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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回:少年俠骨來相護 幽谷情苗便暗生 文 / 梁羽生

    祈聖因的丈夫本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劇盜,這時聽了妻子的溫言軟語,卻不由得心裡甜絲絲的,便似個馴伏的貓兒,劍柄下垂,低聲說道:「因妹,原來你心裡也還有我。」

    析聖因星眸半睞,軟綿綿的身子斜靠著她丈夫寬厚的肩膊,如怨如少年說道:「我不關心你還關心誰呢?」那漢子苦笑道:

    「我道你只關心那個孩子,因為他是李、李文成的孩子!」祈聖因道:「李文成早已死了。一死百仇消,何況他本來和你沒有什麼仇恨。難道,你,你——」底下的話不好意思說出,那漢子卻替她說了出來,苦笑道:「我不是還在吃死人的醋,我只怕、只怕李文成雖然死了,他的影子卻總是還在你的心頭!」

    祈聖因玉顏變色,柳眉一豎,霍的挺直身子,離開她的丈夫,冷冷說道:「大哥,你既然不肯相信我,也不肯原諒我,連一個孩子也容不下,那就不要也罷。反正這孩子也已經給人家搶去了。不過,咱們夫妻鬧到如此田地,在一起還有什麼味兒,不如也趁早散了吧!」她越說越氣,「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那漢子連忙將祈聖因攬住,說道:「因妹,你先別生氣,你聽我說。李文成出事之後,你離開我,我早已知道你是要去救他的孩子了。我不瞞你,在他生前,我確是一直在妒忌他,但在他死後,我也早想過了,他畢竟也還是我佩服的一條好漢,他的兒子無父無母,我還能對一個可憐的孩子存著敵意嗎?其實,你如對我明說,我也會幫你去救這孩子的,你離家後,我悄悄的隨後追蹤,卻又不敢讓你知道,就是怕你遭遇意外。」

    祈聖因大為感動,不由得又化怒為喜,「噗嗤」笑道:「我早已知道了,要不然我剛才怎會呼喚你來?"

    那漢子舉袖抹去妻子嘴邊的血污,說道:「我之所以不願露面,是想讓你單獨救這孩子,好了卻你一重心事。我打算,以後你如對我明言,我就把這孩子當作親生撫養;你如不相信我,瞞著我另作安排,我也就詐作不知,」

    祈聖出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心道:「想不到大哥對我這佯體貼入微。其實我對這該孩子也還沒有像他所說的那樣愛護呢。我恨他的母親,對他是在憐愛之中也有憎厭。我的心胸,其實還沒有大哥這樣寬大。」內疚於心,不覺歎了口氣。那漢子以道她是失了孩子而難過,忙道:「是誰搶去的?我一定幫你搶回來,成全你的心願。」

    祈聖因道:「是鹿老大,我臂上的傷,也是他鹿角叉刺的。」那漢子頗感詫異,說道:「是鹿老大?奇怪,他也來管這閒事,還膽敢把你傷了。我還一直以為是這臭丫頭呢。」

    那漢子與妻子情意纏綿,這時方記起了旁邊還有個江曉芙,提起劍來,說道:「待我料理了這臭丫頭,再找那鹿老大算帳。」祈聖因吃了一驚,忙拉著他的袖子道:「怎麼,你還是要殺她?哎喲——」她情急之下,用力過度,牽動傷口,半是撒嬌,半是真痛,叫出聲來。

    那漢子道:「因妹,你受傷不輕,咱們可得趕快離開此地:

    難道還能叫這丫頭變作咱們的累贅嗎?料理了她,咱們才好走路呀!」

    祈聖因道:「你把金創藥給她敷上吧,也費不了多少工夫。」那漢子道:「因妹,你在江湖上也非新出道的稚兒了,怎的如此不明?」祈聖因道:「不明什麼?這女娃兒可是江海天的女兒呀!」

    那漢子笑道:「就因為她是江海天的女兒,更是非殺她不可,你難道還沒有聽過這句俗語,捉虎容易放虎難,咱們把江海天的女兒打得重傷,再放她回去,豈不正是自我麻煩?江海天是武林第一高手,他肯讓女兒平白受人欺負?咱們放她回去,只怕江海天不領咱們的情,他可不肯放過咱們呢!我不但要殺她,還要把她毀屍滅跡,有誰知道是咱們幹的?」

    祈聖因道:「我曾在蕭志遠手中搶了孩子,他認得我。日後總會猜疑到我身上。」那漢子道:「那也只是猜疑而已,到底沒有真憑實據,總勝於留下活口,讓這臭丫頭日後指證咱們。」

    這漢子說得也確是有他的道理,祈聖因心亂如麻,失了主意,拉著丈夫的袖於道,「這個,這個……」「這個,這個」的,卻也說不出道理來,不知該不該讓丈夫殺人?只覺得殺害無辜,總是有點於心不忍。

    那漢子已是極不耐煩,說道:「別這個那個的啦,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驀地舉起寶劍,一劍就向江曉芙胸口插去!祈聖因雖是扯著他的袖子,氣衰力弱,哪裡攔阻得住?

    祈聖因大驚之下,忽聽得「叮」的一聲,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顆石子,不偏不倚的上打中那漢子手中的寶劍,劍尖蕩歪,石子也彈過一邊,又恰恰從祈聖因的額角擦過,祈聖囚正自慌亂,忽地又遭意外,額角擦破,雖然傷得不重,已禁不住失聲驚呼!

    那漢子大怒道:「來者是誰?但敢與我作對?因妹,你怎麼啦?」這剎那間,那漢子也禁不住手忙腳亂,既要防備敵人偷襲,又不知妻子受傷如何,必須要照顧她,一時間也就無暇再去殺江曉芙了。

    飛蝗石連珠般地打來,那漢子抱看妻子,揮劍把石子一一打落。他已有防備,當然不至於再吃虧了。但饒是如此,被那一頓暴風驟雨般的飛石也打得他退後了十幾步。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條人影已是如飛趕到。

    那漢子凝神一瞧,淡淡的月光之下,隱約可以看得出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年,這少年發現了躺在地上的江曉芙,「啊呀」一聲,似是吃驚不小,顧不得再用石頭打那漢子,慌忙便朝著江曉芙奔去。

    那漢子也不禁有些駭異。心道:「哪裡來的這個小子,年紀輕輕,居然也有如此功力?」但他雖然心頭微凜,待看清楚了是個陌生的少年之後,倒放下心來,不是那麼吃驚了。

    原來他最初還以為是江家的人來到,他是知道江海天未曾收過徒弟,也沒有兒子的。江家老小,共是四人,他沒見過,卻也知道,一個是江海夭的父親江南,年已將近六旬,江海天本人是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另外兩人,就是他的妻子和女兒了,那麼這少年人當然不是江家的人。

    那漢子放下了心,殺機又起,心道,「若是給他把江海天的女兒救了出去,禍患不小,一不做,二不休,且把這臭小子也殺了滅口。」他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不肯對後輩偷襲,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接我的暗器!」一抖出了兩枚透骨釘。但他雖是先出聲警告,手法卻毒辣非常,射向少年那枚透骨釘用雙指彈出,故意弄得錚錚作響,另一枚透骨釘卻使了巧勁,無聲無息的向躺在地上的江曉芙打去,而且是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力道,打江曉芙那枚力道更強,由於用上了巧勁,還可以後發先至。原來這漢子已試出了少年的功力,深知一枚透骨釘未必就能傷得了他,故而用出如此毒辣的手法,教那少年無法替江曉芙抵擋,先殺了江曉芙再說。

    這少年武功不弱,也具有「聽風辨器」的本領,可惜經驗無多,對這等毒辣的手法,他連想也沒有想到,更不用說有所提防了。

    這少年聽得暗器俠風之聲,拔出了隨身所帶的判官筆,反手便是一挑,他辨別方向,準確之極,這一挑挑個正著;把那枚透骨釘反射回去。可是就在這時,只聽得「錚」的聲,隨即是江曉芙發出了呻吟,一聽就知是她中了暗器。這時,他和江曉芙之間的距離還在三丈開外。

    這少年又驚又怒,喝道:「尉遲炯你這惡賊,你膽敢傷害江大俠的女兒!」那漢於聽得少年叫出他的名字,吃驚更甚,原來這尉遲炯是個橫行關外的獨腳大盜,中原武林人士聽過他的名字的已經不多,認得他的更是非常之少。想不到在一個陌生的少年口中,竟然把他的名字叫了出來。

    尉遲炯呆了一呆,最初還想問那少年的來歷,驀地心念一轉,舉起寶劍,便向那少年殺去!

    原來尉遲炯怕問出了這少年的米歷,倘若他的師父和自己有什麼淵源的活,那就不便下手殺他了。要知那少年已經知道他的名字,他就不能不為自己打算了,若不殺人滅口,這少年將他殺了江海天女兒之事洩露出去,江海大還焉能容得他夫妻活在人間?

    尉遲炯心想:「即使他是我哪一個好朋友的兒子,我也是非殺他不可了!」他十八般武藝,件件皆能,劍術雖非專長,但使的是天下無雙的寶劍,在他手中,如虎添翼,一劍刺出,劍光暴長,威不可當!

    這少年一個回身滑步,判官筆反手斜挑,只聽得「錚」的一聲,火星濺起,判官筆損了一個缺口,還幸他已避開正面,迎其偏勢,判官筆這才沒有給寶劍削斷。這少年也好生了得,他使的是一對判官筆,左乎這支判官筆一架劍鋒,右手那支判官筆迅即便戳過來,黑夜之中,認穴奇準,筆尖一顫,一招之內,連襲蔚遲炯胸前三處大穴。

    尉遲炯來不及回劍防身,對方的筆尖已指到了他的胸前,尉遲炯內功深湛,這剎那間,陡地吞胸吸腹,筆尖戳破衣裳,就差那麼半寸不到,未刺中他的穴道。這少年正要跨上一步,使勁再刺。尉遲炯身形向後一挪,寶劍轉了個圈,已是一招「橫雲斷峰」,向判官筆當中切下。

    這少年認得寶劍的厲害,連忙移步變招,雙筆虛虛實實,攻他四脈八穴。尉遲炯處處需要提防,只好暫且回劍防身。要知道這少年使的乃是一對判官筆,手法又精妙絕倫,尉遲炯寶劍雖利,也沒把屁一舉便削斷他一對判官筆,倘若只削斷一支,給另一支戳中穴道,可就不划算了。

    這麼一來,雙筆對單劍,成了游身纏鬥的局面。那少年身法也是輕靈迅捷之極,雙筆一出即收,一沾即退,以攻代守,迫對方防禦,剎那間拆了三十餘招,雙筆竟未曾再給寶劍削著。尉遲炯劍術非其所長,功力雖是較高,兵器雖佔便宜,但論到招數的精奇,可就遠遠不及對方了。

    尉遲炯心掛妻子的傷勢,無心與這少年久戰,大喝一聲,捨劍用掌,一掌劈出,這少年身形一晃,閃過一旁,掌力雖然也波及他,他卻沒有跌倒,趁著尉遲炯換掌之際,雙筆又攻過來。

    尉遲炯大怒,劍掌兼施,劍光化作了一道光幢,護看了全身穴道,一掌緊於一掌,掌力向四方發出,那少年近不了他的身子,登時便給他反客為主,佔了上風。可是尉遲炯想在一時三刻之內殺這少年,也實是大不容易。祈聖因無力幫忙,焦急說道。「大哥,天快亮,放過他吧。」

    尉遲炯聽了妻子的催促,心裡委實躊躇,這時他正自佔到上風,那少年接了他數十招,已是大汗淋漓,氣息重濁,尉遲炯勝算在操,卻沒把握一定可以在天亮之前將他擊斃。尉遲炯一米擔心天亮之後,江家會有人來;二來也怕他妻子受傷,不住,須得趕快離開此地,另找個地方,給妻子醫治。但他更怕留下活口,後患無窮,既已勝算在操,又怎肯輕輕放過?

    尉遲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忽他說道:「因妹,你去看看那臭丫頭死了沒有?給她補上一劍。」他估量江曉芙著了他那枚透骨釘,早已是死多活少,但畢竟還是放心不下,故而叫妻子去斬草除根,他妻子雖也受傷,但殺人的氣力總還是有的。

    江曉芙氣息奄奄,卻還活著。原來她因為身穿寶甲,那枚透骨釘打不進去。但她先前所受的傷已經很重,這枚透骨釘叉正打在她心窩的部位,雖沒穿過寶甲,心臟受震,亦已是傷上加傷。

    祈聖因應了聲劍出鞘,便向江曉芙走去,江曉英聽她腳步聲越來越近,嚇得魂不附體,連忙閉了氣息,假裝死去。

    江曉芙嚇得個半死,殊不知祈聖因心裡也是又慌又亂,她探了探江曉芙的鼻息,又摸了摸她脈搏。內功深厚的人,本來可以閉息停脈,一段時間,但江曉芙業已受傷,呼吸雖然勉強止了,脈息還是微微跳動。她的鼻翼肌肉,由於驚慌過甚,也不自覺的微微抽搐。祈聖因一摸之下,當然立即便知道她是裝死的了。

    祈聖因舉起了劍,對準江曉芙的咽喉,但不知怎的,卻是手顫腳軟,這一劍竟是不能刺下。這霎那間,祈聖因已是轉過無數念頭,「殺她呢還是不殺?」想到他們夫妻今後的安危,似是應該殺人滅口,妥當一些,但她出身於武學世家,畢竟還不似她丈夫這樣心狠手辣,殺害一個無辜少女,義覺得有點於心不忍。

    正在祈聖因躊躇未決之際,那少年急怒交加,大吼一聲,一個倒縱,便向祈聖因衝去。卻不知尉遲炯正是要他如此,當下如影隨形,一記劈空掌發出,那少年身子懸空,如何閃躲?「砰」的一聲,跌落塵埃,距離江曉芙不到一丈之地。

    說時遲,那時快,尉遲炯已是跟著一劍刺到。那少年身子未能挺直,判官筆一招「舉火燎天」,往上招架,「噹」的一聲,那支判官筆又被削斷了,尉遲炯哈哈大笑道:「看你還敢硬亢好漢麼?和那臭丫頭一同去見閻王吧!」

    尉遲炯在大笑聲中,一劍劈下,只道這一劍便能要了這少年的性命,哪知道少年驀地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剛剛避開了他這一劍,說時遲,那時快,左手的判官筆亦已閃電般的飛了出去。

    尉遲炯也是輕敵過甚,只道這少年已被他的掌力震得死多活少,哪料他還有還擊的能力,猝不及防,小腹已給他的筆尖插入,痛徹心肺。尉遲炯的笑聲登時變成了厲叫,他也當真是凶悍絕倫,受傷之下,竟不後退,騰地便飛起一腳,把那少年踢了一個觔斗,摔出廠數丈開外。

    祈聖囚大驚道:「大哥,你怎麼啦?」尉遲炯道:「沒什麼,稍稍帶了點花。哼,你這臭小子還想活嗎?」那少年在遠遠的應聲說道。「不錯,我是不想活啦,你過來,咱們再來拚命。哼,我死了要叫你也活不成!」

    尉遲炯驚詫無比,心道:「這臭小了居然還能說話!看來他雖是受了內傷,大約還可以一時三刻。奇怪,他年紀輕輕,怎能有如此功力?難道他剛才還未曾使出全副本領,倒是我走了眼了?」

    尉遲炯咬緊牙根,將插在小腹上的判官筆拔出,連忙敷上金刨藥。祈聖因走了過來,要替他包紮傷口,但她也傷得很重,走來走去,早已疲累不堪,看見丈夫滿身鮮血,已是直打哆嗦,悄聲問道:「大哥礙事麼?」尉遲炯大聲道:「沒礙事。你殺了那臭丫頭沒有?」祈聖因道:「那臭丫頭確實是已經死了,我沒工夫將她大卸八塊,就讓她保個全屍吧。」

    那少年不知祈聖因說的乃是謊話,又驚又怒,但卻沒氣力再罵了。只聽得尉遲炯又在哈哈笑道:「好,很好!你這臭小子為了江海天的女兒,不惜捨了一條性命,我也讓你保個全屍吧,江海天要是顧念你對他女兒的情義,說不定將來會給你們合葬。我可沒工夫在這裡陪死人啦,」

    原來尉遲炯受的傷委實不輕,儘管他口出大言,心裡還當真有點害怕那少年再過來和他拚命。他的大笑,他的豪語,都是為了掩飾自己嚴重的受傷而做作出來的。他實在是不能再動手的了。不過他有上好的金創藥,只要靜養兩夭,就可恢復如初。而按他的估計,那少年所受的傷,決不在他之下,在這荒谷之中,沒人救他,在日出之前,那是非死不可。在這樣情形之卜,他哪還肯與這少年拚命?

    尉遲炯唄了口氣,把妻子抱了起來,他知道妻子已看出他受了重傷,在妻子耳邊小聲說道:「因妹,你不用擔憂,這丫頭的坐騎是匹千里馬,咱們正可借它逃走。你大哥雖受了傷,馴服一匹畜牲的本事還是有的。」

    那少年提心吊膽的把耳朵貼在地上,聽得馬蹄聲去得遠了,這才吁了口氣,但這口氣一鬆,他也就不省人事了。原來他受傷極重,他嚷看要和尉遲炯拚命,心思也正是與尉遲炯如出一轍,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傷勢,不讓敵人識穿。

    尉遲炯起初是過於輕敵,後來卻又是估敵過高,他以為這少年的傷勢與他不相上下,大約還可以個一時三刻,所以他才不敢在受傷之後,再去侵害這個少年。殊不知這少年所受的傷,竟是超出他的估計,遠遠比他為甚,一時三刻也不了,緊張的心情一過,人也就立即昏迷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少年在朦朧中忽聽得「啪」的一聲,有一顆石子在他身邊落下。那少年在睡夢裡也提防著敵人,驀地一驚,便醒了過來。只見陽光耀眼,已是白天。前面茅草叢中,有悉悉索索的聲響,定睛一瞧,這才發現是一個人,正在向他爬來。這個人個用說就是江曉芙了。

    江曉芙受傷之重,不在少年之下,爬了半天,不過向前移動了幾尺之地,那顆石子是她使盡了吃奶的氣力,彈到這少年身邊的。她見這少年張開眼睛,心道:「還好,這人也還沒死,只不知他還有沒有一點氣力?」她張開口想要呼喊,說出的聲音細如蚊叫,那少年隱約聽得出她說的是:「你、你快來!」

    這少年所受的傷並不比江曉芙輕,但他功力較高,救弱扶危的俠義之心一起,見江曉芙沒死,陡地精神一振,終於慢慢地爬到了她的身邊。

    江曉芙嘴唇開闔,側轉了頭,指著耳朵,這少年知她是沒氣力說話,示意叫自己側耳傾聽,當下將耳朵湊到她的嘴邊,只聽得江曉芙說道:「我身上有小還丹,你幫我找出來。」力竭聲微,僥倖這少年還能聽懂。

    小還丹是治內傷的聖藥,以華山醫隱華無風配製的最具靈效,江海天是華天風的義子,得他贈了十顆,這次江曉芙初次出道,江海天預防不測,叫她隨身帶了五顆。可惜她受傷之後,氣力毫無,連手指也不能運用,雖有妙藥,卻是取不出來。

    這少年也知小還丹的功效。心頭大喜,但隨即想到一個難題,江曉芙是個少女,自己怎好伸手入懷,在她身上摸索解藥。

    江曉芙道:「怎麼,你也連伸手的氣力都沒有了嗎?快掏出來,我分你一顆。」這少年心裡自思:「也罷,為了救人,可顧不得這麼多了。」閉了眼睛,用力抬起手來,在江曉芙身上摸索,他是破題兒第一遭接觸女子的身體,不由得面紅過耳,心裡慌張。偏偏江曉芙身上的零星物事甚多,他摸來摸去,也不知道小還丹是藏在哪裡?

    江曉芙年紀更小,一片天真,本來尚還不懂男女情事,但她是無可奈何才向一個陌生男子求救,也是第一次給異性觸及她的身體,不覺也隱隱感到有點差恥,終於忍耐不住,說道:「你是怎麼搞的。老是摸來摸去,還不快點把小還丹拿出來?」

    那少年嚇得縮手不迭,結結巴巴地道,「我,我不知道,你,你的小還丹是、是在哪兒?」江曉芙面上一紅,這才有起自己粗心大意,未曾說得清楚,忙道:「是在一個小盒子裡面。」

    少年這才把那盒子找了出來,拈了一顆丹九送進江曉芙口中。江曉芙嚥了下去,半晌說道:「咦,你在這裡發呆作什麼,你為什麼不起快服食丸藥?」那少年道:「是,多謝姑娘贈藥救命之恩,」

    江曉芙服了小還丹,胸中的鬱悶之氣,先自消了許多,精神也稍稍恢復,笑道,「你倒是客氣得緊,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我還未曾多謝你呢。」她受傷太重,小還丹雖具靈效,畢竟不是仙丹,可以立生奇效,她說了幾句話,禁不住微微氣喘,不過卻也沒有先前那樣吃力了。

    這少年吞了一顆小還丹,把盒子蓋上,交還給江曉芙,深深看她一眼,心頭卜卜亂跳,「想不到竟有這樣奇遇,未見著江大俠,先碰上他的女兒。她有江大俠這樣的父親,武功好不出奇,難得是還長得這樣好看,我見過的女子可沒有一個比得上她。幸虧她沒有死在尉遲炯夫妻手下。」原來昨晚因是在黑夜之中,他根本未曾看見江曉芙的容貌,剛才之所以發呆,就是因為乍睹仙姿,震驚於江曉芙艷麗的緣故。

    江曉芙也是義喜又驚,心道:「這少年看來也不過比我大幾歲年紀,武功可比我強得多了。我媽老是怕我年輕識淺,說是江湖上人心險詐,須要步步提防,這少年卻似個知書識禮的正人君子。唉,我現在氣力毫無,倘若他是個壞人,那可就大大不妙了。」江曉芙想起母親平日的教訓,她雖然對這少年頗具好感,但究竟是個陌生男人,陪著她在這荒谷之中,她心裡也難免有點惴惴不安。

    兩人懷著心事,各自閉目養神,過了兩個時辰,小還丹功效漸顯,江曉芙疼痛止了,這才感到譏餓。那少年身體比江曉芙健康,氣力也恢復得更快,他帶有乾糧袋,還有幾個炒米餅留著,便拿了來給江曉芙。

    江曉芙道:「你自己呢,怎麼都給了我?」那少年道:「我去找點吃的東西,咱們也得想個法子出這荒谷才行。」他折了一根樹伎,當作枴杖,一跛一拐的去找尋食物。江曉芙看著他走得如此吃力,心裡極為感激。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那少年回來,樹枝上穿著兩條魚,神情卻甚為沮喪。

    江曉芙肚子餓得咕咕作響,笑道,「這兩條魚雖是小了一點,總勝於找不到東西,怎麼還不高興?虧你已有氣力捉魚,我現在連一塊石頭也還拿不動呢。」那少年道:」我已看過地形,四面都是陡峭的山坡,咱們除非養好了傷,否則休想出去。這兩條小魚還是我在山澗邊守候了許久才打到的,明天是否有這運氣,還未可知呢!」

    江曉芙聽了,也不禁發愁。要知他們傷得實在太重,幸得小還丹保住了性命,但卻不知何時方能養好了傷,恢復原來的本領?

    江曉芙道:「那麼只有盼望有人來到,將咱們救上去了。」那少年道:「這希望也很渺茫,如此荒涼的山谷,哪有人來?」江曉芙道:「我與爹爹約好三天之內回家,他不見我回去,一定會來找我。」那少年道,「你本來是要到什麼地方去的?」

    江曉芙道:「就是來追蹤這個女賊的,我與爹爹說好,若是迫不上女賊就到德州請丐幫的楊幫主幫忙。我的坐騎是千里馬,到德州一個來回,三天是足夠了的,今天剛好是第三天。可惜我的坐騎被那惡賊搶了。」

    那少年無暇問她因由,先歎口氣道:「這麼說,你爹爹會到德州打聽你的下落,卻怎想到你陷身在這荒谷之中?」江曉芙想想果然,說道:「那就聽天由命吧,先把這兩條魚烤熟,吃了再說。你帶有火石麼?」

    那少年點起一堆火米,江曉芙蒼白的臉色給火光映紅,更增艷麗,那少年怦然心動,想道:「她脫險之後,她是江大俠的女兒,身份懸殊,我還怎能一親顏色?倒不如在這荒谷裡陪著著她,餓死了也是福氣。」江曉芙道:「咦,你怎麼又高興起來了,可是想出了什麼妙法?」她見那少年嘴角蘊著笑意,卻不知他想的什麼。

    那少年道:「沒有啊。魚烤熟了,你吃吧?」江曉芙道:「你也吃一條。」那少年道:「不,我不餓。」江曉芙道:「你不吃我也不吃了。」江曉芙吃得津津有味,那少年卻是心神不屬,只是想道:「出去之後,不知她還會不會對我這樣好?」

    江曉芙忽道:「我倒想出了一個法子了。」那少年道:「怎麼?」江曉芙道:「咱們索性把火燒人一些,日夜不熄,路人經過,看見煙火,即使不敢下來,也會將消息傳出去的,」

    那少年道:「這法子是好,不過叫圍都是茅草,一不小心,火勢蔓廷,咱們就要像那兩條魚一般被烤熟了。」江曉芙被澆了一盆冷水,說道,「那麼簡直是束手無策了?」那少年想了一想,說道:「法子還是有的。」江曉芙喜道:「那還吞吞吐吐作甚?快說出來!」

    那少年道,「還是用你的法子,不過先要把一塊地方的野草清除,再燒起火堆,就不致釀成火災了。為了小心起見,咱們還可以輪流看守。」江曉芙道:「對啊,這樣簡單的法子,我為什麼沒有想到?」

    可是法子雖然簡申,做起來卻不容易。江曉芙剛剛可以行動,氣力還比不上一個小孩。那少年較好一些,也還未恢復常人的體力。兩人做一會歇一會,從近午開始,直到紅日西斜,才清理出一塊數丈方圓的空地。

    江曉吳又餓又累,倒在草地上氣喘吁吁,恨恨說道:「那惡賊害得咱們好慘,搶了我的坐騎,又奪了我的寶劍。要不然我用寶劍割草,哪用這樣費力!」少年不覺失笑道:「用牛刀割雞已是大材小用,你還要用室劍割草,傳出去更是武林佳話了。還好寶劍不在你手,要不然我倒是要為寶劍可惜呢!」

    江曉芙嗔道:「人家正在生氣,你還說風涼話兒。好,我奪回寶劍,先割那惡賊的首級。」幸虧有這少年陪她說笑,江曉芙的氣倒漸漸平了。

    那少年拄了枴杖,又去找尋食物,江曉芙看著他一肢一拐的模樣,心中甚是不安。入黑時分,那少年回來,這次較為幸運,他用石子打死了一隻野兔,還採了十來個野果,勉強可堪一飽。

    少年拾了一些枯枝敗草,生起火來。烤熟野兔,分而食之。

    江曉芙吃飽之後,精神稍振,有了說話的興趣,笑道:「我還未請教你的高姓大名呢。」

    那少年道:「我複姓字文,名雄,北京人氏。」江曉英道:

    「你怎麼會到這兒來的?」

    字文雄道:「你追蹤那個女賊,我則是追蹤那女賊的丈夫,他名叫尉遲炯,是夫外的一個大盜。」江曉芙有點奇怪,問道:

    「你小小的年紀,怎的和關外的大盜結了仇?」

    字文雄道:「我爹爹是北京風雷鏢局的鏢師,有一次和副總鏢頭保一支鏢到關外去,這支鏢給尉遲炯劫了。人雖沒有受傷。

    但鏢局損失太大,卻因此關門了。總鏢頭也很有義氣,我爹爹要變賣家產,貼補鏢局虧空,他也沒有受下。」江曉芙道:「這麼說,你爹爹雖是遭了一點晦氣,也遠不是太緊要呀!」

    寧文雄苦笑道:「你不明白,做鏢師的對名譽最為看重,鏢是在我爹爹手上失的,他怎能在人前拾起頭來?加以總鏢頭不要他貼補虧空,他心裡越發難過。不久就氣出病來,第二年就死了。雖不是尉遲炯親手殺他,但根究起來,總是因為尉遲炯而致他於死的。」

    字文雄接著說道:「我爹爹臨死的時候,交一封信給我,這是他早已寫好了的,要我將這封信交給江大俠。」江曉芙道:

    「就是我的爹爹嗎?」字文雄笑道,「天下哪還有第二位江大俠?」江曉芙意外驚喜,說道:「這麼說,你的爹爹和我的爹爹是早就有了交情了廣字文雄道:「爹爹從未向我提過他認得江大俠,我也不知他這封信說的是什麼。」

    江曉芙有點失望,想道:「我爹爹名聞天下,識與不識,同樣景仰,有事也想到要未求他。他爹爹大約也是這樣的人。」她隨即想到李文成的例子,心道:「李文成和我爹爹也並非相識,他放心托孤給我爹爹,我爹爹不是但憑蕭叔叔轉述的一句話,就慨然答允了嗎?我如今受傷,也還是為了李家這個未曾見過面的孤兒呢。」

    江曉芙笑了一笑,將火苗挑旺,說道:「你不認識我的爹爹,也不打緊。那惡賊是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我幫忙你向我爹爹說話,定能叫他幫你報仇。」字文雄笑道:「好,那我就預先多謝姑娘了。但卻不知我有沒有福氣拜見你的爹爹呢?」江曉芙看了看那陡峭的山坡,說道:「你別是儘是說掃興的話了,難道咱們當真就會老死在這荒谷不成?」字文雄心道:「我卻但願如此。」

    字文雄繼續說道:「我辦好爹爹的喪事,就動身南下。昨日在路上忽然遇上了尉遲炯這個惡賊。我雖然以前沒見過他,但我爹爹曾與我說過他的形貌,他虯鬚如戟,頭大肩寬,異於常人。我見了他,坯怎肯放過,不管是也不是,先跟蹤再說。我本想綴上了他,待到晚上,他投宿客店,我再去下手的。豈知他進了這個荒谷,我也就跟著來了。這時,我已聽得他們夫妻談話,知道你是江大俠的女兒,即使他不是尉遲炯,我也要捨命救你了。

    江曉芙十分感激,不覺就握著他的手道:「字文大哥,但得脫險,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字文雄笑了一笑,道:「你已經報答我了。」江曉芙怔了一怔,道:「這是什麼意思?」字文雄道:「你待我這麼好,我已經感激得很了。」

    江曉芙而上一紅,把手拿開,連忙轉過話題,說道:「你一見那惡賊,就叫出他的名字,我還只道你本來是認識他的呢。」字文雄道:「我是冷不防的試一試他,果然他就是尉遲炯。」江曉芙道:「嗯,你倒很有點小聰明。」字文雄道:「你為什麼又跟蹤尉遲炯的妻子,難道你家也和他們有仇?」

    江曉芙曾受父親囑咐,千萬不可向外人洩漏李文成托孤之事,但她心裡一想:「字文大哥的事情對我毫不隱瞞,我怎麼可以和他不說實話?」結果,她不但將這次出門的原因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字文雄,連江海天怎樣吩咐她的說話,她也椰說了。

    「李文成是天理會的一個頭子,天理會意圖造反,可惜事機不密,已被朝廷破獲,挑了他們的總舵。天理會的人亡命四方。

    有許多人己被朝廷捕殺了。造反的人是要誅九族的,我爹爹是旨著天大的風險,決意收留這個孩子的。如今這孩子雖然失落在賊人手上,遲早總會被我爹爹尋找回來。我爹爹不怕牽連,但也畢竟是少惹麻煩為妙,所以他不許我告訴別人。請你也守口如瓶,千萬不可將風聲洩漏了!」

    字文雄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事情的輕重,還能不懂嗎?

    你放心,我是決計不會在人前多說半句的,但你告訴了我,豈不是先就違背了你爹爹的吩咐?」

    江曉芙道:「爹爹只是不許我告訴外人,你於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又是共同患難,我還怎能將你當作外人?」字文雄心裡甜絲絲的,不知不覺,又緊緊握了江曉芙的雙手,說道:「多謝你沒有把我當作外人。」

    春日多雨,說話之間,忽聽得雷聲殷殷,烏雲蓋月,宇文雄道:「不好,這場雨恐怕下得不小,快隨我來!」江曉芙道:

    「糟糕,咱們好不容易才生起這堆火。」字文雄道:「先顧你的身體要緊。」將她拉了起米,急急忙忙便走。

    原來字文雄在日間找尋食物之時,隨處留心,已看中了一個地方,可以躲避風雨的。那是兩塊相連的大石,中間有五六尺寬的縫隙,恰恰可以容得下一個人。字文雄和江曉芙剛好跑到那個地方,大雨傾盆而降。

    字文雄把江曉芙推了進去,江曉芙道:「字文大哥,你,你——」字文雄道:「我受傷比你輕,身體也比你好,著一點雨,不打緊的,」他脫下外衣,罩在頭上,靠著石頭,恰恰堵著缺口,等於給江曉關做了一面屏風。

    江曉芙本是想叫他進來,但石縫狹窄,只容得下她一個人,轉動還不很自如,要是拉他進來,那豈不是擠得要命?江曉芙天真無邪,但畢竟也還是個少女,懂得害差,所以也就只好任由字文雄留在外面了。

    江曉芙心裡很是不安,但她拔了一天草,已是疲勞之間,不知不覺便在風雨聲中睡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覺醒來,只聽得字文雄牙關格格作響,原來他正在那裡發抖。

    江曉芙好生難過,不由得說道:「大哥,你進來避避雨吧,」寧文雄道:「不必了。我、我挺得住。雨、雨也早已止了。」聲音抖顫,有氣沒力。江曉芙探首一望,只見東方已現出魚肚白,但大雨過後,曉寒侵人,似比深夜的寒氣更重。

    江曉芙走出巖洞,說道:「大哥,裡面暖和一些,你昨晚一定沒有睡好,還是進來歇歇吧。我去生火,請你把火石給我。」她把姓氏省去,只稱大哥,更顯親熱。字文雄心道:「就憑她這『大哥』二字,莫說著了點涼,就是大病一場,那也值得了。」

    江曉芙迎著曉風,吸了口氣,只覺精神爽快,比昨日已是好了許多。原來她的功力雖是不及字文雄,身體也弱一些,但她練的卻是純正內功的底子,經過了一晚酣睡,精力漸漸恢復,雖然走起路來,還是有點腳步虛浮,但比起昨天的有氣無力,已是不可同日而語。

    那堆火早已熄了,幸而地上沒有積水,不過柴火濕透,已不能再用。江曉芙心道:「看來今日會是好天氣,且待日頭出」,再拾些樹枝燒火。現在先去找尋食物。」大雨過後,小溪水漲,游魚倒是不少。可惜江曉芙不識水性,不敢下水捉魚。用石子打死兩條,水流湍急,還未來得及撈起,又衝走了,她運氣太壞,找尋食物,找了半天,只遇上幾隻土撥鼠,她見這種野鼠的形狀醜惡,哪敢捉來當作食物?只找到了十來個不知名的野牛果了,也不知能不能吃,姑且摘了再說。

    果然是個好天氣,陽光遍地,曬得人暖烘烘的好不舒服,江曉芙精神一振,人也不覺得那麼餓了。她拾了一堆枯枝,用長長的茅草細縛,抱了一大捆回來。心道:「讓大哥再睡些時,再叫醒他。」

    江曉芙拈刀弄劍是看家本領,生火煮飯之類的家務事卻一竅不通,那些枯枝茅草也還帶點濕氣,好不容易才把一大堆火燒旺起來。

    江曉芙一看日頭已在頭頂上空,是正午的時分了。江曉芙喜孜孜地跑過人叫道:「大哥,我把火生起來了!你醒了沒有?

    出來烤火吧!」

    只見字文雄盤膝坐在地上,對她的叫聲似是聽而不聞,動也不動。江曉芙心道:「原來他正在運功。哎呀,我聽爹爹說過,若是重傷之後,不宜過急練功,除非有高手相助,否則真氣駕馭不住,便有走火入魔之險。」她放輕腳步,緩緩走近字文雄身邊,忽聽得字文雄喉頭咕咕作響,突然一躍而起,雙眼火紅,向她瞪視,作勢便要抓來!

    江曉芙大吃一驚,反身一躍,叫道:「大哥,你怎麼啦?」字文雄吼道:「惡賊,我與你拼了!」掌挾勁風,竟把江曉芙震得搖搖欲墜。

    江曉芙用「風刮落花」之式,連避三掌,閃過一旁,叫道:

    「大哥,你看真些,我是曉芙!」字文雄衣眼張得又圓又大,閃閃放光,驀地叫道,「我知道,你是天鵝!」江曉芙道:「我爹爹是江海天。你還想得起這個名字嗎?」

    字文雄似乎呆了一呆,喃喃說道:「江海天,江大俠。」江曉芙道:「不錯,你想起來了,我就是他的女兒呀!」

    字文雄目光呆滯,澀聲叫道:「不錯,江大俠的女兒就是天鵝,你要飛走了是不是?我偏要抓著你,死了也要你陪我!」江曉芙柔聲說道:「大哥,我本來就是來陪你的呀,我怎麼會拋開你呢,你別胡思亂想了。」字文雄一個虎跳,伸手就向她疾抓。

    「江曉芙見他雙眼紅絲遍佈,狀類瘋狂,十分害拍。叫道:

    「大哥,你醒醒:你這樣子,我怎敢在你身旁?」字文雄大笑道「我早知你這頭天鵝是飛走的了,好呀,我一定要抓著你,吃、吃掉你!」

    字文雄一步一步迫上前來,如瘋如醉,江曉芙東躲西閃,又不敢出掌抗拒,怕打傷了他。驀地腳下絆著石了,字文雄哈哈大笑,一把抓著了她,叫道:「看你還往哪裡跑?」張開口就要咬她!

    江曉芙本能的用力掙扎,反手一掌,「啪」的打了字文雄一記耳光。字文雄呆了一呆,似乎清醒了一些,喃喃說道,「我,我做了什麼了?」江曉芙見他臉上指印通紅,不覺又是十分憐憫,惶然說道:「大哥,我失了你,你別怪我,你醒醒吧!」

    字文雄的目光漸轉柔和,忽地抓著江曉芙的雙手,凝視著她,似乎在思索什麼,喃喃說道:「你不是要飛走嗎?」江曉芙心道,「原來他總是怕我拋下他,想得瘋了。」心裡又是害羞,又是高興,又恐怕字文雄對她有什麼無禮的舉動,登時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忽聽得有人大喝道:「大膽賊人,放開我的師妹!」江曉芙怔了一怔,心道:「我哪來的什麼師兄了?這聲音好熟!」還未來得及回過頭去看,已聽得他爹爹的聲音喝道:「誰敢欺負我的女兒!」

    江海天大婦和葉凌風三人,正是因為看見谷底有火煙升起,覺得奇怪,下來察看的。想不到果然便發現了江曉芙,從高處看下去,她正是被敵人追逐,形勢危殆,江海天怕出聲驚動「賊人」,會對女兒有所不利,意欲悄消走近,再發暗器。葉凌風已忍耐不住,先叫出來。

    葉凌風既出了聲,江海天怕那「賊人」先下毒手,只好表露身份,並用「獅子吼」功震懾對方。

    江曉蕪的內功出於父親所授,父女同一路子,江海天的獅於吼功震得她耳鼓嗡嗡作響,但對她身體卻是無傷。字文雄已是在受傷之後,怎生禁受得起?耳聞霹靂之聲,心頭驀地一震,「哇」的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

    江海天身形一起,疾如飛箭,自山坡上直「射」下來,腳步不停,衣油一卷,已捲起幾顆石子,扣在掌心,他隨身沒帶暗器,就地取材,信手拈來,雙指一彈,一枚石於,破空飛出!

    武林高手,飛花摘葉,傷人立死,何況是以江海天的功力,飛出這枚石子?江曉芙聽得暗器破空之聲,大驚之下,無暇思索,把字文雄一摟,便將自己的身子遮掩著他!這才聲音顫抖,叫出了「爹爹」二字。

    江海天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連忙把第二顆石於發出,幸而他第一顆石子只是用了三分力道,這一次卻是全力施為,第一顆石子堪堪打到,給第二顆石於趕上,碰個正著,「卜」的一聲,兩顆石子改了方向,斜斜飛出,恰好從江曉芙額邊擦過,卻沒有傷著她一分一毫。

    江曉芙的「爹爹」二字方才出口,說時遲,那時快,江海天已是閃電般地趕了到來,衣袖一拂,輕輕把女兒推開,手便抓著了字文雄,江曉芙連忙叫道:「爹爹,不可!……」話猶未了,江海天一掌就在字文雄的背心印了下去。

    江曉芙嚇得呆了,要想撲上,雙腳已是不聽使喚。只見字文雄身軀微微顫抖,卻並非她想像那樣,給她父親一掌打成肉泥。

    江海天「噫」了一聲,說道,「這人是誰?他是重傷之後,又受風寒,運功不當,以致真氣走歪,心神迷亂,幸而還沒有走火入魔!」江曉芙這才知道父親是以絕頂神功,助字文雄收束真氣,令他恢復心智,而不是要把他斃於掌下。

    江曉芙道:「爹爹,你千萬要給他治好。他是救女兒的恩人。」剛剛說了幾句,谷中蓮亦已趕到,只看了江曉芙一眼,便大驚失色,將女兒摟入懷中,說道:「是誰將你打得如此重傷?」江曉芙道:「不是此人,是一個名叫尉遲炯的惡賊。」谷中蓮道:「海哥,你不先看看女兒?」江海天道:「我早已留心著了。芙兒傷得雖重,並無性命之憂。至多調養一月,便可復原。這少年嘛,哎,哎,可是有點,有點不妙……」

    江曉芙應然欲位,顫聲說道,「爹爹,女兒這條性命全是靠字文大哥救的,爹爹,你可不能讓他死去!」江海天道:「我盡力而為便是。」

    江曉芙聽得父親的口氣不是怎麼肯定,更為著慌,連忙問道:「爹爹,你倒是說句實活,他到底有無性命之憂?」江海天眉頭深鎖,半晌說道:「這個麼,性命、性命大約是可以保得住的。我先把他救醒了再說吧。」江海天本來還有「不過,如何如何……」一大段話的,為了怕女兒擔憂,「不過」後面的一大段話就省略不說了。

    原來字文雄重傷之後,又受風寒,運功不當,真氣走歪,已是病入膏肓,更加上給江海天「獅子吼功」震傷心脈,即使暫時能保全性命,最多也只能活三年,而且在這三年之內,還有隨時死去的可能。

    谷中蓮卻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望了女兒一眼,問道:「你和這人已是結拜兄妹了麼?」江曉芙雙頰泛紅,說道:「在這患難之中,哪有心思想到結拜的事情。不過我的性命是他救的,他又對我很好,我早已經把他當作大哥看待了。」谷中蓮默然不語,如有所思,過了一會,方始說道,「你是怎麼碰上他的,你把經過都說給我聽吧。」

    江曉芙從那日與祈聖因的遭遇說起,一直說到她與字文雄一同受傷,險死還生的種種經過,足足說了一頓飯的時間,字文雄還沒有醒來,谷中蓮心道:「如此說來,這少年對芙兒實是有大恩大德,也算得是俠義中人,只是他的來歷尚未深知,只憑芙兒所說的一鱗半爪,井未可靠。」

    江曉芙說到一半的時候,葉凌風已經來了。他雖然沒有聽得完全,也已知道這少年是師妹的救命恩人,而且從師妹的神情語氣之間,還可以聽得出來,她對這個少年,除了感激之外,也似乎還有一種難以名說的感情。葉凌風滿不是味兒,心中暗懷妒意,面上卻絲毫不露,說道:「這位字文大哥的恩德,咱們須得好好報答才是!」

    谷中蓮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以為應該如何報答?」葉凌風道,」待師父將他救活之後,我願意將他護送回家。他不是鏢局出身的嗎?師父交遊廣闊,還可以薦他在京師的大鏢局裡做個鏢師,這些事都交給我辦好了。」谷中蓮喜道:「好,你替他設想得很是周到。海哥,你看如何?他的傷勢,雇一輛車子讓凌風送他回京,可礙事麼?」

    葉凌風道:「姑姑放心,一路上我一定好好照顧他,有什麼需要的藥品,可以早些備辦?」谷中蓮道,「芙兒,你還剩卞三粒小還丹,都可以讓他帶去。」她在徵求江海天的意見,江海天卻還沒有回答。正是:

    欲施調虎離山計,都為關心兒女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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