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回 欲道心魔求棒喝 難揮慧劍令鈕分 文 / 梁羽生
楊炎心頭一酸,熱淚奪眶而出,幾乎忍不住叫出聲來:「乾爹,你知不知道,我也是在想念你呀!」
但他終於還是忍住了,因為他聽到了第三個人的聲音。這個人是邵鶴年。
邵鶴年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進來,一見著孟元超便即叫道:「不好了!」
孟元超道:「邵兄何事大驚小怪?」
邵鶴年喘過口氣,說道:「那小子已經跑了!我還以為他跑來行刺你呢,幸好你沒遭他毒手。」
孟元超笑道:「他已經行刺過了,是我放他走的!」
邵鶴年道:「你為什麼將他放了?你知道他是誰沒有?」
孟元超道:「我已經知道他是冒充的炎兒!」
邵鶴年道:「不,他是真的楊炎!」
繆長風旁觀者清,笑道:「你們說的恐怕不是同一個人吧?」
兩人不約而同的問道:「你說的是誰?」
孟元超道:「我說的是那個冒充炎兒的歐陽承,他是雷神掌歐陽伯和的侄孫。」
邵鶴年道:「我說的是那個在外面門房等候你召見的小子,他雖然已改容易貌,但我認得他確是楊炎無疑!」
孟元超道:「你怎麼知道他是炎兒,或者他是因為等得不耐煩先走了呢?」
邵鶴年道:「不是的。他是點了封大哥的穴道才逃跑的,這分明是作賊心虛!」
孟元超道:「如果這小子是要來行刺我,他就不會是真的炎兒。」
邵鶴年道:「孟大哥,你還是這樣相信楊炎這小子。俗語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孟元超沉著臉道:「邵兄,你別忘了炎兒也是雲紫蘿的親生兒子!」
邵鶴年道:「可惜他不是肖母而是肖父!孟大哥,我知道你愛屋及烏,但你可不能太過姑息他了。李務實的信說得分明,他和那小妖女在祁連山上幾乎傷了孟華,他不認哥哥,心目中自也不會有你這個父親!他改容易貌來此,不是為了行刺是為了什麼?李務實托丐幫飛鴿傳書叫你提防,你怎可完全當作耳邊風?」
楊炎心裡想道:「原來那封信還說了這許多事情,他、他不把這些事情告訴乾爹,恐怕不僅僅是為了避免乾爹傷心吧?」
孟元超歎口氣道:「我負紫蘿太多,他是紫蘿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兒子。我不相信他會行刺我。」這幾句話出於肺腑,說得誠摯之極。
楊炎心裡也禁不住為之感動,但隨即想道:「聽他的口氣,似乎真的曾與我娘……」他不願意想下去,但楊牧對他說過的那些中傷孟元超的話,卻又像毒蛇一洋,從陰暗角落裡鑽出來嚙他的心了。雖然他不敢想下去,但他已經知道孟元超和他母親有過私情的事是真的。
但誰才是真正愛護他的人吧?是他的生父還是孟元超?這答案他也是不用想就知道的了。他知道孟元超對他的愛護決不在他的義父之下。
心亂如麻,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他已是一片茫然。不過混沌之中也有兩分清醒,他知道這個時候還不是他和孟元超可以相見的時候,即使他不再把孟元超當作仇人。「縱然他和義父都相信我,旁人是不會相信我的,何況、我其實也真的想過行刺孟元超。」心亂如麻,不知不覺又捏斷了一根樹枝。
邵鶴年喝道:「誰在外面!」立即就跑出去。
只見一條黑影已經掠上瓦面。轉瞬就飛過牆頭。邵鶴年自知輕功不及此人,但一看之下,亦已知道此人是楊炎了。
「謬大俠,孟大俠,你們快出來!」
孟元超道:「什麼事?」
邵鶴年道:「楊炎這小子剛才還躲在這裡,你該相信他是圖謀行刺你了吧?」
孟元超知道楊炎已經逃走,這才說道:「我早就知道他躲在這棵樹上了。」
「那你為何——」邵鶴年說到一半已然省悟,「哦,原來你是想以至誠來感化他。不過——」
孟元超道:「不錯,我們還是應該將他追回來,不過我去不大合道。繆兄,你走一趟吧,不要太著痕跡。」
繆長風笑道:「炎兒的脾氣我最熟悉,我懂得的。」大袖一展,話猶未了,已是疾如鷹隼般的掠過牆頭。
他自命對楊炎最為熟悉,但有一件事卻頗出他的意料之外。楊炎的武功已經遠遠超乎他的估計了。
他以為很快就會追上楊炎,結果追了一程,還未發現楊炎的蹤跡。
楊炎提一口氣,飛快的跑回那家農家,他是想取回坐騎,便即離開此地。義父會來找他,他亦是早已料想得的了。
義父、生父、孟元超的影子,走馬燈似的在他心頭流轉,他情緒混亂到無以復加,終於咬了咬牙作了一個決定:「義父,不是我狠心捨得離開你,我必須去辦一件事情,還個心願如願以償,那時我才能夠心安理得的和你會面。」
他知道自己的輕功是賽不過義父的,目前雖然未見義父追來,但時間一長,必定會給義父追上。他的坐騎是奪自彭大遒手中的大宛名駒,只有跨上坐騎,才能擺脫義父的追蹤。
相隔不過一個山坳,沒有多久,他就回到那家農家了。此時已是曙光初現的時分。
剛到門前,便聽見馬嘶,似是歡迎他的回來。
他的那匹坐騎是關在柴房中的,柴房裡有新鮮的稻草?可以當作飼料,楊炎不打算驚動主人,逕自便進柴房。
那匹馬一聲長嘶剛剛停止,楊炎忽地心頭一動:「奇怪,它的叫聲好像是受到什麼驚嚇的模樣?」
推開柴房的板門,一股血腥氣味撲鼻而來。楊炎定睛一瞧,不禁嚇得呆了。
他不想驚動主人,主人卻躺在稻草堆上。腳旁一束尚在燃燒著的松枝,火光搖曳不定,幸好沒有燒著稻草。
楊炎失聲叫道:「老伯!」只是那老農夫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可是動也不會一動。顯然是在臨死之前受到過度的驚恐。他的頭顱開了個洞,鮮血尚在汩汩流出。楊炎是個武學的行家,一看就知是受到鐵砂掌、金剛手之類的剛猛掌力所傷。
楊料無暇思索,連忙彎腰俯視,想看是否還可救治。雖然明知希望甚屬渺茫,但在未曾證實這老農夫確已氣絕之前,心裡總存著一線希望。
就在此時,突然發生了他意想不到的變化。
那滿面血污的老農夫突然躍起,就像民間傳說中的「屍變」一樣,雙手平伸,雙腳也是直挺挺的跳彈而起,向他撲下。
楊炎一掌拍出,陡然間只覺掌心、眉心、左肩的肩井穴同時好像被利針所刺。農夫的屍體「撲通」倒下,另外一個人卻己出現在他的面前。
原來這個人是利用農夫的屍體作為掩蓋,向楊炎偷施暗算的。
楊炎中了三枚細如牛毛的梅花針。梅花針雖小,卻是畏了劇毒的。
那人側身一閃,冷笑說道:「楊炎,你睜大眼睛瞧瞧,看我是誰?嘿、嘿,你這小子終須還是落在我的手上!」
天色雖然尚未大亮,楊炎已經認出這個人了。
八年前,冷冰兒帶他下山,當時孟元超正率領一支義軍,在回疆與清軍作戰。冷冰兒是想把他送往義軍之中,好讓他們「父子」團圓的。
不料還未見到孟元超,在途中忽然碰到一股潰逃的清軍,楊炎被一個軍官捉了去(事詳拙著《牧野流星》)。後來幸虧碰上了龍靈珠的外公,方始將他從這個軍官手中,救了出來。
這次意外,可說是改變了楊炎一生的命運。倘若沒有這次的意外事情發生,恐怕他早已認盂元超為父,也不會有今天的事情來困擾他了。
他也不知這件意外事情對他是禍是福,但對這個折磨過他的清軍軍官,卻當然是恨之入骨的。只可惜對他的姓名來歷,一點都不知道,想要報仇,也不知往那裡尋找。
楊炎做夢也想不到,他所痛恨的仇人忽然出現在他的面前。而自己又一次的遭了他的暗算。
楊炎又驚又怒,喝道:「惡賊,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中了三枚毒針,不敢多說,撲上前去,呼呼便是三掌!
這三掌是他「爺爺」所傳的龍爪手絕招,掌力剛猛,變化奇幻,只聽得「卜」的一聲,饒是這軍官武功不弱,肩頭也著了他的一掌。
可惜他中了毒針,內力不濟,那軍官只是幌了一幌,便即哈哈笑道:「小子,你想和我拚命,那是決不可能的了,不如求我饒命吧!」
楊炎眼睛發黑,兀自咬牙狠鬥。那軍官不禁亦是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幸虧他中了我的妙計所算,否則只怕我當真不是這小子的對手。」
楊炎又一掌打著那人,這次力道更弱,那人反手一抓就抓著了楊炎的脈門。楊炎登時暈了過去。
那軍官一看天色已經大亮,急忙把楊炎抱起,跨上楊炎那匹堅騎。
他怕路上碰上義軍,不敢將楊炎捆縛,這匹馬跑的非常快,他用一隻手扶著楊炎的腰,只要讓他端端正正的坐在馬上,不加捆縛,就不會惹人注目。
跑了一程,只覺楊炎的身體逐漸僵冷,這軍官心裡想道:「這小子可還不能讓他送命。」當下把一味藥丸塞入他的口中,這不是解藥,但可以阻止毒氣的蔓延,保全他的性命。
過了片刻,只見楊炎身驅顫動,發出低沉的呻吟,軍官好生驚異,想道:「這小子的內切委實了得,居然這樣快就復醒了。」不過楊炎一醒過來,他可以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了。
正行走間,忽見一騎快馬迎面而來,初時只見一團紅影,轉瞬之間,距離已是不過百步之遙,看得清楚是一匹四蹄雪白,毛色火紅的駿馬了。
這軍官暗喝聲采,心道:「好一匹駿馬!比我這匹坐騎還好得多,可惜我現在不便惹事,只好放過他吧。」心念未已,那匹紅鬃馬又近了許多,騎在馬背上的人也看得更加清楚了。是個年紀大約不過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軍官不禁又是暗喝采:「好標緻的小姑娘!」倘若不是因為他不能放棄楊炎,他早已忍不住要把美人名馬都搶過來。
不料他不敢惹事,那小姑娘卻來惹他了。
說時遲,那時快,正在他心裡」大呼「可惜」之際,那匹紅鬃馬已是旋風也似的來到,而且對他竟似視若無睹!這條山路雖然勉強可以容得兩匹馬並馳,但像她這樣撲沖直撞而來,撞上的危險仍是非常大的!
軍官喝道:「你這丫頭要找死麼!」正想提疆閃避!那小姑娘一鞭就向他橫掃過來。
這一下事先毫無朕兆,來得當真是快如閃電。臭說這軍官並無防備,就算他有提防,也想不到一條短短的馬鞭突然就會打到他的面門。
原來小姑娘這條「馬鞭」不是普通的馬鞭,而是一條銀絲軟鞭,可以圈成一團的。她圈了一半握在掌心,此時突然將它伸長,剛好夠得著纏上那軍官的咽喉。
這軍官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聽鞭聲呼響,就知這小姑娘的內力竟是非同小可,而且用的是鎖喉鞭的殺手絕招。
若論真實的本領,這個軍官雖然不及楊炎,比這小姑娘可要稍勝一籌。但此際冷不及防,卻給她鬧個手忙腳亂。
百忙中無暇思索,他只好放開楊炎,騰出來趕忙去抓鞭梢。
軟鞭活似靈蛇,軍官一抓抓空,那條軟鞭已是纏上楊炎的身體,在他即將墜馬之際,倏的就把他捲了過去。紅鬃馬已經越過前頭,那軍官剛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情,那小姑娘把手一揚,喝道:「讓你也嘗嘗我的暗器滋味!」三枝短箭射了過來!
那軍官恐防她射來的乃是毒箭,不敢用手去接,百忙中一個斜掛馬鞍,只用足尖勾著馬鞍,懸空使出鐵板橋功夫,三枝短箭幾乎是貼著他的背脊飛過,他的坐騎本來不及小姑娘騎的那匹紅鬃馬。這麼受阻片刻兩人的距離又已在百步開外。
他怎捨得到口的饅頭給人搶去,當下一聲吆喝,撥轉馬頭去追。只盼那匹馬馱著兩個人,自己或許還有可能追上。
不料不知怎的,那匹馬竟然不聽使喚,驀地一頭撞在一株大樹之上,把軍官拋了起來,只聽得一聲淒厲的嘶鳴,馬已倒在地上,頭上滿是鮮血。原來小姑娘所發的暗器之中,除了那三枝短箭,還有兩枚小小的梅花針,她的梅花針是沒有毒的,料想即使能夠打中那個軍官,那他亦是毫無影響,故此用來射瞎他的坐騎。
軍官氣得七竅生煙,正自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得一聲長嘯,隔山傳來,震得他耳嗡嗡作響,長嘯過後,跟著叫道:「炎兒!炎兒!」
那軍官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心裡想道:「此人功力勝我十倍,他叫這小子做炎兒,恐怕不是孟元超就是繆長風了。」心驚但戰,那裡還敢逗留,趕忙悄悄溜走。
他料得不錯,這個人正是來找尋義子的繆長風。
繆長風的嘯聲,那小姑娘也聽見了,聽見了他的嘯聲,她越發催馬急行。
楊炎已經恢復了一點知覺,只覺好像騰雲駕霧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方始腳落實地。有一個軟綿綿、暖烘烘的身體偎倚著他。
「炎哥,你醒醒!」小姑娘在他耳邊柔聲呼喚。
楊炎吸一口氣,胸口似乎沒有剛才那麼鬱悶了,他張開了眼睛,定睛一看,不由得又喜又驚,失聲叫道:「靈珠,是你!我、我是在做夢吧?」
龍靈珠道:「那三枚毒針,我已用磁石吸出來了,你覺得好一點嗎?」
楊炎說道:「多謝你,你快走吧。恐怕還會有人來找我的。」他想到的是:孟元超和他的義父雖然不知道龍靈珠的姓名,但已經知道她是「小妖女」了。他們當然會相信邵鶴年和李務實的話,把他「誤入歧途」的過錯,都推到他們心目中這個「小妖女」頭上。他知道是孟元超和繆長風找著他,對他是決計無妨的,但要是龍靈珠給他們碰上,那可就難說得很了。
不過他此際已是有氣無力,縱然不怕傷龍靈珠的心,他亦已沒法和她細說了。
龍靈珠道:「我不走,要走咱們一起走。你先別說話!」一雙軟綿綿的小手伸了過來,握著楊炎雙手。
他們所練的內功同出一源,龍靈珠用家傳的內功心法助他凝聚真氣,倒是有點效果。不過他中毒太深,縱然能夠稍稍凝聚真氣,亦是無補於事了。
楊炎若笑道:「你不要浪費真力了,得不到解藥,沒有用的。你還是走吧!」
龍靈珠道:「你不是說過嗎。爺爺傳給你的內功,就有自行祛毒的辦法。只要你恢復幾分功力,沒有解藥,也會好起來的。」
楊炎苦笑道:「那最少也得恢復七分功力才行,縱然有你全力相助,我要恢復七分功力,恐怕最少也得在三日之後。」
龍靈珠道:「不,要走咱們一起走;要死咱們也一塊兒死!」
楊炎說道:「你不用替我擔心,我不會死的。倒是你,我、我……」
說至此處,忽覺丹田發熱,這是真氣開始納入丹田的現象。楊炎只能暫且停止說話,以待真氣凝聚。其實,他就是能夠分出心神說話,也不知怎樣說下去才好。
過了一會,揚炎吐出一口濁氣,龍靈珠問道:「是否舒服一些?」
楊炎說道:「好多了。但真氣一點一滴的凝聚,還是不行的。你可不宜在這裡耽擱太多時候——」
龍靈珠知道他又要勸自己離開,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笑道:「已經開始好轉,那就好了。無須你自己能夠運功祛毒,只要你恢復兩分功力,那我就可以和你作伴離開此地了。恢復兩分功力,恐怕明天就可以了,對不對?」
楊炎說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龍靈珠道:「是在一座高山上的森林裡,看來是人跡罕到之地。」
楊炎說道:「還是在柴達木境內的吧?」
龍靈珠道:「不錯,這座山和柴達木首府的距離不過十多里。」
楊炎問道:「靈珠,你怎麼也會來到此地?」龍靈珠笑道:「我有未卜先知之能,預知你今日有難。」
楊炎道:「我是和你說正經的,別開玩笑。」
龍靈珠道:「說正經的,我雖然不是諸葛亮,但你今日之難,卻確實是早已在我意料之中!」
楊炎道:「你怎麼知道?」
龍靈珠道:「你告訴我的!」
楊炎搖了搖頭,笑道:「你又來開玩笑了,我幾時告訴過你了?」
龍靈珠道:「你忘記了那一天分手的時候,你和我說過的話麼,你說不能助我報仇,是因為你和我一樣,都要報仇,而你的那個仇人令你一生下來就受恥辱,和殺父的仇人也差不多!」
楊炎聽她覆述自己當時的想法,禁不住心中苦笑。
龍靈珠繼續說道:「你說你的身世有難言之隱,而你又不肯認孟華做哥哥。你雖然沒有告訴我你的仇人是誰,我也猜想得到一定是孟華之父孟元超了。你那天一下祁連山,我跟著就趕來柴達木。」
楊炎歎道:「你不該來的!」
龍靈珠道:「你不是說過,我的爺爺也就是你的爺爺,在你未曾認識我之前,你已經把我當作親人了。難道你說的都是假話,在你的心目中,只有冷姐姐才是你的親人?」
楊炎淚盈於睫,又是感激,又是歡喜,說道:「你們一個是我的姐姐,一個是我的妹妹,都是我的親人。珠妹,我非常高興聽見你這番說話,那麼,你是願意認你的外公了?」
龍靈珠道:「我不想騙你,我的心裡還是有點恨他的,雖然恨得已經沒有從前厲害了。」
楊炎心想:「我對孟元超何嘗不也是如此!」說道:「是啊,爺爺早已後悔他做過的錯事,他晚年的處境也實在寂寞可憐,對你這個他從未見過面的外孫女,他是只有思念,只有熱愛的,你是不該再恨他了。」說至此處,不覺心裡暗自想道:「那麼我呢?我是不是是也不該再恨孟元超了?他是否做過像爺爺那樣的大錯事我不知道,但地對我的思念和愛護我卻是已經知道了的。」
龍靈珠道:「與生俱來的恨恐怕不是立即就能從心上抹去的,但我願意為了你的緣故,和你一起回到咱們爺爺的身邊。」
楊炎聽見「有生俱來的恨」這一句話,不覺心弦顫抖。這句話出自龍靈珠口中。但也好像是替他說的一樣。
龍靈珠道:「炎哥,你在想些什麼,你不願意和我一起回去?」
楊炎沉吟半晌,說道:「這本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不過現在、我恐怕還不能……」
龍靈珠柔聲說道:「炎哥,你還要留在此地報仇麼?不錯,孟元超對你那麼狠毒,也難怪你要報仇,不過,這也是你勸過我的: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咱們一起回去陪伴爺爺吧!你養好了傷,學會了爺爺的武功,那時咱們再下山報仇吧。這樣,既可以安慰爺爺的晚年,咱們也可以遠離爭鬥,無憂無慮過幾年日子,而幾年之後,報仇也更有把握,這不是一舉三得嗎?」
楊炎雖然精神好了一些,還是不能說太多的話的,而他此際卻正是心中有太多的話要說,也不知從何說起。他只能說道:「不,珠妹,你猜錯了。我並不想留在此地報仇,甚至在我的心裡,我也已經不想把孟元超當作我的仇人了。」
龍靈珠一直以為盂元超把他打得傷成這樣的,突然聽得他改變主意,心裡自是不禁甚為詫異。但只要能夠保全楊炎的性命,她倒是樂於聽見楊炎願意放棄報仇的。縱然只是暫時的放棄也好。
「既然你已經不想向孟元超報仇,那你為何不肯與我離開此地?」龍靈珠問道。
楊炎正自不知如何回答,忽聽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長嘯過後,有個極其熟悉的聲音叫道:「炎兒,炎兒,你聽見我在叫你麼?你不要躲避我啊!」
楊炎幾乎就要出聲回答,驀地想起龍靈珠在他身旁,而龍靈珠在義父的心目之中乃是一個害人的「小妖女」的。他抑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情,輕輕說道:「珠妹,你快騎馬走吧!不必為我擔憂,他們絕對不會殺我的。」
話猶未了,繆長風呼喚他的聲音已經是好像近在耳邊了。龍靈珠聽得出他正是朝著他們藏身之處跑來。
龍靈珠並沒有跨上坐騎。而是躲在離開楊炎數丈開外的一棵大樹背後。
剛剛藏好身軀,繆長風已經出現在他們的面前。繆長風是跟著他們這匹坐騎的蹄印找到這個地方來的。
楊炎雖然改容易貌,但還是瞞不過繆長風的眼睛。他發現楊炎。大喜叫道:「炎兒,果然是你!咦,你怎麼啦?你不肯認我嗎?是不是受了傷了?」他見楊炎靠著大樹,形容憔悴,似乎動也不能動的模樣,不覺大吃一驚。
他正要跑過去看,忽聽得暗器破空之聲,就在他身旁一棵大樹後面,三枝短箭射了出來。
楊炎驚呼:「珠妹不可——」
只聽得辟辟啪啪聲響,三枝箭斷成了十幾截落在地上。不錯,距離如此之近,暗箭突襲,是沒有不中之理的。這三枝短箭都射著了繆長風,但一碰著他的身軀,箭桿便即寸寸斷了。
楊炎知道以義父的武功,決不會被龍靈珠的暗器所傷,但卻還想不到義父的護體神功的厲害一至於斯!此時他擔心的不是龍靈珠傷他義父,而是在義父一怒之下,只怕龍靈珠性命難保了。
位動彈不得,根本無法阻攔,說時遲,那時快,龍靈珠已經撲上前去,左鞭右劍,猛烈攻擊。
繆長風衣袖輕輕一拂,龍靈珠左手銀絲軟鞭反蕩回去,恰好纏上了她右手所持的長劍。
龍靈珠叫道:「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楊炎在我的面前受你傷害,我打不過你,你先殺了我吧!」
楊炎見義父並沒施展殺手,這才鬆了口氣。
繆長風哼了口聲,說道:「胡說八道,我怎會害我的炎兒。你是何人,因何暗箭傷我。」心裡想道:「炎兒叫她珠妹,傷炎兒的想必不會是她。」原來繆長風在遭會偷襲之時,本意是想把那三枝短箭反震回去的,幸虧楊炎這一聲『珠妹」叫得及時,這才救了龍靈珠一命。否則只怕她不死也得重傷。
龍靈珠冷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你騙不了楊炎,也騙不了我!」
繆長風一怔道:「哦,你知道我是誰?」
龍靈珠道:「我知道你是心狠手辣的孟元超!」
繆長風道:「請問孟元超怎樣心狠手辣?」』
龍靈珠道:「你還說他不會傷害楊炎?那是誰打傷他的?不是你親自動手,也一定是你叫部下打傷他的。虧你還敢厚顏無恥的來欺騙他!」
楊炎叫道:「珠妹,你錯了!」
繆長風冷冷說道:「我也知道你是誰了!」
龍靈珠道:「你知道我是誰?」
繆長風道:「我知道你是把我的炎兒害得身敗名裂的那個小妖女!」
龍靈珠叫道:「不錯,我是小妖女,你是大英雄、大好漢,你殺了我吧!」她故意強調『大英雄、大好漢』這六個字,其實正是要使得「孟元超」不好意思殺她,說了之後,心裡惴惴不安,生伯「孟元超」不中她的激將之計,不顧身份,當真「以大欺小」,把她和楊炎一起殺掉,那就糟糕透頂了。
繆長風冷冷說道:「我不殺你,但不許你再纏楊炎!」呼的一掌拍出。
楊炎武功消失,武學並沒消失,一看繆長風的劈空掌勢,就知他是要廢龍靈珠的武功,嚇得連忙大叫:「乾爹手下留情!」聲音都嘶啞了!
繆長風也不知是否聽見楊炎的呼叫,仍然對著龍靈珠大喝:「給我滾開!」大喝聲中,又是一掌拍出。
龍靈珠好像皮球一樣拋了起來,卻不是身形向上直升,而是一路翻著跟斗向上,去勢不急,翻騰而上的身法卻是怪異無比!
這霎那間楊炎嚇得幾乎暈了過去。
幸好立即就聽得繆長風喝道:「看在炎兒份上,這次放過了你,你走得越遠越好,下次若是給我碰上,可就沒有這樣便宜的事了!」
龍靈珠在空中翻了三個觔斗,剛好跌落馬背上。
原來繆長風本意是要廢掉她的武功的,後來加上的那一掌,乃是轉移前一掌的力道,兩股力道互相牽引,好像龍捲風一樣,把龍靈珠捲上空中。落在馬背上,並非湊巧,而是他算準了的。
楊炎看著龍靈珠騎著那匹照夜獅子跑出樹林,這才放下心上一塊石頭,但餘悸猶存,心頭兀是有如鹿撞。
繆長風走到他的身邊,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驚:「炎兒,你中了毒?」
楊炎剛剛鬆了口氣,神智不覺有點迷糊,說道:「不是她傷我的。龍姑娘並沒害我,她。她是曾經幾次救過我的性命的。」
繆長風俯身察看他的傷勢,眉頭一皺,說道:「龍姑娘?你說那小妖女?」
楊炎叫道:「她不是小妖女,她是我的朋友,她是好人!」
繆長風道:「哦,她是好人?」
楊炎說道:「小妖女那是別人中傷她的,不錯,她和我一樣,有許多事情做錯了,但我知道,她是好人!乾爹,你相信不相信我,我也不想做壞人的,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現在究竟還能不能夠算是好人?」他心情激動,說得已是有點「語無倫次」。
繆長風微笑道:「炎兒,爹相信你是好人。」但隨即想起一個問題,不禁心裡又是忐忑不安,柔聲問道:「炎兒,你是不是很喜歡這位龍姑娘?」
楊炎說道:「她是我的親人,她是我的妹妹,我未認識她,就把她當作我的妹妹了。乾爹,我不能喜歡她嗎?」
繆長鳳聽得莫名其妙,心裡想道:「我一回到天山,就聽到有關他和冷冰兒的謠言,但石天行言之鑿鑿,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先不論是非,他總不能同時愛上兩個女子!如今他好像有點心智失常,我可不便盤問他。嗯,待冰兒回來再說吧。好在據冷鐵樵說只是差她去探聽一件事情的,過兩天她也應該回來了。」
此時他已察覺楊炎是中了劇毒,毒針雖然拔出,毒性並未稍減,而且脈象之中出現肝火松結之象。
「乾爹,我有許多話要和你說,卻不知從何說起?」楊炎嘶啞著聲音說道。
繆長風微笑道:「那你就別忙著說話,待你好了,咱們爹兒倆說個三天三夜。」
「不,我——」剛說得兩個單字,只覺一股熱氣霎那間已是流遍全身。
繆長風緩緩說道:「神遊象外,意存丹田,露台明淨,毋凝毋噴!」這是正宗內功心法的要訣,即使內力完全消失,也能以意導氣,自行療治,再加上有外力相助,那就好得更快了。
但楊炎卻怎能保持靈台明淨,毋凝毋噴?
繆長風默運玄功,把真氣輸入他的體內,立即發現,非但不能與楊炎本身的真氣水乳交融,反而有抗拒的跡象。他改變方法,想助楊炎將真氣納入丹田,結果卻是愈理愈亂!
「炎兒,你的身體要緊,別再胡思亂想了!」繆長風柔聲說道。
楊炎雙頰火紅,斷斷續續說道:「乾爹,我。我靜不下來。我、我好像被帶進不見天日的幽谷,眼前一片濃霧。我不知怎樣走出來。我有話要告訴你,也有話想要問你!」
繆長風是過來人,他也曾經受過**的衝擊,有過迷茫的日子。或許當年他的激動情懷不如楊炎今日之甚,但已足夠令他感受這種好像迷失了自己的苦味了。
「他的心情不能平靜下來,要是我強行運用太清氣功,約束他的真氣,恐怕反而對他有害。嗯,要治好他的創傷,看來是只有一個辦法了,替他解開心上的結!」
繆長風停止運功,說道:「好,炎兒,那你說吧,把你想要說的都說出來!」楊炎說道:「乾爹,我是剛才從你們那裡逃出來的。」
繆長風道:「我知道。」
楊炎沉聲說道:「我是來行刺孟元超的!」
繆長風道:「我和孟元超也早已知道了!」
揚炎呆了一呆,說道:「那為什麼他還是那樣說?」
繆長風道:「你聽見他說了些什麼?」
楊炎說道:「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他說,他決不相信我會行刺他!可是,我,我——」
繆長風微笑道:「你不是終於沒有行刺他嗎?他對你的信任,並沒錯啊!」
楊炎嚷道:「他明明知道我不是他的兒子,為什麼他對我那樣好?是不是因為他做錯了事,內疚於心?」
繆長風道:「不,做錯了事的不是他,應該感覺慚愧卻仍然厚著臉皮要認你做兒子也不是他!」
楊炎道:「那是誰?」
繆長風道:「是一個名叫楊牧的人。」
楊炎身軀顫抖,咬著嘴唇說道:「乾爹,你對我說實話,我的父親究竟是誰?」
繆長風道:「你的生身之父就是這個名叫楊牧的人!但真正把你當作親身兒子一樣疼愛的是孟元超!」
楊炎顫聲說道:「我、我已經、見、見過這個人了。」
繆長風道:「這件事情我雖然還未知道,亦已猜想得到,否則你不會跑來行刺孟元超!」
楊炎說道:「但這、這個人對我說的,和你、和你……」他的面色紅裡泛青,似乎沒有勇氣說下去了。繆長風卻是鬆了口氣,他知道『險難』已經度過,這個險是冒得對了。楊炎聽了他的說話,果然恥於把楊牧喚作爹爹。
繆長風道:「和我說的完全兩樣,是嗎?炎兒,你相信我還是相信他?」
楊炎一咬牙根,說道:「乾爹,你把真相告訴我吧,我相信你!」繆長風道:「好,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有勇氣面對真相!」
「我不知道他怎樣和你說,但也可以猜想得到,他是把自己說成受害者,把孟元超說成恃強凌弱的人!是不是這樣?」
楊炎沒有作聲,但心跳的聲音,繆長風已是可以聽得見!
繆長風大聲說道:「我告訴你,受害的不是他。是孟元超和你的母親,還有你!」。
從楊炎的眼睛繆長風看得出他是在半信半疑。於是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是想,他既然這樣壞,你的母親為什麼會嫁給他?」
楊炎叫道:「乾爹,我不要聽下去了!」
繆長風大聲說道:「你要聽!我告訴你,你的娘親是受了他的騙的!」
「盂元超和你的母親本來是一對愛侶,而且是即將成親的愛侶!」
「一件意外的事情突然發生,孟元超必須和你的母親分手,往小金川去幫助義軍。此去生死難卜,臨別前夕,或許他們是因此一時糊塗,於是你的母親懷了孕,後來生下來的就是你同母異父的哥哥孟華了。」
「盂元超沒有如期回來,卻來了一個楊牧。」
「那個時候的揚牧還是個混在俠義道中的偽君子,你的外婆要面子,他又假意答應你的母親,願意和她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婦,等待孟元超回來,就這樣,你的母親上了他的當。」
「幾年過去了,盂元超一直沒有回來。傳來的消息,卻越來越是對義軍不利。小金川的基地已經給清軍攻佔,最後是傳來了孟元超不幸戰死的消息。」
「在那幾年當中,楊牧倒是能守諾言,騙得你的母親相信。孟元超戰死,她斷了指望,而另一方面,楊牧又對她這樣『好』,最後的結果當然是不能怪她的,掛名的夫妻成了真正的夫妻。」
「其實孟元超並沒有死,那個消息是楊牧串通別人,捏造出來騙你的母親的。」
「待你母親明白真相之時,一切都已經遲了。」
「楊牧的真面目越發顯露了,他從俠義道變成了清廷的鷹爪。」
「你的母親逼得與他分開,他則利用此事誣蔑孟元超,把一切罪名加在孟元超身上,害得孟元超幾乎身敗名裂!也害得你們母子幾乎喪生。那時你還沒有出世,你的母親馱著你流浪江湖……」
故事沒有說完,楊炎已是放聲大哭!
繆長風道:「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雖然楊牧沒有殺你母親,你的母親實是因他而死!」
「好,炎兒,你哭吧,哭個痛快吧!但在你哭過之後,你必須挺起胸膛做人,人總不能傷心一輩子的!」
淚流乾了,楊炎的心裡充滿恨!可是不管楊牧如何可恨,他總是自己生身之父。「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呢?」
繆長風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緩緩說道:「你該怎麼辦呢?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想勉強你照我的意思去辦,你應該有你自己的主意了!」
「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謬長鳳重複說道:「真假是非,你也應該懂得分辨了!」
「是的,你是做錯了事,幸好還未鑄成大錯。孟元超相信你會變好,當然他也會原諒你的過錯。」
「他不僅願意原諒你的過錯,甚至他願意原諒楊牧。只要楊牧肯改過自新。」
「他是為了你的緣故許下這個諾言的,他說因為你受的創傷已經太多,不忍見你的心靈再受創了!」
「他抱著這麼一個希望,但願這個希望不是無根的幻想。他說虎毒不食兒,何況是人?楊牧只有你這個兒子,或許會因為你的勸告,重新回到正路上來。」
「他說無需楊牧與他走同樣的路,只要楊牧不再充當清廷的鷹爪,他就決不計較舊仇,他也願意見到你們父子相認!」
「楊炎已經收了眼淚,但聲音早已哭得啞了,他叫道:「不,我不要見他,不要再見到他!不要,不要,不——要——乾爹,我感激你,我、我、我也感激、感激孟伯伯。」他不自覺的衝口而出,從直呼孟元超之名,改稱「孟伯伯」了。
繆長風輕輕給他抹去臉上的淚痕,柔聲說道:「炎兒,世事多變,人也會變,你也不必馬上作出決定!」
「你的孟伯伯等著你回去見他,還有許多事情等你去做。因此,你必須趕快把身心所受的傷全部洽好,你明白嗎?」
楊炎心裡在想:「我不願意見到害死我娘親的人,但我也不願意回去見孟元超。唉,除了乾爹,如今我唯一願意見到的人只是冷姐姐。我沒有聽她的話,不知她肯不肯像乾爹一樣原諒我?」
「對,還有一個人我是希望再見的,『小妖女』龍靈珠!不過乾爹卻不准她再見我了。」
「唉,人與人之間總是難免有誤解的,乾爹肯原諒我,總有一天,他也肯收回成命吧?要是他也像別人一樣把龍靈珠當作小妖女,那對龍靈珠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繆長風道:「炎兒,你在想些什麼?你聽見我剛才說的話?」
楊炎說道:「我聽見了,你是盼望我好起來。」
繆長風道:「不錯,你要好起來,就不能有太多的雜念了!你明白嗎?」
楊炎低聲說道:「我明白!」
繆長風道:「明白就好!」說罷,手掌貼在楊炎胸膛,從頭開始,給他治傷。
楊炎大哭一楊過後,身體是更加虛弱了,但心頭塵垢,卻也給淚水沖洗乾淨了。
雖然尚未天明氣清,眼前的迷霧已經消失!
迷霧消失,陽光就可以射入幽谷。
繆長風的真氣輸入他的體內,也沒有阻力了。
過了一技香時刻,楊炎大汗淋漓,頭上都冒出了熱騰騰的白氣。
繆長風的太清氣功有了用武之地,大顯威力,雖然楊炎還未能夠運功和他配合,體內的毒質已是逐漸排出體外,化為汗水蒸發了。
楊炎不知不覺閉上眼睛,好像虛脫似的,身體軟綿綿的靠著義父。
繆長風脫下外衣,鋪在地上,讓楊炎睡覺。心裡想道:「元超一定等得十分焦急了,可惜我不能馬上回去把這個喜訊告訴他。」
原來他用太清氣功替楊炎拔毒,等於高明的大夫為求病人速愈而用重藥。大夫對病人的體質充分明了,用重藥亦無妨害,但卻必須有一段時間讓病人靜養才能復原。在這段時間,是絕對不能搬動病人的。故此繆長風只能等待楊炎這一覺睡醒之後,才能夠將他平安的送回去。
他摸一摸楊炎脈息,心裡甚為歡喜,想道:「炎兒的內功造詣在我估計之上,待他這一覺醒來,可能用不著找人幫忙抬他下山了。」不過他仍然準備做一副擔架,以備必要時用。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騎馬上山。謬長風聽見蹄聲急驟,共有兩騎,顯然都是駿馬,心裡想道:「莫非是那小妖女找來了幫手,我可不能讓她驚醒炎兒!」
齊世傑與冷冰兒並轡驅馳,正在這座山上經過。他們是昨天在路上相遇的。
冷冰兒道:「過了這座山,只須再走十多里路,就到柴達木了。」
齊世傑看看天色,說道:「那麼咱們在日落之前,也可以見到孟大俠了。但願他平安無事才好。」
冷冰兒忐忑不安,暗自想道:「要是炎弟當真做出糊塗的事來,我怎麼辦?」
齊世傑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我看他在保定的所作所為,向善嫉惡之心還是有的,要是有人勸他,他定會懸崖勒馬。」
冷冰兒道:「他的心地本來不壞,就只怕他性情偏激,受人蒙蔽。孟大俠身邊又沒有能夠勸得動他的人。」
齊世傑驀地想了起來,說道:「對啦,冷姑娘,有一件事我忘記告訴你。」
冷冰兒道:「什麼事?」
齊世傑道:「尉遲大俠曾告訴我,說是楊炎有一位義父,是十多年來名震江湖的繆長風、繆大俠。楊炎受他這位義父之恩,恩深如海!」
冷冰兒道:「不錯,繆大俠就是當年把炎弟從襁褓之中攜上天山的人。他怎麼樣?」
齊世傑道:「尉遲大俠說,他離開柴達木的時候,已經得到消息:繆長風為了找尋義子,即將來與孟元超會面,消息若然不假,繆長風應該來到了柴達木了。」
冷冰兒喜出望外,說道:「要是繆大俠在柴達木,那就再好也沒有了。」
「炎弟的身世之隱,盂元超是不便和盤托出的,我的顧忌少些,但也還比不上他的義父可以直言無忌。他的義父才是最適宜於勸告他的人。」
齊世傑道:「依你看,他的義父能夠勸得他懸崖勒馬嗎?」
冷冰兒道:「恩情加上親情,我想炎弟一定會聽他的話的!」
說罷,如有所思,過了好一會兒,方再說道:「但願他們爹兒倆此際已經在柴達木見上了面,那我就可以避免去見炎弟。」
齊世傑道:「你還要維持你定下的那條禁約:七年之內,不許楊炎見你?」
冷冰兒道:「不錯。要不是因為害怕他做出大錯之事,我早就避開他了。」
齊世傑忽道:「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冷冰兒道:「但說無妨。」齊世傑道:「要是他能夠迷途知返,和你一樣,回到了俠義道來,你又何必要維持這七年的禁約?」
冷冰兒道:「我不願意害他一生!」
齊世傑道:「依我看,你即使,即使(冷冰兒瞪他一眼,他本來想說的『嫁給他』這三個字不敢說出來。)和他一起,頂多也不過招來些閒言閒語,又何至於害他一生這麼嚴重?」
冷冰兒道:「我有我的隱衷,你不明白的。」
齊世傑歎道:「你不願意害他一生,可就苦了你的一生了!」
冷冰兒冷冷說道:「我本來是個苦命人,早已經苦慣了!」
齊世傑道:「你真的相信有命中注定這一回事?」
冷冰兒道:「我本來不相信的,但我覺得有些事情也只能順其自然,人力不能勉強。」
齊世傑道:「你是根本躲避,並非明知力所不能的勉強。嗯,我說得太過率直,你不是惱我吧?」冷冰兒的面色很不自然,他已經注意到了。
冷冰兒道:「我歡迎你說出心裡的話,怎會惱你?」她不知道,她在不知不覺之中,也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了。
齊世傑道:「你不惱我,我想多說一句?」
冷冰兒道:「好,你說吧。」
齊世傑道:「我只想勸你不必好像春蠶一樣,作繭自縛!」
冷冰兒默然不語,齊世傑惴惴不安的跟在她的後面。冷冰兒忽地回過頭來說道:「你只知道勸我,那麼你自己呢?」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我怎麼樣?」
冷冰兒道:「你跟母親回家之後的情況,我也略知一二。聽說在這一段日子裡,你非常意氣消沉!」
齊世傑面上發燒,問道:「是尉遲大俠告訴你的嗎?」
冷冰兒道:「你不必管是誰告訴我,我只要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這樣?」
齊世傑低下了頭,說道:「是的。」
冷冰兒歎道:「那你何嘗不也是作繭自縛?」
齊世傑道:「我知道我不該這樣。但請你相信我,我會慢慢好起來的。」
冷冰兒忽道:「你是獨子吧?」
齊世傑道:「不錯,父母只生我一人。」
冷冰兒道:「我也是並無兄弟姊妹。」
齊世傑道:「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也不知是歡喜還是悲傷?
冷冰兒緩緩說道:「你明白就好。我把楊炎當作弟弟,也願意把你當作哥哥。」
兩人並轡同行,不知不覺四目交投。冷冰兒伸出手來與他一握,說道,「我相信你,大哥,你振作起來吧!」
齊世傑心裡明白這不是愛情,但心裡已是感到絲絲甜意,他握著冷冰兒的手說道:「賢妹,多謝你鼓勵我,希望你也是一樣。」
忽聽得有人格格嬌笑,說道:「好親熱的哥哥和妹妹啊!」
只見一匹四蹄雪白毛色火紅的駿馬其來如風,騎在馬背上的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
齊世傑喝道:「好呀,我正要找你這小妖女算帳!」
龍靈珠從山坡上疾馳而下,笑聲未絕,已是從齊世傑身旁馳過,啊的一鞭,劈面打來。
這一鞭包含了四種精妙的鞭法,圈、打、抽、掃,凌厲無比。齊世傑焉能讓她打中,馬背上霍的一個鳳點頭,伸手就抓鞭捎。
龍靈珠正要改掃為圈,圈住齊世傑的手腕,把他拖下馬來,只聽得「咋嚓」一聲,銀絲密纏的鞭梢已是給他雙指挾斷!龍靈珠叫道:「好俊的龍象功」,從他身邊過去了,齊世傑奪不下她的軟鞭,不由得也是心頭一凜:「這小妖女的鞭法固然了得,功力亦頗不凡。」
齊世傑喝道:「給我滾下馬來!」撥轉馬頭,反手一掌。剛才那一抓他不過使用第三重的龍象功,這一掌則已用盡全力,使出了第八重的龍象功了。他只道這一記劈空掌之力,當能令她受震落馬,心裡還有點忐忑不安,只怕將她傷得太重。
龍靈珠的馬跑得快,霎那間雙方的距離已在三十步開外。但見龍靈珠身形不過微微一晃,便即坐穩雕鞍,嬌聲笑道:「可惜你的龍象功未練到第九重,對不住,我可要失陪啦!」她受齊世傑的掌力所震,其實亦已頗為吃驚:「幸虧我的馬路得快,要是距離在十步之內,只怕當真會跌下馬來。」她忌憚齊世傑的武功了得,不敢反唇相譏,慌忙快馬加鞭。
冷冰兒望著龍靈珠的背影,卻向齊世傑問道:「聽說江湖上最近發生的大事,乃是楊炎和一位年輕的姑娘在祁連山被各路人物搜索。那位姑娘也是被稱為小妖女的……」
齊世傑道:「這又怎樣?」
冷冰兒道:「你以為咱們現在碰上的這位姑娘就是那小妖女?」
齊世傑道:「我想十之九是了。否則她不會識得我的龍象功!」
冷冰兒道:「但在她未曾喝破你的龍象功之前,你已經罵她小妖女了。」
芥世傑道:「小妖女曾經和我的母親交過手,家母也曾對我描述過她的武功、形貌。你以為是她嗎?」
冷冰兒道:「我相信她就是和楊炎在祁連山被人圍攻的那位姑娘,但這位龍姑娘我相信她不是妖女,最少不像旁人說得那樣壞。」
齊世傑道:「何以你這樣相信她?對啦,你還知道她的姓名,這又是誰告訴你的?」
冷冰兒道;「都是楊炎告訴我的。」說至此處,忽然停了下來,齊世傑道:「你剛剛開了個頭,為何不說下去?」
冷冰兒道:「好吧,我說。但要是我的話令得你不高興,希望你原諒。」
齊世傑不覺衝口而出:「不管你說些什麼,我都是喜歡聽的,怎會生你的氣?」話出了口,方始發覺說得太過「親熱」,臉都紅了。
冷冰兒裝作並未察覺,繼續說道:「我以前也未見過這位龍姑娘,不過揚炎已經把她的身世告訴了我!」
齊世傑聽罷她的複述,說道:「如此說來,這位龍姑娘的身世倒是可憐,也怪不得她和楊炎的性情都是一樣偏激。」
冷冰兒道:「我並非對令堂懷有成見,不過我也相信楊炎的話,她和楊炎一樣,性情雖然偏激,卻都不是壞人。」
齊世傑點了點頭,默然不語。要知「小妖女」曾得罪過他的母親,但他的母親也曾做過令冷冰兒十分難堪的事,故此冷冰兒為「小妖女」辯護固然有所顧忌,而他想起那件事情則是更加尷尬、更加不安了。
冷冰兒歎道:「人與人之間總是難以避免有誤會的,不說也罷。當務之急,是趕快找到楊炎!」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你以為楊炎就在附近?」
冷冰兒道:「不錯,我看恐怕就在這座山上!」
齊世傑霍然一省,說道:「不錯,那小、小——龍姑娘是從山上跑下來的,但卻不見楊炎下來,自必是還在山上了。但何以只她一人——」說至此處,只見冷冰兒眉頭深鎖,臉帶愁容,齊世傑心頭一跳,登時醒悟她是在憂慮什麼了。
要知楊龍二人在祁連山上經過這一場災難,任誰都會如此猜想:假如楊炎當真要行刺孟元超的話,不用說龍靈珠自必是他的幫手了。孟元超武功比楊炎高得多,楊炎行刺不成反而受傷,那也是意料中事。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只見龍靈珠一個人從山上跑下來。
冷冰兒心裡想道:「要是孟叔叔知道他是楊炎,自然不會傷他,最怕他根本不知,黑夜中他的快刀如電,楊炎的武功再好,恐怕也躲避不開。」
她在腦海裡描繪出一幅假想的圖畫:楊炎乘黑行刺,給孟元超一刀斬傷。龍靈珠與受了重傷的楊炎合乘一騎,跑到這座山上。楊炎不住了,龍靈珠只好把他放下來,自己下山去找食物,準備帶回去讓楊炎可以躲在山上養傷。她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與齊世傑一同上山尋找。
繆長風一聲長嘯,嚇得他們的坐騎都跳了起來。
齊世傑不知來者何人,給繆長鳳的獅子吼功震得耳鼓嗡嗡作響,生怕是一種可用強音奪魄的功夫,連忙也運內功作了一聲大吼。
冷冰兒笑道:「你要和我的繆叔叔比賽誰的聲音大嗎?勸你別獻醜了。」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你說的是……」
話猶未了,繆長風已是聲到人到。
冷冰兒喜出望外,連忙問道:「繆叔叔,楊炎怎麼樣了,你知道嗎?」
繆長風也在同時問道:「他是何人?」
冷冰兒這才省起未曾介紹齊世傑,說道:「他是楊炎的表哥……」
名字尚未說出,繆長風已在冷冷說道:「哦,原來你就是齊世傑嗎。」
齊世傑道:「是,晚輩齊世傑拜見繆大俠。」
繆長風哼了一聲道:「不敢當,尉遲炯都敗在你的手裡,我如何敢受你的拜見!」
齊世傑大吃一驚,來不及解釋,繆長風已是一抓向他抓來。這一抓的力道非同小可,齊世傑無可奈何,只好使出第八重的龍象功。
繆長風那一抓抓下無聲無息,齊世傑這一掌拍出卻是隱隱挾著風雷之聲,但雙掌一交,齊世傑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繆長風只是身形一晃。
冷冰兒連忙叫道:「繆叔叔,他早已是咱們的朋友了,這次就是尉遲大俠叫我與他先回來的。」
齊世傑也在同時說道:「那次冒犯尉遲大俠虎威之事……」
話猶未了,繆長風已在哈哈笑道:「你們不用和我解釋,尉遲大俠早已告訴我了。你的龍象功果然不凡,怪不得他那麼稱讚你。」
冷冰兒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下地,說道:「原來你是試他的武功的。」
繆長風道:「不僅為了試他武功,也是為了楊炎。」
冷冰兒又驚又喜,忙問道:「楊炎呢?」
繆長風道:「就在這裡,你跟我來。」
回到原處,只見楊炎仍然熟睡,繆長風聽得見在他背後的冷冰兒的心跳的聲音。
繆長風低聲說道:「炎兒是受了點傷,並無大礙。」冷冰兒見他身上沒有傷痕,已知不是孟元超快刀所傷,問道:「炎弟受的敢情乃是毒傷,誰傷他的?」
繆長風道:「現在尚未知道,聽炎兒所說,似乎是當年將他擄去的那個人。他中的毒針那小妖女已經替他吸出來了。她剛剛從這裡逃走,你們可曾碰見?」
冷冰兒道:「我們就是因為碰上了她,才想起要到這山上找尋楊炎。」
繆長風繼續說道:「我用太清氣功為他療毒,大概還有一點點餘毒未清而已,性命是絕對無憂的了。不過要想令他盡快恢復,還得請齊老弟幫個忙。」
齊世傑道:「請繆大俠吩咐。」
繆長風道:「他的真氣尚未能凝聚,用你的龍象功替他約束體內流竄的真氣收效最快。」當下立即傳授了齊世傑一套指壓穴道的療法,叫他用龍象功依法施為。
繆長風看了片刻,見齊世傑對這套指壓療法已是能夠運用自如,便與冷冰兒說道:「冰兒,我有些話要和你說。咱們到那邊的樹林裡去,免得驚醒炎兒。」原來這套指壓療法對病者毫無痛苦,在他睡夢之中一樣可以收效。因此非但不會把楊炎驚醒,反而會令他睡得更沉。
冷冰兒冰雪聰明,心裡想道:「用太清氣功約束真氣,雖然不及龍象功之快,也慢不了多少的。繆叔叔恐怕是為了要避開齊世傑和我說話。」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繆長風說道,「冰兒,我與你情如叔侄,我想我們之間,似乎不必避諱什麼。有件事情,我想問你?」
冷冰兒道:「繆叔叔,你要問什麼請儘管問。」
繆長風道:「這次我一回到天山,就聽到炎兒『背叛師門』之事,心裡十分難過。聽說這件事清因你而起,石天行父子他們把炎兒的行為說得如同禽獸,我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冷冰兒淡淡說道:「其實也沒什麼,炎弟他是光明正大的向我求婚。」
繆長風道:「你答應了沒有?」
冷冰兒道:「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繆長風道:「此話怎說?」
冷冰兒道:「七年之內,不許他見我。」繆長風是過來人,一聽便知冷冰兒的用心,說道:「炎兒是個性格容易衝動的人,你是想用七年的時間,冷卻他對你的這份情感?」
冷冰兒默認。
繆長風遙:「要是七年之後,他對你仍然始終如一呢?」
冷冰兒道:「七年的時間不算太長,也不算太短,我相信一定會有變化的。」
繆長風:「冰兒,你是故意避開我的話題。」
冷冰兒道:「事情已經鬧得天翻地覆,石師叔他們堅持要按照武林規矩清理門戶,把炎弟當作了本派的叛徒了。你想我與他還能談及婚嫁之事麼?那樣,我豈不是也要變成罪人。」
繆長風道:「這樣說,你是為了人言可畏,才不敢答應炎兒?」
冷冰兒道:「並不是我怕變成罪人,最緊要的是我不願意害了炎弟一生。」
繆長風道:「我的看法和你不一樣。不過,是否害他這一點姑且不談,我想知道的是,你別怪我問得坦率,你是否對他也有點情意?」
冷冰兒道:「繆叔叔,你知道的,自從他上天山那天起,我就把他當作自己的弟弟一般,我們之間,當然會有姐弟之情。」
繆長風道:「除了姐弟之情呢?」
冷冰兒低下了頭,說道:「我沒有想過,真的,從來沒有想過。我、我不知道。」其實她並非沒有想過,不過她的確是自己也不知道。
繆長風道:「其實你和他也不是真正的姐弟,就是結為夫婦,那也不是什麼離經叛道的事情。只要你們二人真心想愛,旁人的言語,大可不必理會。」
冷冰兒低垂粉頸,說道:「我只願與他永為姐弟,他應該找一個比我更適合他的佳偶。」繆長風眉頭一皺,說道:「你是說那姓龍的小妖女?」』
冷冰兒道:「哦,你已經知道她和炎弟的事情了?」
繆長風道:「江湖上正邪各派人物在祁連山搜捕他們,卻給他們打得一敗塗地,這樣大的一件事情,我怎能不知?」
冷冰兒道:「這位龍姑娘不是妖女,她的身世其實也是很可憐的,雖然我不知道她因何結下那許多仇家,但從炎弟的例子,我敢相信未必一定就是她的過錯。」
繆長風道:「炎兒也是這樣和我說,不過他也和我說,他與那位龍姑娘只有兄妹之情。」
冷冰兒道:「要是讓他們有機會常在一起,異姓兄妹何嘗不也可變為夫婦?」
繆長風半晌不語,忽地問道:「冰兒,齊世傑似乎對你甚為愛慕,我看得出來,不知你對他怎樣?」
冷冰兒道:「他是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別的就談不上了。」
繆長風道:「我聽得尉遲炯說,他很孝順母親,那次他和尉遲炯比武的事情,就是因為他的母親而起。」
冷冰兒道:「不錯,他是個很聽話的好兒子。」
繆長風雖然不知道她和齊世傑母親之間的過節,但從她的語氣之中亦已知道,她對楊大姑頗為不滿。於是微笑說道:「按說齊世傑的武功和人品都很不錯,可惜他的母親號稱辣手觀音,恐怕很難相處。」
冷冰兒面上一紅,說道:「我又不想嫁給齊世傑,他的母親很難相處,與我何關?」
繆長風道:「好,那就不談他們母子了,咱們回去看看炎兒吧。」
原來在繆長風的心裡,縱然他相信龍靈珠不是妖女,他也是寧願楊炎娶冷冰兒的。
他對楊炎有一份父愛,對冷冰兒也有一份如同家人的感情,因此他雖然知道愛情不能勉強,但對他們的婚姻大事,卻免不了多少存有一點「私心」。
楊炎性格容易衝動,亂子已經鬧出不少,他希望楊炎娶一個能夠管束他的好妻子,而不是娶一個縱然不是小妖女,也是野性難馴的「野女郎」。從這方面著想,冷冰兒當然比龍靈珠好得多了。
冷冰兒在愛情上受過嚴重的創傷,繆長風更希望她得到一個好歸宿。
「齊世傑與她年紀相若,依常理來說,是比炎兒更適合她的。不過他有那麼一個惡名遠播的母親,冰兒嫁了過去,只怕要受婆婆的氣。」
「嗯,姻緣、姻緣,講究的是個緣字,她嫁給誰將來更有幸福,那也難說得很。只是她若肯嫁給炎兒,對我來說,倒是可以放心一些。」
繆長風翻來覆去的想,主意未曾打定,不知不覺,已是回到原來的地方了。
齊世傑迎上前來,說道:「繆大俠,我依你的所授,運龍象功替叢一
一他約束體內亂竄的真氣,果然見效甚快,如今他已是氣沉丹田了。他睡得很沉,說話大聲一些,料想也不會吵醒他了。」
繆長風替楊炎把了脈,說道:「不錯,這一覺醒來,功力最少可以恢復三、四分。不過這一覺可能睡得很長,冰兒,你留在這裡替我照料他吧。我和齊老弟先回去向孟大俠報個訊,他等炎兒的消息,一定等得非常心焦了。」
冷冰兒七竅玲瓏,一聽就知繆長風的用意。她定下了七年之內不許楊炎見她的「禁約」,如今繆長風要她單獨陪伴楊炎,那是要她自行打破這個禁約了。
但一來楊炎確是需人看護,二來她也願意楊炎在她身邊多一會兒,對繆長鳳的要求,她自是不能拒絕了。
為了趕路,繆長風借了她的坐騎,與齊世傑一起回去。
冷冰兒留在楊炎身邊,思潮起伏不定。
楊炎呼吸均勻、本來蒼白的臉龐已經恢復幾分紅潤。冷冰兒凝視他這張稚氣的臉,不覺心中充滿憐惜之情,就像大姐姐憐惜小弟弟一樣,輕輕撫摸他的臉孔。
楊炎動了一下,忽地喃喃說道:「冷姐姐,我、我對不住你!」
冷冰兒道:「炎弟,你——」定睛再看,楊炎眼睛仍然閉著,翻了個身,又睡著了。原來是說夢話。
冷冰兒想起那日她與楊炎定情的情景,藥力過後,楊炎一開口說的就是這句話,不覺粉臉通紅。
楊炎翻了個身,又在說夢話了:「珠妹,你說得對,咱們還是回去陪伴爺爺的好。」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腳步聲走進這片樹林,繆長風不應該回來得這樣快的,冷冰兒喝道:「是誰?」
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格格笑道:「小妖女又回來了,你想不到吧?」
冷冰兒道:「不,你猜錯了,我早已知道你會回來的。」
龍靈珠秀眉一揚,說道:「好,那你願意怎樣?」
冷冰兒道:「我不懂你的意思,什麼叫做願意怎樣?」
龍靈珠道:「你既然知道我會回來,難道不知我的來意?老實告訴你吧,我是為了楊炎回來的。」冷冰兒道:「我知道:「
龍靈珠道:「我這個人說話喜歡爽快,你也老實告訴我吧,你到底是想要哥哥還是想要弟弟?」
冷冰兒滿面通紅,斥道:「你胡說什麼?」她心裡當然明白,龍靈珠說的「哥哥」是指齊世傑,弟弟是楊炎。
龍靈珠冷笑道:「我不相信你真的不懂,我看你假裝不懂。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問你,齊世傑和楊炎這兩個人,你到底——」
冷冰兒道:「你只是為了楊炎而來,不必扯上不相干的人。」
龍靈珠道:「好,你說齊世傑不相干就不相干,我也樂得少說些話。我告訴你,我不只是要回來看一看你的炎弟的,我是要把他帶走!」
冷冰兒心亂如麻,半晌說道:「我知道,不過——」
龍靈珠冷笑道:「你有了哥哥,何必還要弟弟?好吧,你不願意放他,那就拔劍吧!我倒想見識見識你的冰魄寒光劍有如何厲害!」
冷冰兒道:「你錯了,我不想和你比劍,也並非要留下楊炎。不過……」
龍靈珠道:「那還有什麼不過?」
冷冰兒道:「你知道的,孟元超雖然不是他的生身之父,但愛他有如親生。最少你得讓他們見上一面。」
龍靈珠道:「他們已經見過了,孟元超是否愛他有如親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楊炎最少在目前是不願再見他了。」
冷冰兒道:「他對你這樣說的?」
龍靈珠道:「當然是了。你要不要等他醒來了親口問他?不過,這樣的話,你可要違背自己定下的七年之內不許見你的禁約了。」
冷冰兒心亂如麻,終於一咬銀牙,說道:「好,那你將他帶走吧!不過——」
龍靈珠道:「又有什麼不過?」
冷冰兒道:「他毒傷未癒,如何能夠馬上就走?」
龍靈珠走過去給楊炎把了把脈,冷冷說道:「你騙不了我的。」
「我騙你什麼?」冷冰兒道。
龍靈珠道:「他的毒早已解了,而且我還知道他的真氣業已納入丹田,只待醒來,就可最少恢復一半功力。如今我帶他走,對他的身體已是毫無妨礙。」
她說的前半段,繆長風也是這樣說的。不過冷冰兒仍是有點放心不下,因為繆長風並沒告訴她,在楊炎未醒之前就可將他移動。
龍靈珠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繼續說道:「你無謂擔心,你別忘了他的內功是跟我爺爺學的,我一把他的脈就知他已是完全脫離危險,我說無妨,就是無妨!」
冷冰兒躊躇難決,說道:「可是孟大俠就要和他的義父來接他的,你不能讓他們見一面?」
龍靈珠冷笑道:「你的年紀雖然比他大些,也還不能算老,怎的這樣婆婆媽媽?我早已告訴你,他親口和我說的,他現在不想見孟元超!除非你有心自毀禁約,否則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你不能讓我將他帶走!」
冷冰兒心裡一酸,終於咬了咬牙說道:「好,你將他帶走吧!」
楊炎一覺醒來,已經是在山下。
耳邊風聲呼聲,好像騰雲駕霧一般。他發覺是騎在馬上,有一隻軟綿綿的手抱著他的腰。
剛剛張開眼睛,還有點朦朦朧朧,楊炎開口說道:「冷姐姐,我不要回去!」
冷冰兒剛在他的夢中消失,他也並不知道冷冰兒在他作夢的時候確實是在他的身邊。但從觸覺中他知道是女子的手,龍靈珠已經給他的義父趕跑了,那麼不是冷冰兒還能是誰?
龍靈珠噗嗤一笑,說道,「你就只知道有冷姐姐,有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
楊炎回頭一看,失聲叫道:「啊呀,珠妹,原來是你,你怎的又回來了?」
龍靈珠勒住坐騎,緩緩說道:「你以為我給繆長風一嚇就不敢回來麼?我知道你不想見孟元超,當然要回來將你帶走!」
楊炎說道:「可是你怎能勸服我的乾爹?」
龍靈珠道:「他回去找孟元超,我乘機就來找你。」
楊炎半信非疑,說道:「真的?」龍靈珠噘著嘴唇說道:「我只問你是願意跟我走還是願意回到孟元超那兒?」
楊炎歎口氣道:「我不是和你說了嗎,如今我已不想報仇了,我只想早點離開這兒。一切恩思怨怨,都只能等待將來再說了。」
龍靈珠道:「好,既然你不願意回到孟元超那兒,那也就無須多問了。總之現在已經是沒有人能夠阻攔你走,你管我是用什麼法子把你從你的義父身邊帶出來?」
楊炎說道:「多謝你又一次幫了我的忙,不過——」
龍靈珠道:「還有什麼不過?炎哥,我聽你的話,咱們就回去陪伴爺爺好不好?」
楊炎說道:「不,我只希望你能夠回去陪伴他。」
龍靈珠嗔道:「我是聽你的勸才肯回去的,你反而又不肯和我一起回去了。」
楊炎說道:「不是不肯,是我還有別的事情。」
龍靈珠道:「什麼事情?」
楊炎說道:「我想到北京一趟。」
龍靈珠道:「好呀,京師是皇帝所在之地,我也想去開開眼界。」
楊炎說道:「不,不,我不是去玩的。」
龍靈珠道:「那你去做什麼?」
楊炎說道:「請原諒我還是那句老話,目前還不能告訴你。」
龍靈珠噗嗤一笑,說道,「不用你告訴我,我也知道。」
楊炎一怔道:「你知道什麼?」
龍靈珠道:「我知道你要去尋找一個楊牧的人,他和你有很不尋常的關係。這個人是清廷的大內侍衛,你不願意他充當下去。」
楊炎呆了片刻,說道:「我的身世,原來你早已知道?」
龍靈珠道:「也不是太早,那天你和蕭伯伯在樹林裡說話,對不住,我偷聽了。剛才你和義父的說話,我也聽見了。炎哥,你怪不怪我?」
楊炎說道:「我不怪你,但你既然知道我是去幹什麼,這事你是幫不了忙的,你還——」
話猶未了,龍靈珠已經又噗嗤一笑,說道:「錯了,錯了。你是門縫裡瞧人,把人瞧扁了。」
楊炎說道:「你是說你可以幫我的忙?」
龍靈珠道:「不錯。你要做的事情,正是非得我幫忙不可。」
楊炎道:「你——」龍靈珠笑道:「你不相信嗎,請看這件東西。」拿出一個紙筒,慢慢打開給楊炎看。
打開來看,只見紙上只是寫著一行大字,朕百年後傳位於四皇子。左下方蓋著一個大印,印文不知什麼字體,楊炎可不認識了。
楊炎又驚又喜,說道:「這是康熙的遺詔?」
龍靈珠笑道:「我想大概應該是吧,你看這個『於』字,上面的一橫,下面的一勾,墨跡濃淡是不是和中間那一橫一豎稍有不同?」
楊炎說道:「不錯了。我雖然不懂書法,也看得出來了。這個『於』字是從『十』字增添筆劃改成的。那個十字的墨跡濃淡則和別的字一樣。想不到七十多年之前,雍正他父親遺詔的證據卻是落在你的手中。」
龍靈珠笑道:「這個玩意對你有用處吧?」
楊炎說道:「要是蕭逸客的看法對的話,不但對我有用,對你也有好處。他說當今皇上乃是雍正孫兒,雖然事情已經隔了七十多年,他的祖父篡改的遺詔要是落在別人手上,他也還是不放心的。讓我設法叫人把這遺詔送回去給他,清廷的鷹爪想必就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你也就可以專心對付大仇人白駝山主了。」
龍靈珠道:「那個人立了這個大功,他願意做什麼,不願意做什麼;大概也可以隨心所欲了。嗯,你這個主意倒是打得很高明呀!」
楊炎笑道:「你已經偷聽了我和你的蕭伯伯那晚所說的話,我也無須瞞你了。這個辦法是你的蕭伯伯替我想出來的。我的生父現在是大內侍衛,他想辭官不干也是不行的。但有這個玩意兒給他『贖身」或許就可以行了。」
龍靈珠道:「好,那麼你肯幫我去京師了吧?」
楊炎笑道:「我要倚仗你的幫忙,不肯也不行了。不過據蕭伯伯說,他曾經問過你,你的父母曾有什麼遺物給你的,那麼你還沒有發現雍正篡改的這道遺詔的,怎的現在找出來了?是你當時沒說實話吧?」
龍靈珠道:「這倒不是,我可以對任何人說謊,嘿嘿,你別生氣,『任何人』是包括你在內的,卻不能對蕭伯伯說謊。我是給他的話觸發的。我想起娘親臨終之時交給我的一件皮祆,她說這是我的爹爹去世之前留給她的。當時我爹已受重傷,不能多說,只告訴她千萬別把這件皮祆丟了。她也不知道皮襖裡存什麼東西,見爹爹說得這樣鄭重,故此在她臨終之時,也就特別囑咐於我,要我珍惜這件皮祆。我藏著它本來只是作為對父母的紀念的,想不到這遺詔就是藏在皮襖之中。」
楊炎說道:「多謝你靈機一動,幫了我這個大忙。好,咱們走吧。」
龍靈珠笑道:「你不怕我這小妖女騙你嗎?」
楊炎說道:「我知道你縱然騙我也是為了我的好。只盼你今後對我說真話就行。」
龍靈珠格格一笑:「那可保不定啊!」笑聲中快馬加鞭,絕塵而去。
跑了一程,碰上並轡驅馳的一男一女,男的是個中年書生,腰懸長劍,女的年紀和他差不多,是個半老徐娘,但英姿颯爽,不掩其剛健婀娜的當年風韻。看他們親熱的神情,似乎是一對夫婦。
那中年書生忽地咦了一聲,說道:「娘子,你看這少年好像、好像——」
那美婦人道:「你是說他像咱們一位老朋友。」
那中年書生道:「不錯,尤其他的一雙眼睛,更為神似!」
美婦人道:「回去問他好不好?」
書生道:「只怕認錯了人不好意思。而且倘若他真的是咱們那位老朋友的兒子,他的身世也是有難言之隱的,咱們也不便冒昧問他。不如去問冷冰兒,反正冷冰兒昨天已經來到柴達木了,今晚咱們就可以見得著她。」
原來這對夫婦乃是宋騰霄和思美,他們是楊炎母親雲紫蘿生前的好朋友。
他們和楊炎的距離已有半里之遙,以為楊炎聽不見他們談話,那知楊炎內功造詣甚高,聽覺異於常人,都已聽見了。
最令楊炎心弦震動的是聽到冷冰兒的消息。
「原來冷姐姐已經到了這裡,那麼我剛才究竟是不是在做夢呢?」
楊炎疑幻疑真,不知不覺把眼睛瞪龍靈珠。
龍靈珠笑道:「你別惱我,我是怕你傷心,不敢說給你聽。我已經碰上你的冷姐姐了,不過她是和齊世傑在一起的。」
楊炎呆了一呆,說道:「你不是騙我吧?」
龍靈珠歎口氣道:「我本來想騙你的,但想了又想,還是把實話告訴你的好。你並不是做夢,在我將你帶走的時候,你的冷姐姐的確在你的身邊的。」楊炎聽罷她的所說,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唯有苦笑。龍靈珠柔聲說過:「炎哥,剛才我對你說謊,你不怪我吧?」
楊炎呆呆出神,好像對周圍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龍靈珠嚇得慌了,說遭:「炎哥,你怎麼啦?嗯,都是我的不好,早知你對冷姐姐如此深情,我、我不該……」
楊炎腦海中出現一幅圖畫,他的冷姐姐和齊世傑並轡驅馳,離開他起來越遠,漸漸影子也模糊了。
楊炎忽地歎了口氣,像是從夢中醒來似的,喃喃自語:「那也好。」
龍靈珠怔了一怔,說道:「什麼也好?」
楊炎說道:「我只盼冷姐姐得到幸福,要是她和別的人在一起比我更幸福,那不是也很好嗎?」
龍靈珠正是要他這句話,大喜說道:「那麼,你不怪我?」
楊炎說道:「你和冷姐姐一樣,我不會怪她,當然也不會怪你。」
龍靈珠不覺又是一怔,說道:「你不是說過我和冷姐姐一個好像是火,一個好像是冰,性格截然不同的嗎?怎的現在可一樣了?」
楊炎說道:「我說的是你們對我都一樣的好。你騙過我,冷姐姐也曾騙過我的。但你們騙我,儘管各自的想法不同,卻也都是為我的好的。」
龍靈珠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望著楊炎,好像要看透他的內心處深,又好像小妹妹向大哥撒嬌一般,說道:「你當真不怪我,那你為何臉色這樣沉重?你笑一笑吧,笑一笑我就相信你!」
楊炎不覺給她逗得笑了起來,說道:「你這個頑皮的小妖女,我真是拿你沒有辦法,別瞎纏了,走吧!」
但在他笑過之後,龍靈珠仍然發現在他眉宇之間隱藏的憂鬱並未消失。她心裡暗暗歎了口氣,開始感覺到愛情的苦味了。
感覺到愛情苦味的不僅是她,還有齊世傑。
楊炎以為他和冷冰兒,卻不知此際正是他們分手的時候。
他和孟元超、繆長風一起回到原來的地方,楊炎已經不見。
孟元超大吃一驚,問道:「炎兒呢?」
冷冰兒道:「孟叔叔,我要請你原諒,我,我讓他走了!」
繆長風已經猜到幾分,問道:「他和誰一起走的?」
冷冰兒道:「那位龍姑娘和他一起走的。她說炎弟本來和她約好了一同回去的。她知道炎弟目前還不願意留在此地。」
齊世傑眉頭一皺,說道:「你怎麼可以相信這——「小妖女」三字未曾出口,只聽得冷冰兒已在緩緩說道:「那位龍姑娘對他的關心,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我把炎弟交給她,很是放心。」言之下意,我都可以放心,你還擔心什麼。
齊世傑碰了個釘子,心裡想道:「其實只要那位龍姑娘並非真的像旁人所說的『小妖女」這樣的結果又有什麼壞處?但非沒有壞處,反而對炎弟更好也說不定。最少比起他與冷冰兒的姐弟相戀,可以減少別人閒話。嗯,冰兒成全他們,倒是可以替自己解開一個結了。」其實真正感到欣悅的是自己解開了一個心上的結,只不過他不敢觸及自己內心深處的思想罷了。
孟元超歎了口氣,說道:「冰兒,我不怪你。雖然我與炎兒未相處過,他的性格我也已知道一些。他目前還不願意見我,勉強他反而不妙。」
繆長風道:「不過我仍是擔心一件事情。」
孟元超道:「什麼事情?」
繆長風道:「他的性格易於衝動,我擔心他受人一騙再騙。」
冷冰兒道:「那位龍姑娘不會騙他的!」
繆長風道:「不,我說的不是龍姑娘。」
冷冰兒一聽,立即便知道他擔心的那個騙子是誰了,沒有再問下去。
繆長風忽道:「孟兄,你小是要派人到京師走一趟麼,人選定了沒有?」
孟元超道:「快活張明天回來,我想請他去走一趟。」原來解洪與方亮因為在保定出了事,後來雖然得楊炎暗中相助,得以擺脫囹圄之困,但已耽誤日期。他們是到京師替義軍採購藥材的,冷鐵樵和孟元超恐怕他們由於在保定已經引起注意,難保在京師不再發生意外,故此要找個人去接應他們。
繆長風道:「快活張輕功超卓,又精於改容易貌之術,他去自是十分適當。不過假如多一個人陪他,或許會安全些。」
冷冰兒懂得繆長風的意思,繆長風是希望她和快活張到北京去走一趟,以防楊炎被他生父所騙。楊炎很可能去北京勸說他的父親,這是早在繆長風意料之中的。
冷冰兒心亂如麻,她只能假裝不懂。
她已經答應了龍靈珠,她不能自毀禁約。
「快活張是孟叔叔的好朋友,他到了北京,決不會讓炎弟上楊牧的當的。我去也幫不了什麼忙,唉,相見不如不見,我又何必再去自尋煩惱?」
主意打定,她忽地說道:「繆叔叔,我想明天就回天山。」
繆長風對她的決定似乎頗感意外,半晌說道:「現在似乎還未是你回轉天山的時候。」
冷冰兒道:「我知道,他們正在說我和炎弟的閒話,但我也正是為了要替炎弟辯誣,必須回去!」
繆長風道:「據我所知,石天行他們是把一切罪名都加在炎兒身上,對你倒還沒有什麼怪話,不過假如你替他辯護,恐怕就會受了牽連了。」
冷冰兒道:「我不怕。我一定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掌門。炎弟他打傷石師叔的罪我不能偏袒他,但我要令掌門知道,第一、炎弟並沒欺負我;第二、更緊要的是,炎弟並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他也曾經做過有利於俠義道的事情,例如在保定救瞭解洪和方亮的的事情就是。他叛出本門,有一大半原因也是被逼的。我想唐掌門總不至於像石師叔父子他們一樣,眼中所見,只是見到炎弟壞的一面吧?」
繆長風道:「但石天行乃是四大長老之首,而炎兒確實也有過錯,掌門人恐怕也難收回成命。」
冷冰兒道:「但無論如何,我也得讓他明瞭真相,但求能夠減輕炎弟一分罪過,我也可以稍為安心。」
繆長風道:「好,你既然有這勇氣,我更不能任由別人隨便定炎兒的罪,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齊世傑暗暗覺得慚愧,他剛才還在胡思亂想,現在他才明白,冷冰兒和楊炎縱然只是姐弟之請,但還是不會把感情移到他的身上的。
楊炎決意和龍靈珠同回北京,這個時候,正是冷冰兒和齊世傑分手的時候。
身世之謎雖已解,但卻給他帶來更多的煩惱。至於感情的結,那是更難解開了。
忽聽得雷聲隆隆,暴風雨眼看就要來了。
楊炎苦笑道:「真是天有不則之風雲,唉,世情的變幻恐怕也是如此!」
他和龍靈珠都還未滿二十歲,倘若按照佛門說法,百歲光陰也不過一彈指的話,他們這點小小的年紀,實在是經歷太多的憂患與風波了。一彈指間曾有多少閃電驚雷!正是:
惘惘情懷難自解,於無聲處聽沉雷。
(全書完,請續看《絕塞傳烽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