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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回 湖海有心隨俠士 荒林抱愧對紅妝 文 / 梁羽生

    段克邪的寶劍長二尺八寸,精精兒的金精短劍只有九寸長,段克邪的寶劍比他長了近二尺。幸虧如此,段克邪倒掛窗沿,一劍刺出,剛好夠得上擋住精精兒的短劍,不讓他刺中史朝英。

    可是段克邪因為是用腳尖勾住窗沿,斜掛著身子使出劍招的,發出的力道卻是遠遠不如精精兒,雙劍一碰,段克邪身子一震,幾乎跌落。好個段克邪,就在這驚險絕倫的剎那之間。施展出卓絕輕功,身子一弓,一手抱著史朝英,箭一般的便從窗戶間倒射出去。

    史朝義的心腹武士早已有大批趕到,只因他們對史朝英有所顧忌,又因為精精兒已在房中,料想精精兒可以對付得了,他們就無須再作醜人,去與主朝英作對,故此他們剛才沒有進房。

    這時他們見段克邪忽然審出,史朝義又下了嚴厲的命令,要他們格殺不論,他們再無顧忌,便即一擁而前。段克邪人在半空,刀槍劍戟,已是紛紛戮到!

    段克邪大喝一聲,寶劍一揮,使開了「夜戰八方」的招式,凌空擊下。劃成了一道圓弧,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戮到他跟前的幾柄刀劍槍矛,全都給他的寶劍削為兩段。

    猛聽得「呼」的一聲,精精兒亦已從窗於裡跳出來,段克邪把劍柄往史朝英手中一塞,說道:「蟲姑娘,這劍給你,你先闖出去,我給你斷後。」史朝英接過寶劍,又驚又喜。

    說時遲,那時快,精精兒的短劍已然刺到,段克邪一覺腦後金刃劈風之聲,便即反手一指戳出,這一指對準精精兒掌心的「勞宮穴」,精精兒心中一凜,想道:「師娘果然偏心,這九宮神指的指法,師父當年不肯傳授給我,師娘卻傳了給他!」這「勞宮穴」是人身死穴之一,精精兒迫得換掌變招,短劍斜掠,側刺段克邪脅下的「愈氣穴」,段克邪腳跟一旋,回過身來,雙掌齊發,這次用的卻是金剛掌力,一掌把精精兒的劍尖蕩歪,一掌便反擊精精兒的膝蓋,精精兒躍起來,短劍凌空擊刺,段克邪抓起一個武士,往上一拋,「嚓」的一聲,精精兒的短劍在那武士身上刺了個窟窿,段克邪已閃過一邊了。

    眾武士見他們打得如此慘烈,發一聲喊,四處散開,不敢再惹段克邪。段克邪雙手空空,力敵精精兒的寶劍,仗著功力較高和九官指法的神妙,和精糟兒近身肉搏,且戰且走,堪堪打成平手。

    史朝英狂揮寶劍,那些武士對她虛張聲勢,卻也不敢怎樣阻攔。史朝英正在得意,忽聽得一聲大喝,斜刺裡一桿長槍倏的刺來!

    史朝英揮劍削去,只聽得「噹」的一聲,火花飛濺,長槍上現出一道劍痕,但史朝英卻已給震得虎口酸麻,寶劍幾乎拿捏不穩,抬頭一看,只見這人身高七尺開外,面如鍋底,雙眼朝天,頭插花翎,服飾古怪,就似個黑煞神一般,擋住她的去路,而且還裂開大口,齜牙露齒,衝著她嘻嘻地笑。史朝英吃了一驚,暗叫晦氣。

    原來這人乃是奚族土王的王子,名叫卓木倫,史朝義兄妹到了此地之後,這卓木倫就對史朝英不懷好意,不時來向她糾纏,史朝英討厭極了,但為了要依靠他們父子,也只得略假辭色。

    卓木倫天生神力,空手能斃虎豹,他這桿渾鐵槍重七十二斤,使將開來,端的有萬夫不當之勇。他則才這一槍其實只是用了三分氣力,要不然史朝英焉能還有命在?卓木倫擋在了史朝英的去路,齜牙露齒地笑了一會,卻對史朝義叫道:「燕可汗,你這妹子很好看,殺了未免可惜,不如給了我吧!」史朝義道:「你把那賊小子也斃了,我就如你所願。」

    卓木倫道:「這還不容易?」挺起渾鐵槍就要向段克邪衝去,但又怕史朝英乘機逃走,便咧開大嘴笑道:「喂,你把寶劍扔掉,跟了我吧,你哥哥已經答應了。」史朝英的寶劍削不斷他的鐵槍,衝不過去,無計可施,人急智生,便故意對卓木倫笑了一笑。

    卓木倫大喜道:「美人兒,你答應了?」史朝英指著段克邪道:「我最佩服英雄好漢,只要你打留贏他,我就嫁給你。」卓木倫道:「當真?你不逃走?」史朝英道:「我絕不逃走。但你和他可要一個對一個,打贏了才算英雄。」卓木倫咧嘴笑道:「這個當然。我豈有要人幫忙之埋!」史朝英道:「還有一樣,你香下那老猴兒,那老猴兒若來傷我,卻怎麼辦?」卓木倫大叫道:「你是我的人兒,誰敢動你一根毫髮,我就先把他殺了。」

    卓木他掄起渾鐵槍,果然向段克邪衝去,大叫大嚷道:「老猴兒讓開,待我來鬥個這小子!」精精兒怎甘受他呼喝,先有了三分怒氣,冷笑說道:「小玉爺,你別上她的當,這小子厲害得很呀!」卓木倫自以為天下無故,聞言大怒,喝道:「他怎樣厲害?厲害得過獅子麼?厲害得過猛虎麼?你自己不中用,鬥不過他,卻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快快讓開,否則我一槍先把你殺了!」

    精精兒氣得七竅生煙,本待不讓,但他和段克邪正是半斤八兩,打得難解難分,倘若卓木倫傻氣發作,當真上來給他一槍的話,他本身就有了生命之憂,當下只好把心一橫,冷笑說道:「好,你真是不知好歹,你既要上來送死,那就來吧!」

    卓木倫怒道:「老猴兒你膽敢小覷於我,且待我殺了這小子,再來和你算帳!」精精兒冷笑退過一邊,卓木倫踏上兩步。

    長槍一抖,鐵環啷啷作響,抖起了碗口大的槍花,指著段克邪喝道:「你要什麼兵器,我叫人給你,好叫你死而無怨!」他自以為必勝無疑,有意要在史朝英面前充英雄好漢,表示他不願殺戮手無寸鐵的人。

    段克邪哪耐煩和他糾纏,一聲喝道:「我就要你這桿長槍,撒手!」出手如電,卓木倫一槍戳空,已給他抓著槍頭。卓木倫大吃一驚,叫道:「這小子氣力不小啊!」雙手並用,牢牢握看槍桿,段克邪一位,竟未能將他的長槍扯脫。段克邪喝道:「你不撒手,那只有自討苦吃!」左掌朝槍桿一劈,聲如悶雷,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卓木倫忽覺一股大力衝來,胸口如受鐵錘,登時氣血翻湧,一跤跌倒,四腳朝天,那桿長槍當然也就脫手了。

    原來段克邪是用「隔物傳功」的本領,將內家真力,從長槍上傳過去直接攻擊他的身體。卓木倫雖是天生神力,卻怎禁得起段克邪這雄渾深厚的內功?忽得呼呼風響,兩件兵器,已從兩側攻來,一個是精精兒,一個是丐幫的馬長老,這兩人抱著同一心思,要趁段克邪剛剛抓著槍頭,還未來得及將長槍掄開的時候,攻他個錯手不及。

    長槍本來不利於近身作戰,但段克邪輕功卓絕,應變機警之極,一覺腦後風生,立即將長槍向上空拋起,身形如箭,一躍一抓,修的掠出三丈開外,恰好抓著了槍柄,這一來他和精精幾、馬長老之間已有一段距離,他一抓著槍柄,長槍立即使開,大大施展了重兵器之長!

    只聽得「噹」的一聲,馬長老的虎尾棍已給他的長槍打斷,馬長老給震得虎口流血,忙不迭的後退,這柄渾鐵槍重七十二斤,精精兒的金精通劍削之不動,段克邪舞起長槍,周圍數丈之內,潑水不進,精精兒哪還能再近得了他?卓木倫帶來的五十名籐牌手,本來是散成扇形,擋住去路,防備史朝英逃走的,卓木倫一倒地,史朝英便笑道:「你們的小王爺已經輸了,我可要走啦!」那些籐牌手一手持牌,一手持刀,籐牌堅韌,能御刀斧,他們人數又多,史朝英用的雖是寶劍,勢如破竹,但破得了一面籐牌,跟著就有幾面擠來,五十面籐牌重重疊疊,從四方八面擠來、***越縮越小,史朝英要想突圍而出卻也不能。

    段克邪不願多傷性命,忽地掉轉槍頭,大喝一聲,一槍朝著一根石柱刺去,只聽得轟隆巨震,火花蓬飛,石屑四濺,這一槍竟把石往穿了個窟窿。

    段克邪舞起了斗大的槍花,喝道:「擋我者死,避我者生!

    你們自問,你們的頭顱硬得過石柱麼?」那五十名籐牌手本來是凶悍之極不顧性命的猛漢,但見段克邪持槍奔來,也自嚇得慌了,發一聲喊,四散奔逃。他們倒不是怕死,而是給段克邪的神勇嚇得消失了鬥志。

    史朝義跟看阻攔不住,叫道:「妹子,你當真要跟這小子走麼?」史朝英冷笑道:「你還當我是妹子麼?從今之後,咱們兄妹之情一刀兩斷!」史朝義大怒喝道:「弓箭手來!將他們二人都給我射殺了!」

    宇文垂換了一根桿棒,斜刺竄出,叫道:「史姑娘,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史朝英淡談說道:「你對我的好意,我記住就是。今日我決意離開此地,誰也不能阻我。」忽地一劍削出,宇文垂長歎一聲,拖棒便走。

    段克邪掄動丈二長槍,擋者辟易,不消片刻,已是殺開一條血路,衝出大門。史朝義召來了一隊弓箭手,追著他們發箭。

    精精兒也隨後趕來。

    飛箭如蝗,紛紛射到,段克邪將長槍舞得風雨不透,護著史朝英奪路而逃。箭雨之中,忽見一蓬銀光閃過,史朝英「哎喲」一聲,說道:「不好,我中了暗器了!」精精兒哈哈大笑,原來是他發出了一把梅花針。他的梅花針可打到三丈開外,無聲無影,那是比弓箭難防多了。

    段克邪左手一抄,把十幾支羽箭抄到手中,猛的用「天女散花」手法,以「甩手箭」的手法,向精精兒還射過去。他內功深湛,以手擲出比用強弓發射還厲害得多,十幾支偷帶著「嗚嗚」的嘯聲,聲勢猛烈之極,精精兒也不敢硬接,揮劍防身,那些箭沒射中精精兒,卻射傷了幾名弓箭手。那些弓箭手也不敢追得太近了。

    段克邪道:「傷著什麼地方?」史朝英道:「糟糕,傷著腳踝!」一步一拐,跑得很是吃力,段克邪眉頭一皺,只好拖著她走。

    忽見前面又是一隊騎兵衝來,史朝英喝道:「王將軍,你要來與我為難麼?」為首的那軍官道:「不敢冒犯公主,請公主避開,我只是要殺這小賊!」說時遲,那時快,他那匹高頭大馬已沖了到來,在馬背上挺起長矛,便向段克邪刺下。

    這個姓王的軍官善使丈八蛇矛,在史朝義軍中算得是一員驍將,哪知碰到了段克邪卻是遇上了克墾,段克邪大喝一聲:「來得好!」只一槍就把他挑下馬來。

    這軍官的坐騎是匹慣經戰陣的駿馬,主人落馬,它仍向前衝。段克邪大喝一聲,使出神力,按住馬頭,將它制伏。史朝英一足傷了,難以縱躍,時機稍縱即逝,段克邪只好將她抱起,跨上馬背。

    那隊騎兵如潮水般的湧來,段克邪舞起渾鐵槍,單騎衝鋒陷陣,不刺人專刺馬,一輪衝殺,傷了幾十匹戰馬,戰馬負傷,狂奔亂跑,倒把後面的追兵擋住了。史朝英一手牢牢的抱著他的腰,一手揮舞寶劍,替他撥打兩側射來的流矢。

    忽聽得軍士們驚惶亂叫,段克邪在馬背上回頭一望,只見有火光衝起,段克邪又驚又喜,「這把火燒得合時,卻不知是何人在暗中助我?」那隊騎兵和後面追來的弓箭手,一來是怕了段克邪的兇猛,二來見大營起火,不知發生了什麼意外,也自驚惶,顧不得追逐段克邪,先自拆回去救火。

    段克邪殺出重圍,縱馬疾馳,史朝義的心腹武士,有十多騎絡繹追來,段克邪摔出甩手箭,射翻了幾騎,後面那幾騎一哄而散,只剩下一個精精兒。以精精兒的輕功,在十里之內可以追上奔馬,但他孤身一人,卻沒有這個膽量去追殺段克邪。他追了一會,一看身後無人,反而怕段克邪乘機再殺回來,只好趕快回去。

    段克邪脫險之後,心中卻暗暗叫苦,「這史姑娘若是沒受傷,那倒好辦,我和她可以各走各路,不理睬她,那也沒什麼關係。

    但現在她卻是受了傷,她為了我與哥哥決裂,我怎可以丟開她不管?」

    史朝英剛才在激戰中不覺疼痛,此刻危險已過,卻忍不住呻吟起來,把段克邪抱得更緊了。段克邪皺了眉頭,說道:「你怎麼啦。痛得很厲害嗎?」史朝英道:「我感到這枚梅花針似乎會向上移動似的,越鑽越深了。」段克邪吃了一驚、他當然知道精精兒的本領,心想:「這梅花針若不拔出,在七日之後,可以鑽入心房,那就無法救治了。即使不刺正心房,鑽進其他大穴,也會落個殘廢。唉,想不到精精兒竟是如此毒辣,對付史姑娘,也使出金針刺穴的狠毒手法?」

    知道了史朝英受了金針刺穴的傷害,段克邪更不能置之不理,當下說道:「你忍一會兒,我找個地方,給你醫治。」他一口氣跑了二十多里,跑上了一座荒山,方才停止,將史朝英扶下馬來,兩人走進樹林。史朝英道:「對不住,我拖累了你啦。」

    段克邪道:「你救了我,我也應該救你,我不向你道謝,你也不用領我的情。」

    史朝英笑道:「原來你是打算將我撇開,這才給我醫治的。

    你放心,我雖然是無依無靠,也絕不會纏上你的。再說,你輕功這麼好,你什麼時候不想理睬我了,盡可一跑了之,我又哪能追得上你?」段克邪想不到她說話這麼大膽,給她說中心事,倒禁不住臉上一紅,半晌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大丈夫恩怨分明,我不願受人恩惠。」史朝英忽地又一本正經說道:「我哪裡對你有什麼恩惠,是我不好,幾乎害了你,我給你解藥,那是應當的。只要你心中不再恨我,我已是感激不盡。」

    段克邪道:「過去的事,都不必說了。好,你坐下來,靠著這棵大樹吧。你現在感覺到那一枚梅花針鑽到了什麼地方?」史朝英伸出右腳,說道:「似乎鑽到了『三閭穴』這邊。」段克邪躊躇片刻,說道:「姑娘,請恕我無禮了。」一手拿著她的腳踝,脫下她的鞋襪。

    史朝英心頭一跳,叫道:「你要怎麼?」段克邪道:「我給你將這枚梅花針弄出來呀。」史朝英吁了口氣,格格笑道:「你這個人,說話也說不清楚,你早說是要這樣給我醫治的,不就行了?卻說什麼有禮無禮的?」

    段克邪道:「你忍著疼痛,我把梅花針擠出來。」點了她的三閭穴,然後緊握她的腳踝,默運玄功,一股內力直透進去,將梅花針迫得往下移動,針尖穿過肌肉,加上段克邪指頭的壓力,痛得史朝英香汗淋漓,身軀微顫,不知不覺的倚在段克邪身上,斜眼看時,只見段克邪也是雙頰暈紅,呼吸緊促。要知段克邪從沒有接觸過女子的肌膚,如今雖說是為了給史朝英醫治,不得不然,但手觸著她那溫香軟滑的肌膚,卻也禁不著心頭震盪。

    史朝英心裡暗暗好笑:「這小子原來比我還會面紅。」痛苦之中感到舒服,倒寧願這痛苦多延長一些時刻。

    段克邪功力深厚,不過一會,就把那枚梅花針「擠」到了史朝英的腳板底,針頭露了出來,段克邪雙指一夾,史朝英「哎喲」一聲,那枚梅花針已拔出來了。段克邪接著給她敷上金創藥。

    史朝英倚著大樹喘氣,段克邪也滿頭大汗。這時,天色已黑,山間明月又再升起,史朝英道:「哎呀,我怎的一點氣力都沒有了。你、你怎麼,你要走了嗎?」

    段克邪道:「你在這裡歇一會,我去找點東西吃,你的傷已經好了,你沒有氣力,那是因為餓軟了的緣故。」段克邪早上只吃了一碗稀飯,經過一場激戰,又耗了不少氣力,給史朝英拔針,也自感到腹饑。

    山間野獸雖然很多,但晚上卻很難找,段克邪又沒有打獵的經驗,好不容易才打了兩隻野兔回來,只見史朝英已在樹下生起一堆火,迎著他笑道:「我貝道你不回來了呢!」

    段克邪心道:「若不是見你武功尚未恢復,我早就走了。」史朝英似是知道他的心意,笑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好,就讓我借花獻佛,給你餞行吧。」接過那兩隻野兔,削下一段樹伎,叉著來烤,火光將她的臉龐映得通紅,增了幾分嬌艷,段克邪感到自己的心跳,暗自想道:「我若是吃了就跑,她還未恢復精神,一個孤身女子,在這荒山之中,豈不可慮?莫說她的哥哥會派人搜她,就是碰上了猛獸,那也存性命之憂,哎,可是,可是……難道我就陪她在這裡過一晚?」

    月光透過繁枝密葉,帶來一股涼意,夜風中有野花的香氣,眼前有一個美麗的姑娘……這景色美極了。段克邪悠然遐思,忽地想起了史若梅來。也是在一個幽美的月夜,他在薛嵩的花園裡柯史若梅第一次會面,「唉,那次一見面就吵起來,她還罵我作小賊。我也不好,我一見面就冷嘲熱諷她。」

    另一幕情景接著在他心中展現,那是另一個月夜,另一座花園——獨孤宇的花園。「她在園中獨自徘徊,等候獨孤宇和她相會。」段克邪心頭隱隱作痛,趕快關閉了心扉。不願再想下去了。

    史朝英「噗嗤」笑道:「你在想些什麼?想得這樣出神!免子烤熟了。」段克邪霍然一驚,「那兩個月夜,我也曾和史若梅單獨相對,想不到今晚又是同樣的情景,只可惜她雖也姓史,卻不是史若梅。呀,不能再想她了,她已經找到了知心的人兒了。」

    段克邪悵悵惘惘的接過那只野免,一下圖神,碰著史朝英那支曾插在火堆中的木叉,燙得連忙縮手。

    史朝英笑道:「你怎麼啦,究竟想些什麼?」段克邪定了定神,說道:「我正想問你一件事情。」史朝英道:「什麼事情,要想得這樣久才能開口?」她若有所恩,眼波流轉,癡癡地望著段克邪。

    段克邪咳了一聲說道:「你已經離開了賊窟,我本來不想再提往事,可是這件事卻非問不可。」史朝英心頭一涼,「他把我的大燕朝廷竟看成賊窟,他自己也是綠林中人,卻這麼看不起強盜麼!」勉強笑道:「什麼事呢,你說呀!」段克邪道:「丐幫的焦幫主是不是還囚在你們那裡?是你指使宇文垂幹這件事的吧?」史朝英道:「原來你是問這件事情。你放心吧,你在路上不是看見我哥哥那兒起火嗎?」段克邪道:「怎麼?你知道這把火是誰點的,這把火和焦幫主又有什麼干連?」

    蟲朝英笑道:「你這樣聰明,還猜想不到?那把火是我點的,燒的地方正是焦幫主的囚房。」段克邪詫道:「是你點的?你有分身法不成?」史朝英笑道:「你還是不明白麼?我雖然沒有分身法,但我沒有心腹的丫鬟麼?」段克邪道:「哦,是你預先安排好的,叫人放這把火。但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何要這麼做?」

    史朝英道:「我早料到哥哥遲早要與我決裂,因此吩咐了丫鬟,一旦有事,便立即放火。一來是免得焦幫主落在我哥哥手中,二來也有利於咱們逃走呀!這還不明白?」」段克邪道:「那麼說,焦幫主也已經脫險了?」史朝英道:「當然,我本來就不想殺他,我費了如許心力,才把他拿獲,怎肯就一把火將他燒死?」

    段克邪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但疑團尚未冰消,「看來這位史姑娘一向是她哥哥的智囊,為她哥哥出謀劃策,是她串通了宇文垂把焦幫主變成她的俘虜;是她定下的計策,想我為他們兄妹效勞,給他們做說客,說動牟、鐵兩位大哥扶助她的哥哥奪取大唐江山;這麼樣一個人,為什麼卻突然變了,放了我又放了焦幫主,不惜和她哥哥決裂,難道這都是為了我麼?」

    史朝英嫣然一笑,說道:「你問我的事情,我已經回答你了。

    焦幫主沒有死,你也應該放心了,你還在想什麼呢?」

    段克邪道:「你和你哥哥決裂,不後悔嗎?」史朝英道:「我和他本來就不是一母所生,他大逆不道,殺了父親,又氣死我的媽媽,你說我還能將他當作哥哥嗎?」段克邪道:「這麼說,你是早就恨他人骨的了?然則你又為什麼,為什麼?……」史朝英道:「你是想問我,為什麼在此之前,我卻又幫助我的哥哥?」

    段克邪道:「我本來不想再提你的舊事,你要是不願說,那也罷了。」

    史朝英笑道:「我只道你是個粗魯的男子漢,想不到你也居然很會體貼人。其實你不問我我也要對你說的。你當我是心甘情願幫助哥哥麼?不過是因為時機未至,我還不能報仇而已。哥哥的勢力比我大,手下人比我多,我豈能輕舉妄動?」段克邪優然大悟,說道:「原來你拉攏宇文垂,為的是想丐幫為你所用,好對付你的哥哥?」另有一句問活,他沒有說出來,那是:「你對我市恩,是否也是同樣的用意?」

    史朝英坦然說道:「不錯,我若不是想利用丐幫,難道我還會看上宇文垂不成?可惜我為他費了許多心機,他仍是微不成幫主!」段克邪冷冷說道:「你這件大事是壞在我的手上的,那日要不是我出手和你們作對,大約宇文垂也會當上幫主了。」

    史朝英笑道:「當時我的確恨你,但隨後也就釋然了。我已經看透了,宇文垂雖然有點小聰明,卻還不是可成大器的材料,要扶也扶不起來的。怎麼,你還不肯放過他麼?」段克邪道:「他和我有什麼相干?放不放過他,這是他丐幫的事情。」史朝英眼波流動,似笑非笑地望著段克邪,輕輕說道:「我還以為你對他懷有很濃的故意呢。」段克邪道:「不,我倒覺得他有點可憐。」

    史朝英默然不語,半晌說道:「我與哥哥決裂,這是遲早難免的事。不過卻想不到來得這麼快,我還沒有佈置齊全,就給他迫礙非動手不可了。」段克邪心中隱隱感到寒意,暗自想到:「原來他們兄妹二人,一向已在勾心鬥角。這位史姑娘年紀輕輕,胸中城府卻是如此之深!」再又想道,「史思明死有餘辜,不過卻不應死在他兒子手上。但看來這位史姑娘要算計她的哥哥,大約也不單純是為父報仇。」

    段克邪道:「這麼說來,是我把你的計劃打亂了?」史朝英道:「這樣也許反有好處。嗯,你肯助我一臂之力麼?」段克邪道,「我早已說過,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咱們彼此都不必領對方的情。明日一早,各散西東,你的事情,我幫忙不上。」

    史朝英笑道:「我還沒有說得完全呢,並不僅僅是你幫我的忙,對你也有大大的好處。」段克邪道:「什麼好處我都不想要。」

    史朝英道:「難道你竟沒一點志氣,就不想自創一番事業麼?」段克邪道:「要看是什麼事業?」史朝英道:「我哥哥雖然吃了敗仗,手下也還有幾萬人,另外我也有一支三千人的女兵,這三千人是只聽我的號令的。哥哥指揮不動我的女兵,但倘若是他死了,他的部下,我卻可以指揮得動。」段克邪道:「你是想取而代之?但這與我又有何干?我早說過,你的事情我幫不上忙了。」史朝英道:「不,這與你大有關係,你聽我說,我也不要你代我報仇,反正你與精精兒現已是勢成水火,各不相容的了,我只要你幫忙我對付精精兒。咱們悄悄回去,我的女兵可以對付哥哥的心腹精兵,我哥哥不是我的對手,我突然發動攻擊,大事十九可成。所忌的就是他請來的幾個武林高手,但其中幻空上人是兩邊都不會幫的;馬長老、宇文垂這一幫丐幫的人,宇文垂有把柄在我手裡,他這一幫人也決對不敢與我為敵;剩下的只是一個精精兒較為棘手。我只是求你,倘若我舉事之時,精精兒若來阻撓,就請你將他殺了,事成之後,我擁你為王!我哥哥的部隊都交給你!」段克邪聽了,哈哈大笑。正是:本無逐鹿中原念,香餌空拋肯上鉤?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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