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回 巧設奸謀鋤異己 難全忠苦將軍 文 / 梁羽生
鐵摩勒的內功早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地,他服了解藥,默運玄功,不消片刻,出了一身大汗,體中的毒素隨著汗水蒸發,恢復如初。
這時已是午夜時分,忽聽得腳步聲來得急如疾風驟雨,一個人跌跌撞撞的推門進來,急聲叫道:「鐵寨主,你沒事麼?」原來是「金劍青翼」杜百英趕到。鐵摩勒笑道:「杜叔叔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在這裡麼,何用慌張?好吧,咱們出去談吧,你和我都犯了規矩了。」杜百英抹了一額頭冷汗,說道:「我到來的時候,見十幾騎快馬連夜跑出,我認得都是牟世傑的手下,他們見了我也不打招呼,我以為一定是出了事了。一時著急,也就顧不了規矩了。牟世傑呢?」段克邪道:「他也早已跑了。出去談吧。」
段克邪帶領鐵杜二人,回到自己房中,關上房門,這才吁了口氣,說道,「好險,好險!」鐵摩勒笑道:「杜叔叔,牟世傑還不至於你想像的那麼壞。事情已經過去了,克邪,你也不必再罵他了。」杜百英瞧了鐵摩勒一眼,說遁:「不對,你曾經中毒,這是怎麼回事?不是牟世傑那廝下的毒手麼?」鐵摩勒笑道:「杜叔叔,你當真不愧金劍青翼的稱號,醫術高明,令人佩服!但你看得出我中了毒,難道還看不出我這毒已經解了麼?」杜百英道:「我就是覺得奇怪,這解藥——」鐵摩勒道:「沒有什麼奇怪,這解藥是牟世傑給我的。」杜百英道:「他下的毒手,怎的他——」鐵摩勒道:「不是他下的毒手,你猜錯了。」當下,將剛才所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社百英。
杜百英歎口氣道:「雖說牟世傑尚不至於良心盡喪,但他是綠林盟主,如今他與那妖女一道,獨行其是,可要給綠林兄弟帶來災禍了。鐵寨主,你可記得當初在金雞嶺的群雄會上,我就勸過你不可讓牟世傑做盟主,可惜你不聽我的話。」鐵摩勒黯然不語,過了半晌,這才歎口氣道:「論才略,牟世傑勝我十倍,只可惜他大急功近利。」
杜百英在窗口看了看天色,說道:「天快亮了,鐵寨主,你今天去不去會場?」鐵摩勒道:「杜叔叔因何有此一問?」杜百英道:「我有點擔心。」
鐵摩勒道:「擔心什麼?」杜百英道:「鐵寨主,你對牟世傑雖是推心置腹,但只怕他心不似你心。尤其他現在與史思明的女兒同在一起,什麼事幹不出來?我可不敢過分相信他們。牟世傑雖說放棄攻打皇宮的計劃,但難保他們不生出別的事情?你又是欽犯的身份——」鐵摩勒打斷他的話道:「我就是怕他們臨時生事,連累秦襄,有我在場,總好一些。再說秦襄、尉遲北二人是我舊交,情如兄弟,如今所處的境地不同,我不好和他們說話,卻也想見見他們。」杜百英知道鐵摩勒最重義氣,他心意已決,那是勸阻不來的了,當下說道:「那咱們就一同去吧,但總是以小心為宜。」
這次到京城準備赴會的人,以牟世傑的親信部屬佔了十七八,屬於鐵摩勒直接統屬的金雞嶺那班弟兄,和他父親燕山鐵崑崙的舊部,都已轉移到伏牛山中,由辛天雄馬氏雙雄等人留守。首領人物,到長安來的,只有鐵摩勒和杜百英。牟世傑昨晚已帶了他的人走了,剩下來的是各個小山寨的首領、大約有十數人之多。
轉眼天色已亮,鐵摩勒帶領這班人前往會場。段克邪一起同行。這班人不見牟世傑,心裡都是好生納罕。
英雄大會的會場就是平日天子閱兵的大校場,在驪山山腳,佔地數百畝,可容得幾萬人馬,有六個大門同時開放。鐵摩勒這一行隨著滾滾的人流進入會場,只見四周圍遍佈軍隊,有些是羽林軍眼飾,有些則是九城司馬(京城最高衛戍長官)直接統轄的京師衛,劍戟森森,刀矛耀目,一派肅殺氣氛。鐵奘勒心想,今日二山五嶽的好漢都聚集於此,自然要多派軍隊維持秩序,並防意外,這是應有之義,也就不放在心上。
各處前來的草莽豪傑爭先恐後的佔據便於觀看的位置,秩序當然不會很好,人流擁擠中,鐵摩勒這一行人也各自分散了。
段克邪正想走快兩步,趕上鐵奘勒,忽地被人一碰,段克邪回頭看時,只見一個華眼少年已靠在他的身邊,這人似曾相識,一時間卻想不起是誰。心念未已,那人已在笑道:「段小俠,還認得我麼?」段克邪聽了他的聲音,驀然一省,說道:「你,你是昨日那賣、賣……」說了半句,想起這賣解女子如今已是男子裝束,當然是不願顯露自己的身份,連忙將後半句嚥了下去。
那喬裝打扮的賣解女子笑道:「不錯,你認得我了。多謝你昨日暗中援手,我還未曾向你道謝呢。」段克邪知道她是史朝英的師姐,這時他對史朝英餘怒未消,心境與昨日已是大大不同,因而對這賣解女子也消失了好感,當下淡淡說道:「些須小事,何足掛齒。」就想走開。
那女子卻緊緊抓著他的手,低聲說道:「段相公,請隨我來,我想和你說幾句話。」以段克邪的本領,要甩開她那是易如反掌,但在這眾目腰腰之下,拖拖拉拉究竟很不好看,段克邪只好忍著悶氣,心道,「也罷,且聽她說些什麼?」
那女子將段克邪拉過一邊,悄聲說道:「我是朝英的師姐,朝英不是和你一道來的麼?」段克邪道:「不是!」聲音甚為生硬。那女子怎知他們昨晚發生的事情,不覺怔了怔,段克邪扭頭便走。
那女子連忙將他拖住,段克邪著了惱,說道:「你師妹與我毫不相涉,她的事情我一概也不知道!你也別再問了。」那賣解女子微微一笑,只道段克邪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承認和史朝英的關係,當下仍然拖著段克邪不肯放手。段克邪滿肚皮不好氣,那女子接著說道:「段相公,這是非常緊要的事情,你一定要趕快去告訴她。」段克邪心頭一動,「什麼緊要的事情?莫非史朝英又有什麼圖謀,她這師姐是給她辦事的?」這麼一想,就再忍住,「好,那你快說吧!」
人流向前湧去,他們站在一個角落,附近卻是沒人。那女子忒是小心,幾乎將嘴唇貼到段克邪的耳朵邊,小聲說道:「你叫朝英快快離場,否則怕她今日有性命之憂!」段克邪雖說與史朝英已是一刀兩斷,但聽了這話,仍是不禁吃了一驚,說道:「怎麼?……」那女子不待他把整句話說出來,已接著說道:「還有,你也要趕快離場,你一路和她同行,對頭早已知道了!
這消息是確實的,你不必多間了,快,快去找著她和她一起走吧,遲就來不及了。」段克邪道:「你昨日……」那女子急聲說道:「我昨日還不知是你,你明白了麼?有話以後再說,快走,快走吧!」這時不待段克邪把她甩開,先自撤手跑了。
段克邪一片茫然,不知那女子說的是什麼消息,對頭又是何人?但她的話語卻是明白不過的,有人要害史朝英,連帶也要害他,時間就在今日,地點就在這兒,因而要他和史朝英快快離場!
段克邪心裡想道,「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道其無。看來朝英的師姐也不是真的跑江湖的賣解女子,她藉這身份掩護,在京城打出比武招親的旗號,為的就是要把她的師妹引來,好把這消息告訴她。她卻不知她的師妹昨晚早已與牟世傑離開京城了。」想至此處,心情已漸漸平靜下來,接著想道,「朝英也已離開京城,即使路上有什麼危險,有車世傑和她一起,也足可應付得了。」
那喬裝打扮的賣解女子早已走得無影無蹤,段克邪也繼續向場中心走去,人頭擠薪,他遊目四顧,鐵杜二人已不知身在何方。
他未曾發現鐵杜二人,卻忽地看到了三個熟悉的背影,是三個少年軍官,段克邪一眼就認了出來,前頭二人正是喬裝打扮的史若梅和聶隱娘,跟在聶隱娘後面的那個人,則是前日在那問答店裡,半夜裡曾經和段克邪交過一次手的那個方辟符。
這剎那間,段克邪當真是又驚又喜,他到長安參加這英雄大會,本就是為了史若梅而來,如今果然是碰上了!倘若不是在這大會之中,段克邪幾乎就要叫出聲來。
史若梅卻並沒有發現他,段克邪與她的距離雖然不算很遠。但中間擠滿了人,一時之間,段克邪倒也不容易擠得過去。就在此時,忽見一男一女從人叢中走出,滿臉驚喜的神情,己在向史若梅招呼。這對男女是獨孤宇兄妹。
段克邪心頭一沈,「不管他們是否約好了的,但這個時候。他們正在傾談,我卻怎好前去打岔?」偷眼看時,只見史若梅也是滿臉驚喜的神情,段克邪更是一片茫然,躊躇不敢向前。「唉,我怎的一見了她就忘了鐵表哥了,我還是應該找鐵表哥去。」想是如此想,兩腳卻似不聽使喚似的,雙眼也始終高不開史若梅。
方自心意躊躇,只聽得咚咚咚三通鼓響,噹噹噹幾遍鑼聲,六扇鐵門緊閉,午時已到,英雄大會也已宣佈開場。
場中間有一座高台,台下就是比武場,段克邪抬眼望去,只見秦襄已出現台上。
台上並排站著三人,中間是羽林軍統領秦襄。左邊是副統領尉遲北,右邊是九城司馬杜伏威。三通鼓響之後,秦襄興高采烈的說道:「多謝各位朋友遠道而來,不但是給秦某增光,亦是國家之福。古語有云:『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這個英雄大會,就正是為國家選拔英才的。各位的一身武藝,可不必擔憂遇不到識主了。」隨即宣佈比武的辦法,因為人數大多,辦法是分場、分組、分日舉行,今日到會之人,各人發給一個銅牌,依著號數每十人為一組,每口十個場地同時舉行,估計這次來參與盛會的有千人之多,要十大之後,初賽才能結束。第十一天再從初賽得勝的一百人中挑出十人。前五名授以三品輕騎都尉官職,後五名授以四品率騎都尉之職。其他九十人則編入羽林軍中充任軍官。秦襄宣佈了辦法,接著說道:「倘有不願為宮的朝廷也不願勉強,最後得勝的十人均有賞賜,每人名馬一匹,寶刀一口,另外黃金百兩,錦緞百匹。」赴會諸人,十九是想獵取功名的,少數不慕利祿之士,對名馬寶刀,也是垂涎欲滴,聽了秦襄的宣佈,歡聲雷動。
鐵摩勒這時已擠到比武場邊,在最前的一列,面對著那座閱兵台,他感到秦襄的眼光已經看到他了。鐵摩勒是既不欲為官,也不想得名馬寶刀的,心裡想道:「我只是想見兩位哥哥一面,如今是都已見到了。我已留心四察,牟世傑不見在場,想來他不會言而無信,定是離開長安的了。」
本來鐵摩勒一直擔心牟史二人會搗亂會場或攻打皇宮,但如今時已過午,倘若有人攻打皇宮,消息也早就應該傳開了,可見牟世傑的確是依照諾言,放棄了計劃。當下想道:「大會已經順利開場,今日是十九不會有事了。這銅牌我不領也罷,還是趁早回去的好。今晚叫克邪送個信給秦大哥,叫他多加小心,也就是了。明日我與克邪也應該離開長安了。」
鐵摩勒因為入場之後,一直擠在前頭,還未知道這大校場的六扇鐵門都已關閉。他回頭一望,看來看去都看不見段克邪,心裡有點著惱,「這孩子真是不懂事,卻不知擠到哪裡去了?在這樣一個場合,怎可以單獨走散的。」
他心念未已,銅牌也未發到他,忽見一騎快馬,在場中那條鋪著黃土的跑道上疾馳而來,直到台前,方始勒住。鐵奘勒是識得規矩的,在閱兵場中,只有皇帝親臨的時候,他所帶領的隨從,或替代皇帝閱兵的元帥、將軍,或中使(皇帝的使者,太監充當)才可以在這黃土所鋪的跑道上馳馬。
秦襄更是驚奇,原來來的不是別人,乃是宮中宿衛統領、龍騎都尉武維揚。安祿山造反那年,當今的皇帝李亨還是太子,這武維揚就是護送李亨到靈武的保駕將軍,後來李亨在靈武自立,武維揚也有擁戴之功,待到安史之亂平定,李亨還都長安,論功酬賞,一下子就把武維揚擢為龍騎都尉,與秦襄的爵位相同。
宮中宿衛本來是尉遲北統率的,李亨將尉遲北調為羽林軍副統領,遺缺遂由武維揚補上。武維揚本意是想做羽林軍統領的,但因秦囊是開國功臣之後,且又威望昭著,皇帝也不好無故奪他職位,不得己而思其次,這才調開了尉遲北,撲武維揚統管宿衛。但論到得皇上的寵信,這武維揚卻是比秦囊多得多了。這次秦襄主持的英雄大會,武維揚一向不聞不問,李亨也是原定在最後那天才來的。故而秦襄見他來到,不覺暗暗納罕,不知是什麼緊要的事情,李亨派他前來?秦襄正要下去迎接,武維揚人未離鞍,就從馬背上一躍而起,跳上合來,秦襄吃了一驚,連忙問道:「武總管何事離官?」
只道宮中發生了什麼事情。武維揚道:「皇上有手詔給你!」按照規矩,皇帝有詔書頒來,事先該有中使來報,好讓接詔的擺香案跪迎。秦襄大覺意外,手忙腳亂,一時之間,也未準備有香案,只得連忙跪下,武維揚道:「事在緊急,皇上有令,叫秦大人不必拘執常禮。秦大人請起,你接過詔書,就接聖旨馬上遵辦吧。也不必我來宣讀了。」
秦襄雙手稜過詔書,打開來一看,臉色登時發白,想讀也讀不出聲了。武維揚道:「秦大人,你敢不遵旨麼?」秦襄捧著詔書,就似捧著千斤重物似的,雙手直打哆嗦,忽地詔書掉下,秦襄大叫一聲,突然一頭就向柱子撞去。
這一來全場震動,就在嘩然驚呼之中,尉遲北猛衝過去,將秦襄一把抱住,叫道:「秦大哥,你犯了什麼事?我和你金殿見駕去。」秦襄喝道:「放手,你要陷我於不忠不義麼?」尉遲北道:「怎麼?」秦襄叫道:「我若不奉詔乃是不忠,我若奉詔乃是不義!忠義難以兩全,我秦襄唯有畢命於斯,以謝朋友!」
尉遲北聽得糊里糊塗,不知是怎麼回事。但有一點是聽得明白的,那就是秦襄不願依照詔書辦事,而並非皇上有旨將他賜死。尉遲北聽懂了這個意思,更是不肯放手,牢牢的將他抱住,兩人本領在伯仲之間,論武藝是秦襄較高,論氣力是尉遲北更大。
尉遲北用了全身氣力將他抱住,急切間秦襄那裡掙扎得脫?武維場忽地喝道:「秦襄抗不奉詔,將他拿了!」後台有人應聲而出,是個身材高大背部微駝的老頭,行動卻是矯捷之極,武維揚話猶未了,只見他出手如電、已在秦襄脅下愈氣穴的部位重重一戳,秦襄悶哼了一聲,身子登時軟綿綿的倒了下來。
鐵摩勒這一驚非同小可,這駝背老頭不是別人,正是「七步追魂」羊牧勞,他是由武維揚與杜伏威的安排,早就埋伏在後台的。本來若是雙方認真交手,羊牧勞還未必勝得過秦襄,但現在秦襄被尉遲北牢牢抱住,他從背後偷襲,秦襄毫無閃避的餘地,立即使給他制伏了。
羊牧勞一不做二不休,再一指又向尉遲北戳來,尉遲北大喝道:「誰敢拿我大哥?」他的「擒拿手」功大是家傳絕技,天下無人可與比肩,雙方近身肉博,羊牧勞的手指還未點中他的穴道,已給他扭著手臂,一個「車肩式」,將羊牧勞那高大的身軀,從他的肩頭翻過,「咕咚」一聲,摔倒台上。羊牧勞一個「鯉魚打挺」立即翻起身來,但被尉遲北扭著的部位,已是火辣辣的,如同烙過一般。
秦襄此時已給杜伏威的隨從武上縛了,尉遲北雙眼火紅,就要打那幾個武土,秦襄喝道:「尉遲兄弟住手,這是萬歲的聖旨,你怎可膽大妄為?你我世代忠良,只能任憑朝廷處置,決不可做不忠不孝之人!」
尉遲北性暴如火,但秦襄現在抬出「忠學」二字,卻似在火上澆了一盆冷水,饒是尉遲北如何暴躁,也不能不猛然一驚,一股氣登時洩了。當下說道:「好,我拿我的金鞭和你同上金殿見駕!誰敢對你無禮,先吃我一鞭!武維揚,我秦大哥是你縛得的麼?」原來尉遲北的先祖尉遲恭因救駕有功,曾得過唐太宗李世民御賜金鞭,可以鞭打不法的皇親國戚、公卿大臣,先打後奏。是以他職位雖然不算很高,但平時朝廷上卻人人懼他三分。
哪知他活猶未了,武維揚杜伏威忽地在他背後同時出手,杜伏威以「虎爪手」一抓抓著他的琵琶骨,武維揚迅即掏出手銬往他手腕一合,尉遲北大吼一聲,雙肩一振,武杜二人蹌蹌踉踉的連退了十幾步,幾乎跌落台下,但尉遲北的琵琶骨已彼捏碎一根,腕骨也被手銬合上了。羊牧勞還不放心,一躍而前,又用重手法點了他的軟麻穴。
武維揚哈哈笑道:「不止要縛秦襄,連你也要縛了!」尉遲北氣得七竅生煙,大叫道:「家院,把我的金鞭拿來!」杜伏威應聲笑道:「來了,來了!」只見一個武士雙手高捧金鞭,從後台走出,將那金鞭恭恭敬敬的遞給了杜伏威,稟道:「日遵命收繳了尉遲大人的金鞭了!」
尉遲北又驚又怒,破口大罵:「杜伏威,你無法無天,不怕滿門抄斬麼?竟敢擅取我的御賜金鞭!」杜伏威接過金鞭,哈哈大笑:「皇上聖明,早就料到你會恃著這根金鞭,不聽調度,有旨與我,你一生事,就要我收繳你的金鞭。哈哈,今日之事,果然在皇上意料之中,你看看皇上給我的這通密詔吧!」掏出那封密詔,在尉遲北面前展開,尉遲北一看,果然上面寫得明明白白,准杜伏威便宜行事,在尉遲北抗命之時,收繳他的金鞭!尉遲北做夢也想不到皇上會有這樣一道密詔,登時兩眼發黑,氣惱得難以形容,說道:「這金鞭是太宗皇帝所賜,當今皇上也不能說繳就繳!」杜伏威冷笑道:「好吧,那你就與皇上理論去吧!」尉遲北啞口無言,神情詛喪,只好任憑校周將他推了下去。
武維揚道:「秦襄抗不奉詔,杜大人,這英雄大會之事,就由你主持了。這通詔書,請你接下,立即宣告,依旨而為;」自武維揚到來之後,「好戲」連台,先是秦襄被捕,後是尉遲北金鞭被繳,都是由這通詔書而起。台下早就似一鍋煮沸了的開水似的,鬧得沸沸揚揚,這時見杜伏威已接過詔書,啞謎即將揭開,全場立即鴉雀無聲,人人都在留心靜聽。
參加英雄大會的三山五嶽人物,十九都是不通文墨之人,杜伏威只要遵旨辦事,無須宣讀原文,為了要這些人個個都聽得懂,便走到台前,用自己的話說道:「皇上有旨,這次英雄大會,本是為國家選拔英村,輔佐皇上的。因此只要不是叛逆,過去犯了罪的,只要他是效忠皇上,一概可以赦兔。大家可以安心與會,不用驚憂。」說到這裡,停了一下,接著聲調一轉,跟著說道:「只有一樣不能赦免的那就是叛逆之罪,背叛朝廷的逆賊,朝廷也當然不敢用他!」場中綠林人物頗多,話猶未了,台下已是嘈聲四起,「什麼叫做叛逆?哼,這分明是用計誘捕我們?」
「我們是相信秦襄的說話這才來的。哼,現在他說過的話,你們的皇帝看兒卻不認帳了!」有些性情躁暴的且已刀出鞘、弓上弦,眼看就要鬧出大事!
杜伏威連忙大叫道:「你們靜聽!聖旨是寫得明明白白的,所要緝捕歸案的叛賊只有十人。這個人都是倡謀作亂、背叛朝廷的罪魁禍首。其他的人,即使是這十人的朋友或部屬也一概無涉。這聖旨還說,誰人若是協助官軍,將叛賊拿獲的,還可以論功行賞,拿到一個叛賊,就封世襲車騎都尉,另賜黃金千兩!所要拿的只是十個人,你們絕大多數,都可以安心!」台下紛紛叫道:「是哪十個人?快說,快說!」
群豪雖然還是驚疑不定,但已不若剛才那樣騷動。杜伏威抹了抹冷汗,繼續說道:「這十個人我們早已查得清楚,是到了京城來的,此刻多半會在場中。你們要想為國家建功立業,此其時矣!能夠活擒叛賊固然最好,倘若不能,格殺也行,一樣照賞。這十個人是——」眾人屏息而聽,只聽得杜伏威緩緩念道:「這十個人是:鐵摩勒、牟世傑、段克邪、史朝英、蓋天豪、杜百英、李鐵錚、龍騰、董釗和楚平原。」這十人中鐵杜二人是金雞嶺的首領,段克邪也與金雞嶺有關,算作是金雞嶺一夥。牟世傑是綠林盟上,蓋天豪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史朝英被列名額逆,則因她是史朝義的妹子,卻與綠林無關。李鐵錚、龍騰二人各是一寨之主,但在綠林中卻並不加盟,各自統率部屬,倡言造反。董釗是已經「金盆洗手」的獨腳大盜,這次也被列名叛逆。還有一個楚平原,在場的人,十九都不知道他的來歷。
杜伏威每念一個名字,台下就叫聲四起,有的是驚異的叫聲,有的則是在幫杜伏威吶喊,喝打喝殺的。群豪這才明白,秦襄之所以要自盡,正是為了朝廷出爾反爾,不顧他許下的諾言,令他難以下台,愧對朋友。
原來這個誅鋤異已的安排,乃是羊牧勞與武維揚、杜伏威三人所定下的毒計。一來可以倒秦襄的台,連帶把尉遲北也順手除掉,這樣對於武杜二人就有大大的好處。二來羊牧勞可以公報私仇,把鐵摩勒與段克邪置之死地。三來可以剪除綠林中的著名領袖,這些領袖多數是在田承嗣、薛嵩所轄的境內的。羊牧勞獻這條計策,對田薛二人以及有關的藩鎮節度使都有好處,因為受這些綠林好漢打擊的,主要還是藩鎮而不是徒有虛名的中央朝廷。因此羊牧勞上京獻策,是得了田薛等人的贊助的,只田承嗣一人就送了千兩黃金,給他作活動的費用。羊牧勞與武杜二人本來相識,而且利害相同,當然一拍即合,根本用不了花錢,黃金都入了羊牧勞的私囊了。至於史朝英本來與羊牧勞無甚冤仇,她的身世也不是十分重要,但因唐朝遭受安史之亂,幾乎失了半壁河山,肅宗李亨對如今還在作亂的史朝義自是痛恨之極,杜武等人將史朝英列名叛逆,那是完全為了迎合皇帝的意思的。做皇帝的人,當然害怕「造反」的「綠林大盜」,而且名單中又有史朝義的妹子,因此肅宗聽了武維揚、杜伏威的密奏,立即批准他們的計劃,也就顧不得秦襄的顏面甚至死活了。
杜伏威剛剛念完名單,就在雜亂的叫聲此起彼落之際,忽聽得霹靂似的一聲大喝,鐵摩勒突然越眾而出,飛身撲上台來!
正是:鐵膽英豪何所懼,光明正大上台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