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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八回 重尋故劍 文 / 梁羽生

    盡飄零盡了,何人解當花看?正風避重簾,雨回深幕,雲護輕幡,尋他一春伴侶,只斷紅相識夕陽間。未忍無聲委地,將低重又飛遠。

    ——張惠言

    陳光世護送她們到了奶媽家中,本來就要回去的,但因蕭夫人極力換留,只好多住幾日。

    蕭夫人另有一番心事,那天晚上,她就悄悄的問女兒道:「你是不是喜歡這陳公子?」蕭月仙羞紅了臉,噘著小嘴兒道:「媽,我不喜歡你問我這個。」

    蕭夫人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在西洞庭山的時候,你和紫薇是不是為了他吵架?你的邵家哥哥又是不是為了這個給你氣跑的。」

    蕭月仙道:「那是他們自己多心。」

    蕭夫人歎了口氣說道:「邵伯伯是你爹爹生前最要好的朋友,咱們一家子也曾受過他的照顧。凡事你該多讓紫薇姐姐一些,你懂不懂?」

    蕭月仙道:「是呀,所以每次比劍,我都是讓她一兩招的。」

    蕭夫人道:「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我說的不是這個。」

    蕭月仙其實是懂的,只因生母親的氣,索性假裝到底,說道:「不是這個,那又是什麼?」

    蕭夫人道:「邵伯伯有意把你的紫薇姐姐許配給陳公子,紫薇也喜歡他,難道你不知道麼?」

    蕭月仙道:「知道又怎麼樣?」

    蕭夫人道:「那你就應該別讓你的紫薇姐姐多心呀!」頓了一頓,接著說道:「其實你的鶴年哥哥也很不錯呀。他的本領或許比不上陳公子,人可是挺老實的,我和邵伯伯早就把你們當作小倆口的了,只因你的年紀還小,才沒有正式提親。」

    蕭月仙又羞又氣,說道:「我什麼人也不喜歡,你也莫迫我做邵家的媳婦了。」

    蕭夫人道:「我不想勉強你的婚事,不過,你喜不喜歡鶴年那是另一回事,這位陳公子你可得讓給紫薇姐姐才行。你不能太傷了邵伯伯的心!」

    這幾句話說出了口,蕭夫人方始覺得是未免重了一些,恐怕女兒受不了。果然蕭月仙更賭氣說道:「好,那以後我決不再和陳公子在一起就是了,免得人家以為我是沒人要的下賤女子,要搶別人的丈夫!」

    蕭夫人輕輕撫摸女兒的秀髮,說道:「你別賭氣,聽媽的話。這樣不好!」

    蕭月仙道:「你不是說要我讓她嗎?」

    蕭夫人道:「這樣做太著痕跡了。你只須和陳公子疏遠一些,多讓他們親近,也就行了。若是現在就避免和他們在一起,那會鬧出笑話來的,你明白麼?」

    蕭月仙道:「好啦,好啦,我明白了,媽,我要睡覺啦,你別再囉唆了好不好?」蕭夫人知道女兒還在生氣,一笑替她蓋上被子。

    蕭月仙哪裡睡得著覺?翻來覆去的只是想道:「我是真的喜歡陳光世麼。」鶴年心裡喜歡我,我是知道的。可是我喜不喜歡他呢?」她自己問自己,但這兩個問題,她可都是答不出來。再又想道:「為什麼光世一來,我就有一股壓制不住的念頭,想和他多些在一起?但鶴年哥哥走了之後,我卻又是想念他比光世更多了?」

    女兒家的心情是十分複雜的,莫說別人無法捉摸,有時候當真是連自己也不知道。蕭月仙現在就是這種情形了。

    其實她現在還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愛情,有的只是一種對異性的朦朧的「愛慕」。陳光世溫文爾雅,出身名門,本領又高,若然拿他來和邵鶴年相比,邵鶴年好比一塊未經琢磨的噗玉,陳光世則是一顆光采奪目的明珠,自然也就比較吸引她了。其實她和邵鶴年自小就在一起,說到感情之厚,相知之深,那還是遠在陳光世之上。

    但她又是個有幾分倔強甚至有幾分執拗的少女,給母親說了這麼一頓,心裡感到受了委屈,反而不知不黨的起了一股反抗的念頭了。

    好在他們都是年輕的人,心中的芥蒂是不會久藏的,蕭月仙頭兩天是故意和陳光世疏遠許多,漸漸也就大家玩在一起,和平時一樣了。

    這一天天氣很好,邵紫薇和她說道:「雲姐姐不能陪咱們練劍,找光世指點咱們好不好?」

    蕭月仙想起那次練劍和她吵架的事,說道:「你們去就行了,我不去!」

    邵紫薇怔了一怔,笑道:「你還在生我的氣是不是?好,你不去,我也不去,唉,只可惜這麼好的天氣。咱們可要悶在屋子裡。」

    蕭月仙想起母親的話,不覺說道:「這件事麼,我早就忘了。你可別要多心。好啦,好啦,我拗不過你,走吧,走吧!」

    他們在樹林裡找到一塊平地,邵紫薇說道:「陳大哥,你的冰川劍法我們看過一遍,現在都忘記了。你再練給我們瞧瞧好不好?」

    陳光世道:「還是你們先練吧,我還沒有看過你們整套的劍法呢,讓我開開眼界也好。」

    邵紫薇與蕭月仙都爭著說道:「不,你先練,你先練!」陳光世笑笑看看她們,心裡想道:「這兩個小姑娘雖然不大懂事,卻也挺會討人歡喜呢。」原來在他的心中,是把她們都當作不懂事的小妹妹的。

    陳光世笑道:「好吧,那我就來拋磚引玉吧。」邵紫薇道:「不對,不對。你的劍法比我們高明很多,應該說是拋玉引磚。」蕭月仙笑得打跌,說道:「更不對了,既然是玉,哪有隨便拋出去的道理?這句成語可是不能顛倒過來用的。」

    眼前少女如花,腳底雖然踏著積雪,卻已是如沐春風了。陳光世感染到她們的歡樂,不覺如飲醇醪,心神若醉。

    邵紫薇嚷道:「陳大哥,你怎麼又不練了?」

    陳光世好像在側耳靜聽什麼,半晌忽道:「聽說你們那次在西洞庭山的梅林練劍,曾經給人偷看,鬧出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邵紫薇說道:「不錯,那個壞蛋是來偵查繆叔叔的,聽說是『四筆點八脈』連家的人。我們打不過他,後來幸虧雲姐姐恰好那天來到,這才把他趕跑了。」

    蕭月仙心念一動,說道:「是不是現在有人偷看?」

    邵紫薇霍然一省,心道:「不錯,陳大哥此問定有用意。」為了要表現自己比蕭月仙還更機靈,也不管是否有人,立即便大聲喝道:「什麼人,還不趕快給我出來!」

    話猶未了,果然便有一個勁裝漢子,從樹林中鑽出來。

    唰唰連聲,邵紫薇、蕭月仙雙雙拔劍出鞘,立即便迎上去,劍尖指著那漢子。

    陳光世叫道:「慢些動手,問清楚他再說。」

    那漢子陪笑道:「姑娘請莫動怒,我不是偷看你們練武,我是來探親的。」

    蕭月仙怔了一征,說道:「你的親戚是誰?」要知道這山上總共不到十家人家,而這漢子卻是服飾整潔,言談舉止頗有氣派,一看就知道不是山裡人。

    那漢子看了看蕭月仙,忽地說道:「姑娘,你是不是姓蕭?」

    蕭月仙詫道:「你怎麼知道?」

    那漢子道:「雲紫蘿是你表姐吧?你們二人相貌頗有一點相似,我胡亂猜猜。」

    蕭月仙更是驚詫,說道:「你認識我的雲表姐?」

    那漢子哈哈一笑,說道:「我姓楊名牧,說起來我還是你的表姐夫呢!」

    蕭月仙是尚未知道雲紫蘿夫妻離異之事的,她的母親怕她不懂事胡亂說話,一直沒敢告訴她。此時聽說這漢子就是楊牧,不禁失聲叫道:「你不是死了的嗎?表姐說——」驀地想起死人豈能站在自己面前說話,這一問實屬多餘,登時就住口了。

    楊牧笑道:「我是躲避仇家,才裝死的。你表姐說了些什麼,或許她對我還有點小小的誤會?」

    蕭月仙不知他是真是假,心裡想道:「反正他只是一個人,若非揚牧,有媽在家裡,也不怕他,他敢來求見表姐,料想也不會是冒充的,嗯!表姐能夠夫妻團聚,不知道該多歡喜呢!」於是說道:「沒什麼,你來得正好,表姐,她——」

    楊牧怔了一怔,說道:「她怎麼樣?她是正在提起我呢?還是正在罵我?」

    蕭月仙「噗嗤」一笑,說道:「你猜得不錯,她正在想念你呢。好,你跟我來吧。」原來她是想要把雲紫蘿快將臨盆的事情告訴楊牧的,但這樣的事情女孩兒可不便說出口來。她以為妻子懷孕,丈夫自必知道,只須這麼提一提楊牧就會意了,哪知楊牧卻是糊里糊塗。

    邵紫薇納劍入鞘,說道:「咱們大家回去吧。」語氣之間,頗有點無可奈何的樣子。

    蕭月仙道:「不,由我陪客人回家,你們還是繼續練劍吧,難得這樣的好天氣。」這正是邵紫薇心裡的說話,巴不得蕭月仙替她說了出來,她可以和陳光世玩個痛快。

    蕭夫人看見楊牧到來,卻是又驚又喜。原來她知道楊牧不是個好丈夫,但總還是希望甥女能夠與丈夫重歸於好。

    楊牧深深一揖,說道:「小侄那天得罪了老人家,請你老人家恕罪。」

    蕭夫人道:「過去的事,大家都莫提了,你來得正好。」

    又是一句「來得正好」,楊牧喘惴不安地說道:「紫蘿在家嗎?她是不是還在怪我?」

    蕭夫人略一沉吟,說道:「請你在這裡稍坐一會。待我進去。」

    雲紫蘿在內室早已聽到他們的說話,聽至此處,大聲說道:「姨媽,你給我把他攆出去!」

    蕭夫人正在想說「待我進去把她喚出來」的,不由得大是尷尬,連忙作個手勢,示意叫楊牧不可多言,只可坐在外面等她。

    蕭夫人進了臥室,在雲紫蘿耳邊悄悄說道:「夫妻總是夫妻,何況你又有了他的孩子——」

    雲紫蘿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早已不是楊家的人了,姨媽,你若告訴他這件事情,那你就是迫我走了!」說至此處,提高聲音喝道:「楊牧,虧你有臉敢來見我,快給我滾出去吧!」

    楊牧心裡想道:「為什麼她不讓我進去,難道是孟元超藏在房中了」妒火一起,又再想道:「看來她的姨媽是幫我的,我索性闖它一闖,即使孟元超當真在此,也不怕他。」當下邁進內堂,說道:「紫蘿,以往我是做得過份一些,如今十分後悔,特地來向你賠罪。請你看在八年夫妻的份上,好歹見我一見。」口中說話,伸手便要揭開臥室的門簾。

    忽地微風颯然,門簾從裡面反捲回來,楊牧手臂一麻,登時身不由己的給那股隔著重簾的力道推開數步。原來是蕭夫人在裡面反捲門簾,這還是她手下留情,否則楊牧已是摔個四腳朝天了。

    蕭夫人走出來悄聲說道:「紫蘿正在氣頭,你別莽撞,你現在只能低聲下氣的求她。」

    楊牧點了點頭,隔著門簾哀求妻子:「紫蘿,你不念夫妻之情。也該看在咱們孩子的份上。」

    雲紫蘿吃了一驚,心想:「難道姨媽已經把我將要臨盆的事情告訴他了?」

    只聽得楊牧繼續說道:「紫蘿,你是知道的,我一向把華兒當作親生的骨肉,他在天天纏我要我給他找回媽媽,難道你就不惦記他嗎?」

    雲紫蘿這才知道楊牧說的乃是楊華,父母愛子女出於天性,是以雖然覺得這個消息來得突兀,亦是不禁失聲叫逼:「什麼,你是說你已經把華兒找回來了麼?」

    楊牧說道:「不錯。華兒本來是給滇南雙煞捉了去的,我得韓威武之助,捉住了冷面書生段仇世,迫他的師兄卜天雕把華兒送來交換。十日之前,華兒已經平安送到京城了。」』

    雲紫蘿道:「此話當真?」

    楊牧說道:「怎會騙你!段仇世的武功十分了得,也是神差鬼使,叫他獨自入京,我和震遠鏢局的一眾鏢頭,和他鬥了一個時辰,這才將他拿下的,你若不信,我還可以說出一件事情,華兒身上有塊漢玉,是你給他作信物的,對不對?」

    雲紫蘿曾在途中碰見過段仇世,知道他是獨自入京。但段仇世曾在泰山會上當著楊牧和孟元超的面亮出那塊漢玉之事,她卻並不知道,因為當時她已經暈厥了。

    揚牧說出此事,雲紫蘿不由得信了幾分,楊牧又說道:「華兒在點蒼雙煞手中不知受了多少折磨,身子又黃又瘦,我又不會料理孩子,你忍心不去料理他嗎?」

    雲紫蘿一陣心酸,不由得珠淚簌簌流下。楊牧隔簾聽得抽噎之聲,心中暗暗歡喜。正想請蕭夫人幫忙勸一勸,忽地那抽噎之聲突然停止。

    楊牧知道妻子已經回心轉意,就要出來,正自歡喜。忽聽得雲紫蘿冷冷說道:「楊牧,你這次帶了多少人來,為什麼不讓他們露面?」

    原來雲紫蘿自小就練梅花針暗器,聽覺特別靈敏,隱隱聽得後窗和屋頂都是似有夜行人的聲息。

    楊牧吃了一驚,說道:「沒有呀!你別多疑,和我走吧。」心裡想道:「難道是楚天雄等得不耐煩,跑進來了。楚天雄本來是和我約好在外面的松林窺察動靜的。

    雲紫蘿冷笑道:「你不說真話,想我跟你走麼?」

    楊牧大聲說道:「紫蘿,你太多疑了,我怎會騙你!」他是有意說給楚天雄聽的。想叫楚天雄從速出去,免得他功敗垂成。

    話猶未了,忽聽得有人說道:「不錯,不能跟他走,他是騙人的!薩福鼎、北宮望的手下都已有人來啦!」

    楊牧這一驚非同小可,雲紫蘿則是又喜又驚,原來這個人正是孟元超。

    楊牧定一定神,說道:「紫蘿,他可不是我的……」「朋友」二字未曾出口,只聽得「噹」的一聲,金鐵交鳴之聲,孟元超喝:「滾下去吧!嘿嘿,楊牧,你的朋友來啦!」

    兩條人影從屋頂躍下,前面的那個人是御林軍副統領石朝璣。

    楊牧又是一驚,失聲叫道:「石大人——」要知石朝璣身為御林軍副統領,都是大內總管薩福鼎的人。楊牧是怕薩福鼎降罪他隱瞞真實的消息,兩面討好。

    石朝璣哈哈一笑,說道:「不錯,我也來趁這趟熱鬧啦,告訴他真話吧!」

    說話之際,孟元超快刀已然劈到,石朝璣使開判官雙筆架住,也就在這個時候,大門「乒」的一聲,給人踢開,兩個黑衣大漢衝了進來。屋頂又有一人跳下,這人才是通天狐楚天雄。

    原來石朝璣也是十分機靈的人物,他早已料到楊牧給北宮望收買,一定會偷偷的來找雲紫蘿。是以他帶了四個大內侍衛暗地跟蹤。這兩個人也是薩福鼎的心腹,一個名叫於長吉,一個名叫莊鯤。楚天雄則是發現他們進入屋內,這才跟著露面的。為的是各為其主,要與石朝璣爭功。

    楚天雄一跳下來,就哈哈笑道:「不錯,現在告訴他真話亦是無妨。楊夫人,你別害怕,我們只是來捉孟元超的!」

    此言一出,只聽得簾內嚶的一聲,這是淒愴欲絕的呼叫。原來是雲紫蘿得知真相之後,氣得幾乎暈厥了。要知她雖然早已識破楊牧偽君子的面目,但卻還想不到他壞到這個地步,竟然做了清廷的鷹犬的。想起自己曾和這樣的人八年來共枕同床,心裡焉能不充滿羞辱與淒愴!

    孟元超心頭一震,失聲叫道:「紫蘿,你怎麼啦?」石朝璣冷笑說道:「別人的妻子,何用你這樣關心!」孟元超大怒,唰唰唰連劈三刀,石朝璣雙筆招架不住,接連退了三步。他想跑進去看雲紫蘿,可是楊牧卻已搶在他的前頭。

    楊牧心中充滿妒火,冷笑說道:「怪不得你不肯跟我回去。原來你是戀姦情熱,眼中就只有一個孟元超哪!嘿嘿,你們這回姦夫淫婦倒是情深義重,可惜有我楊牧在此,可不能叫你們如願!」口中冷笑,伸手就要再揭門簾。

    孟元超喝道:「你放什麼臭屁!」驀地一刀斜劈,快如閃電。石朝璣叫道:「好呀,要拚命麼?」身開一側,孟元超倏的從身旁掠出,快刀直取楊牧。

    那兩個大內侍衛急忙攻上,於長吉用的是水磨鋼鞭,莊鯤用的是鋸齒刀,這兩種兵器都是相當沉重,不怕寶刀所削的。兩人刀鞭齊出,擋住了孟元超的快刀。

    楊牧正要掀簾進室,蕭夫人冷冷笑道:「給我滾出去!」聲到人到,右掌一起,即向楊牧肩頭的琵琶骨抓下!楊牧大驚之下,連忙身形一矮,雙掌護肩。使的是一招「金剛六陽手」中攻守兼施的護身招數,名為「關平捧印」。

    饒是他的「金剛六陽手」亦已有相當火候,也只是僅能護住琵琶骨不給抓碎而已,只聽得「嗤」的一聲,肩頭的衣服,已是給蕭夫人撕了一幅下來!

    楚天雄這才走上前來,讚了一聲:「好功夫!」說道:「蕭夫人果然不愧女中豪傑,小老兒向夫人請教請教!」他是一頭老狐狸,看清楚了雙方的強弱形勢之後,方始出手。

    楚天雄是擅於擒拿手的大名家,此時捨棄正宗的七十二路大擒拿手法不用,卻用一套近身纏鬥的小擒拿法、每一招不是抓鎖撕勾,就是擒拿關節要害。他是怕打蕭夫人不過,貼身纏鬥女子總得多些顧忌,他便可乘機取勝。

    蕭夫人識破他的用意,迅即腳踏「洪門」(中宮),一掌便向他的頂門劈下,楚天雄左掌一圈,右掌回掌便點她的「肩井穴」。指風颯然,尚未看定,蕭夫人的「肩井穴」已是微感酸麻。

    蕭夫人心頭一凜:「這老狐狸果然名不虛傳,又刁鑽,又狠辣!」一個移形換位,雙掌競不相交,掌勢一偏,指尖已是斜戳而出,勁點他額角左面的太陽穴。楚天雄也是不由得心頭一凜,連忙雙掌一封,暗自想道:「這樣打下去,只怕會鬧個兩敗俱傷。」

    心念未已,蕭夫人忽地一個「細胸巧翻雲」倒躍跳出***。她剛剛開始攻了一招,楚天雄只道她要連續採取攻勢的,這一下倒是頗出他的意料之外。楚天雄笑道:「對,咱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小老兒已經見識了夫人的高招……」他只道蕭夫人是想與他講和,正想交待幾句江湖上的門面話,例如「印證武功,點到即止」之類的說話,話猶未了,只見軟鞭似的一條白影晃動,呼的一聲響,蕭夫人的「兵器」已是打了到來。原來蕭夫人是解下束腰的綢帶,當作軟鞭使用!

    綢帶是輕柔之物,蕭夫人竟能使得呼呼風響,這份功力,可想而知。楚天雄雖然不慌,卻也不能不加多了幾分戒備,當下一面招架,一面說道:「夫人知書達禮,這姓盂的與你非親非故,不過是令甥女的舊日相識罷了。」他想說的本是「相好」二字,臨時改為「相識」。接著說道:「夫人為了令甥女的清譽,似乎也不該庇護他。」

    蕭夫人冷冷說道:「我這裡是乾淨的地方,容不得鷹爪玷污,你給我滾出去!」綢帶夭矯如龍,說話之間,已是攻了十七八招。其中一招,綢帶從他的面門橫掃而過,楚天雄一個「大垂腰,斜插柳」,使出「鐵板橋」的身法,避是避開了,但鼻孔卻給綢帶上沾著的絨毛碎屑吹入,不由得打了一個噴嚏,蕭月仙剛走進來,拍掌笑道:「媽,你這一招使得真妙,活像耍猴兒。再給這老猴兒一下,打腫他的鼻子!」

    楚天雄成名幾十年,怎受得了如此譏嘲,氣往上衝,說道:「蕭夫人,你不識好歹,對不住,我們也不能和你客氣了。哼,哼,只怕你不但保不了外人,連你的女兒也保不了!」

    蕭夫人聽他威脅到自己的女兒,倒是不能不有點顧忌,叫道:「月仙,出去,這裡的事不用你理!」那個使鋸齒刀的名叫莊鯤的大內侍衛早已攔在門口,哈哈笑道:「這女娃子倒長得不壞,哩嘿,你既然進來了,那就莫想出去啦,賠你大爺玩玩吧。」

    蕭月仙唰的一劍刺出,斥道:「狗嘴裡不長象牙,姑娘正是要來打狗!」一招「黃河遠上白雲間」,接著一招「一片孤城萬仞山」,劍氣森森,變化無方,莊鯤不識這路劍法,倒是不敢和他搶攻。

    可惜蕭月仙畢竟年紀太輕,臨敵經驗不足,莊鯤使的是「四平刀」,顧名思義,這套刀法是以四平八穩見長,蕭月仙劍走輕靈,攻了十數招,攻不進去,不覺有點焦躁。莊鯤忽地賣個破綻,蕭月仙大喜,唰的一劍,分心便刺,卻不知對方乃是誘敵之計。

    蕭月仙喝聲「著!」只道這一劍刺將過去,對方的胸口便要搠個透明的窟窿,她未曾殺過人,心裡還當真有點害怕,劍鋒微微顫抖,只敢使出三分力道,暗自想道:「我讓他受點傷也就是了,這一劍可莫刺得太深!」

    莊鯤哈哈一笑,說道:「不見得!」只說了三個字,蕭月仙眼前突見白光一閃,莊鯤的鋸齒刀已自下而上的掠過來,「卡嚓」一聲,刀頭的鋸齒鎖住了她的劍尖。幸而蕭夫人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女兒遇險,立即叫道:「夜叉探海!」她給楚天雄纏住,不能過去搶救,只能指點女兒。

    這一招「夜叉探海」,正是針對鋸齒刀的「鎖劍」招數,若能用得恰到好處,立即便可反敗為勝,但蕭月仙驟然失手,心中未免有點慌亂,這一招便是使得對了,卻未能恰到好處,莊鯤一擺鋸齒刀,避免給她的劍鋒上削,削掉指頭,順手還了一招「金鎖墜地」,嚓的一聲,刀劍相交!蕭月仙只覺手腕一麻,青鋼劍脫手飛出。

    蕭夫人早已掏出兩枚銅錢,錚錚兩聲,銅錢破空擲去,一枚打著正在向上飛起的青鋼劍,青鋼劍轉了方向,劍柄恰好對準蕭月仙飛過來,蕭月仙一撥接到手中。另一枚銅錢卻打著了莊鯤的鋸齒刀,令他刀尖歪斜,這一刀劈過去,就劈了個空。

    楚大雄讚道:「好個暗器功夫!」趁勢搶攻,他與蕭夫人的武功各有擅長,正是伯仲之間,蕭夫人打出這兩枚錢鏢,不免分了點心神,楚大雄趁勢搶攻,登時搶了先手。蕭夫人想要擺脫他,那是更加不易了。

    蕭月仙本來是一鼓作氣的,失招之後,銳氣頓挫,接劍再戰,使出的招數已是沒有剛才那樣的得心應手。幸而對方給蕭夫人小小的一枚錢鏢,打歪大刀,也是不無怯意,生怕蕭夫人不知什麼時候又會給他來一下偷襲,他要提防蕭夫人的暗器,蕭月仙這才能夠堪堪和他打成平手。

    孟元超一柄寶刀敵住石朝璣的一對判官筆外,於長吉的一條水磨鋼鞭,兀是攻多守少。楊牧摔了一跤,此時驚魂已定,跳起來又要闖進雲紫蘿的臥房。孟元超退後數步,守著房門,刀光霍霍展開,楊牧闖不進去,索性便與石、於二人聯手,向孟元超猛攻,孟元超以一敵三,可就漸漸有些不住了。

    孟元超連發兩聲長嘯,心裡想道:「騰霄和小師妹還未見來,莫非他們也是遇上了強敵了?」原來他們本是一同來的,呂思美女孩兒家心細,心想孟元超與雲紫蘿久別重逢,他們定有許多不足為人道的私話要談,是以在踏進山口之時,藉口叫孟元超先去探個究竟,她和宋騰雷則故意落後。說好了若是不見孟元超出來,最多半個時辰他們就會來到,孟元超懂得他們的用意,是以也沒說破。

    楊牧吃了一驚,說道:「這廝只怕是在呼喚黨羽,快點料理了他!」石朝璣哈哈笑道:「他有救兵,我也早有理伏,不用擔憂,今日我擔保可以令你手刃仇人就是!」

    孟元超大怒道:「孟某只有一條性命,你們哪個想要,儘管來吧!刀光霍霍,拳風虎虎,刀中夾拳,咬牙惡鬥,楊牧等人雖然佔了絕對的優勢,亦是不能不對他的拚命打法忌憚幾分。

    蕭月仙氣力漸漸不支,心中亦是大為著急,想道:「陳大哥和邵姐姐難道沒聽見這裡廝殺的聲音麼?為什麼他們還不回來?難道當真是碰上了敵人的埋伏了?」心裡一慌,使出的劍法越發不能如意。

    莊鯤橫劈三刀,直砍三刀,把蕭月仙殺得手忙腳亂,蕭夫人喝道:「你敢傷我女兒一根毫髮,我必定取你性命!」楚天雄縱聲笑道:「莊鯤你別怕她,她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接著說道:「蕭夫人,你要保全女兒,那只有趕早抽身,別沾渾水!」蕭夫人冷笑道:「且看誰是泥菩薩過江。」腰帶矯若游龍,突然從楚天雄意想不到的方位抽過來,啪的一聲,在他手背狠狠抽了一「鞭」,饒是楚天雄練的是鐵掌擒拿手的功夫,手背也給抽起了一條紅印。

    楚天雄本領也委實了得,手背一給腰帶打著,立即反手一剪,「卡嚓」一聲,兩根指頭竟然當真就似利剪一般,把腰帶剪去了一段。腰帶本來不是很長,這一下更加短了。蕭夫人拿來當作軟鞭使用,漸漸感到不能得心應手了。

    他們交換這招,認真說來,還是蕭夫人吃虧較大,但表面看來楚天雄給他打著,吃虧卻是比較顯著。

    莊鯤心裡想道:「通天狐與她勝負尚未可知,我若傷了她的女兒,這婆娘非發瘋不可,我何苦和一個女娃子糾纏?」他遊目四顧,看見孟元超站在門口,力敵三人,楊牧等人衝不過去,跟著想道:「聽說楊牧的妻子是他的舊情人,怪不得他如此拚命。嘿嘿,這可正是我立功的好機會。」當下把蕭月仙逼退到了屋角,突然一個轉身,刀尖挑開門簾,立即衝進雲紫蘿的臥室。

    孟元超斜躍兩步,一刀劈下,喝道:「給我滾出去!」可是他是在三名高手圍攻之下躍出***的,他要阻攔莊鯤,石朝凱和楊牧抓著這個機會也是要傷他了。他跳出***,刀才劈下,快刀雖快,畢竟也是遲了點兒,劈了個空,往鯤沒有「滾出去」,而是闖進了雲紫蘿的臥室了。

    說時遲,那時快,石朝璣的雙筆已是點到了他的背心大穴,孟元超反手一刀,鐺的一聲把雙筆格開,只覺肩頭一陣劇痛,原來已是給楊牧一掌打著。

    孟元超猛地一聲大喝,身形旋風似的疾轉過來,揮刀便向楊牧劈斬,在他轉身之際,又著了於長吉的一鞭,他卻好像若無其事的樣子,只顧追殺楊牧。楊牧見他神威凜凜,不覺膽寒,明知他已受傷,亦是不禁連連後退。

    忽聽得一聲裂人心肺的呼叫,莊鯤血流滿面,雙手掩著眼睛,從臥室裡面又衝出來。

    原來他只知道雲紫蘿是孟元超的舊情人,卻不知道雲紫蘿也是個身懷絕技的女俠,只道一個婦道人家,容易欺負,抓著了雲紫蘿就可以威脅孟元超。算盤打得如意。可冷不防就吃了虧。

    雲紫蘿身懷六甲,不便和人動手,但暗器還是可以發的。莊鯤連她的面貌還沒看清楚,就給她撤出一把梅花針打傷了。

    莊鯤滾了出來,嚇得魂飛魄散,不知眼睛瞎了沒有,試一試張開眼睛,雖然視力還幸看得見東西,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開始感到面門和手背的劇痛。原來他以手掌掩著眼睛,幸虧遮掩得還算快,眼角被刺一針,並沒刺瞎。但面門和手背卻已插滿了梅花針!

    楊牧心裡想道:「孟元超勢如瘋虎,我何苦和他拚命?只是紫蘿也是奇怪,為何她不出來助她姨媽?是不好意思和我見面呢?還是抱病在身?」又想:「她縱然恨我,決計不會殺我。待我進去看個明白,我和她在裡面糾纏,孟元超必然心神不定,他已經受了傷,石朝璣要收拾他那就更加容易了。」

    他摸準了妻子的性情,說道:「紫蘿,你跟我回去吧,我可以請他們看在我的份上,把孟元超放走!」一面說話,一面以袖遮面,掀開門簾,便進臥室,他斷然料準雲紫蘿不會傷他,心裡可還不能不多少有點顧忌。

    孟元超身上受了兩處傷,楊牧打的那掌,尤其傷得厲害,石朝璣、於長吉乘勢攻他,儘管他仍是勇如猛虎,亦是有點力不從心了。眼看著楊牧走進雲紫蘿的臥室,他想移動腳步也難,心裡不禁暗暗歎了口氣:「紫蘿,我害了你了!」

    楊牧踏入臥房,只見雲紫蘿睡在床上,臉兒朝內,背向著他。他本來是小心翼翼的提防,提防妻子突然翻臉,說不定就會用暗器傷他的。想不到雲紫蘿對他的進來竟似毫無知覺。外面正在高呼酣鬥,她剛剛又才用過梅花針傷了莊鯤,當然不會是真的熟睡。

    「莫非她是沒臉見我們?」楊牧心想。但這一猜又似乎並不符合雲紫蘿平日的性格。雲紫蘿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只要她自己問心無愧,就決不怕別人橫逆相加。

    儘管一個人總是比較容易原諒自己,苛責他人。但這次夫妻反目,楊牧捫心自問,卻是雲紫蘿對不住他的少,他對不住雲紫蘿的更多。那日她敢於面對自己撕掉「休書」,又何至於現在不敢和他見面?

    楊牧驚疑不定,輕輕的走上的去,輕輕地叫道:「紫蘿,我來了。」夫妻將近一年沒有同床,此時驟然見著妻子嬌慷的睡態,楊牧禁不住心神一蕩了。

    雲紫蘿正在感到腹痛如割,她這像波浪般的疼痛,一會兒起,一會兒止,在這半個時辰之內,已經是第三次了。而這次也許是因為剛才使用暗器,動了胎氣的原故,痛得特別厲害,時間也特別長。從她打傷莊鯤之後,就痛到現在。

    她是有過做母親經驗的人,知道這是臨盆前奏的「陣痛」,預計產期本來不是今天的,俱從陣痛的跡象看來,腹中的孩子已是要提早面世了。

    在他自知將要臨盆的時候,楊牧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撞進來。雲紫蘿自是禁不住又羞又惱又氣又恨,這霎那間,抵受不了那陣如狂濤般襲來的「陣痛」,雲紫蘿只覺手足都似起了痙攣,叫道:「我不要見你,你給我出去!」痛得難受,不自覺的翻了個身。

    雲紫蘿翻了個身,夫妻正面相對。首先觸及楊牧的眼簾的不是妻子嬌美的顏容(她的臉色此時已是蒼白如紙,憔悴得不堪了)。而是妻子那漲得圓卜卜的肚子!」

    楊牧呆了一呆,驀地妒火如焚,一聲冷笑,說道:「你這賤人,怪不得你沒臉見我!你這孩子哪裡來的?」

    雲紫蘿面對丈夫之時,心中一軟,本來要把真情告訴楊牧的,聽他這麼一喝,不由得也是氣惱到了極點,用盡氣力,牙縫裡綻出幾個字:「你,你,你管不著,你也不配做……」話猶未了,腹中猛地一陣劇痛,登時不省人事!

    楊牧尚未知妻子已經暈厥,一把揪住雲紫蘿的頭髮,喝道:「你說我不配什麼,不配做你的丈夫是不是?我休妻在後,你懷孕在前,我有權問你,你這孩子哪裡來的,你不說就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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