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康熙帝私探花樓 韋小寶恩怨難分 文 / 令狐庸
「一等鹿鼎公」韋小寶奉旨衣錦還鄉,浩浩蕩蕩地率領七位夫人蘇荃、方怡、阿珂、曾柔、沫劍屏、公主和雙兒,以及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春風得意地往江南名城揚州進發。
那日夜晚行船路過泗陽集,反清義士顧炎武、查繼佐、黃黎洲、呂留良等人來訪,竟然勸他起事,自己做皇帝,將韋小寶嚇得跳了起來,呆了半晌,方才說道:「我是小流氓出身,拿手的本事只是罵人賭錢,做了將軍大官,別人心裡已然不服,哪裡還能做皇帝?這真命天子,是要天大福氣的。我的八字不對,算命先生算過了,我要是做了皇帝,那就活不了三天。」
一番胡言亂語,將幾個秀才弄得哭笑不得之際,天地會宏化堂的香主舒化龍帶領中堂弟兄,又將韋小寶的大船包圍了,口口聲聲要殺天地會的叛徒,為總舵主陳近南報仇。虧得顧炎武等人替韋小寶作了辯解,舒化龍卻右手伸出食指,噗地一聲,插入了自己的左眼,登時鮮血長流,眾人齊聲驚呼。
韋小寶、顧炎武等都驚問:「舒大哥,你……你這是幹甚麼?」
舒化龍昂然道:「兄弟冒犯韋香主,犯了本會『不敬長上』的戒條,本該戳瞎了這對招子,懲戒我有眼無殊。可是兄弟要留下另一隻眼睛,來瞧瞧韋香主到底怎樣干驚天動地的反清復明大事。若是大夥兒都受了騙,那韋香主也挖出自己的眼珠子,來賠還我就是。」
待得顧炎武等四人與宏化堂的弟兄散去之後,韋小寶呆立不動,心中一片混亂,突然大叫道:「老子不幹了,老子不幹了!皇帝逼我去打天地會,天地會逼我去打皇帝。老子腳踏兩隻船,兩面不討好。一邊要砍我腦袋,一邊要挖我眼珠子。一個人有幾顆腦袋,幾隻眼珠子?你來砍,我來挖,老子自己還有得剩麼?不幹了,老子說甚麼也不幹了!」
就在泗陽集不遠處的一個樹林裡,只聽得韋小寶大叫:「救命,救命!救——」叫了這個「救」字,倏然便無聲息。夜深人靜,月明星稀,這聲音傳出好遠,極為糝人。
數日之後,兩江總督麻勒吉、江寧巡撫馬佑以六百里加急文書,飛奏康熙皇帝:「一等鹿鼎公、賞穿黃馬褂韋小寶,在泗陽集南六、七里處不幸遇盜,座船被燒,韋鹿鼎公小寶及其七妻二子一女,均下落不明。然據泗陽集週遭之民眾稱,其時曾耳聞韋鹿鼎公小寶的呼救之聲,慘烈之至。顯見盜賊殺人越貨,沉船毀屍滅跡。」云云。
自此之後兩年時間,朝廷中、江湖上再也不見韋小寶其人了。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蕭?
「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這兩首詩,都是唐朝風流才子杜牧歌詠江南名城揚州的絕唱。這本《續鹿鼎記》為甚麼要從楊州寫起?讀者諸君一定明白,揚州城是本書主人公、鼎鼎大名的「一等鹿鼎公」韋小寶韋爵爺的生身之地、母親之邦(這成語的正解應為「父母之邦」,然而咱們至今只知道韋小寶的母親韋春芳是揚州妓女,至於他的父親是誰?是漢、滿、蒙、回、藏的哪一族人?韋爵爺本人連這些也不知道,更無從得知他老人家到底是何方人氏,是以只得將「父母之邦」,生造為「母親之邦」了。好在韋爵爺本人雖是官越做越大,學問卻是絲毫沒有長進,用錯成語是司空見慣的事兒,倒也不足為怪)。
閒話提過。卻說在清朝康熙年間,揚州城水陸交衢,富豪聚居,是江南第一個繁華的所在。這一年春天的一個傍晚,二十四橋桃紅柳綠,春光旖旎,緩緩下落的夕陽,燒出一片火紅的晚霞,連水中也蕩漾出醉人的芬芳。
正是達官貴人、騷人墨客尋花問柳的最好時光,瘦西湖畔的鳴玉坊裡,青樓林立,名妓薈萃,就見一位高挑個頭,儀態尊貴的貴介公子,背負著手,神態悠閒地度進了麗春院裡。
貴介公子的身後,跟著四個威猛漢子,太陽穴高高鼓起,顯見個頂個的是內家高手。他們雖然不動聲色,目光卻時時向四周瞟去,似乎在刻意提防著甚麼。
俗話說「鴇兒愛鈔,姐兒愛俏」,麗春院的姑娘都是風塵中見多識廣的,一見那貴介公於的衣著打扮,便知道此人是個豪客:單是他帽頂上綴的那顆「祖母綠「,與右手中指上戴的那隻羊脂白玉扳指,便是價值連城的寶物。這樣的富家公子哥兒上了院子,哪個姑娘有福氣結交上了,少說也得三二百兩銀子的梳頭錢,更何況這公子又是一*人材?是以一見之下,十餘個妓娘一起圍了上來,一時花枝招展,吳語濃濃,嗲聲嗲氣:「喲,哪陣風把您老吹來啦?""少爺,許久不見了,可想死小春紅啦。」有一個叫玉娘的,索性在貴介公子的臉上輕輕一擰,撒嬌道:「短命鬼!……」
貴介公子從未見識過這等場面,初時略顯侷促,「短命鬼」三字一入耳,頓時臉色一沉,道:「大膽!你說甚麼?」
他的聲音不大,臉上也並沒有「怒髮衝冠」的神色,然而一股不怒自威的氣概,卻震懾得眾妓心頭一緊,不由自主地收起了放蕩不堪的舉止形態,惶惶然不知所措。
貴介公子道:「你們掌櫃的是誰?趕快叫她出來!」
妓院裡哪來甚麼掌櫃的?顯而易見,那貴介公子是個「羊牯」,不懂得院子裡的規矩。
眾妓正瞠目不知所對,那四個隨從卻個個是青樓的常客、妓院的行家,領頭的隨從即喝道:
「我家公子爺叫你們的老鴇出來,你們沒長耳朵麼?」
眾妓還沒有來得及答腔,就見裡面走出一個年近半百的女人,穿著粉紅緞衫,頭戴了一朵紅花,臉上搽了厚厚的脂粉,嘴唇塗抹得血紅,向貴介公子膩聲笑道:「公子爺息怒,這些姑娘不中公子爺的意,我來親自伺候你老人家。」
她一開口說話,臉上的脂粉簌簌下落,露出了填也填不滿的皺紋,竟倒向貴介公子的懷裡,媚聲道:「公子爺,我來唱一支『一根紫竹直苗苗』你聽,你道好麼?」
貴介公子眉頭一皺,身子竟是輕快地一閃,避開了老鴇的糾纏,道:「你就是麗春院掌櫃的?你可叫韋春芳麼?」
老鴇露齒一笑,心道:「老娘在麗春院混了幾十年,畢竟不是尋常婊子,到底是名聲在外,連看上去這等尊貴無比的貴介公子,都指名道姓的要老娘來陪,老娘的臉上也是大大的有光了。」
心裡高興,面上愈加興高采烈,向一旁羨慕之極的群妓得意地瞟了一眼,才對貴介公子說道:「我就是韋春芳,公子爺定是慕名而來的了?」
那貴介公子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你好大的名頭麼?我來問你,你兒子韋小寶到甚麼地方去了?」
韋春芳聞言頭皮一炸,心道:「小寶這個小王八蛋,定然是偷了這位達官貴人的銀子,自己死到外頭娶了七個粉頭尋歡作樂,卻教正主兒找上門來,讓老娘頂缸。這個殺千刀下油鍋的臭烏龜、路倒屍、小雜種,可他娘的把老娘坑苦了……」
她平時只罵兒子韋小寶「小王八蛋」,這一回在心裡一連罵了三四句,可見她恨足了韋小寶。
韋春芳心頭打鼓,便想編了謊話來欺騙眼前的貴介公子,可剛要開口,只見貴介公子面色一沉,一股她從未見過的威嚴氣概,竟迫使得她膝蓋一彎,跪倒在地,謊話再也說不出口來,連連磕頭道:「公於爺饒命,小王八蛋自作孽,不可活,他做下的案子,與我是絲毫沒得干連。」
貴介公子不由得展顏一笑,道:「我問你韋小寶到哪裡去了,甚麼小……甚麼甚麼的?」
韋春芳恨聲道:「我說的就是韋小寶那個小王八蛋,他躲在雲南大理,與七個粉頭尋歡作樂,哪裡管他老娘的死活?公子爺要找他,自去雲南找去,便是扒了他皮,抽了他筋,老娘也不會掉一滴眼淚。」
韋春芳說的是實話。原來,韋小寶為了躲避康熙與天地會的兩面夾攻,兩年前的那一日在泗陽集假裝遇難,悄悄地帶領妻小,從揚州麗春院接了母親韋春芳,到雲南大理享福去了。好在身上有著大把大把的銀票,有著七個如花似玉的夫人,韋小寶有錢賭,有美女,倒也心滿意足,只是韋春芳做慣了院子裡的皮肉生意,這一閒下來渾身的不自在,又與七個兒媳特別是公主生了些嫌隙,在雲南待得渾無意趣,便求兒子給些本錢強子,要獨自回揚州。
韋小寶心下沉吟,暗自尋思道:「這些大老婆、小老婆,一個個的都不是甚麼省油的燈、除了雙兒,哪一個將做過婊子的婆婆放在眼裡?便是雙兒,嘴上不說,心裡也未必善待婊子婆婆罷?特別是公主,他媽的端著金枝玉葉的臭架子,為了婊子婆婆,只怕將韋小寶的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也說不定。你自己就是假太后毛東珠那老婊子養的,他奶奶的,你好高貴麼?」
看到韋春芳被憋得面色黃瘦,韋小寶又尋思道:「老子得罪了小玄子,是不忠,得罪了天地會,是不義。若是再將媽媽憋死了,就是不孝了。人生在世,忠、孝、節、義四個字全佔了太也費勁,可全丟了也他媽的不太像個人了罷?
老子好賴佔住了這個『孝』字,聽媽媽的話,教她回揚州去。好在老子有錢,教她買下麗春院,也就是了,再說,兩年過去了,天地會無聲無息,只怕早就一拍兩散了,也沒聽說小皇帝找我,他事情太多,說不定也顧不得他這個妹丈。」
心思定了,便塞給韋春芳—把銀票,教她回揚州開它十家八家妓院。豈知韋春芳胸無大志,只將麗春院一家買了過來,儘管如此,她只做了三個月的老鴇,這貴介公子便上門尋事了。
韋春芳聽得兒子賭錢贏了這許多的銀子,心中本來便將信將疑,一看貴介公子上門鬧事,越發疑心「小王八蛋」的錢來路不正,非偷即搶了。當下,便一股腦兒將事情都推到了韋小寶的頭上。
貴介公子道:「哼,乃母乃子,倒是相像得緊!可韋小寶先前是在雲南不假,現下不在了。你將他藏在哪裡了?
還是如實說出來罷,免得皮肉吃苦。」
韋春芳愁眉苦臉,道:「小王八蛋行事向來亂七八糟,那七個粉頭也一個個的不是甚麼好腳色,撮弄得他越發地胡天胡地起來,小王八蛋心裡哪裡還有我這個老娘?他從雲南大理又去了甚麼地方,我委實不知道了。」
貴介公子道:「韋小寶不去撮弄別人,別人已是大大地燒了高香,他倒聽別人的撮弄?
真正滑天下之大稽了。
韋春芳,我勸你還是老實招供了罷!」
那口氣,直如官府審犯人一般。韋春芳更足大急,道:「青天大老爺,小女子可是沒有一句謊話哪!挨千刀的小王八蛋到底死到哪裡去了,小女子實在不知道,小女子……」她恁大年紀,一口一個「小女子」,貴介公子的四個隨從,拚命忍住了才沒有笑出聲來。暗道:
「這等作張作勢,與韋爵爺一般無二的憊賴了。」
貴介公子喝道:「死到臨頭,還不說實話,來,與我把她的……店舖燒了!」
不知道是貴介公子不懂得妓院的名稱,還是他自重身份,不屑於從自己的嘴裡吐出「妓院」這等骯髒的字眼,猶疑了一下,便將妓院稱為店舖了。
四個隨從拱身答道:「喳!」卻並不動手。韋春芳沉不住氣,膝行數步,抱住了貴介公子的腿,哀求道:「青天大老爺高抬貴手,青天大老爺高始貴手!千錯萬錯,都是韋小寶那個小王八蛋的錯,與小女子無涉,千萬不能燒了我的店……我的院子啊!」
貴介公子皺眉道:「喂,快快放手,成何體統?」
忽然聽得一聲長笑,有一人朗聲說道:「皇帝逛妓院,真正成何體統啊?」
貴介公子的四個隨從,一聽「皇帝」二宇,大吃一驚,然而他們畢竟久經陣仗,臨危不亂,立即凝神屏氣,微弓馬步,護在主人的身周。卻見七條漢子自七個不同的方位,突然出現在廳堂之上,將貴介公子一行五人緊緊圍在該心。領頭的是個道長,方纔那句話,就是他說的。
那貴介公子臉色一變,原來,他正是當今康熙皇上,聽得韋小寶的消息,借出巡江南考察河工的時機,微服私訪,到麗春院找尋韋小寶的下落,卻不知如何走漏了風聲,被人瞧破了行藏,對頭尋上門來了。
康熙以帝王之尊,生平卻也遇過幾次險惡:一次是誅滅鰲拜,那乃是他親政之後所做的第一件大事,氣急敗壞的鱉拜要與他同歸於盡(參見《鹿鼎記》第五回);一次是在清涼寺裡,白衣神尼突然現身,刺殺康熙(參見《鹿鼎記》第二十四回);再一次便是歸辛樹、歸二娘、歸鍾三人冒死行刺(參見《鹿鼎記》第四十三回)。
然而這三回遇險,有兩回是在皇宮大內,白衣神尼行刺的那次,雖說是在外地,但他身邊有一大堆御前侍衛,還有數千御林軍,敵人哪能輕易得手?再者說,每一回遇險都有「福將」韋小寶忠心護主,是以總能化險為夷,遇難呈祥。
可這回不同了,他太過托大,輕裝簡從,微服私訪,只帶了四個御前侍衛,而對方卻有七人之多,敵眾我寡。而且他深知這些御前侍衛的武功,實在不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只知道平時作威作福、欺男霸女,那真是一個頂一個;面對付玩命的江湖豪客,只怕只有大叫投降的份兒康熙強自鎮定,反問道:「你們是甚麼人?」
頓頭的道長吟誦道:「五人分開一首詩,身上洪英無人知。」
康熙忽然接口道:「自此傳得眾兄弟,後來相認團圓時。」道長一征,道:「初進洪門結兄弟,當天明義表真心。」
康熙道:「松柏二枝分左右,中節洪花結義亭。」道長道:「忠義堂前兄弟在,城中點將百萬兵。」康熙道:「福德祠前來誓願,反清復明我洪英。」
這是清初反清幫派天地會的「切口」(暗語),按照規矩,對方既然接上切口,自已便得報家門,道長說道:「貧道玄貞,是天地會青木堂屬下,不知先生甚麼堂口?燒的幾柱香?……」
忽然意識到對方的身份,喝道:「你是韃子皇帝,說了我天地會的切口,妄圖矇混過關麼?」
康熙強自鎮定,面色一沉,道:「爾等既是知道朕的身份,還敢犯上作亂麼?還不趕快束手就擒,朕體念上天好生之德,或許網開一面,既往不咎。」
天地會群豪雖說以誅殺滿清皇帝、恢復大明天下為宗旨,可真的面對康熙,這年輕皇帝臉上的帝王之氣,倒也震懾了他們幾分。玄貞道長競猶豫了片刻,冷笑道:「哼,你也講甚麼好生之德麼?滿清人關,奪我花花江山,殺人無算,揚州十月,嘉定三屠,屍堆成山,血流成河,又有甚麼好生之德了?」
康熙面呈內疚之色,半晌道:「先皇人關之時,確曾多所殺戮,然而兵凶戰危,自古以來成就帝王之業,哪裡有不殺人的?『一將功成萬骨枯』,此之謂也。更何況朕已命你們天地會青木堂的香主韋小寶,專程來揚州營造忠烈祠,又免了揚州、嘉定臣民的三年錢糧,難道還不夠將功補過麼?」
天地會群豪大都胸無點墨,哪裡聽得懂康熙「之乎者也」的一套高論?玄貞道長說道:
「死到臨頭,還說三道四!
冤家路窄,韃子皇帝,你領死羅」
說著,袖子微微鼓起,已是暗運內力。
康熙正色道:「朕句句是肺腑之言,與爾等豈用得著巧言令色?爾等既然不信,那也叫無可奈何。不過麼,……
嘿嘿,嘿嘿!」
他冷笑連聲,玄貞道長問道:「不過甚麼?你不服氣麼?」
康熙道:「朕服氣得緊,服氣得緊。常聽得說,天地會人人都是天字第一號的英雄豪傑,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如今一見之下,才知道江湖上傳言不禁不實。原來天地會的好漢,靠的是倚多為勝,了不得啊了不得,佩服啊佩服!」
康熙自幼依照滿洲人的習慣學習騎射,假太后毛東珠又教了他一些武功,閒暇無事,韋小寶也給他講些江湖上的奇聞逸事,是以對武林規矩懂得一些,知道江湖豪傑最是忌諱被說成「倚多為勝」,因此拿了這頂大帽子壓了下來,希圖拖延時間。
堂堂天子,竟然抬出了道上的規矩,玄貞道長不由得一征,不知何以為答。
卻見一面目猥瑣的漢子蹦跳了上來,笑道:「一個打一個,那也好得緊啊。就讓我錢老本陪這位滿洲好漢走上幾招罷。」
他嘴裡說著,身子早已欺近。領頭的侍衛總管多隆忙縱身接住,喝道:「不要傷了皇上!」
豈知錢老本知道這一擊,侍衛們一定要攔住,是以只是用了虛報。他生得猥瑣,武功卻是極為了得,特別是聰明機變,在天地會青木堂中無人能比。當下虛虛的與多隆對了一掌,身形晃處,已搶進圈內,欺到康熙皇帝面前,出手便是殺著,一招「江鎖蛟龍」,五指如鉤,逕直去拿康熙的「腦中」大穴。
康熙吃了一驚,惶急之間身子微微一例,竟然也是快疾躲過了敵人的殺招,一招「倒折梅」中的「腋底錘」,右肘便搗向錢老本的面門。這一招是當初假太后毛東珠教給他的,不想在性命交關之際派上了大用場。
康熙曾用「倒折梅」與韋小寶過招,常常是一擊之下,韋小寶便大喊「投降」了。豈知錢老本不是韋小寶,身形動處,康熙的「腋底錘」便落了空。儘管如此,倒也嚇了錢老本一大跳。他也是忙中出錯,只看得康熙的招數使得中規中矩,既狠辣異常,又不失大家風範,卻不知他一點兒內力也沒有,那招數其實足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的貨色,也不用去理會,只要將那招「江鎖蛟龍」使實了,康熙的「腦中穴」便穩穩當當地拿在手裡了。
錢老本口中「咳」了一聲,笑道:「原來閣下是會家子,倒是失敬得很啊。」
就這樣稍稍耽擱,康熙已是閃過一邊,侍衛總管多隆和御前侍衛張康年、趙齊賢等三人已然攻了過來。多隆喝道:「皇上何等身份,豈能與你過招?先吃我一掌再說。」
錢老本笑道:「說好了的單打獨鬥,怎麼又變卦了?不要臉,真的倚多為勝麼?」嘴裡說笑,看到多隆太陽穴高高鼓起,顯見內力、外功都已到一定的火候,絲毫不敢怠慢,當下穩扎馬步,凝神屏氣,與多隆對了一掌。
兩人武功旗鼓相當,多隆「騰騰騰」倒退三步,錢老本卻一個跟頭倒翻出去,既化解了多隆的掌力,又避開了張、趙等其他三個御前侍衛的襲擊。
多隆叫道:「點子扎手,大夥兒拼了罷。」口中喊叫,卻向張、康等侍衛連連使眼色,意思是說:「我在這裡拚死抵擋一陣子,你們護衛皇上,趕快逃離險地。」
錢老本是何等角色,這等花槍豈能瞞過他的眼睛?他立時說道:「乖乖,大事不好!玄貞道長,韃子皇帝要開溜!」
玄貞道長暗付道:「今日之事,在於速戰速決。夜長夢多,教外面的鷹爪孫得了訊息,大隊人馬開了過來,就難以全身而退了。」想到這裡,便大聲道:「與清廷有甚麼江湖規矩可講?大夥兒併肩子上,結果了韃子皇帝罷。」
說著,長劍當胸,舞出一團白光,揉身插入戰團。直奔康熙。錢老中回轉身來,纏住多隆。天地會群雄一擁而上。
多隆、張康年、趙齊賢等御前侍衛,哪裡是天地會的對手?加之得時時護衛著康照皇帝,因此十分功力,也使不出六分來,武功上大大地打了折扣。頃刻之間,險象環生。還多虧了康熙自幼習練了些武功,雖然左支右突,倒也避開了玄貞道長的幾招。
玄貞道長「哼」了一聲,突然一招「海底撈月」,長劍自下面上,襲向康熙的胸腹。這一擊盡玄貞道長畢生武學,便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也絕難閃避,不要說康熙只是會些中看不中吃的花架子武功了。多隆等御前侍衛,又被天地會的好漢死死纏住,無法救援,康熙情急之際,忽然高聲喊道:「他媽的小桂子,還不來救老子的駕麼?」
玄貞道長一怔,他沒有想到「金口玉牙」的皇帝的嘴裡,競也吐出「他媽的」這類粗話,也不知道「小桂子」是誰。
韋小寶當年進了北京,誤打誤撞地殺死了小太監小桂子,冒名頂替在皇宮內院當差,才結識了小皇帝康熙。
其時他二人都沒有暴露真實身份,康熙叫他「小桂子」,他叫康熙「小玄子」。兩個少年在一塊打鬧嬉戲,後來這一對小皇帝、小大臣又做出了諸如捉拿顧命大臣鱉拜等等驚天動地的大事,是以他們其實是總角之交。
康熙皇帝得到密報,說是韋小寶回到了揚州,雖說不知道他此刻躲藏在甚麼地方,然而這一聲「小桂子」,倒是喊得頗動真情實感,並且也起到了緩兵之計的作用。
玄貞道長發楞,手底下便緩了一緩,使得康熙在萬無可逃的情勢下,竟又躲過了敵人的劍招。
玄貞道長怒道:「臭皇帝詭計多端。」索性變劍招為刀式,攔腰砍去。康熙頓時面如土色、呆立當地,束手待斃,心中暗暗後侮道、「南巡就南巡,找甚麼韋小寶、韋大寶的?如今把命斷送在這個小流氓身上,太也不值了!」
忽聽得一個聲音嘻嘻笑道:「玄貞道長、錢老闆,大夥兒都來了麼?皇上,你也好啊?
張大哥、趙大哥,你們二位也辛苦了?」
眾人立即使手,只見一個衣著華貴、油頭粉面的青年,出現在廳堂之上,一雙眼睛賊兮兮的,眼珠子飛快地轉動著。
「韋香主!」「韋爵爺!」廳堂上的人紛紛叫道。叫韋香主的是天地會的群豪,叫爵爺的是多隆、張康年等御前侍衛。康熙這一回卻只是在鼻孔裡「哼」了一聲,便兩眼望天,皇帝的架子不由自主地端了出來。
來人正是康熙刻意尋找的鹿鼎公、賞穿黃馬褂的韋小寶韋爵爺。他拱拱手,走進了人圈,笑道:「見過見過,不必客氣。麗春院的老婊子哪輩子積德,祖墳上冒青煙,今天來了這麼許多這等闊氣的嫖客,有武林中一等一的頂尖高手,有老子天下第一的皇上,揚州麗春院可要大大的出名了。」
韋小寶嘴裡插科打渾,胡說八道,一雙眼珠子卻不停地轉動,心裡想道:「不是冤家不聚頭,小皇帝與天地會哪裡不能見面,偏偏在老子的老窩裡!辣塊媽媽不開花,在別的地方,你們你殺我、我殺你的,頂好殺他個兩敗懼傷、三敗俱傷,一個個的死得絕了,也省得老子整日裡提心吊膽,怕你們找老子的晦氣。可今日是在老於的老窩,老子夾在中間越發不好做人了。」
御前侍衛總管多隆一見韋小寶現身,大喜過望,道:「韋爵爺,救駕要緊。」
韋小寶連連點頭道:「那是自然,救駕是何等緊要的事體,韋小寶豈不盡心,何勞多總管盼咐?」說著,背轉了身子,不讓天地會群豪看見,不停地向康熙眨巴眼。多隆素知韋小寶是當今皇上身邊第一個大紅人,自會全力救駕,當下便稍稍放了心。康熙知道韋小寶詭計多端,機變百出,心中暗付道:「這小流氓是個福將,今日之事也只有靠他維持了。」當下也不吭聲。
玄貞道長與天地會群豪,聽得韋小寶的話語之中竟是十分維護著康熙,一個個不由得微微色變。自從天地會總舵主陳近南被殺身亡,康熙在詔書中為了斷絕韋小寶與天地會的聯繫,將剿滅天地會作為韋小寶忠於朝廷的一大「功績」而大肆宣揚,玄貞道長等對韋香主的行事已是大加疑心;只是在偶爾遇到了綠林豪傑茅十八,聽他講述了韋小寶冒險救了自己的性命,後又遇到了反清義士顧炎武、查繼佐、呂留良等人,講述了韋小寶答應了他們,以在朝廷中的特殊身份從事反清復明事業的經過,才將疑心稍稍打消了些許。
玄貞道長上前一步,道:「韋香主,陳總舵主待你如何?」
韋小寶一改油腔滑調的語氣,正色道:「那還用說?我師父待我恩重如山。」這是他的由衷之言,在韋小寶的一生中,只有陳近南愛他護他,雖是師父,情逾骨肉。
玄貞道長道:「陳總舵主遭歹人殺害,這仇報是不報?」
韋小寶苦著臉道:「誰說不報啦?他老人家死在台灣鄭克爽手裡,我要殺了姓鄭的小子為師父報仇,可師父不許,說國姓爺待他恩重如山,咱們無論如何,不能殺害國姓爺的子孫,又是他無情、我無義甚麼的大道理,又死不瞑目甚麼的,你叫我怎麼做?……不過,我變了法兒,將姓鄭的小子整治得死去活來,他活著倒是與死了實在也差不了多少,也算給師父報了仇,替咱們天地會出了口惡氣啦。」
明朝鄭成功收復台灣之後,明朝皇帝賜他姓朱,所*世稱「國姓爺」。鄭克爽是鄭成功的孫子,而韋小寶的師父、天地會總舵主陳近南是鄭成功的部下,他二人長期不和,是以在「釣魚島」,鄭克爽乘陳近南不備,出手刺殺了他。雖說鄭克爽如此心狠手辣,然而陳近南對鄭氏的忠心卻至死不逾,臨終之時嚴令弟子韋小寶不得找鄭克爽報師門之仇。是以韋小寶只是以逼債為名,將鄭克爽擠兌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並且將鄭克爽原先的相好阿珂搶了來做了老婆,報復之心已是淡了許多,是以並沒有痛下殺玄貞道逕自鼻孔裡「哼」了一聲。
韋小寶急忙道:「道長若是一定要殺了姓鄭的小子為師父報仇,咱們這就一打總兒上北京去,一刀子捅了他,掏出他的狼心狗肺臭雜碎,祭奠咱們師父的在天之靈,道長,錢老闆,還有天地會的諸位兄弟,你們說好不好?」
天地會群雄深知他們「韋香主」的脾性,是天底下第一個滑頭,十句話當中倒有九句半靠不住,一個個都將信將疑地看著他,不置一詞。
韋小寶看看玄貞道長,又看看錢老本,嘴上甜言蜜語,心裡卻早巳將天地會的祖宗八代翻了個個兒,暗暗罵道:「他奶奶的,臭牛鼻子老道,老奸巨猾的錢老本!天地會自我師父死了之後,留下來的徒子徒孫一個個地越來越不成活了,全然不懂些尊敬長上的道理。到底我韋小寶是你們的香主哪,還是你們是我韋小寶的香主?我韋小寶韋香主的話,難道是放狗臭驢子屁麼?辣塊媽媽不開花!」
他心裡罵人,面上卻又笑嘻嘻的,道:「玄貞道長,錢老闆,你們看我的這個主意還使得麼?」
玄貞道長黑著臉,道:「殺一個半死不活的鄭克爽,天地會一個小弟兄就夠了,還用得著驚動你老人家的大駕麼?韋香主,你若是要吃裡扒外,幫著韃於皇帝,索性明說了,犯不著這等拐彎抹角的。
韋小寶被他說中了心事,任他面皮厚似城牆,臉色也不由得微微一紅。但他靈機來得極快,雙手向胸前一抱,笑道:「本香主離開天地會兩年的功夫,不知會中發生了這等變故,原來玄貞道長已然接任了總舵主之位了,當真可喜啊可喜,可賀啊可賀!」
玄貞道長知道韋小寶是在指責自己以下屬冒犯香主,犯了不敬長上的大罪。天地會幫規極嚴,對於尊卑長幼分得極清,以下犯上,犯了這「大不敬」的罪,處罰也是極為嚴酷的,輕則三刀六洞,自行了斷;重則處以極刑。
然而玄貞道長還是斬釘截鐵地說道:「韋香主說這樣的話,真正是折殺屬下了!不過事關大局,屬下便是暫時冒犯了尊長,只要韋香主帶領眾位弟兄殺了韃子皇帝,事了之後,貧道自當廢了這對招子,以懲戒不敬長上之罪。」
韋小寶皺著眉頭,心中暗道:「天地會的弟兄一個個的窮瘋了,動不動的就拿眼珠於做買賣!兩年前宏化堂的那個舒化龍舒堂主,已然給了我一隻眼珠,如今這個臭牛鼻子道士,又要給我一雙招子。哼,我要這許多的眼珠子有甚麼用處?難道開飯館拿來混充豬肉丸子賣麼?」嘴裡卻不鹹不淡地說道:「挖眼珠於甚麼的,道長還是免了罷。
只是有一句話,咱們光棍對光棍,還是說在明處的好,今日這件大事,到底是我韋小寶主持大局呢,還是道長你主持大局?」
玄貞道長斷然道、「事關天下蒼生、陳總舵主的血仇,貧道性命都不顧了,哪裡還顧得上一點虛名?不錯,光棍對光棍,咱們把話說在明處,只要殺了韃於皇帝,隨便甚麼小王八、小流氓來主待大局,我玄貞都服他;若是有人甘心做滿清朝廷的鷹犬,哼哼,他便是我的親娘老子,貧道也決計饒他不得!」
玄貞道長一口一個「小王八」、「小流氓」,簡直是指著和尚罵禿驢,韋小寶哈哈一笑道:「老子這個堂主,自打一開始就是聾子的耳朵——擺設,遲早過了河拆橋,卸了磨殺驢,如今挑明了,倒也爽快得緊。玄貞道長,錢老闆,諸位兄弟,咱們好說好散,一拍兩散,兩拍四散,就此別過了。」
二人眼看著說僵,錢老本急忙攔在中間,道:「韋香主,你老人家大人大量,何必與我們粗人一般見識?說到主持大局,便是陳總舵主在日,你老人家也是說一不二的,如今陳總舵主過世,天地會除了你,還有哪一個能擔當得起主持大局的重任?再者說,便是韋香主不在場,今日天地會一舉斃了滿清韃子皇帝,江湖上傳揚開去,自會將功勞歸於韋香主的名下。這等曠古少有的功績,定然會使韋香主數日之間聲震武林,譽滿天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大英雄大豪傑立此不世之功,也不枉在世上走了一遭兒!韋香主,你老人家可不能錯過這等曠古難逢的好時機啊!」
韋小寶緊緊地盯著錢老本的眼睛,不盲不語。錢老本被他看得不安起來,忸怩地問道:
「香主,難道屬下說得不對麼?」
韋小寶道:「很對啊,對得很,對極了!光棍對光棍,錢老闆的意思我明白:不管我殺不殺小皇帝,總之天地會的弟兄們是將這天大的『功勞』記在我韋小寶的頭上了。承情得緊,諸位弟兄使我韋小寶成了反清復明的天字第一號英雄好漢,只是可惜啊可惜!」
錢老本道:「做英雄好漢不是好得緊麼?又有甚麼可惜的了?」
韋小寶道:「我索性將錢老闆的話說透了罷,天地會既然說小皇帝是我殺的,反正死無對證,朝廷也篤定將這滔天大罪,記在我韋小寶的頭上。諸位兄弟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朝廷自然奈何不了,我這個狗屁香主卻是武功天下倒數第一,到時候只有給各位頂缸,被朝廷砍腦袋的份兒了。小王八、小流氓弄個大英雄、大豪傑做一做,本來美得緊,恣得緊,呱呱叫、別別跳得緊,不過腦袋一丟,看不成女人了,賭不成錢了,也未免美中太也那個不足了。所以啊,老子寧願做有腦袋的小王八、小流氓,好看女人,賭錢,也不願做沒腦袋的大英雄大豪傑。」
康熙做皇帝時雖然小小年紀,然而處理了這許多年的國家大事,看人看事終是高人一籌,他知道自已今日命如懸絲,情勢危急萬分,是以韋小寶站在哪一邊至關重耍。聽得韋小寶的一番言語,康熙不由得暗暗高興,心道:「這一幫人枉為韋小寶的朋友,對韋小寶其人竟是一無所知!此人十足的一個市井流氓,只知蠅頭小利。自來不做虧本的買賣,哪裡懂得甚麼國家大事?你給他講些大道理,他如何聽得進去?真正是對牛彈琴了——倒也好,他怕掉腦袋,便無法腳踏兩隻船,只得死心塌地地跟著我了。」
康熙心裡一定,索性用言語擠兌,使得天地會窩裡鬥起來,自己相機行事,亂中取勝,便笑著說道:「小桂子,你將朝廷說得太也不值了。朕曾親許你不管犯了多大的罪,都饒你不死。君無戲言,朕說過的話,是一定算話的。」
果不其然,玄貞道長一聽,原來韋小寶與韃子皇帝早有約定在先,怪不得他寧願香主也不做了,置天地會反清復明、總舵主的血海深仇於不顧,鬼鬼祟祟地躲藏了起來。當下,他面色陰沉,冷笑連聲,說道:「原來這佯,恭喜韋香主,賀喜韋香主,韋香主陞官發財,公侯萬代!」
嘴裡說著,袖子微微脹起,猶如風帆。
韋小寶後退一步,眼裡閃出驚恐的光亮,道:「你,你敢以下犯上麼?」
玄貞道長森然道:「對於本會叛徒,人人得而誅之。貧道以總舵主的在天之靈,為天地會清理門戶,又有甚麼以下犯上了?」
說著,已是一招「紫氣東來」,擊向韋小寶。
這招「紫氣東來」乃是玄貞道長的成名絕技。兇惡之極,專攻敵人脖頸以上的部位。因為天地會的群雄都知曉,韋小寶身著寶衣,不要說赤手空拳,便是厲害的兵刃,也傷他不得,是以玄貞道長專攻他脖頸以上的部位。
玄貞道長何等功力!不要說掌力,便是掌風,便足以置韋小寶於死地了。韋小寶沒想到玄貞道長說動手便動手,他的武功又極低微,連獨臂神尼教授他保命用的「神逃面變」的獨門功夫也使不出來了,呆呆地站立當地,臉色煞白。
錢老本大驚,道:「道長,使不得!」可哪裡還來得及。
就在玄貞道長的手掌即將擊中韋小寶頭上的千鈞一髮之際,忽見一個嬌小的女子身影,如乳燕掠水般自後邊斜掠而至,擋在韋小寶的面前,硬接了玄貞道長一掌。
韋小寶大喜,道:「好雙兒,親親好老婆,快救老公的駕!」
雙兒自小得自名師傳授,武功與玄貞道長不相上下,只是因了是女流之輩,雙方對掌,大都又憑真實的內功、外力取勝,來不得半點的投機取巧,她的力道自然比男人差了些了。
一擊之下,「騰騰騰」倒退了三步,方才拿樁站穩。
青木堂的人都知曉雙兒的身世,對她的敬佩,比起對香主韋小寶來,其實倒是多了幾分。玄貞道長也是如此,一見雙兒出手,便在剎那間將掌力銷掉了幾分,雙兒才不至於受了內傷。
雙兒一個踉蹌,正巧跌在韋小寶的懷裡。韋小寶趁機摟住了她,也不管大廳之中這許多人,便在雙兒的香腮上親了一口,笑道:「大功告成,親個嘴兒。」
雙兒臉蛋一紅,身子一閃,嗔道:「都甚麼時刻了,你還只管渾鬧?」
玄貞道長皺眉道:「雙兒姑娘,韋小寶這種不仁不義的叛徒,人人得而誅之,你何苦這般回護著他?難道你忘了江南莊家的血海深仇了麼?」』玄貞道長所說的「江南莊家」,是指明末清初的江南書生莊廷龍。莊廷龍曾冒名修撰了一部書,叫《明史輯要》,內中多有對清朝統治者不滿的言詞,故此形成了文字獄,被殺頭、流放的達數百人之多。雙兒原先是莊太太的丫鬟,莊太太為感激韋小寶贈送與他的。玄貞道長舊事重提,拿出雙兒的舊主人,目的在於勾起雙兒的仇恨,不必回護於韋小寶。
雙兒斬釘截鐵道:「莊家的仇人是滿清韃子,與韋公子有甚麼相干?要殺害韋公子,卻是萬難!」雙兒雖說嫁了韋小寶為妻,並且生了兒子虎頭,卻還是一如既往,稱韋小寶為「公子」。
韋小寶笑道:「就是。玄貞道長,你沒有老婆,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厲害。殺了韋小寶,好老婆就變成了俏寡婦了。寡婦門前是非多,雙兒做了寡婦,又有甚麼好了?」
玄貞道長冷然道:「既是雙兒姑娘鐵定了要回護自己的丈夫,說不得,貧道只有得罪了。」
說著,暗運內力,面色凝重。
錢老本知道玄貞道長疾惡如仇,最是容不得朝廷鷹犬,生伯他極怒之下,不分青紅皂白,出手殺害雙兒,自己人窩裡先鬥起來,身形一晃,已插在玄貞道長與韋小寶之閻,正色道:「韋香主,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天地會創立至今,傲立江湖,贏得同道敬仰,一是仗著反清復明的大旨,二是義氣為重,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豈能做以下犯上曲勾當?」
韋小寶有了雙兒護駕,膽子頓時壯了起來,摸著脖頸,道:「義氣為重?我看是力氣為重!辣塊媽媽不開花,要不是老子親親好老婆救命,我早就在玄貞道長手裡死個十七二十八次了。」
錢老本見韋小寶說話油腔滑調,也不與他爭辯,改換話題,道:「香主聰明過人,自然明白其中的關竅。以今日的情勢,咱們說白了罷,香主若是帶領天地會的弟兄一舉斃了敵酋,縱有天大的難事,弟兄們攢得身家性命不要,也得維護韋香主與各位夫人、公子、小姐還有令堂老夫人的周全。」
韋小寶雙手抱在胸前,歪著頭,問道:「若是我不願意呢?」
玄貞道長道:「只怕由你不得!哼,今日不是在皇宮大內,是在揚州;不是韃子皇帝佔上風,是七對四,天地會佔足了贏面!韋香主若是聽了弟兄們的話,方才錢兄弟已經說了,後果自由我們兄弟來承擔,若是不聽兄弟們好言相勸,一意孤行,韃子皇帝我們是殺定了,事後卻一股腦兒全推在韋香主身上,韋香主深得朝廷的信任,又向來是足智多謀,自然不會給天地會頂缸,只不過諸位夫人、公子、小姐,還有麗春院的老鴇,要逃離鷹爪孫的毒手,只怕不那麼容易了。那時候韋香主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也沒有甚麼意昧罷?」
這一招,儘管韋小寶也料到了,但從玄貞道長的口裡又說了出來,依舊令他打了個寒顫。
韋小寶生平,對忠、孝、節、義諸般,歷來馬馬虎虎,唯獨一是自己的性命,二是美女,倒是看得極重的。天地會這些人說得到做得到,若是真的殺了小皇帝,栽贓在自己頭上,自己便是逃得了一死,然而大小老婆一個個的死絕了,豈不如丟了性命一般無二?自己僥倖活著,又有何意趣?」。
韋小寶頓時蔫了,道:「算你狠!不過,小皇帝對我好,我得對他一片忠心;你們諸位是我的兄弟,我得對你們義氣為重。到底該聽誰、幫誰,倒教老子為難得緊了……」
他沉吟著,忽然從懷裡摸出兩粒骰子,喜笑顏開,道:「有法兒了,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幫皇上還是幫朋友,一任天命。」
他手指向康熙,道:「你是皇上,我若擲出個至尊寶,就幫你。我的這幾位兄弟,都是沒名沒姓的人物,自然都是癟十、么二三之流了,擲出這類倒霉透頂的骰子,也是我天地會弟兄們的福氣。皇上,天地會的兄弟們,你們說這樣可好?」
無論是康熙,還是玄貞道長一夥,都知道韋小寶刁鑽古怪,一般子的花花腸子,此時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甚麼藥。是以大夥兒都不吭聲。韋小寶也不待他們說話、緊接著又道:
「你們都答應了不是?好罷,老子就拿當今皇上,來一次大賭—一老子與台灣的鄭克爽賭過一注。一下子就贏了他一百萬,外搖一個『落魚沉雁』的小老婆,如今再拿皇帝下注,哈哈,老子可是古今中外天字第一號的賭客了!天靈靈,地靈靈,賭神菩薩來顯靈!至尊寶!」
他滿口的胡說八道,手一伸,將骰子撤落了出來。
骰子在地上滴溜溜地轉個不停,以康熙為首的多隆、張康年、趙齊賢等朝廷一夥,以玄貞道長、錢老本為首的天地會群豪,懼將服睛緊緊地盯著骰子。骰子轉了一會兒,好不容易停止了。
至尊寶!
多隆等大喜過望,玄貞道長等大驚失色。
康熙生在皇宮,自然不識得甚麼至尊寶、甚麼么二三,但看到侍衛總管多隆以及張康年、趙齊賢的神色,便知道韋小寶幫定了自己。也不由得將一顆懸著的心放進了肚子裡。
原來一直和稀泥的錢老本、不禁冷笑道:「韋香主,你老人家擲骰子的本事,真是越發高明起來了。」
韋小寶雙手一攤,道:「沒有法子。我老人家倒是一心一意想擲它個ど二三,領著眾位弟兄殺了小皇帝,弄個大大的英雄做做,哪裡知道小皇帝福大命大,有玉皇大帝、觀音菩薩、地藏王爺爺、土地奶奶幫著,生生將好端端的一隻ど二三變成了一副至尊寶。諸位兄弟們,不要怪我韋小寶不講義氣,實在是神仙、菩薩太也他奶奶的勢利眼,一門心思攀高技兒,幫著皇上,那也叫沒有辦法。抱歉之至,抱歉之至……」
天地會的人哪一個不知道韋小寶擲骰子一向搗鬼?
甚麼神仙、菩薩云云,實在是言不由衷地搪塞之詞。
自天地會總舵主陳近南在釣魚島殉難之後,康熙在沼書中將誅滅天地會作為韋小寶的一大「功績」硬是安在丁他的頭上,江湖上尤其是天地會便對韋小寶生了許多的疑心,如今韋小寶露出了真面日,公然站立在朝廷一邊,使得天地會群雄失望之餘,倒反而產生了如釋重負的心理。
玄貞道長哈哈笑道:「這樣結果,倒也爽快。韋爺一一你現下不是我天地會的香主,貧道也只得稱呼你一聲韋爺——今日的事如何了結,請劃下道兒來罷。」
韋小寶也笑道:「牛鼻子老道——老子如今不做甚麼勞什子香主了,也只得稱呼你一聲牛鼻子——不必客氣,你比我多長了幾根鬍子,多活了幾歲。便由你劃下道*罷。」
玄貞道長一看其時的情勢,暗道:「韃子皇帝的武功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吃;韋小寶是雞鳴狗盜之徒,武功更提不值一提。四個朝廷鷹犬,雖說看起來武功不錯,但與我天地會的弟兄相比,卻是差了五截兒了。我們人又多,眼看著佔足了贏,索性光棍些,也教他們死而無怨。」
想定了,便道:「韋爺不必客套,我們都是武人,自然依照江湖的規矩,以武功定勝負就是了。你們一方是六個人、他們一方是七個人,不能佔便宜,也罷,天地會也出六位,大夥兒捉對兒廝打,一對一,立判生死,各安天命。」
玄貞道長的話看似不偏不倚,其實天地會佔足了便宜:康熙與韋小寶哪裡是天地會的對手?不管別人勝負如何,這兩位是死定了。而天地會興師動眾,歸根結底就是為了殺害康熙一人。
多隆一聽,忙道:「這樣比試不公平!皇上萬乘之軀,韋爵爺千金之體,哪能與你們這些草芥動手過招?依我說,哨們四個侍衛,鬥一鬥你們七個好漢,不關皇上與韋爵爺的事,讓他們兩位走路,咱們幾個鬥個你死我活便了。」
韋小寶嘻嘻一笑道:「多總管,到底是皇上和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哪?」
多隆身子一躬,道:「是,不過……」
韋小寶打斷他的話,道:「甚麼不過?你也太過小瞧了皇上了,皇上不但雄才大略,運籌甚麼甚麼之中,決勝甚麼甚麼之外,並且皇上的武功,你們這些御前侍衛,又有哪一個能夠比得了的?」
雖在危急之中,康照聽得韋小寶說「運籌甚麼甚麼之中,決勝甚麼甚麼之外」的話,也不禁啞然失笑,心道:「這小流氓就是不學無術,連一句成語也不會用。」
韋小寶又道:「至於我麼,嘿嘿,好賴也在天地會做了幾年掛名的香主,沒吃過豬肉,還沒看見過豬跑?再者說了,咱們武功不強,便是打不過人家,大不了也不過教人家英雄好漢們一刀兩斷、兩刀四截,將一條小命交給人家也就是了,怎麼也不能做他奶奶的混賬烏龜王八蛋,丟皇上的臉哪。」
康熙心中暗暗稱奇:「這小流氓平日油腔滑調,想不到到了緊要關頭,倒有一副英雄氣概,也真正難為他了。」
多隆卻在心裡說道:「難道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贏了皇上?不要腦袋了麼?便是有一萬、十萬個御前侍衛,也好皇上不過啊。然而天地會是造反的,人家又看甚麼情面了?」官大一級壓死人,多隆心中嘀咕,卻不敢公然說出;不說,又覺得讓皇上身涉險地,干係太過重大,只得囁嚅道:「韋爵爺的話,自然是對的,不過……」
康熙忽然不耐煩道:「多隆,你怎麼這麼囉嗦!」
多隆「喳」了一聲,再也不敢說甚麼了。
玄貞道長道:「韋爺,你們商量好了麼?天色不早了,咱們趕快動手罷,免得夜長夢多。」言外之意,是暗暗指責韋小寶在拖延時光,以期官軍趕來救駕。
韋小寶忽然正色道:「玄貞道長,你也太過性急了。雖說咱們如今反目成仇,到底也是一場手足,一場兄弟,怎麼也得敘敘舊,待會兒打起架來,也就沒了顧忌了。」
說著,忽然對著後堂喊道:「麗春院的老婊子、小婊子、不老不小中婊子,俊婊子、丑婊子、不醜不俊俏婊子,趕快拿酒來!趕快拿酒來!老子要與朋友們喝個斷頭酒,藉著酒勁兒,將那些義氣呀甚麼的混帳玩意兒,一股腦兒丟到腦後,咱們哥兒弟兒,香主屬下,再殺他個天昏地暗,你死我活……」
就見一個彎腰駝背、面目骯髒的女子,不聲不響地自後面走了出來。她穿著一件青布裌襖,卻掩飾不住窈窕身材;臉上又黑又贓,但若細細端詳,卻不難發覺秀麗的容顏。此人正是韋小寶七位夫人之一的蘇荃。
韋小寶一見大喜,心道:「大老婆親自出馬,這場戲唱得越發有昧了。只不過她怎麼偷了我娘這件老得掉了牙的青布裌襖?你便是扮做婊子,也要扮個年輕貌美的小婊子,怎麼學我娘那等沒出息,做起老婊子來了?沒胃口,老子沒胃口!」
他心裡自說自話,面上可不敢表現了出來,怕露了馬腳,前功盡棄。蘇荃手裡端著大盤子,盤子裡是酒壺酒懷。
即便如此,韋小寶到底忍不住在她的腮幫上捏了一把,笑道:「小娘兒們,你做婊子,倒是做得呱呱叫、別別跳。」
蘇荃俏眼一瞪,又低了頭,任他胡說八道,不去搭理他,自顧自將盤子放在桌子上,自已側身立在一旁。
韋小寶斟滿了八杯酒,自己端起了一杯,道:「天地會的眾位,咱們兄弟一場,好合好散,誰看得起韋小寶韋爺,便與我乾一杯。乾杯之後,咱們絕了兄弟情分,恩斷義絕,再動手殺他奶奶個天昏地暗便是。」
錢老本第一個走了過來,一改往日猥褻的神態,道:「韋香主,韋兄弟,韋爺,我錢老本才不驚人,貌不出眾,可說句心裡話,我真心佩服的人並不多,除了陳總舵主之外,再一個就是你老人家了。可如今你既鐵了心幫趙子皇帝,做清廷鷹犬,對不住,我錢老本第一個與你絕交。待會兒動起手來,請韋爺不必手下留情。」
說著,仰脖子喝了酒。
韋小寶陪了一杯,笑道:「好說,好說。我這個掛牌香主,武功實在稀鬆平常。說甚麼手下留情?大叫投降,倒是會的。」
玄貞道長走了過來,一言不發,也喝了一杯。
韋小寶陪了一杯,道:「道長,你沒有甚麼話說麼?」
玄貞道長跟一瞪,道:「說你娘個大腿!老子自打第一回見到你這個小流氓,就知道你不是個東西。」
韋小寶詫異道:「甚麼我娘的大腿?我娘的大腿你都看了,定是常來嫖院子罷?原來你這道士是假的,你是我娘的恩客,還是只嫖不花錢的瘟生?只怕你就是我的親爹,也是有的。」
玄貞道長道:「胡說八道!」
說話間,天地會的人一個個都同韋小寶喝了絕交酒。
韋小寶見昔日江湖兄弟一個個義無反頤地與自己喝了絕交酒,心裡說道:「這些人倒都是不怕死的好漢子,只是一個個湖塗透頂了。好好的你反甚麼清、復甚麼明?大家只顧喝酒賭錢玩女人,豈不天下太平?玄貞道長,你方才不是說我娘的大腿麼?別看你道貌岸然,只怕心裡也是中好色之徒。也罷,只要你有胃口,去嫖我娘也就是了,錢不錢的老子有的是,老子不在乎。錢老闆,你門檻兒極精,大買賣做不了,做個小買賣也養活得了老婆孩子,實在不想做買賣,一萬二萬銀子韋小寶白送你花差花差,老子也送得起,反清復明,大清與你甚麼仇?大明也給了你甚麼好處?提了腦袋胡做一通,老於這腦袋可是自己看得極重,捨不得陪你拎在手上玩兒。…玄貞道長見他不言語,不知他心裡打著甚麼主意,道:「酒也喝了,話也說了,韋爺,咱們開打罷?」
韋小寶道:「虧你鬍子一大把,忒也沉不住氣了。咱們兄弟喝了絕交酒,我還要與御前侍衛們喝個斷頭酒哪。」
說著,韋小寶將多隆、張康年他們招呼了過來,道:「多總管,張兄弟,趙兄弟,憑咱們的武功修為,定然不是天地會好漢的對手,九成九咱們兄弟今日要歸位。喝了這杯斷頭酒,咱們在黃泉路上結個伴,遇到陰間的甚麼英雄豪鬼,咱們好生鬥他一鬥。哼哼,咱們不是豪傑的對手,還打不過豪鬼麼?」
多隆他們平日裡作威作福,今日見了真陣仗,原本一個個的心頭打著小鼓,韋小寶的話,當真喚醒了他們的江湖漢子的血性,多隆道:「韋爵爺,咱們跟著你,向來是有錢一塊兒花,有酒一塊兒喝,有財一塊兒發,有官一塊兒升,痛快之極!大不了,如今做個斷頭的朋友也就是了。」
韋小寶「哈哈」笑道:「斷頭朋友,痛快,痛快!」
最後,他來到康熙面前,道:「皇上,奴才韋小寶罪該萬死,今日皇上身涉險地,奴才知道,都是為了韋小寶。皇上對奴才的恩德,真正是天高地厚了。」
康熙微笑道:「咱們君臣,甚為相得,也是曠古難得的際遇。小寶,你不知道,前年你回揚州省親,一去不回,麻勒吉、馬佑兩個糊塗東西,奏報說你在泗陽集遇害了,我就不信,甚麼樣盜賊,能夠害得了咱們詭計多端的韋爵爺哪?」
韋小寶苦笑道:「謝皇上誇獎,不過眼下,韋小寶的剋星來了。」
康熙道:「小寶。你是福將,我是真命天子,哼哼,朕受命於天,區區天地會,能奈我何!」
韋小寶道:「滴水之恩,當挖個挖個泉兒相報。皇上,我與多總管盡力而為,忠心報主也就是了。」
康熙笑道:「小寶,兩年不見,你的學問還是沒有一點兒長進,成語還是學不會。那叫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甚麼挖個泉兒。囉嗦不囉嗦?」
韋小寶道:「囉嗦是囉嗦了一點,不過湧泉那個泉兒,總不如自己挖的泉兒心實。」放低了聲音,道:「皇上,待會兒打起來,你趁亂自己設法走罷。」
他的聲音再低,玄貞道長他們也所得真真切切。玄貞道長冷笑一聲,道:「丟卒保車麼?做你奶奶的春秋大夢罷。」
韋小寶道:「誰說丟卒保車了?咱們是車要保,卒也不能丟。皇上,咱們師徒二人聯手,再加上多總管他們相幫,咱們總不至於輸與他們。」
康熙一直對自己的武功躍躍欲試,當下豪氣頓生,道:「好,打就打,到底看看鹿死誰手?小寶,你不要怕,咱們君臣同處險地。理當患難同當,生死與共!」
韋小寶心頭一熱,暗道:「小皇帝倒是夠義氣的,無論如何得救他脫險。生死與共?生自然可以與共了,死呢?與皇上一塊兒死,倒是不辱沒了老子。不過,老子的命老子自己向來看得極重,稀里糊塗地陪別人死了,總是不值。」
韋小寶忽然單腿下跪,雙手高高地將酒杯舉過頭,道:「皇上,奴才敬你一杯得勝酒,祝你老人家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康熙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韋小寶站起來,笑問道:「玄貞道長,等急了麼?咱們開打罷?」
玄貞道長道:「開打就開打,難道怕了你不成?」說著屏息運氣,卻一陣頭暈目眩,身子晃了一晃。
韋小寶身子也是一個踉蹌,忽然大叫道:「不好!酒裡有毒!」話音未落,栽倒在地。
緊接著,就見玄貞道長、錢老本等天地會群豪,康熙與多隆等朝廷人物。一個個就似下餃子一般,「撲通」、「撲通」地摔倒在地,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