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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六回 咫尺天涯 文 / 梁羽生

    湖海有心隨穎士,風情近日逼方回。

    無多俺幔留香住,依舊窺人有燕來。

    ——黃仲則

    「林無雙不知道已經到了小金川沒有?她要是到了小金川,小金川今年的春天該會是更美了。」雲紫蘿心想。她看著山坡上蓓蕾初綻的報春花,不由得更是心亂如麻了。

    小金川的報春花正在盛開。報春花有紅白兩種顏色,但不知是由於氣候還是水土的關係,今年早春,在小金川盛開的報春花全是白的。花如乳白,大似茉莉,遠遠望去,就如遍地堆銀,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在一個小金川義軍寨距離約有百里之遙的山村,在一條不見行人的荒涼山路上,孟元超獨自前行。

    他是奉命外出巡邏,打探敵情的。

    山雨欲來風滿樓。小金川近日雖然平靜無事,但清廷要調動幾路大軍,「會襲」小金川的消息,小金川的義軍首領早已得到風聲,是以不能不事先戒備了。

    在火熱的戰鬥生活之中,孟元超是無暇想到兒女私情的。但此際,他一個人在山路上前行,看著路旁迎風搖曳的報春花,卻是不禁有點浮想連翩,想起和雲紫蘿在蘇州同游的那些春秋佳日了。

    「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孟元超心裡想道:「江南的春天當然很美,怪不得古代的詞人,對它如此嚮往。但小金川的春天,卻也並不遜色於江南,可惜古代的騷人墨客,很少到過這兒,否則只怕也會留下許多佳句了。像這裡的報春花,在蘇州就不能這樣早看到。看到的報春花,也沒有這裡的美。嗯,這花雅淡清幽,不帶絲毫俗氣,正像紫蘿的為人。要是她在這望,一定也會喜歡這裡的報春花的。」

    正在浮想連翩之際,忽聽得山花野草叢中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孟元超霍然一省,想起自己的任務,喝道:「什麼人?為何躲躲藏藏,趕快給我出來!」

    只見一個衣裳襤樓的鄉下人從野草叢中鑽出來,臉上有受過鞭打的血痕。

    孟元超吃了一驚,失聲叫道:「小發哥,是你!」原來這鄉下少年名叫鄧發,本來是給財主看牛的,兩年前小金川的戰事擴大到這個山村,那財主跑了,鄧發這家人的生活才好過一些。孟元超曾在這個小村辦理過戰後救濟災民的工作,是以和他相熟。鄧發驚喜交集,好像看見親人似的,登時跑上前來,緊緊握著孟元超的手,說道:「孟大哥,我正要找你!」

    孟元超道:「是誰打你的?」鄧發氣喘吁吁的也在同時問道:「孟大哥,你見著那位女俠沒有?」

    孟元超呆了一呆,心裡想道:「我剛剛想到紫蘿,難道她就來到這兒尋找我了?」當下取出了隨身攜帶的金創藥,說道:「小發哥,你別忙,我先給你洽傷。」替他敷上了金創藥,然後再問:「你說的女俠,我還沒有見著,這是怎麼一回事?」

    鄧發說道:「我是給官兵打的。官兵到了咱們的村子,捉人,搶東西!」

    這條山村距離義軍的營寨有百里之遙,以前曾給清兵佔領過,後來清兵敗走,這兩年來從無發現敵蹤。義軍因為兵力有限,該地距離較遠,也沒有派兵防守。

    孟元超在義軍多年,頗通兵法,心裡想道:「聽說清廷要從雲南抽調一支兵力,前來侵犯。按照正常行軍的話,應該是走官道。但這條山村形勢險要,若從此地奇兵突出,便可從小金川之背、來個兩面夾攻,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不過清兵地形不熟,要想進行偷襲,必須派人偵察,並要先找嚮導。來的大概是官軍的『斥堠』(偵察兵),但既然發現敵蹤,那就不可不防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鄧發說道:「來的官兵倒並不多,大約只有十多個人。可惜我們沒有刀槍,打不過這隊如狼似虎的官兵。我用鋤頭抵抗,給他們捉了去,他們就狠狠的鞭打我,給他們捉去的還有張大伯、小順子等二十多人。他們說要壯丁給他們當快子,要老人給他們做帶路,還要花姑娘給他們取樂。哼,什麼官兵,當真是禽獸不如。」

    孟元超道:「那你是怎麼逃脫的?」

    鄧發說道:「我們給綁成一串,押解出村,一路鞭打我們。我咬實牙根哼也不哼,但當然也有人忍受不住大聲呼喊的。走沒多遠。忽見一個白衣女子,跑得真快,就像旋風一樣從樹林裡跑出來,敢情她是聽見了哭喊的聲音跑來救我們的。」

    鄧發繼續說道:「她一來到,就怒斥那些狗官兵:『白日青天,你們這班強盜竟敢欺侮百姓!』」

    「那些狗官兵哈哈大笑:『我們是朝廷的官兵,正是來打強盜,你這有眼無珠的野丫頭竟敢說我們是強盜。』『這丫頭倒長得標緻,哈哈,難得有這樣標緻的姑娘送上門來!』那些狗官兵一面七嘴八舌的胡說,一面就圍上去要抓她。不料笑聲未了,那些狗官兵登時就倒了大楣!」

    孟元超笑道:「怎樣倒楣?」

    鄧發眉飛色舞地說下去道:「那女俠一聲冷笑,說道:『我說你們才是有眼無珠的強盜!』這霎那間只見寒光耀眼,叮叮噹噹的聲音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響,我還沒有看得清楚,片刻之間,只見地上遍是刀槍,當然都是給那位女俠打落的了。本來是哈哈大笑的『官兵」此時卻是又哭又喊了。」

    「那位女俠搶了一條皮鞭,劈頭劈面的亂打那班狗官兵,趕鴨子一樣把他們趕跑了。哈,真是令人看得痛快。可惜那位女俠還是太過慈悲,一個也沒殺掉他們!」

    「那位女俠給我們解開捆綁,向我們問路,原來她是要到小金川的。我就問她,在小金川認識誰。她說她有一位姓孟的朋友在小金川,哈,她一說出來。我可高興極了,原來她的朋友就正是你孟大哥。」

    「我本來要給她帶路的,但她說我受了傷,應該趕快回家調養。她要我們都回家去,她說我們家裡剛剛遭了搶劫,應該趕回去,免得親人擔心。沒受傷的要給她帶路,她也不肯接納。」

    「他們都回家去了,但我想做人應該知恩報德,我是個看牛的孩子,我們這條窮村子裡的窮人家又數我家最窮,要不是你們小金川的兄弟幫我的忙,我怎能有好日子過?倘若像兩年前那樣,那些狗官兵又再回來佔我們的村子,我們大家更是不能活。我應該給你們報訊。何況我的性命也是那位女俠救的,要不是她及時趕到,我恐怕早已給狗官兵打死了。她要找你,我也應該告訴你啊,所以我就悄悄的來了。但孟大哥,你還沒有見著她,我可有點擔心了。她人生路不熟,你去找尋她吧。」

    孟元超道:「那位女俠可有說出姓名?」

    鄧發道:「沒有!」想了一想,又道,「她長得非常好看,我見過財主家裡掛的圖畫,她比圖畫裡的仙女還美呢。」心想:「天下決沒有第二個這樣好看而又本領高強的女子,我這麼一說,孟大哥總應該知道她是誰了。」

    話猶未了,只見孟元超已經跨上坐騎,果然就這樣說道:「多謝你給我報訊,你不用描繪了,我知道啦。」

    孟元超快馬加鞭,向鄧發所說的出事之處馳去,心裡想道:「聽他所說的這個女俠,想必是雲紫蘿無疑了。但雲紫蘿輕功超卓,怎的卻會落在鄧發之後?她已經問清楚了到小金川的路徑,想來也不該迷途?難道是碰上大隊的官兵了?」心裡正在怔忡不安,忽聽得密林裡有金鐵交鳴之聲。

    所料不差,孟元超不禁又驚又喜,連忙翻身下馬,衝入樹林,只見果然是一個白衣少女,正在被一個白鬚老者和一個中年軍官截擊。

    但這個少女卻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並非他所懷念的雲紫蘿,而是林無雙。那個白鬚老者是「通天狐」楚天雄,中年軍官則是御林軍的副統領石朝璣。

    原來那些被林無雙趕跑的官兵回去報訊,楚天雄和石朝璣便即知道是她,立即抄捷徑前來攔截。

    林無雙的輕功高於他們,但楚天雄的暗器功夫卻有他的獨門手法。孟元超衝入樹林的時候,楚天雄正在施展他的獨門暗器手法,阻擊林無雙。

    他的暗器從林無雙頭頂飛過,竟然又會掉過頭來,從不同的方向射向林無雙的要害,林無雙雖不至於給他的暗器打著,但也給他鬧個手忙腳亂。如此一來,輕功不免受了影響,這就給石朝璣追上了。

    石朝璣使一時判官筆,點穴手法十分凌厲,但林無雙的劍法得自虯髯客的真傳,神妙無比,卻是更在對方的點穴功夫之上。不過由於她要分神抵禦楚天雄所發的暗器,只能和石朝璣堪堪打成平手。楚天雄迅即來到,和石朝璣聯手夾擊。

    孟元超一聲大喝:「我正要找你們兩人算帳!」林無雙驟然看見孟元超出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霎那間,心神略分,險些給楚天雄一抓抓著。

    說時遲,那時快,孟元超已是聲到人到出刀如電,隨著那霹靂似的一聲大喝,一招「獨劈華山」,朝著石朝璣的天靈蓋直劈下去。石朝璣雙筆並舉,還了一招「橫架金梁」,噹的一聲,火光四濺,石朝璣敵不住孟元超的神力,踉踉蹌蹌的連退數步,只覺頭皮陣陣沁涼,雖然保得住腦袋,亦已嚇得膽戰心驚了。

    林無雙一個風刮落花的身法,閃開了楚天雄的一抓,驚喜交集,說道:「我該不是在作夢吧,孟大哥,原來果然是你!」

    孟元超說:「這鷹爪孫交給我,你對付那老狐狸。那老狐狸最為可惡,切莫將他放過!」

    林無雙精神大振,說道:「你放心,這老狐狸跑不掉的。」飛身一掠,轉守為攻,展開輕功提縱術,幾個起伏,就追上了楚天雄。

    孟元超更是毫不放鬆,如影隨形的撲上去就和石朝璣狠鬥,一刀快過一刀,攻勢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殺得石朝璣透不過氣來。

    孟元超高呼酣鬥,越戰越勇。石朝璣身為御林軍的副統領,武功本來不弱,按說雖然打不過孟元超,也應該可以抵擋百數十招的。但在孟元超強攻狠撲的攻勢之下,他的鬥志不覺被孟元超的威勢震懾,只不過十數招,即便險象環生了。

    林無雙追上楚天雄之時,已是轉過兩個山坳,和他們的距離拉得遠了。石朝璣看不見楚天雄越發心慌,要想逃跑,哪裡跑得出孟元超刀光籠罩的***之外?情急之下,想用險招取勝,孟元超正在使到一招「反臂刺扎」,他用左手的判官筆自下向上一撩,右筆交叉穿出,刺向孟元超脅下的愈氣穴。這一招他是拼著左手受傷,只要刺著孟元超的穴道,他就可以反敗為勝。

    孟元超焉能容他得逞?將計就計,倏地變招,欺身直進,陡地一聲大喝:「給我倒下!」刀口朝天,反轉刀背一拍,他的刀法快得難以形容,後發先至,轉而為先發制人,待到石朝璣發覺不好之時,已是遲了。隨著孟元超那聲大喝,只聽得「咕咚」一聲,石朝璣果然給他一刀拍暈,倒在地下。山勒那邊,楚天雄給林無雙追上,饒他狡猾如狐,也是難以脫身了。

    林無雙展開虯髯客真傳的扶桑派劍法,劍式夭矯如龍,身法輕靈如蝶,忽虛忽實,忽疾忽徐,擊、刺、撩、抹、崩、刪、劈、剁,無一式不是使得恰到好處,當真稱得是:慢中快,巧中輕。行雲流水,穩捷輕靈!楚天雄功力深厚,七十二把擒拿手法也是十分狠辣,倘若在一年之前,林無雙恐怕還當真不是他的對手,但此際林無雙的本門劍法業已練到將近爐火純青之境,饒是楚天雄本領再高,也是難憑一雙肉掌,應付她這虛實莫測的劍法了。

    楚天雄接連變換幾種不同的身法,兀是無法擺脫。林無雙的一口青鋼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明晃晃的劍尖競如附骨之疽,不論楚天雄閃到哪個方位,劍尖總是對準他的要害!楚天雄又驚又急,老著臉皮說道:「林女俠,你心地慈悲,我是給石朝璣逼迫,迫於和你作對的,請你念在我一向與你無冤仇,手下留情,不要這樣苦苦相逼了吧?」

    林無雙冷笑說道:「你和我作對我不計較,但我倒要問你,雲紫蘿與你又有何冤何仇,你卻為了貪圖富貴,幾番三次替北宮望賣命要去害她?」

    楚天雄道:「哦,原來你是要為雲紫蘿出一口氣,這你可就錯了!」

    林元雙怔了一怔,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口中說話,劍招可仍是絲毫不緩。

    楚天雄陰惻惻地笑說道:「林女俠,你知不知道孟元超和雲紫蘿的秘密?我幫你對付雲紫蘿,對你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啊!再說得明白些,我和雲紫蘿為難,孟元超恨我,那還在情理之中,你也聽孟元超的話替雲紫蘿找我報仇,嘿,嘿,這可就——」

    他的話未說完,林無雙已是怒不可遏,斥道:「我不聽你這些爛言爛語!」唰唰唰一連幾招凌厲之極的劍法,攻得楚天雄已是不能分神說話。

    山坳那邊忽地傳來一聲好似受傷的野獸倒地之際的狂曝,隨即便聽得有腳步之聲向他們這邊跑來。

    楚天雄靈機一動,登時裝出狂喜的神情,叫道:「石大人,快來,快來!」

    林無雙不知是詐,不由得驀地一驚。要知倘若這個向他們這邊跑來的人真的是石朝璣的話,那麼剛剛受傷慘叫的那個人當然就是孟元超了,林無雙焉得不慌?

    楚天雄趁這時機一個移步換形的身法倒縱出一丈開外,把手一揚,向林無雙飛出六七枚暗器。就在此時,孟元超已在山坳轉彎處現出身形,冷笑說道:「老狐狸,你的石大人正在那邊等著你呢!」

    林無雙飛身躍起,劍光霍霍展開,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楚天雄所發的暗器全部給她打落。

    楚天雄本來以為可以打她一個措手不及的,不料她的劍法竟然精妙如斯,嚇得連忙拔腳飛跑。

    孟元超哈哈笑道:「雙妹,好劍,咱們趕快捉這老狐狸吧!」

    杯無雙鬆了口氣,說道:「幾乎上了這老狐狸的當,不過諒他也是跑不悼的!」

    楚無雄本以輕功見長,但林無雙的輕功更在他上,不過片刻,雙方的距離又漸漸接近了。楚天雄雖然不斷發出暗器,但由於少了一個石朝璣幫手,單憑暗器,已是不能阻擋林無雙了。

    不知不覺,已是追上山頭,楚天雄的暗器越打越少,也越發心慌了。孟元超陡地大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我的暗器。」大喝聲中,把手中的寶刀化作一道銀虹飛出!

    孟元超輕功遜於他們,和已經跑到山頭的楚天雄距離還在百步之外,楚天雄想不到他的內力如此驚人,百步之外的飛刀,竟然挾著勁風,不偏不斜的倏地就飛到了他的面前。

    楚天雄本來是個接發暗器的高手,但這飛刀來勢如此急勁。他自恃內力比不上孟元超,焉敢硬接,百忙中只好又再施展他所擅長的輕功身法,一個移步換形,斜竄疾閃。哪知他閃避的身法雖然巧妙,但在慌亂中卻沒發覺自己乃是立足懸崖。斜身疾竄,一踏踏了個空,待要縱回來已是力不從心了。

    只聽得「卡嚓」一聲,孟元超那柄飛刀插入石巖,火花四濺。楚天雄卻從懸巖上直跌下去。緊接著那「卡嚓」一聲,谷底傳來了裂人心肺的一聲慘叫,不問可知,自是楚天雄一命嗚呼了。

    孟元超拔出寶刀,歎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句老話當真一點沒錯。這老狐狸已經死了,如今咱們該回去料理石朝璣啦。」

    石朝璣給孟元超以重手法一刀拍暈過去,此時方始悠悠醒轉。但有氣沒力,只能躺在地上哼哼唧唧。林無雙道:「他是北宮望的副統領,又是薩福鼎的心腹爪牙。北宮望、薩福鼎收買牟宗濤背叛本門,把扶桑派害得幾乎陷於萬劫不復之地,就是他從中穿針引線。這頭鷹大比那老狐狸還更可惡。」孟元超道:「不錯,據我所知,楊牧也是在他威脅利誘之下,方始做了清廷的奸細的。雖說物必自腐而後蟲生,楊牧罪有應得,但這廝的罪卻是更大。」林無雙越想越氣,罵道:「石朝璣,你想不到也今日吧。」

    石朝璣硬著頭皮說道:「我落在你們手中,還有什麼好說?孟元超,你是好漢,你就爽快給我一刀,讓我痛快了結吧!」

    孟元超冷冷說道:「我還想讓你多活些時呢,只要你聽話,我們未嘗不可以把你放回去。」

    石朝璣燃起了一線求生之望,連忙說道:「孟大俠,你要我如何,請儘管吩咐。」

    孟元超道:「你不必著忙,我把你交給蕭大哥、冷大哥處置,要你做些什麼,他們自會告訴你的。」

    說話之間,忽見鄧發和幾個村民拿著鋤頭跑來。林無雙問道:「咦,你們又跑來做什麼?」

    孟元超道:「這位發哥是我的好朋友,剛才就是他給我報訊的。」

    鄧發說道:「我怕你找不著這位女俠,我叫大夥兒幫你來找。哈,原來你已經捉著一個狗官了。」村民一擁而上,就要把石朝璣活活打死。

    孟元超笑道:「別打死他,我還要留他有點用處。」石朝璣已經挨了幾下了。

    孟元超道:「你們來得正好,我拜託你們一件事情。」鄧發道:「孟大哥,你怎的這樣客氣?要我做些什麼,儘管吩咐就是。」

    孟元超道:「這個狗官請你們替我押解到我們附近的哨所去,叫他們立即送往小金川給蕭頭領處置。」當下將最近這座山村的一個哨所告訴鄉民。原來孟元超要和林無雙馬上回去報訊,不想押解俘虜給自己添了累贅。而且他也想到林無雙一定會有許多話要和他說,有第三者在旁,雖是俘虜,亦是不便。

    林無雙道:「孟大哥,受了傷的毒蛇惡狗也還會咬人的,可不能太過大意。」

    孟元超笑道:「這個容易,我拔了他的毒牙就是。」當下提起寶刀,說道:「我本當一刀將你殺掉,如今饒你不死,但這一刀可要添為四刀啦!」說話之間,刀光疾閃,左上右落,霎眼間已是在石朝璣身上留下四道刀痕。這四刀割下,挑斷了石朝璣手腳的四條筋脈,饒他多好的武功,也變成廢人了。

    孟元超把石朝璣交與鄉民,便和林無雙一同回去。路上林無雙笑道,「孟大哥,你想不到我會突然到這裡來吧?」

    孟元超道:「的確意想不到,的不久才聽到有不利於你們扶桑派的風聲,你身為扶桑派的掌門,你的石師兄和一眾師兄怎肯讓你獨自離開的?」他見了林無雙,當然甚為歡喜,但他本來以為是雲紫蘿的,不料卻是林無雙,這個意外的變化,卻也會他不覺有點悵然。

    像是一碧睛空,林無雙的心上卻是沒有半絲雲翳,聽他這麼一問,興致勃勃的便告訴他道:「我們扶桑派的風暴早已過去啦。北宮望唆使牟宗濤和宗神龍帶領一班邪派妖人來泰山搗亂,結果他們一敗塗地。那班妖人全給趕跑,宗神龍死於非命,牟宗濤也給我的方師叔帶回去了。」

    孟無超詫道:「原來你還有一位姓方的師叔的嗎,怎的我從來沒有聽你說過。」

    林無雙道:「這位方師叔就是指引我發現祖師石窟藏經的那位異人,也就是那位好幾次有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白衣老者。從前我也不知道他是誰,直到那天他跑來活捉了牟宗濤,我才知道他是我的師叔,人稱『東海散人』的方虛谷。」當下把那日的經過和「東海散人」的來歷,原原本本的告訴孟元超。

    孟元超聽了大為歡喜。林無雙笑道:「我還有一個好消息未曾告訴你呢。」

    孟元超怔了一怔,說道:「哦,還有什麼好消息?」

    林無雙道:「雲姐姐和繆大俠的消息。」

    孟元超又驚又喜,說道:「你在來小金川之前已經見過他們了?」

    林無雙道:「我和雲姐姐還談了整整一個晚上呢,她和繆大俠剛好是在牟宗濤上山搗亂那大來的,我故意留到最後才告訴你,好讓你驚喜一番。」

    孟元超道:「哦,你們談了一個晚上,談的什麼?」

    林無雙嬌笑道:「不告訴你。」

    孟元超道:「你不告訴我,我也可以約略猜著一些。」心中苦笑,想道:「不用說紫蘿走是想要成全我們,故而力勸無雙來此和我相會了。」

    林無雙面上一紅,說道:「你別胡猜。我們女兒家說的話不能告訴你。不過她要我帶給你的說話,我當然還是要告訴你的。」

    孟元超道:「她怎樣說?」

    林無雙道:「她說她和繆大俠有事要往大理,恐怕不能到小金川來見你了。她還說她平生有兩個最好的朋友,一個是你,一個是繆大俠。她很珍視過去和你的一段友情,但她請你不要掛念她了。她說她曾有過許多不幸的遭遇,但她相信今後的日子會過得比以前好的。」

    這話的弦外之音,孟元超自是一聽便即明白。這霎那間不由得又是歡喜,又是悵惘。登時心亂如麻,但覺一片茫然,也不知心頭究竟是什麼滋味。

    林無雙呆了一呆,惴惴不安的問道:「孟大哥,你不為他們感覺高興麼?」

    孟元超這才如夢初醒,說道:「我怎會不高興呢?繆長風是我的好朋友,我也知道他是一個值得雲紫蘿托付終身的人。不瞞你說,我早已盼望他們能夠結合了。如今遂了我的心願,我怎能不為他們高興?」

    林無雙柔聲說道:「孟大哥,我知道你曾經喜歡過她,可惜造化弄人,世事難以預料,你們本來應該是很好的一對的,卻給難以預料的意外不幸分開了。」

    孟元超歎口氣道:「過去的事我也是不想再提它了。不過,我和紫蘿的事情,將來我還是要親自告訴你的,雖然我不願提。」弦外之音,這個「將來」自是指他和林無雙成婚之日了。女孩兒家是最敏感的,林無雙雖然是個天真無邪的少女,但孟元超的弦外之音她還是聽得懂的,不由得更是粉臉羞紅了。

    半晌,林無雙紅著臉說道:「不錯,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何必再提?雲姐姐過去受過許多磨折,如今她找到了好的歸宿,咱們都該為她慶幸。你和她的事情,『將來』也不必告訴我了。我,我已經知道啦。」

    孟元超心想,雲紫蘿既然曾經和林無雙談了整整一個晚上,她把自己的秘密告訴林無雙那也不足為奇,於是也就不再說了。殊不知林無雙知道的只是一小部份,她只知道孟、雲二人曾經是對愛侶,卻不知道他們還有比情侶更進一步的親密關係,否則她也不會接受雲紫蘿的委屈自己,「成全」於她了。

    孟元超和林無雙兼程趕路,回到了小金川,已是午夜時分,義軍首領冷鐵樵和蕭志遠接見他們,聽了孟元超報告的軍情之後,冷鐵樵好高興,說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打聽到敵軍這樣重大的消息,咱們是可以穩操勝算了。」蕭志遠笑道:「石朝璣這個武林敗類,想不到也給你活捉了來,這更是雙喜臨門了。」

    孟元超道:「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林姑娘出的氣力比我更大。」

    冷鐵樵道:「林女俠,你捨棄一派的掌門不當,甘願冒險到小金川來和我們同甘共苦,實在令人佩服。不過,客氣的話我也不必多說了,你累了一天,早點安歇吧。」當下命人帶領林無雙到女營安歇。

    林無雙走了之後,冷鐵樵笑說道:「元超,你也累了一天,不過我可還不能讓你歇息。」

    孟無超道:「是呀,清兵大舉而來,咱們自該商量破敵之計。」

    冷鐵樵笑道:「破敵大計,且待我審問了石朝璣之後再經商議不遲。我是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

    孟元超喜道:「是什麼好消息?」

    冷鐵樵道:「你給我們帶來了一位客人,劉抗那裡也來了四位客人。說來真巧,他那四位客人也是今天才來到的。」

    孟元超道:「這四位客人是誰?」

    蕭志遠道:「他們都是從大理來的,而且他們一來到就想見你呢。」

    孟元超呆了一呆,連忙問道:「究竟是誰?」

    蕭志遠笑道:「別著急,你反正是要見他們的,你現在就過去吧。請恕我暫且賣個關子了。」劉抗是早在一個月前從昆明回來,住在另一個營地。

    孟元超道:「這個時分,只怕他們早已睡了,吵醒客人,不大好意思吧?」

    冷鐵樵道:「劉抗知道你是去打聽軍情,今天一定會回來的,他們現在恐怕已在等著你呢。即使已經睡了,那也無妨,那幾位客人已經決定加入咱們義軍了,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有什麼不好意思?」

    冷鐵樵說的是「兄弟姐妹」,顯然來的客人乃是有男有女。孟元超不禁又是一呆,心裡猜疑不定。

    蕭志遠笑道:「元超,你一向是個爽快的人,怎的忽然婆婆媽媽起來了?」

    孟元超道:「好,那我馬上就去。」

    一路上思潮起伏不定,孟元超心裡驚喜交集,晴自想道:「大理來的客人,又是急於要見我的,莫非就是長風和紫蘿來了。另外兩個人卻又是誰?」不知不覺,到了劉抗的營地。

    果然不出冷鐵樵所料,劉抗和他的客人都還沒有睡覺。四個客人,只有一個是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兩個少女看來還不到二十歲,另外一個少年也不過二十左右年紀。這少年和其中一個少女面貌相像,看來似是兄妹。

    但這四個客人,孟元超一個都不相識,不禁大為詫異。

    劉抗大喜說道:「孟大哥,你回來了。我們正在等著你呢,來、來、來,我給你們介紹。」

    原來這四位客人乃是程新彥、程玉珠兩父女和武端、武莊兩兄妹。

    劉抗先給武氏兄妹介紹:「他們的父親是咱們義軍的老前輩,山東的武定方武大俠。繆長風是他們的師叔。」跟著給程氏父女介紹:「這位程大叔是快活張的朋友,想必你也曾聽過他的名字了。這位程姑娘是他的掌珠!」

    孟元超哈哈笑道:「如此說來,都是自己人了。」但他雖然笑著說話,心裡卻是難免有點茫然若失的感覺了。

    劉抗指著武莊說道:「她今天一到,就嚷著要我幫她找你會面。你可知道是什麼原因嗎?」頓了一頓,隨即就自問自答的往下說道:「她有一個可能令你意想不到的好消息要告訴你。」

    孟元超已經猜到幾分,微笑說道:「是嗎?」武莊說道:「孟大俠,我是替你一位好朋友捎個口信給你的,你猜得著是誰麼?」孟元超故意說道:「猜不著。」

    武莊說道:「我應該先告訴你我們是從哪裡來的。」

    孟元超道:「冷大哥已經告訴我了,你們都是從大理來的,對麼?」

    武莊說道:「我們在大理的時候住在段家,就是曾經做過大理國王的段家。」

    孟元超道:「我知道,段家的段仇世和我也是朋友。是他托你帶口信給我麼?」

    武莊說道:「不是,和我們一同住在段家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我們的繆師叔,一個是雲姑姑。」

    孟元超道:「哦,你說的雲姑姑敢情就是雲紫蘿吧?」

    武莊說道:「不錯,她對我非常好,她的年紀比我大,又可能是我的師嬸,我不敢和她平輩論交,所以就叫她做姑姑了。」

    孟元超心頭一跳,強抑下自己波動的感情,笑道:「晤,可能是你的師嬸?如此說來,這可真的是好消息了。」

    武莊說道:「我本來邀她和我一起來小金川的,那天我說了之後,才知道自己糊塗。」

    孟元超苦笑道:「想必是她要和你們的繆師叔到別的地方,所以就不來了?」

    武莊說道:「分手的時候雲姑姑才告訴我,她說她和繆師叔和你都是交情很好的朋友,叫我們到小金川找你,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和你商量。」

    孟元超茫然應道:「是的,那你有什麼事要和我磋商麼?」武莊面上一紅,說道:「沒什麼,雲姑姑她關心我,所以預先囑咐我罷了。」

    程玉珠的性格本來是比較拘謹的,但因受了武莊的影響,已經比以前活潑許多,此時忽地噗嗤一笑,說道:「你不敢說,我和你說好不好?」

    武莊粉臉飛霞,嬌嗔說道:「你別亂嚼舌頭。你說我,我也說你。」

    孟元超初時莫名其妙,忽地想起劉抗和武家的關係,那是劉抗早就告訴過他的。再一留心,程玉珠的目光可不正是對著劉抗和武莊似笑非笑的看著,當下恍然大悟,笑說道:「我明白了!」

    程新彥哈哈笑道:「他們害臊,我替他們說吧。繆大俠是武姑娘的師叔,本來應該是繆大俠為他們主婚的……」孟元超笑說道:「我懂了。繆長風因為他自己不能來小金川,所以要我請這裡的義軍頭領替他們主持婚禮。」程新彥道:「正是。」孟元超道:「這個易辦,待這場大戰過後,咱們可以把慶功宴和婚宴一併舉行。」

    武莊嗔道:「程大叔,這不公平。你不能只說我的事情……」程新彥笑道:「咱們都是江湖兒女,終身大事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不過,我可得先問過武公子和小女願不願意才能說呀?」

    武莊笑道:「不必問了。程姐姐早已答應做我的嫂子啦。」

    程玉珠面紅直到耳根,嗔道:「亂造謠言,誰、誰說的?」

    武莊笑道:「我哥哥說的。你答應了他的求婚,不等於是答應了做我的嫂子嗎?」此言一出,程玉珠可不敢否認了,偷偷地眼角瞟了武端一瞟,低下了頭。

    程新彥滿懷高興,說道:「這麼說我這個老丈人是做定了。孟大俠,麻煩你做個大媒。」

    孟元超道:「好的。最好你們兩對新人的婚禮同日舉行,那就更加熱鬧了。」』

    劉抗說道:「可惜繆大俠和雲女俠不在小金川,否則更加熱鬧了。」

    「大事」已定,武莊恢復了她的天真活潑,說道:「繆師叔還用得著你替他操心,他和雲姑姑形影不離,對我們也從不避嫌,看這情形,他們現在恐怕早已在別的地方成了婚了。再見到繆師叔的時候,咱們當是要他補請喜酒啦。」

    武莊口沒遮攔,把想像的事情說成好似已經成為事實,孟元超更是相信無疑了。

    他不是不相信林無雙的說話,而是因為他和雲紫蘿和林無雙之間的複雜關係,在他聽了林無雙複述雲紫蘿那幾句說話之後,心裡卻是也還有過多少懷疑,懷疑雲紫蘿是故意那麼說的。

    「唉,難道在我內心深處,我竟是不願意紫蘿嫁給繆長風嗎?為什麼我要懷疑紫蘿說的是假話呢?」孟元超在相信無疑之後,心中自己責備自己。

    劉抗道:「孟大哥,你在想些什麼?」孟元超霍然一省,說道,「沒什麼,我在為你們高興呀!」

    劉抗笑道:「咱們可也不能盡談私事,應該說到關係這裡的義軍的大事了。」

    孟元超瞿然一省,心中暗暗覺得慚愧,便即定下心神說道:「不錯,是該談到正事了,大理那邊的情形怎樣?」

    程新彥道:「清廷本來要從大理也調一支官軍,和昆明那支官軍配合,夾攻小金川的。不過這個如意算盤,現在是打不通了。」

    孟元超道:「為什麼?」

    劉抗笑道:「那個姓韓的『定邊將軍』已經給程大哥殺了。還有北宮望派去大理幫忙那個姓韓的沙彌遠也已給他們兄妹殺了。」

    孟元超大喜道:「你們這個功勞可是真不小呀,殺了這兩個人,清廷縱然可以再行委任一個『將軍』,但要出兵小金川,那也是幾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武莊笑道:「我們可不敢冒領功勞,沙彌遠雖然是我們下手殺的,但真正殺他的人卻是我們的繆師叔。」當下將那晚大鬧「將軍府」的經過說了出來,聽得孟元超眉飛色舞。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大白,忽見蕭志遠和冷鐵樵聯袂而來,兩人的神情,都是十分興奮。

    劉抗怔了一怔,說道:「蕭大哥、冷大哥,你們怎的來得這樣早呀?」

    冷鐵樵道:「你們談了一個下半夜,都還沒有睡過覺吧?」孟元超道:「是的。」冷鐵樵笑道:「我們也是一夜沒睡。孟兄、劉兄,破敵之計已經有了。我是特地來和你們商量商量,看看是否可行?」

    孟元超喜上加喜,說道:「冷大哥,你深通兵法,想出的計策一定好的,小弟願聞其詳。」

    冷鐵樵說道:「說起來也還是你的功勞,破敵之計,就是著落在你所俘虜的石朝璣身上。」

    孟元超道:「村民已經把石朝璣送來了嗎?」

    冷鐵樵道:「村民送到哨所,咱們的哨兵快馬押來,就是你過來這邊的時候他們押到大營的,我和蕭大哥已經盤問過他的口供了。」

    蕭志遠跟著說道:「石朝璣這支清軍是從昆明來的,統兵將領是一個姓黃的總兵。石朝璣的口供透露,這個黃總兵和大理那個姓韓的『定邊將軍』私交甚好,他們早已約定了各自從駐地出發的日期,約好了在小金川『會師』的。按照他們的行軍計劃,沒有特別的意外事情發生,大理那支清軍這兩天內就應該來到小金川的西部和他們會師。」

    劉抗笑道:「可惜對他們來說,大理方面就正是有意外的不幸發生,他們打算在小金川會師的計劃,已經是行不通了。」

    冷鐵樵道:「不錯。不過大理方面的消息,我們已經知道。那位黃總兵和石朝璣可還未曾知道。他們做夢也想不到那位姓韓的『定邊將軍』和沙彌遠都已給人殺了。」

    孟元超恍然大悟,說道:「破敵之計莫非就是利用清兵尚未知道真相,咱們便可以布下陷阱,騙那個黃『總兵』上當。」

    冷鐵樵笑說道:「正是。兵不厭詐,咱們騙騙他又有何妨。我想叫一個人冒充那個『韓將軍』,帶領一支『清兵』黑夜行軍,抄小路趕到西面一個險要的山地理伏,然後通知那位黃總兵前來會師。這幾年來咱們俘虜的清兵不少,清兵的『號衣』(軍服)和旗幟都是現成的,足夠數千兄弟之用。」

    孟元超道:「計策是好。只不過哪裡去找一個可以冒充那個『韓將軍』的人?他們在『會師』之前,必然是要先經過聯絡的,那個奉命去和大理清軍聯絡的人,當然也是認識那個『韓將軍』的,咱們的冒牌將軍,不怕給他識破嗎?」

    蕭志遠笑道:「這位冒牌將軍已經有了,包管不會給人識破。」

    孟元超道:「是誰?」

    蕭志遠道:「你忘記了那位最擅於改容易貌冒充別人的天下第二神偷李麻子麼?」

    孟元超大喜道:「李麻子已經來了麼?」

    蕭志遠道:「不但李麻子來了,他的好朋友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也都一同來了。他們是前天到的!」

    劉抗說道:「對了,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快活張本來是和我一起從昆明來的,走到半路,他忽然說要到別個地方找一個人然後再來,原來他就是去約李麻子。」

    孟元超笑道:「李麻子在北京的時候,曾經冒充御林軍統領北宮望,許多官兵都給他騙過,有他來作冒牌將軍,這可不用愁了。」

    冷鐵樵道:「不過在他們『會師』之前,咱們還得提防那位黃總兵進行『奇襲』,他是清軍中一個頗會用兵的將材,元超,你已經在那條山村發現他的斥垠部隊,那就不能對他忽視了。」

    孟元超道:「我熟識那邊的地理,讓我去對付他。」

    冷鐵樵道:「好的。那麼劉大哥、你和武端、武莊就去幫忙李麻子吧。」

    計議已定,小金川的義軍方面忙於調兵遣將,不必細表。孟元超忙於迎接一場新的戰鬥,也無暇去思念雲紫蘿了。

    雲紫蘿卻正好在戰事開始發生的時候,踏入了小金川的境內。

    這大是小金川首腦人物會談之後的第三天,地點是小金川西面距離義軍大營七八十里的一個荒僻山區,戰事雖然開始發生,但在那個山區,還是聽不到金鼓之聲,看不到清軍的旗幟,無從知道戰事已經發生的。

    大色已經黑了,雲紫蘿還在獨自趕路。她巴不得早點到小金川,卻又有點怕到小金川。小金川,這是她所嚮往的地方,對她雖然陌生,卻是孟元超的第二個故鄉,如今她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竟也有了「近鄉情更怯」的感覺了。

    相見真如不見,有情總似無情。她知道明天就可以見到孟元超了,道她還是心亂如麻,不知道是應該見他不見。

    她怕的是死灰復燃,縱然她能夠抑制自己的感情,只怕孟元超卻是不能忘了舊日的盟誓。

    「我已經決意成全無雙,要是弄得他們情海生波,我豈非為德不卒?」想到此處,雲紫蘿的腳步就像她的心情一樣沉重,幾乎不想再向前行。

    但她還是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獨行。因為在她的內心深處,還是在渴望見到孟元超的啊!

    「繆大哥說得對,」雲紫蘿又再想道,「最少有關華兒的消息我應該告訴他。而且他現在想必早已聽到有關我和長風的謠言了。」

    想到所謂「謠言」,雲紫蘿不覺心中又在苦笑了。不錯,是有許多人大造她的謠言,但在某些場合,她卻也是有意為自己製造謠言,好讓這個謠言,傳到孟元超的耳朵的,例如她對林無雙和武氏兄妹就是如此。

    「我不怕元超誤會,就只怕他不相信這些謠言。但從無雙和武氏兄妹口裡說出來,他不相信也要相信了。他相信就好,以他的性情,一定也會像我這樣,為了成全我和長風,強抑自己的感情的。不過我必須善於克制自己,切不可在他面前露出真情,讓他看出我心裡的秘密。」

    忽地在她內心深處隱隱感到一層恐懼,她怕的不是什麼,是她自己。

    本來她是認為可以克制自己的感情的,但在當真見到孟元超的時候,還是能夠半點真情都不流露嗎?她打了一個寒噤,好像自己也不大敢相信自己了。

    天色漸漸黑了,忽然下起雨來,雨越下越大,她必須找個地方避雨了。

    正在她想要找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聊避風雨之時,忽然發現山上有座破廟,廟裡竟有火光。

    「雲紫蘿喜出望外,只道是獵人在廟中避雨、生火御寒,當下就向那座破廟走去。」

    雨下得很大,變成傾盆大雨了。雨聲嘩啦嘩啦的響,廟裡有兩個人正在談話。他們恐怕對方聽不見,於是雨下得越大,他們的聲音也就提得越高。

    雲紫蘿提一口氣,施展輕功上山。她的腳步聲廟裡的人聽不到,他們說話的聲音,雲紫蘿卻聽見了。

    「好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回到大軍之中,你也可以不用害怕了。」廟裡的一個人說道。

    「笑話,我怕什麼?」另一個人道。

    「你不必瞞我,這兩天你一路上戰戰兢兢,不是生怕碰見了那個鐵面書生段仇世嗎?」

    「哼,你就不害怕嗎?你搶了他的徒弟,殺了他的師兄,咱們若是給他碰上,諒他也不能單獨放過了你。」

    雲紫蘿吃了一驚,其中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好像是在哪裡聽見過似的,「他們說的段仇世的徒弟不就是我的華兒麼?」當下連忙改變主意,繞到那座破廟的後面,從牆的窟窿偷偷看進去,只見是一個瘦長的漢子和一個中年道士說話。

    那瘦長漢子是「滇南四虎」中的老四焦雲。

    那中年道士雲紫蘿雖然並不認識,但聽了他們的說話,亦己知道這個道士定然就是卜天雕臨死的時候說出那日與滇南四虎結件同來,在點蒼山上搶了她的孩子的那個道士無疑。

    雲紫蘿正想知道段仇世和她的華兒的消息,於是就暫不聲張,偷聽他們的說話。

    「說真個的,」那道士說道:「我的確是有點害怕這個煞星,他的本領可比他的師兄卜天雕高明多了。聽說你的三位兄長都已喪在他的手下,是真的吧?」

    焦雲恨得牙癢癢的說道:「你這是明知故問,我們四兄弟從小就是在一起的,要不是如今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怎會跑到軍隊裡當差和你作伴。說句老實話,我就是害怕段仇世趕盡殺絕,故而只能躲到軍中避仇。」

    那道士說道:「焦兄別惱,我和你乃是同病相憐。只是你不提起,我不好意思和你說罷了。我不但要躲避段仇世,還得提防在這裡碰上孟元超呢。」

    焦雲說道:「我何嘗不也是一樣。幸虧這次黃總兵是差遣咱們去給韓將軍送信,要是帶咱們去打仗的話,只怕真的會碰上孟元超了。」

    那道士道:「是呀,聽說黃總兵前天親自率領一支精兵,從天平山輕騎出葫蘆谷,準備奇襲小金川,不料反而在谷中遇上埋伏,對方的統兵首領正是孟元超,黃總兵也掛了彩呢,就不知這消息是真是假?」

    焦雲道:「這消息是驛站的軍官說的,恐怕不會假了。不過據說孟元超也受了傷,咱們還算不得是一敗塗地。」

    那道士搖了搖頭,說道:「前方傳來的軍情,大抵是報喜不報憂的,若然『報憂』的,那就一定是真的了。所以,黃總兵掛綵必定無疑,孟元超受傷,卻是恐怕不能相信了。」

    焦雲笑道:「幸虧你這話是和我說,倘若給別人聽見,只怕會加你一個『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雅名。」

    那道士道:「我這是就事論事,當然我也不會那樣糊塗,胡亂和別人議論的。不過咱們這次回到大營,倒是真正的報喜了。」

    焦雲沉吟片刻,說道:「這事我倒是還有一點疑慮呢。」

    那道士道:「疑慮什麼?」

    焦雲說道:「你以前沒有見過這位韓將軍。我則是見過的。我拿兩次見面的情形比較,頗有冷熱不同之感。」

    那道士道:「上次如何?」

    焦雲說道:「上次我拿石朝璣的私函到他的將軍府謁見,他對我十分親熱,拉住我問長問短,還特地為我擺酒接風呢,這次咱們見他,他收下了黃總兵的公函,只是說了一句『知道了』。雖然也有設宴招待,卻是由他的下屬作陪。」

    那道士笑道:「石朝璣是御林軍的副統領,又是薩總管跟前的紅人,上次你以石朝璣朋友的身份見他,他知道你和石朝璣的交情,自然籠絡你了。這次咱們是和他談公事,他在部下面前,免不了要擺擺將軍的架子,這也值得大驚小怪麼?」

    焦雲搖了搖頭,說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道士道:「其二怎樣?」

    焦雲說道:「黃總兵和韓將軍同是在雲南省的統兵大員,兩人的私交一向也是十分要好的。論職位,石朝璣雖然是御林軍的副統領,官階不過四品,且是位居副座,並無太大的實權;黃總兵則是二品統兵大員,駐守雲南省會,署理『提督』(清代官制,提督稱軍門,乃一省最高軍事長官。)也算得是獨當一面了。論官職,論親疏,我們這次作黃總兵的使者,韓將軍理該和我們更為親近才對。」

    那道士笑道:「或許韓將軍那日恰巧心情不好呢,咱們胡亂猜疑,不是反而自尋煩惱嗎?只要他答允出兵,咱們帶回去的就是好消息了,你說是麼?」

    焦雲說道:「我總是覺得有點可疑,說不定他是敷衍我們的。」

    那道士說道:「你不是說他和黃總兵私交很好麼?」

    焦雲說道:「交情好是一回事,要向朝廷領功又是一回事。說不定他是存心讓黃總兵打個敗仗,他才出來收拾殘局,這樣平定小金川的功勞就都是他的了。」

    那道士笑道:「當真這樣,也用不著我們替黃總兵擔憂。反正他們已約好會師的日期,黃總兵掛了彩也還是要去的。他們怎樣分功,那就是他們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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