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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回:雙劍縱橫生死鬥 一聲霹靂破疑團 文 / 梁羽生

    原來竺尚父是用最上乘的劈空掌功夫,不過,把劈空掌的推掃之力改為吸引之力,把石壁上的三百六十顆牟尼珠全都吸了出來。

    難得的是,這三百六十顆牟尼珠被他的掌力吸出,一顆都沒破裂!而且這石壁還是離地三丈多高的,會使劈空掌不算稀奇,但像他這樣的內功深厚,卻是當真足以驚世駭俗了。

    一個是飛珠嵌壁,一個是取珠還原,究竟是誰的功夫高一些?群雄實在難以判斷。倘若是只論艱難的程度,則似乎竺尚父的「取珠還原」還要難些。

    不過竺尚父卻是很有禮貌,他並沒有要群雄作出比較,只是恭恭敬敬的把那串佛珠奉還大悲禪師。

    大悲禪師接過佛珠,合什說道:「善哉,善哉!但求竺施主妙悟禪機,老納也就甘拜下風了。」其實若這兩人,各以上乘武功比拚,鹿死誰手,實難逆料。但大悲禪師乃是得道高僧,早已泯了爭競之心,他之顯露神功,並不在於折服對方,而是心存點化。他所說的那幾句沽,也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以大悲禪師的身份,儘管他不是真的輸給對方,但既然說出了「甘拜下風」四字,已是足令群雄相顧失色,心懷不平,同時也感到了這個強敵更難對付了。

    竺尚父雖然「拜領嘉言」,但卻不肯罷手,仍然站在場中說道:「少林、峨嵋、武當的驚人絕技我都已領教過了。我此來只是意欲切磋武學,不知還有哪位高人願意賜教?還是等江大俠回來,再約期比試?」言下之意,他闖過了雷震子,法華上人與大悲禪師這三夫之後。所有的武林豪傑,除了江海天一人之外,都已不在他的眼中。

    谷中蓮按捺不住、站了起來,正要出場,哪知鍾展已是搶在前頭,先向竺尚父挑戰了。

    鍾展的話倒是說得爽快得很:「我算不得高人,閣下也未必算得天下第一。大悲禪師是謙虛禮讓,『甘拜下風』,我可不能『甘拜下風』!咱們也不必劃出什麼道兒,最好是盡展平生所學,決一勝負!」

    天山派的武功融會各家之長,精深博大,只因僻處西陲,名頭才不如少林、武當之響亮。其實若論真實本領,天山派的高手絕不在中原各大掌門之下。天山派上一代的掌門唐曉瀾就是被公認為天下第一高手,享譽數十年的。鍾展是得唐曉瀾衣缽真傳的大弟子,武功可想而知。

    竺尚父哈哈笑道:「鍾大俠果是快人快語!竺某素仰貴派威鎮武林的三大絕技,如今可以全部領教,這正是最好也不過的了!」

    天山派劍法融會各家之長,百餘年來,號稱天下第一劍法;天山派的內功心法足可以與少林寺達摩祖師所傳的易筋洗髓內功並駕齊驅;還有一樣「天山神芒」乃是天下威力最強的晴器,劍法、內功、暗器合成天山派威鎮武林的三大絕技。昔年唐曉瀾就曾仗這三大絕技,折眼過大魔頭孟神通,惡鬥過三百年前一代武學宗師喬北溟的隔世弟子厲勝男。如今竺尚父一開口就點明了要領教天山派的三大絕技,顯見他不但熟悉武林故事,而且是膽氣豪雄,有備而來!

    鍾展的地位也許不及少林寺的方丈大悲禪師,但這場比鬥,卻更加引人注意。因為與會群雄,十九是中原的武林人士,少林寺武功之高強,他們都是熟知的,但天山派的三大絕技,他們卻沒見過,唐曉瀾當年的事績,他們也只是聽得父老所傳而已。因此人人都是抱著一份好奇心,要看唐曉瀾的衣缽傳人,如何施展這三大絕教?同時也要看竺尚父又有什麼奇妙的武功,用作抵擋。

    只見竺尚父在腰間一拍,倏然間手中已多了一柄精芒耀目的長劍。原來這柄寶劍乃是可以化作「繞指柔」的百煉精鋼,竺尚父在不用它時,是繫在腰間作為腰帶的。竺尚父前時與雷震子比劍,用的不過是一根樹枝,如今卻不能不動用他的防身寶劍,只從這一點,也可以見得他對鍾展是如何重視了。

    鍾展也早已撥劍出鞘,靜侍竺尚父的攻擊。竺尚父卻沒有立即發動,只見他目蘊精光,劍尖下垂,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鍾展。鍾展也是面色凝重,如臨大敵。

    這兩人的比武與前幾場大不相同,彼此都沒有說一句江湖奏語,連請對方進招的應有的禮讓也都省去了。兩人就似鬥雞一般盯著對方,過了差不多半炷香的時刻,還是未曾出手。

    原來彼此功力相當的第一流高手比劍,第一招極關緊要,先攻擊者未必就佔便宜。是以雙方都在蓄勢待敵,同時也以眼神震懾對方。

    這情景端的似是「萬木無聲待雨來」,就在全場屏息而觀。

    氣氛最沉重之間,突然間「雷鳴」「電閃」,「暴風雨」來了!也分不清是誰先誰後,但見劍氣縱橫,劍光霍霍,雙方運劍都是隱隱帶著風雨之聲!

    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宛如繁弦急奏,瞬息之間,雙方的寶劍已經碰擊了十七八下。猛聽得鍾展大喝一聲:「去!」竺尚父也在縱聲笑道:「你站穩了!」

    兩人倏的由合而分,身法都是快到極點,千百對務觀者的眼睛,也分不出誰先誰後,但見竺尚父連退三步,鍾展則似陀螺般的打了兩個圈圈。

    原來這次是竺尚父出手先攻,鍾展以逸待勞,力貫劍尖,運用內功心法中的「彈」字決,將竺尚父迫退三步。可是竺尚父卻以「隔物傳功」的本領,在那一招劍法上附上了九重內力。鍾展要化解對方的內力,就不由自己的打了兩圈。

    待到竺尚父停止了後退,鍾展也穩定了身形,這交手的第一招,只能說是不分勝負。全場彩聲如雷。

    竺尚父微笑道:「我僭先一招,這第二招該是我向你請教了。」鍾展早已胸有成竹,喝聲「還招!」劍光一閃,大開大闔的便向中路攻來!

    武學有云:「刀走白,劍走黑。」又云:「槍似游龍,劍如飛鳳。」意思即是用劍宜走偏鋒,刀槍可攻正面。如今鍾展的長劍從中路攻來,是違反一般劍術的常規的。

    竺尚父喝聲:「好!」橫劍一封,鍾展變招如電,劍尖上刺咽喉,劍鋒斜抹肩胛,劍柄下撞腰肋,這是追風劍法中的殺手絕招!竺尚父又讚一聲:「好劍法!」往後再退一步。

    鍾展得理不饒人,這迫風劍法迅捷無比,一使開來,便是著著搶攻,難以休止。只見劍光如電,耀眼生花,鍾展連攻八劍。竺尚父連退八步!可是他退的這八步,每一步都是踏著五行八卦方位,步法劍法絲毫不亂。而且每退一步,就隱隱的消公了鍾展一分攻勢,一分勁道。接了八招,退了八步,鍾展的「追風八劍」八八六十四式已經使了一個循環。突然間雙方又再按劍凝視,從至動歸於至靜。

    這八劍攻得神奇,守得巧妙。場中第一流的劍學名家,都看得目瞪口呆,歎為平生僅見。

    就在眾人讚歎聲中,鍾展劍法又是倏然一變。只見他劍光起處,夭矯如龍,盤空一舞,登時便似化成一道光幢,把敵我雙方全都籠罩在劍光之內!

    本領稍為平凡的旁觀者已是只見劍光,不見人影。只有辛隱農、雷震子、谷中蓮幾個劍術高手,才看得他們雙方所使的招數。但卻也只是知道鍾展所使的是天山劍法中的「大須彌劍式」而已。

    「大須彌劍式」是天山劍法中最精奧的一套劍式,攻守合一,變化繁複,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無懈可擊。

    可是這套「大須彌劍式」還有幾位劍術名家認識;竺尚父所使的劍法,他們卻是連名字也叫不出來,只見他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時而凌空高蹈,時而貼地迴旋。看來似是漫無章法,細察卻不似有理路可尋。

    鍾展心裡也不由得暗暗佩服,想道:「武學之道真是無窮無盡,我只道本派的大須彌劍式已是劍學中至高無上的境界,哪知這人居然在我劍式籠罩之下,尚能攻守自如。不過他的怪招雖多,卻欠純厚,看來還是本派的劍法稍勝一籌。」

    鍾展慚慚摸到對方劍法的理路之後,驀地喝聲:「撒劍!」劍光一合,便似撒下了一張大網!

    這一招是「大須彌劍式」中的精華所在,名為「芥子須彌」,力道用足,可以把對方的劍絞脫出手,對方倘苦堅不撤劍,那就非受傷不可。此時鐘展亦已有點惺惺相惜之意。故而先喝一聲,提醒他撤劍便可避免受傷。

    哪知竺尚父卻是哈哈一笑,朗聲說道:「不見得!」倏的也是劍光暴漲,瞬息間踏遍八個方位,攻出了一招八式,竟然把鍾展的「芥子須彌」一式化解了。

    原來竺尚父本身的劍法確是難以破解鍾展這招,他現在所用的乃是剛才臨場所學,從武當派的「九宮八卦陣」劍法中借用一招,稍加變化的。「九宮八卦陣」劍法雖然不及「大須彌劍式」之精確,但這一招「八方風雨」稍加變化,卻恰恰可以化解「芥子須彌」這一絕招!

    竺尚父雖是借用別派劍法,但鍾展也不能不佩服他的聰明。

    鍾展面上一紅,讚道:「解得好!」口中說話,招數續發,仍然是一招「芥子須彌」。場中的劍學名家都不禁有點驚詫,這一招竺尚父已能化解,不懂鍾展為何還要用?

    原來竺尚父所變出的那招「八方風雨」雖然可以化解,但由於是一招八式,要在瞬息之間從八個方位刺來,內力卻就不免分薄,故此雖能分解,終是稍稍吃虧。鍾展估計,只要接連三次用這招「芥子須彌」,定能把對方殺敗。

    哪知竺尚父這次卻不再用「八方風雨」,竟然依樣畫葫蘆的也是一招「芥子須彌」。鍾展不覺怔了一怔,要知他這大須彌劍式繁複非常,尤以這一招為最。竺尚父看了一次,第二次居然便能使將出來,豈非聰明絕頂!

    其實竺尚父所模擬的這招「芥子須彌」,不過得其「形似」,而非得其神髓。但雖然如此,以他的功力使出,已是非同凡響,而兩招相同的劍法,又恰恰相抵相消,是以鍾展這招正宗的「芥子須彌」,發揮不出應有的威力。

    就在鍾展一怔之際,雙劍已經碰個正著。這一次因為雙方都是全神貫注,力透劍尖,不但是劍法的較量,也是內力的較量,這一碰擊,非同小可,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兩道銀光破空飛去!

    兩人又再由合而分,待到光散聲沉,眾人這才看得清楚,鍾展和竺尚父的乎中,都只剩下了半截斷劍,幾位劍學名家細心再看,竺尚父身上並無異狀,而鍾展的衣襟一角,卻已給對方的利劍刺穿!

    鍾展用的是一把普通的青鋼劍,竺尚父用的卻是百煉精鋼的寶劍,因此。雖然是同樣的削斷對方的劍,竺尚父卻佔了寶劍之利,換句話說,也就是鍾展的內力似乎稍勝一籌。

    不過,雙方比劍,鍾展衣裳給對方刺穿,嚴格來說,雖沒受傷,亦已是輸了一招了!

    場中兩大高手,相顧茫然,旁觀的也是靜默無聲,誰都不敢妄加評論。

    過了片刻,鍾展驀地把斷劍一拋,說道:「咱們還不能算完。

    但我既輸了一招,我今生不復使劍!」

    鍾展自己明白,竺尚父剛才變招之時,由於是從「九宮八卦陣」劍法突然變為大須彌劍式,再一變而為他本門的怪招,「九宮八卦陣」劍法是從八個方位進招的,內力難免分散,後來招數雖變,但在那電光石火之間,內力也還是未能集中。因此,雖然自己以普通的青鋼劍削斷對方的寶劍,但卻不等於自己的內力就勝過對方一籌,鍾展是名家身份,不願與對方爭辯內力的輸贏,乾脆就承認劍法輸了一招。

    竺尚父苦笑道:「這又何必,你的劍法也並沒有輸了給我。」苦笑聲中,也把斷劍扔掉。

    竺尚父自己亦是明白,論劍法其實是鍾展勝過他,他之僥倖勝了一招,不過是全憑取巧。

    兩人都是名家風範,決不肯占對方絲毫便宜。與會群雄,雖然把竺尚父當作敵人、也不能不暗暗佩服。

    竺尚父扔劍之後,又再朗聲說道:「貴派三大絕技,我已領教了劍法了,還想再見識你的天山神芒!」

    鍾展喝道,「好,那咱們就再較量較量暗器功夫!」把了一揚,一道烏金光芒電射而出,帶著強烈的嘯聲!

    天山神芒的外形,不過似一支七八寸長黑黝黝的短箭,誰也想不到「其貌不揚」的這樣一支暗器,會有如此驚人的威勢,不覺都看得呆了。

    眼看那支天山神芒就要射到竺尚父身上,就在這瞬息之間,暗器來得快,竺尚父也閃得快,只聽得「卡嚓」一聲,天山神芒射進了石壁,竺尚父則已平地拔起,跳到危崖之上,神芒剛剛從他腳底射過。

    竺尚父們頭一看,只見那支天山神芒深入石壁,只露出一截短短的箭桿,兀自顫動不休。竺尚父讚道:「好,天山神芒果然名不虛傳,足稱天下第一暗器!」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聲如霹靂,箭似流星,鍾展喝道:

    「再接這支!」第二支天山神芒又已射到!

    竺尚父哈哈一笑,說道:「你出這個難題考我,我倒是不能不接了。」他對第一支神芒因為未知深淺,不敢硬接,如今心裡有數。自付天山神芒雖然威力驚人,勉強還可以接它一下。

    危崖上無可躲閃,只見竺尚父雙掌一合,光華頓斂,那支天山神芒竟然落到了他的掌心但這一剎那,竺尚父的身形也似風中之燭的晃了幾晃,腳下聲如爆豆,踏碎了一塊石頭。

    百年來,武林中只有孟神通與厲勝男曾硬接過天山派一流高手的神芒,如今竺尚父是第三個人。場中那些老人曾見過孟補通與厲勝男當年之事的,都覺得竺尚父接了天山神芒,似乎比孟、厲二人還要顯得從容一些。雖然鍾展也許比不上當年的唐曉瀾,但竺尚父的功力則至少不在當年的孟神通與厲勝男之下了。

    鍾展見竺尚父硬接他的天山神芒,也不禁心頭一凜,臉上微紅。他這天山神芒是一連三支。連珠發射的,此時箭在弦上,第三支只好再射出去。

    鍾展心裡心諒,豈知竺尚父也是受驚不小。他雖然接下了一支神芒,但那威力卻超出他的估計,接下之後,只覺胸中氣血翻騰,不過他內功深厚,旁人不易覺察罷了。

    竺尚父自忖不能再接一支,當下運足功力,雙指一彈,將接在乎中的神芒也射出去,兩支神芒在空中碰個正著,一齊落下!

    竺尚父喝道:「來而不往非札也——鍾大俠,現在該是你接我的暗器了!」

    群雄見竺尚父連接三支天山神芒,面不改色,都是驚奇不已。此時聽得他要「還禮」,更是引得個個好奇,人人爭著——

    要看這個武功深不可測的魔頭,又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暗器,可以勝得過天山神芒?

    只見竺尚父隨手拾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喝聲:「接招!」把手一揚,那塊石頭日是被他捏碎,變成一顆顆黃豆般大小的碎石,他一把灑將出來,用的是「天女散花」的手法。

    捏碎石頭,掌力雖是驚人,但場中的一流高手,有這樣開碑裂石本領的大不乏人,也算不得什麼稀奇,「天女散花」的手法更是擅於暗器的都會使的手法。眾人起初對他的估價太高,至此都不覺有點失望,覺得竺尚父的暗器功夫不過爾爾。

    但雖然不是什麼奇特的暗器,這一把碎石以竺尚父的功力打出,亦是非同小可。只聽得滿室呼嘯之聲,石子紛飛,儼如冰雹亂落,有的直線飛來,有的卻是走著弧形,還有的更是奇妙,竟在空中打著圈圈。

    群雄這才稍感驚異,原來看似「天女散花」的手法,其實卻比「天女散花」的手法不知複雜多少。這一把碎石同時擲出,但在他那一揚手之間,已是使用了好幾種不同的力道!

    群雄雖然稍感驚異,但心中卻在想道:「這樣高明的手法,好看是好看極了。但倘若打不著人,那也不過等於變戲法一般。」要知以鍾展功力之深,身法之妙,普通暗器,豈能奈得他何?因此群雄都是如此料想,料想這把石子打不著鍾展。

    鍾展可不敢輕敵,一面施展劈空掌的功夫。一面身形斜掠。

    避開石子。

    滿空碎石互相碰擊,忽地又出現了出人意外的事情。石子碰擊之後,並不落地,有的去勢更速,而且便像長著眼睛一般,竟然緊緊追蹤鍾展,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驟然飛來!

    原來竺尚父的暗器功夫,手法之妙,當真是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不但可以同時運用幾種不同的萬道,而且每顆石子部留有後勁,算準時刻,料到對方必發劈空掌,就借對方的掌力,互相碰擊,改變飛行的方向。

    鍾展粹不及防,饒是他掌風掃蕩,巨又閃避得宜,身上也著了兩顆石子!

    鍾展有護體神功,這兩顆石子從那麼遠打來,經過兩度轉折,打到他的身上,不過等於給他抓癢一般,毫無損害。不過,既然講明了比的是暗器功夫,鍾展的天山神芒打不著人家,卻給人家的石子打看,那總是輸了!

    竺尚父站在危巖之上,朗聲說道:「天山派三大絕技,我已領教其二。不知鍾大俠可還肯賜教內功心法麼?

    話猶未了,只聽得鍾展一聲長嘯,已是身形拔起,躍上危崖。竺尚父所站的那塊石頭,挺拔如筍,凸出空中,剛剛可以容得下兩個人立足。鍾展一跳上去,與竺尚父面對著面,已是顯得頗為擠迫,連轉身的餘地都沒有了。

    竺尚父倒是怔了一怔;說道:「鍾大俠是要在這上面較量麼?」

    鍾展道:「不錯。就照你剛才和法華上人所劃出的道兒,誰跌下去,誰便算輸。咱們爽脆一些,一掌定雌雄。也不必提什麼文比武比了。」

    此言一出,全場震動,連竺尚父也不由得不暗暗吃驚。

    在危崖上較量內功,當然比在平地上劃地為圈的較量凶險百倍。而且,鍾展說的是「一掌定雌雄」,這一掌當然是全力以赴,誰給震下危崖,只怕都有性命之憂。

    竺尚父雖然僥倖勝了兩場,但天山派三大絕技以內功居首,剛才比試劍法之時,他已測出鍾展功力極是深湛,自己能否取勝,實是毫無把握。劍法雖然附有內功,但還可以取巧,內功施之於掌力的直接較量,那就半點也不能取巧了。竺尚父本來想用剛才與法華上人比試的辦法,與鍾展在平地上較量的。哪知鍾展已先跳了上來,劃出道兒竺尚父心裡想道:「這哪裡是一掌定雌雄,簡直是要與我一掌決死生了!」

    原來鍾展性情魯直,嫉惡如仇,他見竺尚父庇護身為朝廷鷹犬的楊怔,早已把他當作無惡不作的大魔頭看待。更加以竺尚父出場之後就一直咄咄迫人,似乎除了江海天之外,他已是目無餘子。因此,鍾展在輸了暗器之後,怒火勃發,決意要與對方拚個死生,同歸於盡。免得英雄大會受他阻撓,無法進行。

    竺尚父本來只是想威壓群雄,而不是想來傷人性命的。可是他也是個十分驕傲的人,鍾展劃出道兒,他豈能避而不接?當下面色鐵青,也就冷冷說道:「既然如此,我今日是捨命陪君子了,鍾大俠請發掌吧!」

    谷中蓮叫道:「不可!……」可是已經遲了,只見鍾展已是揮掌劃了一道圓弧,向竺尚父當頭劈下。竺尚父也翻起掌心,使出了「天王托塔」的招式。

    眼看雙掌一交,這兩大高手就必有一死一傷。就在這千鉤一發之時,驀地裡一條人影如箭射來!

    谷中蓮眼尖,首先發覺,眼光一瞥,不由得驚喜交集,夫聲叫道:「海哥,你、你快去制止他們!」

    來人身法大快,群雄都還未看得出來者是誰。經谷中蓮這麼一嚷,登時全場鼎沸:「是江大俠,是江大俠!」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從華山披星戴月趕回來的江海天!

    場中像一鍋煮沸了的開水,但在危崖上較量內功的那兩大高手,卻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他們面臨生死關頭,雙方都在全神貫注,不敢稍有大意。因此,雖然都已出招,但這一掌仍是在空中對峙,如箭在弦,將發未發。

    說時遲,那時快,江海天身法如電,已是跳了上來!他米得正是時候,這兩大高手的掌心剛要碰上。

    但那塊石頭,只能容兩人立足,江海天手按石筍,凌空飛起,腳尖不沾實地,便是半空插入,雙掌一分。

    只聽得砰砰兩聲,竺尚父與鍾展的掌力全部打到了江海天身上。

    眾人驚呼聲中,只見這三個人都似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從危崖上墜下。江海天面色慘白,剛一落地,便「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竺尚父又是佩服,又是感激,而且,除了佩服與感激之外。

    又還有幾分內疚於心。原來江海天左掌接他的掌力,右掌接鍾展的掌力,都只是僅僅接了下來,毫不運勁反擊。

    竺尚父是個武學大行家,當然知道江海天倘若運勁反擊的話,那麼受傷的就是他而不是江海天了。而巨他一定比江海天現在傷得更重。江海天是拼著自己受傷,保全了這兩大高手的性命的。而他接了這兩大高手的掌力,仍然能夠從危崖跳下來,不過吐了一口鮮血,這份功力,竺尚父與錘展俱是心中明白,江海天至少比他們強了一倍。

    竺尚父面有愧色,一揖到地,說道:「江大俠絕世武功,且又大仁大義,果然名不虛傳。竺某深深佩服,甘拜下風!」

    江海天一手拉了鍾展,一手拉了竺尚父,說道:「快跑,快跑,遲就來不及了。」

    鍾、竺二人都是莫名其妙,江海天一面跑一面大聲叫道:

    「大家趕快撤上山去,走得越遠越好!」

    谷中蓮聽他說話中氣很足,知道丈夫雖是受了一點內傷,卻算不了什麼。當下放下了心,但他催眾人撤退,說得如此緊迫,卻又似有大禍臨頭的樣子,谷中蓮也是莫名其妙。難道還有什麼強敵,可以令得她的丈夫擔憂?

    竺尚父聽覺極其靈敏,隱約聽得地下似有「滋滋」之聲,怪而間道:「江大俠,你可聽見麼,這是什麼聲音?」江海天道:「竺老前輩,我和你比試輕功!」答非所問,竺尚父好生詫異。

    但竺尚父也是個極其聰明的人,情知內屯必有古怪情事,江海天想是恐怕一時說不清楚,故此借口比試輕功,引他速速離開。

    江海天邁開大步,疾如奔馬,竺尚父提一口氣,緊緊跟在他的背後,雖然不即不離,但總也不能超過他。竺尚父不由得不暗暗佩服,心道:「倘若他不是吐血受傷,只怕我更是望塵莫及了。」

    轉瞬間兩人已上了山頭,與谷中蓮等大會首腦人物會合,谷中蓮道:「海天,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難道有飛來橫禍不成?」話猶未了,江海天一把拉著她伏下,只聽得「轟隆」一聲,黑煙衝霄,地動山搖,就在竺尚父剛才與鍾展比試的那座山峰,發生了猛烈的爆炸,那支凸出空中的大石筍,竺尚父剛才立足的地方,整支石筍被炸得無影無蹤,化成了無數碎石,紛落如雨。

    幸喜眾人都已撤退上山,雖有幾個落後的受碎石打傷,但並無一人喪命,也算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僥是竺尚父絕世武功,月睹如此激烈的爆炸,也不禁嚇得魂飛魄散。倘若不是江海天及時趕到,將他與鍾展分開,此時他已是粉身碎骨了。這時他也才恍然大悟,原來剛才所聽到的「滋」聲響,乃是埋在地下的炸藥引線燃燒時所發出的聲音。

    竺尚父翻身拜倒,說道:「江大俠,你今日是兩次救了我的性命了!這是何人下的毒手,你知道麼?我與他拚命去!」

    江海天道:「你當真願意與這人拚命?」

    竺尚父咬牙切齒他說道:「他下得如此毒手,就是我的老子,我也不能饒他?」

    江海天道:「好,那我就告訴你吧。主持這個爆炸的人,就是你的親家楊鉦!」

    竺尚父跳起來道:「什麼?是他?」

    江海天道:「他們這一夥人意圖將咱們一網打盡,不只是在這裡埋有炸藥呢!」

    谷中蓮大驚道:「還有什麼地方?」

    話猶未了,只聽得又是「轟隆」一聲,白英傑叫道:「不好,是玄女觀被炸毀了!」眾人抬眼望去,果然是玄女觀所在之處。

    黑煙瀰漫。

    江海天道:「還好,你們別慌。觀中的人也都已撤出來了。」

    人聲鼎沸之中,只見一大群人正在匆匆跑來,跑在前頭的就是奉命留守玄女觀的路英豪。

    路英豪跑了到來,見谷中蓮沒有受傷,稍稍安心,說道:

    「掌門受驚嚇了。弟子奉命守觀,防範未周,致遭奸人炸毀,特來請罪。」路英豪輩份高於谷中蓮,但因一派之中,掌門地位最高,故此他在掌門面前,自稱「弟子」,這只是習慣上的謙稱,向掌門表示敬意的,與通稱的「弟子」含意不同。

    谷中蓮連忙還禮,說道:「路師伯也受驚了。只要人沒死傷就好。」

    路英豪道,「幸喜江大俠及時報訊,留守觀中的弟子都已安全撤出,並無受傷。只是炸毀了大毆和兩排的七八間房子。」

    谷中蓮道:「好,這真算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海天,現在該你說了,你是怎麼得知這個秘密的?」

    人人都在望著江海天,靜聽他的說話。江海天卻把眼睛望著路英豪,神情有點詫異,說道:「路師伯,你沒有將那奸細帶來麼?」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又驚又喜。谷中蓮道:「怎麼,你還拿了一個奸細麼?」白英傑等人也在紛紛發問,「奸細是誰?」「審了口供沒有?」

    江海天道:「不錯,我是拿了一個奸細的,已經交給路師怕了。還未來得及問他口供,」

    路英豪黑臉泛紅,說道:「奸細已經死了。我沒有看管好,實在慚愧。」

    江海天怔了一怔,道:「怎麼死的?」

    路英豪道:「我忙著叫人撤退。爆炸之聲一起,混亂中也不知是誰,把那奸細暗殺了。事後察視,行兇者是用三枚梅花針插入奸細的後腦致他於死的。梅花針是最普通的暗器,查不出是誰人所為。」

    江海天歎了口氣,說道:「這麼看來。只怕暗中匿藏的奸細還不少呢!」

    谷中蓮道:「暗藏的奸細咱們以後再查。你先說說這個奸細是怎麼拿來的?」谷中蓮心中亦是驚駭之極,但她以掌門的身份,卻不能不力持鎮定。

    江海天道:「我今早在山下碰見三騎快馬,兩騎是楊鉦父子乘坐,還有一騎就是這個奸細。我早已知道楊鉦不是好人。因為他曾在天筆峰上暗害過上官泰,當時……」

    竺尚父道:「天筆峰那樁事情,我已經聽仲幫主說過了。江大俠,你不必再解釋了。事到如今,我還能相信楊鉦是好人麼?」

    仲長統笑道:「好,這一炸咱們雖有損失,但也有好處,把楊鉦的真面目爆破了!」

    江海天接著說道:「我早知道楊鉦不是好人,此時見他形跡可疑,遂上前喝問,他不肯勒馬,我一記劈空掌打去,不料他的騎術甚精,一個倒掛雕鞍,藏身馬腹之下。我也是一時失策,那記劈空掌打的是上三路,意在集中力量傷人,不在傷馬的。一掌打空,他的那騎駿馬已跑出我的掌力所及的範圍,難以追上了,幸虧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還來得及截住後面一騎,揪住了那個奸細。」

    谷中蓮道:「你不是說他們父子在一起的嗎?楊梵這小賊呢?」

    江海天道:「楊梵不過是個無知少年,咱們恩怨分明,他父親犯的罪,不能歸咎於他。何況我與軒兒又曾受過他一點恩惠,怎好與他為難?是以把他放過了。」

    谷中蓮道:「你可注意他的馬上有什麼特別的東西麼?」

    江海天想了一想,說道:「沒什麼呀。只是有個布袋擱在馬上,有點奇怪。但也許是他的行李吧。」

    谷中蓮道:「可惜,可惜!你可平白錯過了救你徒弟的機會了。」

    江海天怔了一怔,道:「哪個徒弟!」

    谷中蓮道:「你可知道那布袋裡裝的什麼?就是你辛辛苦苦從藏龍堡帶出來的軒兒呀!」

    江海天大吃一驚,道:「什麼,軒兒給他們搶去了?」

    谷中蓮簡單他說了說楊鉦父子昨晚在氓山鬧事,偷襲林道軒之事,聽得江海天目瞪口呆。

    竺尚父十分慚愧,說道:「禍因都是由我而起,包在我的身上,討還令徒。」

    江海天沉思半晌,說道:「如此說來,只怕楊鉦的內應還真不少呢!種種跡象,都很可疑,不只是他們偷襲軒兒這樁。」

    竺尚父道:「對啦,這炸藥之事、江大俠還沒有說呢。是怎麼揭發的?」

    江海天道:「是那奸細供出來的。我本來要拿他到會場來交給你們審問的,那奸細一聽,立即嚇得面無人色、供出這裡埋有炸藥,但準確的地點他卻不知。隨後他又供出玄女觀也埋有炸藥,叫我也不好將他帶到觀裡去。

    「我聽得這個驚人的消息,只怕遲了半步,就要釀成滔天大禍。因此無暇審問詳情,在半路上便把這奸細交給了巡山的路師怕,兩路報訊,路師伯回玄女觀主持撤退,我則匆匆趕到這裡來。不料這奸細也給他的同黨害死了。」

    白英傑道:「楊鉦這廝雖然偷上氓山,但卻未曾進入玄女觀。

    再說憑他一人也決計幹不了這許多事情。」

    氓山派長老之一林笙說道:「咱們這次防範森嚴,半個月前已派出巡山弟子,這個會場也是日夕有人巡邏的,倘若是外面的陌生人,潛入一兩個或許可能,但決不可能讓他們從容埋下炸藥也沒人發覺的道理!所以一定是咱們『自己人』當中,早就混進了敵人的奸細,而且恐怕還不只三幾個人呢!」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眾人都是不寒而慄,白英傑咬牙切齡他說道:「說不定奸細就在咱們周圍,此時正在匿笑。哼,可是他也別大得意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總有一天,會給發覺。那時我就要把他揪出來,抽他的筋,剝他的皮!」

    葉凌風此時正在谷中蓮的身邊,埋炸藥的雖然不是他,他的同黨甚至連消息也未曾向他透露,這件事情可說是與他半點無關。可是白英傑咬牙切齒的痛罵奸細,聽在葉凌風耳中,就好似指著他罵的一般,不由得他不心驚肉跳。

    此時江海天的說話已經告一段落,目光緩緩地落在葉凌風身上。葉凌風站了起來,叫了一聲:「師父。」谷中蓮道:「我已依你信中所囑,剛才在大會之中,宣佈凌風是你的掌門弟子了。」江海天點了點頭,說道:「好。現在我沒工夫,等下我再與你說話。」

    葉凌風看見師父點頭說了個「好」字,就好似吃了顆定心丸一般。「可是師父還要和我說些什麼話呢?」他作了虧心之事,患得患失,又不禁有點惴惴不安了。

    英雄大會已因爆炸事件而中斷,但眾人還是亂紛紛的,有的忙於救治傷者,有的打掃會場,還有一部分氓山弟子早已奉了白英傑之命,回玄女觀處理善後事宜。

    白英傑道:「谷掌門,大會應該如何進行,似乎應該另作安排了。」

    谷中蓮道:「不錯。機密之事是不能在大會中公開討論了。

    請各派掌門和幾位武林前輩今晚在藥王廟會商。現在大會暫時停止,各派弟子可以散去。還有,請白師怕、路師伯督促本門弟子,從速修復玄女觀。在未修復之前,可以搭一些草棚,暫作安身之處。玄女觀未炸毀的部分讓出來招待客人。」

    此時谷中蓮已知道竺尚父不是敵人,但未知他的來歷,也不能就把他當作自己人看待,竺尚父所帶來的那一批人應該如何安置呢?谷中蓮煞費躊躇,未能決斷。故此在她所吩咐的幾件事中,並無一言提及竺尚父這些人,也沒邀請竺尚父參與今晚的會商。正是。

    外客豈能關大計,從來暗箭最難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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