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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七回 真假難分誤大事 是非不辨佯糊塗 文 / 梁羽生

    院子裡面,辛七娘剛把解藥掏出,尚未交到洞冥子手上。聽得大石道人這麼一嚷,她的心思動得極快,登時想到:「洞冥子正在這裡和我說話,不過一牆之隔,大石道人焉有聽不見之理,為什麼他還要叫師父來?若說發現敵人,敵人也已經撲進來了,沒理由要師父出去。」

    孟華卻是經驗較淺,根本就沒想到眼前的洞冥子乃是假冒,急切間也無暇細想大石道人為何那樣叫嚷,他身形一起,便似離弦之箭,倏的「飛」到洞冥子跟前,按照原走計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側的一劍,向洞冥子刺去!

    辛七娘心念電轉,立即把解藥收回,躍過一邊,靜觀其變。三個人的動作都是快得非常,辛七娘剛一躍開,孟華的劍尖已是指到了洞冥子脅下的軟麻穴。

    只聽得「嗤」的一聲,洞冥子的衣裳穿了一孔,可是孟華這奇快的一劍,卻並沒有刺著他的穴道。在那電光石火之間,他的身形只是一飄一閃,竟然就避過去了。孟華不禁大為詫異:「洞冥子怎的會有這樣高明的輕功?」他感到奇怪的還不只此,在這剎那間,他還好似覺得對方這一飄一閃的奇妙身法,竟似依稀相識,但急切之間,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的了。

    急切之間,他也無暇細思,一擊不中,跟著又是連環三劍,心裡想道:「捉錯了人,也不能讓眼前這個洞冥子跑掉。」要知倘若放走這人的話,倘若他是真的洞冥子,哪裡還去找這個機會?

    這人的身法輕靈當真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在孟華閃電般的快劍攻擊之下,竟然還能夠移步轉形,旁邊的辛七娘看來劍光好幾次好像在他身上交叉穿過,他卻還是沒有受傷,不過,他也還是逃不出孟華劍光籠罩的***。

    「不對,此人一定不是洞冥子。」孟華突然想起一個人,剛要收劍相詢。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大喝道:「誰敢這樣大膽來冒充我。」跳進來一個和洞冥子一模一樣的人,真的洞冥子來了!

    那個假洞冥子也是此時方始認出孟華,趁著洞冥子未曾撲到,孟華的攻勢倏然停止之時,連忙叫道:「你是孟華?快,快跑吧!」這人一開口說話,孟華登時就知道他是誰了?不是別人,正是曾經幾次幫過他的忙的,那個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

    原來快活張不但是天下第一神偷,改容易貌之術也是僅次於他的好朋友李麻子,可以算得上是天下第二。孟華發覺是他,又驚又喜,又是後悔,心道:「我真糊塗,早就應該想到是他了。但如今他的解藥未曾到手,我也未曾抓著人質,怎能馬上就跑?」快活張無暇和他細說,「快跑」二字吐出唇邊,立即騰身飛起,掠過圍牆,辛七娘打出三枚喂毒暗器,哪裡追得上他?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喝道:「給我滾下去!」人還未到,劈空掌力已是到達快活張身上。不過,快活張卻沒有跌落牆內的院子,而是摔在牆外。而且他雖然摔了一跤,也還是能夠馬上爬起來就跑了。

    這個以劈空掌力震跌快活張的人正是海蘭察。原來快活張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他是早在孟華之前就聽出了是海蘭察正在趕來了。也正是如此,他才叫孟華趕快逃跑的。他知道孟華的輕功本領雖然不及自己,卻在海蘭察之上,只道孟華會跟著他跑,是以倒不擔心孟華脫不了身,他沒工夫等待孟華,趕緊去辦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孟華的計劃本來就是要把洞冥子抓著作為人質的,一見洞冥子出現,如何還能放過?海蘭察掌劈快活張之時,正是他快劍疾攻洞冥子之際。

    洞冥子已經聽見了海蘭察的聲音,有恃無恐,喝道:「好小子,果然是你!」話猶未了,雙劍相交,「噹」的一聲,洞冥子的長劍拿捏不牢,險些脫手。洞冥子迅速變招,一矮身軀,把當胸平刺的劍勢變成了「伏地斬虎」。他快,孟華更快,他的劍尖還未觸及孟華的腳跟,只覺肩頭一片冰涼,孟華的劍尖已是挑破他的衣裳,指到他的肩井穴。洞冥子生怕琵琶骨被穿,百忙中一個沉肩縮肘,一招「舉火撩天」,長劍反挑上來,逕刺孟華小腹,這本來是攻敵之所必救以解本身之危的高招,但還是慢了半分,只聽得又是「噹」的一聲,洞冥子的長劍脫手飛出,肩頭也給劃開一道傷口,幸虧還沒傷著琵琶骨。

    不過,孟華雖然是在三招之內打落洞冥子的長劍,並且還傷了他,但要想把洞冥子抓作人質的計劃卻是不能成功了。要知洞冥子畢竟是崆峒派的劍術高手,孟華倘若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或許能夠一招得手。如今三招方才打落對方的兵器,對方的強援已是來到了。海蘭察情知追不上快活張,立即回來對付孟華。人未到,掌先發,一記劈空掌力,把孟華刺向洞冥子的劍點震歪。

    孟華一個倒翻,迅即施展「黃鴿衝霄」的身法,身形平地拔起,想要掠過牆頭。辛七娘躲在牆角,見他從頭頂掠過,吃了一驚,連忙躲過一邊。但在她閃躲之時,卻也沒忘暗算孟華,把手一揚,飛出一枚指環。

    孟華無暇理會這個妖婦,空中長劍一圈,「噹」的一聲,便把那枚指環劈為兩半。

    海蘭察喝道:「好小子,還想跑麼?說時遲,那時快,他也從另一面躍上牆頭,又是一記劈空掌,向著孟華迎面劈來。

    以孟華的功力,縱然比不上海蘭察,按說也不會被他的劈空掌力震得摔下去的,但不知怎的,孟華腳點牆頭,正要飛身掠起之時,忽地感到胸口塞悶,呼吸不舒,竟然就給海蘭察震翻了。

    孟華未曾落到地上,長劍反手一撐,已是一個觔斗倒轉身形,跳起來了。唰的一劍刺將出去,正好迎上跳下來追擊他的海蘭察。

    孟華咬緊牙根,一招「萬里飛霜」,接著一招「千山落木」,陡然間,只見滿院子都是冷電精芒,他的一柄長劍,竟似比為數十百柄,劍影重重,從四面八方,向海蘭察刺去。海蘭察眼看著他已給自己的掌力震跌,不料他的劍法還是如此厲害,也是不禁吃了一驚,連忙凝神對付。

    孟華使出兩敗俱傷的劍法,一口氣刺出六六三十六劍,未能得手,忽地覺得有力不從心之感,又驚又詫:「怎的我如此不濟?」

    辛七娘喘過口氣,叫道:「海大人,用不著和這小子拚命,困住他就行,他跑不了的!」

    原來辛七娘剛才打出的那枚指環,正是她最厲害的一種毒藥暗器。指環中空,內藏毒粉,這毒粉無色無味,孟華不合用劍劈開她的毒指環,已經吸進了一撮毒粉,但他可還沒有察覺。

    孟華這才知著了道兒,心裡想道:「我跑不了,也不能落在敵人手上。」正要回劍自殺,忽地眼睛發黑,只聽得「噹」的一聲,他的寶劍已給海蘭察打落,人也立即暈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孟華這才漸漸甦醒過來,初時還覺頭昏目眩,過了一會,方始記得是曾經發生了什麼事情。料想是給敵人所擒了。他試一試想站起來,哪裡動彈得了。

    稍稍恢復清醒之後,孟華發覺自己是被囚在暗室之中,外面似乎有人說話。

    他本來就是躺在地上的,武功雖然消失,伏地聽聲的本領並未消失。當下耳朵貼在地上,凝神靜聽,只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不能!」

    跟著是洞冥子的聲音說道:「師兄,你要保留這小子的性命?」那蒼老的聲音說道:「不錯,這件事情必慎重處理,我不能讓你馬上就把這姓孟的殺掉!」

    孟華這才知道,原來和洞冥子爭辯的這個人正是崆峒派的掌門人洞真子。洞冥子要殺他,洞真子則是要阻攔師弟殺他。「畢竟是掌門人比較明白事情。怪不得我的三師父只是說他有耳朵軟的毛病,對他還是頗有好感的。但願這次他可不要再犯老毛病了。」孟華燃起一線希望,心中想道。

    心念未已,只聽得洞冥子冷冰冰的聲音又已說道:「師兄,你知道這姓孟的小子是什麼人嗎?他是丹丘生的徒弟!咱們召集這次同門大會,為的就是要清理門戶,若不斬草除根,必有後患!」

    洞真子道:「我知道。但你可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身份嗎?」洞冥子道:「他是什麼身份?」洞真子道:「目前我也還未能確定,不過這錦匣既然是在他手裡,我就得先問個清楚。」

    原來孟華被擒之後,洞冥子在他身上搜出掌門師兄送去給唐經天的那個錦匣,錦匣裡有丹丘生的檔案,有洞真子寫給唐經天的親筆函件。雖然那些材料和信件,師兄都是偏袒他的,他也不能不吃驚了。茲事體大,雖然他要謀奪師兄的掌門之位,表面上也不能不尊重師兄。他想反正這個掌門人的位置,師兄已是要拱手讓給他的了,倘若因此事鬧翻,反而不妙。是以打算在稟明師兄之後,說服師兄同意,再殺孟華。不料師兄卻是一口拒絕。

    洞冥子道:「師兄,這錦匣是你托唐加源拿回去給他父親的吧?」

    洞真子道:「不錯。怎樣?」

    洞冥子道:「孟華這小子的本領比丹丘生還要高明,當然憑他現在的本領,要想從唐經天手中奪來這個錦匣是決計不能的,但要是從唐加源手裡,那他恐怕還是做得到。我不相信這樣機密的事情,唐經天會交託給他!」

    洞真子道:「無論如何,總得問個明白。你進去瞧瞧,他醒了沒有?」

    洞冥子淡淡說道,「這小子吸進了辛七娘的迷魂香,辛七娘還不放心,又給他眼了酥骨散。最少也恐怕還得一天才能醒來。」

    孟華這才知道,原來他已是和金碧漪一樣,著了酥骨散之毒」。心想。」怪不得我不能動彈,這酥骨散果然是名副其實。不過那迷魂香卻似乎沒什麼了不起,伺須等待明天,我現在不就已經醒了?」其實迷魂香的厲害,實是不在酥骨散之下,只因他已得張丹楓和天竺、波斯二家的內功心法,雖然在昏迷之中,內功亦是綿綿不斷,產生自然抗毒的功能,這才能夠在不過三個時辰之內,便即甦醒。

    洞真子道,「你不可以請辛七娘把解藥給你嗎?」

    洞冥子冷冷說道:「師兄,辛七娘的怪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想碰這個釘於。尤其她昨晚給人冒充我幾乎騙去她的解藥,她更是不放心把解藥交給任何人了。」

    洞真子道:「我不要酥骨散的解藥,只要迷魂香的解藥也不行嗎?」

    洞冥子道:「我知道她是不會給的。師兄,你不相信,你自己去試一試。」

    洞真子有點著惱,說道:「好,反正後天才是會期,明天中午時分,他總會醒來了,我還來得及問他。你把他交給我吧。」

    洞冥子道:「你把他帶走,你不相信我嗎?」

    洞真子道:「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想早點知道真相,他一醒我就要問他的。讓他在我那兒,可省得我走來走去。你不放心我把他帶走,難道也是不相信我嗎?」

    掌門師兄這麼說話,洞冥子自是不便拒絕了。當下說道:「師兄,你知道真相之後,準備如何?」

    洞真子道:「要是他並非唐經天派來的,我便讓你把他殺掉!」

    洞冥子道:「要是他萬一真的是唐經天派來的呢?」

    洞真子道:「我自有處置的辦法,總之我也不會馬上就放虎歸山讓你為難的,放心吧。」

    洞冥子還想說話,洞真子又道:「金逐流的女兒我讓你們處置,這姓孟的你也應該放心讓我處置了。」

    洞冥子暗吃一驚,心道:「師兄的耳目也真不少,我只道這件事情他不知道,原來他也知道了。不知是哪個弟子告訴他的,我倒要仔細查查。」

    孟華假裝熟睡,故意把呼吸弄得比常人還要微弱得多。只聽得腳步聲走近身旁,洞真子探他的消息,抓著他的手搖了一搖,孟華只覺虎口麻癢癢得好不難受。幸而他的武功雖然暫時消失,所學的上乘內功心法可沒忘記,真氣還在繼續運行。這才能夠忍住,沒有叫出聲來。

    洞真子道:「辛七娘用的藥真厲害,果然還是昏迷未醒。看這樣子,我還擔心他中毒太深,過了十個時辰,恐怕也未必能夠醒呢。」

    洞冥子幸災樂禍地說道:「我把他交了給你,他的死活我就管不著了,不過,師兄,你怎樣將他帶走。這件事情,我想你和我都是一樣,不願意讓多人知道吧?」

    洞真子道:「當然,你叫大石進來。」

    大石道人進來之後,洞真子道:「師弟,借你這口衣箱一用。我看這口箱是可以容納得了一個人的。」

    洞冥子拿開衣物,騰出空箱,把孟華鎖在裡面。叫大石道人扛著箱子把孟華送往師伯那邊。

    孟華在箱子裡什麼也看不見,只感覺到是走了好長的一段路,大石道人才把他放了下來,心裡想道:「這座清虛觀倒是好大。即使我武功恢復,要找漪妹,恐怕也難。」

    大石道人把箱子放了下來,垂手說道:「師伯還有什麼吩咐?」洞真子道:「沒你的事了,你回去吧。今日之事,你可不能讓別人知道。」

    大石道人道:「弟子懂得。」說罷便即告辭。孟華聽得輕輕關上房門的聲音。他正在琢磨待會兒要怎樣和洞真子說話,還有是否要再假昏迷一會?琢磨未定,洞真子已是把箱子打開,說道:「別假裝了,出來吧!」

    原來洞真子在劍術上不如師弟,但內功的造詣卻是要比洞冥子高明許多,他在抓著孟華的手搖動之時拇指按著他的寸關之處,等於是替他把脈,早已知道他是假裝昏迷的了。不過還未弄得清楚的是,不知他的武功是否已經恢復幾分?

    孟華說道:「大師叔明鑒,弟子雖然已醒了半個時辰,但還是沒有氣力自己爬出來的。」

    洞真子一把抓著他的琵琶骨,將他提了起來,試出他果然是武功完全消失,氣力恐怕還不如一個久病初癒的人,這才放下了心,說道:「你已經醒了半個時辰,如此說來,我和師弟的談話你都聽見了?」

    孟華說道:「請太師叔恕弟子無心偷聽之罪。」

    洞真子面色一沉,說道:「你的師父早已被逐出本門,據我所知,你也曾劍傷我的師弟洞冥子。這太師叔三字,我擔當不起。」

    孟華說道:「弟子那次是迫不得已才和洞冥子動手的。」他心裡痛恨洞冥子,口裡說出來的話,自然是直呼其名,而不尊稱為「太師叔」了。

    洞真子更不高興,說道:「對啦,你的本領已是遠勝我崆峒派的任何一個,客套話你就無謂說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既然偷聽了我和師弟的談話,你也該知道我要問的是什麼了,請回答吧。」

    孟華無暇和他解釋,心想:「且先把緊要的說了再講。我是看在師父份上才尊重他,他不認我做本門弟子,我又何必自討沒趣。」於是改過稱呼,說道:「你老人家猜得不錯,那個錦匣確實是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托我帶來的。」

    洞真子吃驚道:「如此說來,你是代表唐經天而來的了?你憑什麼身份做他的代表?」要知由外人代表一派掌門,乃是武林之中自古以來從所未有的事,洞真子心想,唐經天身為武林的泰山北斗,做事焉能如此違背常理?

    孟華說道:「我是用雙重身份來的。」

    洞真子怔了一怔,說道:「什麼雙重身份?」

    孟華說道:「一個是天山派記名弟子的身份,一個是崆峒派的棄徒丹丘生弟子的身份!」

    洞真子道:「怎麼你又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

    孟華說道:「此話說來甚長。不過,請掌門相信,這種事情我是決計不敢欺騙你老人家的!」

    洞真子吃驚未過,禁不住又再問道:「唐經天收了你做記名弟子?」孟華說道:「弟子承天山派的掌門青眼有加,他是讓我做天山派的記名弟子,不是他本人的弟子。」

    洞真子當然懂得這話的意思,不覺又是大吃一驚,說道:「這麼說,唐經天是不論輩份和你當作平輩論交了?」孟華不便回答一個「是」字,只好給他作個默認。

    洞真子既是吃驚,又是有點氣憤,沉聲說道:「唐經天作此安排,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孟華說道:「他是希望化干戈而為玉帛。所以叫我用雙重身份來見你老人家。一方面是代表他來做魯仲連;一方面是以崆峒派棄徒丹丘生弟子的身份,請你老人家諒解我的師父!」

    洞真子沉下面色,說道:「我是崆峒掌門,清理本派門戶,自會秉公辦理,用不著外人多言。你的兩重身份,都沒有用!」說罷,拂袖而起。孟華見洞真子不肯聽他說話,一時情急,衝口而出,便道:「你不是要請唐大俠主持公道的嗎?若是不要外人多言,別人又如何主持公道?」

    洞真子越發惱怒,說道:「我請的是天山派掌門人唐大俠,你縱然是他代表,也還不配來這裡給我主持公道:「他盯著孟華說話,不但聲音激動,目光也突然變得陰森可怖,竟然好似動了殺機!

    原來他之所以要唐經天「主持公道」,目的只是想利用唐經天來幫他對抗金逐流。希望唐經天在看了他送去的「檔案」之後,會相信丹丘生的確是「罪有應得」他「清理門戶」。那就不怕金逐流做丹丘生的靠山了。

    但不料唐經天派來的代表,竟然就是丹丘生的徒弟孟華,倘若孟華沒有今晚之事,那還好些,如今孟華不但已是和洞冥子鬧翻,而且遭擒,事情之糟,莫甚於此。他如何還能指望一個處在「敵對位置」的孟華,替他他心目中所謂的「公道」?這剎那間他不由得突然想起洞冥子和他說過的一句話:「放虎容易捉虎難」了!要知他和洞冥子之間雖然也有矛盾,但根本的利益還是相同的。最少他自己是這樣想。

    孟華大為著急,說道:「好,那我就用崆峒派棄徒丹丘生弟子的身份說話,掌門,你要秉公處理,那是最好不過,但也不能聽信洞冥子一面之辭!掌門容稟,弟子的師父確是冤枉的!」

    洞真子心中一動,暫且強忍不發,說道:「你怎麼知道是冤枉的,你有什麼證據?」心想:「且聽聽他到底知道了一些什麼?」原來他是懷疑丹丘生已把案情真相告訴孟華,要是孟華知道,那麼唐經天也就不會不知道了。

    孟華說道:「我雖然還沒找到真憑實據,但我和唐大俠也仔細研究過檔案的材料,感覺其中疑點甚多。掌門,依我們看來,你恐怕是上了洞玄子和洞冥子的當了!如今洞玄子已死,只有審問洞冥子才能知道真相!」

    洞真子聽得他只是猜疑,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當下便即發作,說道:「我沒工夫聽你的胡猜亂測,按說我是要處你犯上之罪,把你殺掉的,如今看在唐大俠的面,改為將你囚禁二十年!」要知二十年過後,唐經天料想也已死了。何況這諾言也不是一定要兌現的。

    孟畢急怒交加,嚷道:「你這老糊塗,你知不知道洞冥子已和海蘭察勾結,要想篡奪你的掌門之位。」

    洞真子冷笑道:「你這小子以下犯上也還罷了,居然還想離間我們師兄弟的感情,真是笑話!我這掌門之位本來就想讓給他的,何須篡奪?」他口裡這麼說,心中卻已隱隱感到不安,暗自想道:「原來師弟已經把御林軍的統領請到,來作他的靠山,我還不知道呢。」

    孟華只道他真的是完全聽信了洞冥子,見他就要走開,情急之下,忽地撲過去將他抓住,叫道:「掌門……」

    洞真子吃了一驚,喝道:「你幹什麼?」振臂一揮,「咕咚」一聲,孟華重重的摔了一跤。洞真子試出他的武功並未恢復,這才放下。

    孟華本來是渾身無力,動彈不得的,忽然能夠跳了起來,雖然是立即便給洞真子摔倒,但已是足以令他驚異不已了,「奇怪,我怎的忽然有了一點氣力了?」不過他摔倒地上,還是爬不起來。

    「掌門,你,你不知道,他和海蘭察還在陰謀把你請來觀禮的正派客人一網打盡,包括金逐流金大俠在內,這個禍你擔當得起麼?」孟華氣喘吁吁地嚷道。

    洞真子面色一變,喝道:「胡說八道,你這小子想挑撥我們師兄弟不和,編道這樣荒謬的謊話,真是可笑!」

    孟華叫道:「這是真的,絕非謊話,請你聽、聽……」

    話猶未了,洞真子已是喝道:「我沒工夫聽你的謊話、廢話!」提起腳來,在地板重重一頓。

    只聽得軋軋聲響,地下忽地一開,孟華登時在地上閃開的洞口跌了下去。原來在這密室下面,是個六七丈高的地牢,幸而孟華一覺有變,便即默運內功心法,氣沉丹臼,這才沒有摔壞。不過亦已摔得個發昏了。

    過了好一會子,孟華才稍稍恢復一點精神,但渾身疼痛,更加沒有氣力了。

    自從出道以來,孟華雖曾受過許多挫折,但從無一次如此之甚,就像跌迸十八層地獄一樣,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底下,他幾乎是感到絕望了!

    第一件令他難過的是,昨晚陰差陽錯,他錯把快活張當作了真的洞冥子,以致快活張沒有騙到解藥。「經過昨晚之事,那妖婦自必加倍提防,快活張縱然是天下第一神偷,只怕也難再展妙手空空的絕技了。我又無法逃出生天,有誰去救漪妹?」孟華心想。

    金碧漪沒人去救固然令他難過,但還有一件更重要也更令他心裡不安的事情,他被困在地牢,有誰去揭發海蘭察的陰謀?

    「沒想到洞真子竟是那麼糊塗,看他剛才那副模樣,是決計不會相信我的話了,嗯,我當他糊塗,恐怕還是看得起他了,唉,甚至說不定他和他的師弟都是一丘之貉!海蘭察不知要用的什麼毒辣手段,但沒人揭發他的陰謀,俠義道事先恐怕也不會細加防備,會不會真的讓他們陰謀得逞,把前來赴會的俠義道一網打盡呢?」孟華從壞處著想,越想越是焦急,越想越是憤怒。

    「怎麼辦呢,怎麼辦呢?」忽地眼前現出一絲光亮,原來這地牢打得很深,洞真子利用山腹的石壁作為四周的天然牆壁。此時正是中午時分,有一線陽光透過石碑。

    眼前現出一絲光亮,腦海裡知覺也忽地靈光一閃了。

    孟華冷靜下來,想道:「我被困在這裡,是決計不能指望有人把我救出去了,要想出去,只有靠自己的力量!」

    他想起剛才和洞真子吵架之時,情急之際,曾經一躍而起,雖然後力不繼,但總是有了一點氣力。當時他也曾感到驚詫,這氣力也不知是哪裡來的?

    此時他冷靜下來,暗自想道:「莫非我在天山所學到的內功心法,在我不知不覺之間,已是起了作用?」

    他閉上眼睛,把新近學到的天竺內功心法,波斯內功心法一想了起來。忽地心中一動:「在波斯的內功心法之中,有一個運功的法子,能助重病之人恢復生機。不知是否能解酥骨散之毒,但也不妨試試。」

    地牢裡無人打擾,也不怕野獸侵襲,真是最好的練功「靜室」。於是孟華把一切焦慮,暫且拋之腦後,盤膝閉目,凝神運功。不知不覺的便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第一次行功完畢,張開眼睛,只見又是漆黑一片,想必已是夜晚。

    精神似乎好了許多,感覺到肚子餓了。孟華試著站了起來,氣力果然也恢復一些。他再試一試伸拳踢腿,演了幾招,雖然便覺氣喘心跳,出去的拳頭,自己也感覺是毫無力道。但總是好得多了。」

    在他伸拳踢腿之時,腳尖踢著一個籃子,拿過來一摸。原來籃內裝的乃是食物,有飯有菜,不過飯菜都早已冷了。孟華心想逍:「洞真子若要殺我,無須下毒。」把籃中飯菜,吃得乾乾淨淨,果然並無異狀,氣力又增長一些。

    吃飽之後,繼續運功,他盤膝靜坐,練這古波斯的上乘內功,輔以張丹楓所傳的大周天吐納功夫,可以替代睡眠。這次行動完滿之後,漆黑的地牢裡又見些微光亮,料想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不知是洞真子一時忘記,還是認為他已中了酥骨散之毒,無能為力,讓他身上藏有利器亦是無妨。他的佩劍,洞真子並沒拿走,他是連人帶劍,一同跌下地牢的。

    練了約莫十二個時辰的工夫,孟華再試一試。這次他練了半套以家傳的快刀化為劍法,方始有頭暈目眩的感覺。自忖功力已是恢復了一兩成。但所中的酥骨散之毒,則似乎尚未拔清。

    上面又有人給他送飯來了,孟華不動聲色,冷靜觀察,只覺眼睛一亮,那人揭開了洞口的蓋,一條繩子垂了下來。繩子一端有個鐵鉤,他先把空籃吊了上去,然後把裝有食物的籃子放下來。孟華聽得他自言自語道:「這小子的食量倒是很大,倘若換了是我,哪能吃得下去?」

    「孟華吃過早飯,暗自思量。」明天便是會期,就只有今天一天了。如今我只恢復了一成功力,怎能出去,出去也辦不了事。」在這短短一天之內,他能夠恢復多少功力,心裡實是毫無把握。而且縱然能夠慚復幾成功夫,是否就能脫險,也還是未可知之數。

    不過,無論如何,他總是要盡力而為。他又想起了奢羅法師和他交換的內功心法之中,有一種練功的法子二,他後來向唐經天請教,據說正是少林派始祖達摩祖師所傳的「洗髓」功夫。「易筋」「洗髓」二經,正是千百年來武林中人識為正宗內功的瑰寶,倘若練到最高境界,當真有脫胎換骨的功能,孟華暗自思量:「我不求脫胎換骨,但用這洗髓經上的功夫來清除餘毒,或許可以做得到吧?」練到又有人來送中飯的時候,孟華只覺神定氣足,吃過中飯一試,這次果然把一套劍法練完,也無頭暈目眩的感覺了。自忖功力大概已經恢復了四五成。

    石壁長滿青苔,滑不溜手。不過孟華恢復了四五成功力,已是可以施展壁虎游牆的功夫了。他爬到上面,把手觸摸,發覺封洞的是一塊鐵塊,推之不動,用劍也難刺穿。不由得暗暗叫了一聲「苦也!」

    孟華咬了一咬牙,心裡想道:「事到如今,唯有盡人事而聽天命罷啦!」

    張丹楓留下的「玄功要訣」之中,有固本培原的練功法門,此時孟華身上的餘毒業已拔清,功力也恢復了將近一半,用這上乘的內功心法鞏固根基,正是最為適當、

    不過,「固本培原」的功夫卻是不能速成的,半個白天過去了,他的「功課」還沒做到一半。吃過晚飯再練,越急越是不行,最後橫起心腸,把成敗置之度外,這才心神平靜下來,漸漸又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這次功行完滿,張開眼睛,只見漆黑的地牢又有了些微光亮,看光景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孟華試試功夫,呼的一掌,把一根石筍劈斷,不由得大喜如狂,幾乎就要大聲喊了出來。」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的功力畢竟恢復了!」

    大喜過後,一陣陰風從石縫吹進來,孟華恢復清醒,不覺又是心頭一涼了。

    功力雖然恢復,險境尚未脫離。而且今天已經是會期了,他能夠及時脫臉,趕到會場嗎?

    根據昨天的經驗,那人來送早飯的時間,大約是在天亮之後兩個時辰的,崆峒派的門人之會恐怕早已開了。

    他在焦急的等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過一個時辰左右,送飯的人已經來了。

    只聽得那人又在嘰嘰咕咕的埋怨道:「真倒霉,師父派我這個差使,別的同門可以去看熱鬧,唯有我要陪這小子。好在我還不算太笨,提早給他送了這次飯,午晚也可以送遲一個時辰。趁這空檔,我也可以溜出去偷看熱鬧。料這小子在地牢底下,也是插翅難飛!」

    一端系有鐵鉤的繩子垂下來了。孟華心頭卜通通地跳,突然出手,抓住繩子一拉,成敗就看此一舉了。

    他出手雖快,但上面那人倘若一覺不妙,立即鬆開繩子,關上封洞的鐵板,孟華還是無法逃出生天的。好在那人做夢也想不到他會恢復功力,驟吃一驚之際,還沒想到要鬆繩索,就被孟華那股內力。猛地將他拉下來了。

    那人從洞口「失足」跌下,嚇得大叫「救命!」孟華雙臂一伸,將他接了下來,沉聲喝道:「要命你就別嚷!」其實這地牢是在洞真子的密室下面,洞真子早已離開密室,崆峒派的弟子是不敢走進那個密室的,在地牢裡再大聲叫嚷,也不會有人聽見。那人給孟華制住,嚇得魂飛魄散。好一會方才能夠說出來。

    「是,是,我不過是奉命來給你送飯的,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你可不能……」那人生怕孟華殺他,討饒的說話,連珠炮似的爆出來。

    孟華哪耐煩他囉唆,喝道:「你還不值得我殺你呢。我問一句,你答一句,廢話少說!」那人諾諾連聲。」少俠請問。」

    「你們的同門大會開始了沒有?」

    「天一亮本派弟子聚集會場,客人們剛才也陸續由知客陪同進場。但是否已經開始,我卻不知。」

    「會場在什麼地方?」「斷魂崖和清虛觀中間那塊大草坪。」「金逐流金大俠來了沒有?」「昨晚已經來了!」「丹丘生呢?」「小的不知道。」

    孟華本來還有幾件事情想要知道,但料想這人職位低微,問他也未必知道,時間緊迫,無暇再問下去。於是說道:「好,你在這裡躺一躺吧。過了十二個時辰你的穴道自會解開。」伸指點了他的昏睡穴,跟著剝下他的道袍。

    孟華把那系有鐵鉤的繩子一揮,插進洞口旁邊的石罅,迅速攀擁而上,比用壁虎游牆功夫還快得多。

    孟華扮作道人,從那密室走出去,清虛觀裡,留下看守的弟子寥寥無幾。只有兩個倒媚的道人與他迎面碰上,被他點倒,其他的人尚未發覺,就給他溜出去了。重出生天,陽光滿地,孟華深深吸了口氣,精神為之一暢。

    只見還有一些崆峒派的弟子,大概是擔任知客的,還在帶領客人,三五成群的陸續向那草坪走去。孟華心裡一寬:「看來大會還未開始。」他以輕靈的身法,蛇行免伏,避開人多的地方。

    不多一會,那塊草坪已經遙遙在望,遠遠望去,只見黑壓壓的堆滿了人。

    忽聽得洞真子的聲音說道:「崆峒門人大會,多蒙少林寺的兩位高僧、武當派的雷長老和金大俠以及各方好友屈駕光臨,實感榮寵無比。敝派此會,要商議的是兩件大事。其一是推選繼位掌門,其二是清理門戶。要是同門並無異議,現在就開始吧。」

    孟華心頭怦怦亂跳,不知是立即衝進會場,揭破洞冥子和海蘭察的陰謀的好,還是等待他師父那件「案子」在審問中才進去的好?忽然給人一把拉住!

    孟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本來已經是加倍小心了的,不料竟然給那個突如其來的人一把抓住,焉得不驚?

    好在他心思轉得快:「是誰有這樣高明的輕功?若是敵人,他應該抓我的琵琶骨才對。」正當他要運功反擊,而又稍作遲疑之際,那人已在他的耳旁低聲說道:「別慌,是我!」一聽這四個字,孟華驟吃一驚之後,跟著卻是驀然大喜了。

    不出所料,這個人果然是快活張。

    快活張道:「別作聲,跟我來!」把孟華拉到岩石後面,四顧無人,取出一個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交給孟華,說道:「戴上它,就不怕有人認出你了。」

    孟華說道:「御林軍統領海蘭察和洞冥子暗中勾結,陰謀要把赴會的俠義道一網打盡,你快點告訴金大俠。」快活張道:「我已經知道了,你放心,我們會對付他的,用不著現在就嚷出來,反而沒有證據。」

    孟華放下了心上的一塊大石頭,正想問他第二件事情,快活張匆匆說道:「我還有緊要的事情去辦,你自己見機而為吧!」說罷,身形一晃,轉眼不見蹤跌。

    孟華本來要問他救出金碧漪沒有的,只因揭發海蘭察的陰謀為緊要,故此準備押後再問,哪知快活張不容他有發問的餘暇,一句話也沒有提及金碧漪,便走了。

    孟華好生失望,頹然自忖:「要是他已經救出漪妹,他應該和我說的。看來漪妹恐怕還是在那妖婦的魔掌之中了,如今只好待我的三師父這件案子了結之後,待我見到了漪妹的父親,再作打算啦。」

    他混入會場之時,洞真子正在宣佈繼任掌門的人選。這繼位的人選,崆峒派的門人事先都已知道。是以當他提出要讓給三師弟洞冥子之時,立即便有許多趨炎附勢的人附和,不僅是洞冥子的本支弟子而已。

    洞冥子免不了假意謙讓一番,洞真子道:「我老道無能,早已想讓賢的了。師弟,你比我精明能幹得多,這重擔子你不來挑,誰挑?你別客氣了吧!」外人或許聽不出來,洞冥子卻是感覺得到,在他師兄「推位讓賢」的口氣之中,卻是不無憤慨之意。

    洞冥子心想,管你舒服不舒服,反正我這掌門人是做定了。於是得意洋洋,便即說話。正是:

    輪他覆雨翻雲手,奪利爭名各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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