」她要向這少年打聽清息,說話也就平和多了。聽見他是想即時去見對芒,但心中卻又有點顧慮。

    那姓南的少年道:「劉振傷得很重,劉芒卻沒怎麼,他的斷臂已經駁好了。他聽說你正到這兒來,要我跟來看看,叫你也不可向褚家的人尋仇。嘿,至於他願不願意見你,那我可不知情了。」

    那女子「哼」了一聲,罵道:「父子都給人打傷了,還怕我去找那狐狸精!哼,這次他僥倖不死,總有一天死在那狐狸精手裡!」她不知其中因果,只道劉芒不許她去尋仇,完全是為了顧著褚葆齡。

    展伯承聽她又罵他的齡姐,心中大力惱怒,但礙於這少年在旁,不便和她吵鬧,瞪著兩隻眼睛看她。

    那姓南的少年亦己察覺,笑道:「我與劉芒匆匆別過,可未曾問他緣故,你也不用先就亂罵一通。還是見到他再說吧。」

    那女子道:「不錯,就是他不願見我,我也得去照料他。」

    那姓南的少年道:「且慢,你不要你這把青鋼劍了麼?」

    那女子的青鋼劍是給這少年奪去的,聽他提起,驀地又發起怒來,說道:「我不要了,你留著吧,總有一天,待我練好了武功,我要親自在你手中奪過來!」說了這話,匆匆便走。那少年搖了搖頭,見這少女如此好性,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展伯承聽了他們的對話,已知這姓南的少年是劉芒的朋友,與那女子似乎也淵源不淺,但無論如何,他總是曾給自己化解了傷殘之禍,理該向他道謝。

    展伯承正想與他攀談,那少年已先笑道:「小兄弟,你似乎還未打得盡興吧?」展伯承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那少年道:「沒什麼,我想領教你幾招。這把劍借給你用,來吧!」

    展伯承大出意外,沒有上前接劍。那少年又笑道:「你己經打得累了。我不能佔你便宜,要你空手!」把手一揚,連劍帶鞘,向展伯承拋去。

    展伯承又驚又惱,心道:「是了,他到底是這潑丫頭的朋友?存心要較量我,折辱我了。」一怒之下,接了青鋼劍,說道:「好,恭敬不如從命,就請你賜招吧!」

    正是:

    少年英傑多豪氣,更喜良朋聚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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