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救情人彈指除奸 文 / 令狐庸
老方丈天鳴的一番說話.已然使得思忘懷然心功,一股豪俠之情湧了起來。在他正欲說話的當兒,忽聽得窗外傳來一下極輕微的響動,眾人尚自一怔,楊過已然破窗電射而出。
思忘隨後跟了出來,緊跟著是紫面老者金通和無相憚師。
眾人盡皆怔在那裡。
與楊過對面面立的,竟然是—個身穿白衣的與思忘的面孔一模一樣的人。
萬丈道:「這位施主.你昨夜來寺,打傷了無色.我們正欲找你,你今番既然來了,須得做些解釋才好,」他說得甚為客氣,那人一聲冷笑,道:「小小的少林寺。未必便能留得住誰。」
思念道:「喂,你為何裝做我的樣子來行兇做惡.我與你有什麼冤仇麼?」
那人道:「是你裝做我的樣子在到處殺人.而不是我裝做你的樣子在做惡,眾人在場.我兩人誰殺人多些.自有公論,你敢說你沒有殺過許多人麼?」
思忘冷聲道:「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這與你又有什麼干係了?」
那人也是嘿哩—陣冷笑道:「我殺的就不是該殺之人麼?你興師動眾的來到少林奪,不就是為了殺那無色和尚麼?我先行替你將他殺了,有什麼不好,你卻在這裡質問我.恩將仇報:」
思忘一時之間被他說得怔住。
楊過道:「你既然來了,何不光明正大地以本來面目示人?」
那人嘿嘿冷笑道:「神雕大俠便誰都管得麼,我又沒有到你的古墓去,此地是少林寺,我愛以什麼面目示人,與你有什麼相干?」
楊過道:「你當我管不得麼?」說話間已然一掌輕飄飄地拍了出去。
那人雖然嘴上說得硬朗,見楊過真個出手時倒也識得歷害.凝神靜氣端立不動.待楊過手掌已然拍得實了、方始微一側身.也是一掌拍了出來.但掌到中途,嘴上咦了一聲,猛然問後縱下開去。
楊過並不退避,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
剛才那人已是吃了一個暗虧,在場之人都看得出來,但除了楊過自己.誰也不知那人到底因何吃虧。思忘雖然功力通神比起江湖閱歷.那可是與楊過相差得太也遙遠。
原來揚過在適才那一掌之中.暗藏了三股力道,雖只是平平淡無奇的—掌.實際上卻變幻無方.一般江湖高手定然會被這左面看來的平淡無奇所惑.而忘記了那掌力的變化莫測.那人、在應付楊過的這—掌時,正是在這方面吃了虧。
他看到楊過的掌輕飄飄地拍過來,立即看出這是極為妙的一掌、自己若是急於應著。那麼從這一掌開始.便會陷入、處處被功的局面,是以並不急於應著,而是等楊過的一掌拍實了.才微—側身,卸去那一掌之力再行出手反擊。他一切都是這麼做了。
但當他卸開了揚過的掌力之後.剛一出手反擊、猛然之間—股大力當胸壓來,立時壓得他胸中一滯,急忙收掌躍了開去。
總算他見機得快,若再慢得片刻,此刻只怕已被楊過那一掌之力的第三股力道打得重傷倒地了。
那人吃驚自不必說,楊過也是心下甚驚。
眾人提到將無色打得重傷之人與思忘相貌相似,但並沒有說出年紀來。揚過只道來人定然已四十五十歲的年紀了、不料一見之下,再聽話聲,對方年紀決計不會超過三十歲。那麼他能將無色打得重傷便有些令人懷疑了,是以揚過試了他一掌,一試之下,才知對方確然武功已達極高境界。
思忘已然躍到了那人的身後,阻任了那人的退路。
那人見了,又是一陣冷笑、道:「你們非要留下我不可麼?
那對你們恐怕也沒什麼好處!這句話說完了,人已然躍了起來、雙掌一攪一收,又向前一送,一股大力無聲無息地向楊過攻到。
楊過不問不避,衣袖一擺,單掌一揮便迎了上去,但聽得悶雷也似的一聲響,那人借這一掌之力向後倒縱出去,越過思忘的頭頂發足便奔。
楊過已然知道他定然會跑,但不料他會在一招之間便逃,想要追趕時已自不及,禁不住暗中惱恨自己,競讓他這樣的在自己父子倆手中全身而進。
猛聽得哧的一聲響,接著聽得那人阿的一聲慘叫,與此同時,亦傳來一聲少女的驚叫之聲。
楊過一聽那少女的驚叫之聲,再也不及細想,如離弦之箭一般的射了出去。
思忘亦隨在楊過的身後射了出去。
兩人奔到近前,那人已然逃得沒了蹤影,月光映照之下,只見一個白衣少女怔怔地站在當地,腰懸寶劍,臉上神色仍是驚疑不定。
楊過道:「守兒,你沒事吧?」
思念一聽,立即驚喜交集.奔到了那少女跟前問:「是守妹麼?我好想你!」
不料那少女一見思忘,立即警覺地向後退了—步,鼻子輕輕地哼了一聲。
思忘一怔、禁不住心下一陣刺痛,當真是難過已極。他只道是自己的臉變得丑了使楊守厭煩,並沒有想到別的。
楊過道:「守兒,他是你哥哥思忘,並非剛才那人。」
思忘猛然明白過來,原來是楊守誤以為自己是適才逃走之人了。
揚守聽了揚過的話,淚水立即流了出來,嘎咽道:「哥哥,哥哥,你怎麼一去這麼多年,也不回來看我們,你把我們忘了麼?」
思忘與楊過再次回到方丈的憚房已是三更時分了。
思忘仍自沉浸在與楊守相會的喜悅之中。
楊守雖被楊過干說萬說地去了郭襄和局暮渝的撣房,但臨別之際仍是那麼依依不捨地看著思忘。思忘看著楊守,好似忽然之間明白了好多的事情。
他明白何以郭襄對他爸爸楊過那般的鍾情了,也明白何以楊過故作聽不懂郭襄的話卻回到撣房難以成眠了。
不待眾人詢問,思忘道:「我已然想得清楚了。只要於武林同道有利,只要是爸爸讓我去做的事情,我定當去做。」
方丈喜道:「此乃江湖同道之福。少俠此番行事,須得小心慎重,若沒有把握,萬不可魯莽行事,以免打草驚蛇,讓那聖主有了防備。」
思忘已然從方丈的話中隱隱約約地聽明白了那方丈要自己去做的事情。回想那日百花谷中一戰,至今仍覺得驚心動魄,能不能勝那聖主,他心下實在是沒有把握。
楊過道:「現下只伯是那聖主已然有了防備了。」
達句話說完了,人們立即想到那逃走的偽裝成思忘模樣的白衣人。
思忘道:「他定然走不遠的、雖然在黑夜之中我沒有打中他的穴道,但他的那條右腿恐怕半月之內不會很靈便的。」
楊過一聽,心下稍寬,禁不住暗暗地替思忘高興。適才他聽得思忘彈指之聲,那石於破空之聲強勁已極,又是那般短促,比之自己從黃藥師那裡學得的此項功夫顯然要高明許多了。他知道那定然是黃藥師近年的所悟所得又融入他的彈指功夫的結果,禁不住心下對黃藥師湧起一股思念之情。
他不知黃藥師已然故去了。
方丈細緻地小聲地與思忘說了他要做的事情.並告訴他只可暗暗進行。
思忘一一點頭答應,最後,天鳴方丈凝視著思忘的臉道,「你的臉上情狀,證明你在練功之際受到了干擾,或是在行氣療傷期問為情事所牽,心傷不與腎合.因此造成陰陽分立各行其政。若是修練我寺鎮寺之寶易筋經.當可得到醫治,只可惜那易筋經非短時可以見效。
待你大事一了.便可再到敝寺中來,把這固疾根治,不但面容可復舊貌,功力更將大進。你眼下的功力與你實際應有的功力相比,只怕還不到七成。」
思忘一聽自己的臉貌還能恢復.說不上是一種什麼心情。又是驚喜又是招優,好似還有一種淡淡的失落之感.倒好似自己現在的樣子已然成了自己身體心靈的—部分,如若改變了就丟失了某種東西一般。
楊過問道:「除了修習易肋經,便沒有別的辦法可以醫治麼?」
方丈想了一下道:「有倒是有,那可是看機緣了,若能碰到如此機緣,少俠只怕可算得上世間最為有福之人。但那太是渺茫,須得種種情由合到一起,方能匯成這種機緣,所以說若說世間並無醫治少俠之法那也不能算是過份。」
楊過本想問問都要哪些情由合到一起,但聽得方丈說得如此高深莫測,知道那機緣定是非人力之所能及的,問了也是待增一份煩惱,便住口不再問了,轉頭看思忘時,見他好似對自己的病能不能夠治得好並不十分關心,禁不住心下略感奇怪。
孩子大了,就有了自己的心思,楊過想。
次日清晨,合寺僧眾集結在寺後山坡上,將那無色禪師火化了。
思忘在心中生出許多的感慨。
楊過想起與無色的交往,又想起了襄陽城中殉難的郭靖,竟是神情鬱鬱,半日無語。
楊守一直跟在思忘身邊,看見思忘不語,便乖乖地跟在他身後,也是一句話也不說。
葬禮過後,楊過帶同諸人辭別方丈及眾僧下山,方丈帶同無相,紫面金通及達摩堂的十八名弟子將眾人進送到少室山下,方始告別回寺。
郭襄見少林寺僧人都走了,也向眾人告別,欲要到四川去漫遊。未了笑對老頑童道:
「我自先去自在追逐一番,待你幫我尋回那寶劍,我便陪著你玩上一年兩年,只盼你要快些幫我找到,不要等我成了老太婆,那可走不動了,既便陪著你,也定然無越之極。」
老頑童尚未回答,楊過先自問道:「怎麼,是那柄倚天劍麼?
怎麼會失了的?」說話之間神色嚴肅,好似極重大的事情發生了一般。
郭襄見他神情那般嚴肅,想到倚天劍是父母憑著他贈送的金鐵重劍所鑄,內中的重大干係想他可能也知曉,便一五一十地將那口客店之中寶劍如何被竊,老頑童如何與那竊劍之人相鬥等種種情形說了。
楊過聽了郭襄的述說之後,皺緊了眉頭,半晌沉默不語。
楊守本來極玩鬧的,見了揚過的神情,也變得一聲不吭,慣在思忘身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看郭襄,又看看楊過。
老頑童道:「楊兄弟,你也不用這般的愁眉苦臉,不就是那柄倚天寶劍麼,我看丟了也沒什麼大不了,你的黯然銷魂掌那般的出神入化,比之任何寶劍只怕都要略勝一籌半籌。那柄寶劍我看也沒什麼好,只不過比普通的寶劍略長那麼一尺而已,你略勝一籌半籌,那寶劍長一尺半尺,你與那寶劍正好旗鼓相當,打成平手,若加上我老頑童的追逐掌法,腳法腚法,那自是必勝無疑。」
郭襄嚷道:「你這麼說,那不是存心不幫我攏那寶劍麼?」說完了,故意作出生氣的樣子。
老頑童道:「非也,非也,我只是不要楊兄弟這麼愁眉苦臉,卻沒有說不幫你我那寶劍。愁眉苦臉同找那寶劍半點干係也沒有,著有了干係,只怕那寶劍定然是找不到了。」
楊守聽他說得有趣,好奇地問道:「怎麼愁眉苦臉跟找那寶劍有了干係便攏不到那寶劍了呢?」
老頑童道:「你想,我若愁眉苦臉的到處去找那寶劍,那偷劍之人一看我的臉就知道我定然是丟了東西,勢必就把那柄寶劍好好地藏起來,我便定然是找不到了。但假若我老頑童歡歡樂樂,遙遙自在,那偷劍之人便不會疑心是我丟了東西,就會粗心大意地將那倚天劍拿出來把玩,我便趁機將那寶劍奪了回采,豈不是大大地妙麼?」
楊守聽了,拍手笑道:「好好,果然是有些干係!」
老頑童道:「還是小姑娘比大人更聰明一些。」
這一句話卻把楊守說得口起嘴生起氣來。
楊守雖與周暮渝年齡相仿,但終日幽居古墓,絕少涉足江湖,是以當真便如小姑娘一般,不似周募渝那麼膽大闖蕩,敢做敢為。
這裡吵吵鬧圃,楊過仍在那裡思慮著,忽然問道:「小妹妹,那人是左手用劍的麼?」
郭襄於此一節印象至為深刻,聽得他問,忙道:「初時他用右手使劍,那劍法好似並不十分高明,但後來到交左手,好似忽然之間換了個人似的,劍法比之先前高明了許多。」
楊過點了點頭,再無懷疑。
那郭襄繼續提醒道:「他初時用的是全真劍法,後來劍交左手時,用什麼劍法,我也沒有能夠看得出來。」
揚過向思忘道:「你的無招無式劍法練得還好麼?可有碰到過敵手沒有?」
思忘想了一下道:「我剛被劫到六合谷中之時曾遇到一個叫何足道的,他曾與我鬥了許多招,其他我所遇到的人便誰也沒有能夠與我鬥到三招以上了。」
郭襄一聽之下,大為驚訝,問道:「便是那崑崙三聖何足道麼?他的武功可是相當不錯那!」
思忘點頭道:「正是,他琴彈得好呢。」
楊過從來沒有聽過何足道的名頭,但聽思忘說他居然能夠接得下思忘的無招無式刨法,禁不住也暗自佩服他。
楊過輕輕一躍,伸手在樹上折了兩段樹枝,一段交給思忘,一段自己拿在手裡,沖思忘點了點頭。思忘心中湧起一股溫暖之感,童年在古墓之時,每當爸爸要指點自己功夫,便都是這麼樣的衝他點一點頭,那是鼓勵他放手進招的意思。
思忘自從服食了氣血雙珠,只在四方酒家門前於迫不得已時用過一次劍,現下手中雖拿著半段樹枝,情不自禁地心下一陣興奮,好似手中是真的寶劍—股。
他天生喜愛劍,就如同別人天生喜歡馬、喜歡雲彩一般。
因此只要手中一拿到劍,他的心中就湧起一陣無名的興奮。
他的手隨便之極地拎著那半段樹枝,緩緩地抬了起來。
楊過看他那麼隨便地拿著樹枝的樣子,打從心眼裡喜歡。他知道,思忘的無招無式劍法已然練成了,練到了隨便之極的,真正的無招無式的地步。
長眉老人與老頑童好奇地看著他父子二人以枝代劍在那裡比劃著.初時覺得平淡無奇,簡直是有些雜亂無章,類似街頭頑童的動作也幾乎進入了劍式用法之中,禁不住看得直是眉頭緊皺。
老頑童看著看著,已然開口說道:「這便是無招無式劍法麼?
我看也太沒有招式,臨敵之際只怕要接些打那是免不了的,我看你揚兄弟的黯然銷魂掌還可以,這劍麼……」猛然之間,他被長眉老人止住了,轉頭看時,見長眉老人兩眼直勾勾地瞪視著場中的父子二人,那目光好似是貪財的商人發現了大堆的沒有主顧的財寶一般。
郭襄此時也看得入了迷。她人聰明,在這一干人中,悟性也是最高的一個。初時她看到思念緩緩舉劍,楊過亦不敢稍饅地跟著舉劍,便已然覺出他父子二人所使的絕不是尋常的招式劍法。帶著這樣的心情,他二人的劍法她自然是比別人更易看懂一些,不到盞茶之時,她的眼前猛地一亮,終於看懂了他父於二人的劍式招法。
這一刻也是她一生的重大轉折點,此後的峨媚派劍法,便是由此一刻而起了。她心中想道:「比起他父子二人,什麼全真劍法,玉女劍法,甚至包括外公的落英劍法和玉蕭劍法,都成了兒戲一般。他父子二人的劍法才是真正的劍法,若把劍練到這般境界時,只怕是世間再難找到敵手了,與人交手,那可當真是無趣之極,免不了要在武功上感到寂寞。」
其實郭襄猜對了,已經有一人練成了此種劍法.因此終生鬱鬱,但求一敗而不可得,這個人便是長眉老人的師尊,楊過的隔代師父獨孤求敗。
長眉老人癡癡地看著兩人鬥劍,漸漸地淚水流滿了眼眶,把眼睛已然弄得模糊了,他仍自那般癡癡地看著。
老頑童也終於明白過來、驚訝之極地張大了眼睛。說到嗜武成癖,只怕在場之人誰也比不上老頑童。他若迷上了什麼功夫,那定然非得鑽研透徹不可。
此刻他看明白了楊過父子二人的劍法之中的無窮無盡的奧妙,禁不住心曠神怡,口中發出孩童似的不由自主的呵呵聲。
兩人雖然都在緩慢地移動樹技,如同拿著半段樹枝在漫步跳舞一般,但老頑童已然看清,他父子二人每人手中的半段枯枝在緩慢的一揮之間看似平淡無奇,實則已然使完了數百千招的招式。
因為只要樹枝略微一動便是一個招式。那平淡之極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由無數的極為精妙的招式組成的,這便是無招無式劍法的含義。
楊過愈鬥愈喜,漸漸地已然達到了忘我之境,不自覺地內力已然運到了樹枝上。
思忘一覺楊過內力已達樹枝.以為是爸爸在考較自己內力,也將內力運於樹枝上。
一時間但聞得哧哧聲響,樹枝在空中緩慢划動之時,有若火藥在燃燒,癡癡之聲不絕。
周暮渝到此之際才看到父子兩人半截樹幹所含的威力,情不自禁地張大了嘴巴,再也合不攏來,揚守是這些人中唯一的一個不看劍而又十分專注與陶醉的人。
她的眼睛一直盯著思忘。這五年多來她幾乎時時刻刻都在想著這個哥哥。她對思忘的這份兄妹之情絕不同於一般的女孩子對自己哥哥的情義。少年時思忘帶他玩不說,她在古墓之中幾乎沒有別的孩童為伴,當唯一的玩伴又是哥哥被綠衣雙使劫走時,那份心情是可以想見的,此後的日子之中她的思念之情也就是可以想見的了。
那麼重逢的這份心情之不同一般也就可以理解了。
看到眾人都那麼專注又吃驚地看著自己的爸爸與哥哥練劍,她驕傲而又陶醉,心下甜蜜蜜地,儘管她並沒有看出來爸爸和哥哥的劍招招式到底有多麼高妙。
鬥到酣處,楊過清嘯一聲,忽然劍勢加快。思忘也立即因著快了起來。
眾人但覺兩人的樹枝上射出絲絲劍氣,已然遠遠地漫了開來。
郭襄但覺他父子二人的樹枝上所發出的劍氣已然刮到了她的臉上,禁不住一陣火辣辣的疼痛,看他們兩人時,好似兩人已然沉浸在無盡的歡樂之中,對外界的事情已經渾然不覺。
兩人愈鬥愈俠,愈鬥愈快。初時尚能夠看清劍招劍式,鬥到分際,便只看到人影手勢,劍招如何,已然看不清楚了,鬥到後來,便是人影也是很難看得清楚了。
但見兩條白影在不住地騰躍閃避,卻看不清面目了。兩人一樣的身穿白衣,這般的爭鬥起來,便是揚守也睜大了眼睛看著,不知到底哪個是哥哥,哪個是爸爸。
驀然之間,兩條人影都是一滯,又漸漸地慢了下來,逐漸慢到了開始時的樣子。
幾人發現楊過臉上的愁顏已然一掃而光,他臉上竟是帶著淡談的笑意,那麼慈和地充滿著溫馨之意。
思忘臉上則是一種沉醉的寧靜。
楊過道:「忘兒,你看好啦!」
說完了將樹枝慢慢地向思忘的樹枝上壓過去。思忘也是慢慢地移動著樹枝,但是終是脫不出楊過那半段樹枝的壓迫。
楊過臉上的神色慢慢地開始變得端凝,猛然之間,聽得他大喝一聲,隨即兩人停手躍開了。
看那思忘時,手中已然沒有了樹枝,那半段樹枝已然被楊過的半段樹枝挑了出去。
楊過手中的樹枝卻好好地拿在手中。
思忘看著揚過,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樹枝,臉上滿是疑惑。
揚過道:「忘兒,你看得清楚了麼?」
思忘想了想,道:「看清楚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
眾人聽他父子兩人的對話,都是不明所以。悟性最高的郭襄也不明白何以兩人武功內力相當,思忘的半段樹枝飛了出去而楊過的樹枝卻好好地在手中。
楊過道:「你不明白麼?我正要說給你聽。」
他拋去半段樹枝,向前走了兩步,緩緩地對思忘說道:「凡事物極必返。古人說過猶不及,這便是我創立無招無式劍法的本意。各門各派於追求劍術招式的精炒之際,忘記下老子所說的無。其實無才是最高境界。那些劍式劍招在創立之初便已然敗了。因為無論多麼精妙的劍招,到最後總要被破,總有剋星的,是以無招無式別人便不易破了。」
說到這裡,楊過頓了一下,指頭看了一眼長眉老人,見他正自全神貫注的傾聽,於是又繼續說道:「可是無招無式劍法若對方也應以無招無式劍法之時,便成了不了之局,縱是打上幾日幾夜,也難以分出勝敗。因為無招無式劍法根本就沒有破綻可尋,而一般比武較藝往往都是在尋找破綻上做文章。或是尋找對手武功中原有的破綻,或是想辦法製造對手武功中的破綻。
總之.只有找到了對手武功中破綻才能夠最後取勝。」
說到這裡,揚過神色變得莊重起來,瞥眼好似無意中地看了郭襄一眼,繼續說道:「倘若兩人都用此無式劍法,定然在武功劍術本身之中難以分出勝敗高下,那就只好看雙方誰的寶劍更稱手,誰的兵刃更鋒銳了。如此一來,這劍法實在可以說是凶險萬分的劍法了.若是一個人不能憑自己的力量而爭得勝利,要憑著兵刃上的優勢來取勝,那便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思忘聽到這裡,已然明白了許多,但仍是不解地問道:「如此說來,這劍法便一點兒用處也沒有了麼?那麼為什麼爸爸用與我一模一樣的樹枝便勝了我呢?」
楊過道:「這正是我要與你說的。又回到了開頭那句話.凡事物極必反。這無式劍法也是一樣的。無招無式發展到極限時,便是有招有式了。但這已然不是一般的劍招劍式了,而是從無招無式中生出的劍招劍式,便如老子所說的無中生有。在這無招無式中生的劍招劍式,一樣的在每一處都藏著無盡的劍招劍式.但與無招無式不同之處在於,這一招暗藏無窮無盡的劍招劍式的招法,本身也是一招精妙的劍招,而不是隨意的揮揮灑灑。剛才我用來挑飛你手中半段樹枝的,便是這樣的劍招,叫做無中之有。」
老頑童已然跳了起來,大叫一聲,「好一招無中之有,我老頑童可服了你了!」
長眉老人撲通一聲跪在當地。
眾人都是一驚,楊過正欲上前扶他起來,卻見他雙手合十,對空拜了拜,然後哭泣著說道:「師父,你老人家倘若在天有靈,當不至再那般的孤獨了,你該知道,這世間已然有人能夠勝得你了,不管這人是誰,他定然會滿足你者人家的願望……」
在場之人除楊過與老頑童,均不知長眉老人的師父便是百年之前名動江湖的武林前輩獨孤求敗,更不知獨孤求敗武功已然達到了通神之境,再難遇到敵手,因此竟是終生鬱鬱,但求一敗而不可得。長眉老人身為其徒,對師父的這般但求一敗的願望至為瞭解,因此為了滿足師父的這個願望,竟然背棄師門遠赴海外,希望於中土之外的武功之中尋得能夠打敗師尊的絕招妙式。本書開頭的那次長眉老人與神雕大俠的比武較藝便是緣此了。
現在,他終於看到場過的一招已達登峰造極之境的劍招「無中之有」,竟然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師父,在眾人面前跪倒膜拜起來。
楊過待長眉老人拜完了,上前扶他起來道:「師尊有靈,定然感知你這份孝心,敗與不敗,想他也不會感到孤獨了。」
這幾句話說得長眉老人頓然神清氣朗。獨孤求敗一生但求一敗,其實是為了解脫那份高處不勝寒的心境,而長眉老人不知師父的這份心思,竟然背棄師門,使師父於孤寂之中更添傷心。因此長眉者人一生的願望可以說只是為了滿足師父的願望。
現下聽了楊過的一席話,好似已將人間的諸般情義糾結於霎時之間都看懂了。
其實人間的一切事情本身.都不能成為事情,那多情後面的情義才是人活著的根本。
武功也好,權力也好,其實都不能將人束之高閣,使人體昧那高處不勝寒的孤寂。人的弧寂在於人自身的心中。人與人之間有了感情,便在任何時候也不會覺得孤獨。
長眉老人想明瞭此節,一生的重壓在—時之間頓然除去,忽然之間站了起來,哈哈地大笑了二聲,又鳴鳴地悲鳴了三聲,轉身頭也不回地去了。
老頑童攏步便追,被周暮渝在後面一聲爸爸給叫住了,搖頭跺腳地罵著,說長眉老人學到了無中之有,便不理朋友了。
老頑童便只是那般罵著,他一生無優無慮,心上沒有任何滯礙與負擔,又如何能夠理解長眉老人的心境。
只有揚過才能理解長眉老人的心境。因為他先是理解了獨孤求敗的心境。
他的武功已然練到了通神之境。等小龍女從海外歸來的那十六年中,他體味到了比之獨孤求敗決不遜色的孤寂之情。
但後來與小龍女相見,他任何孤獨寂寞之感便都沒有了。
所以他也理解獨孤求敗的孤獨其實絕然不單是武功上沒有對手的孤獨,而是對於人的失望的孤獨。
郭襄亦是告別眾人而去。
楊過看著她的背影默然不語。
他心中已然如海浪洶湧。那又如何呢?他可以隔著百年解開那獨孤求敗的心結,因為那畢竟是男人的心結,卻不能解開眼前孤單而去的俏麗女子的心結。
一陣微風吹來,傳來郭襄斷續的吟頌道:「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楊過的心上忽然襲來一陣悲涼之感。那是詞中的悲涼和吟詠之人的悲涼,他低聲念道:
「君應有語,君應有語……只影向誰……」
可是他確然無語可說。
揚守忽然離開思忘,偎了過來,拉著他的衣襟道:「爸爸,咱們走吧!」
楊過番然醒悟,口中應道:「走,走,咱們是該走了。」低頭看楊守時,見她亦是用眼盯著自己。
楊守見低頭看她,低聲說道:「爸爸,我不喜歡這位姑姑!」
一派天真爛漫的楊守就此便告別了少女時代。
一行五人便此離開了登封縣境,向西一路行來。
這一日五人來到了汝陽縣境。
思忘本欲同楊過回古墓中去看媽媽小龍女,但想到楊執尚在常春谷中相候,更有有琴聞櫻也等在那裡,要將那不能嫁給自己的理由說與自己聽,於是決定先行到百花谷中去一趟,此間事了,再回古墓中去看楊過,小龍女和那從未見過面的小弟弟。
他悄悄地同楊過說了。
楊過怔了一下,看著他道:「忘兒,你要做那方丈交給你的事情,也不急在這一時,再有半月的路程便可到那古墓家中,你媽媽甚為想你,何不先去看看媽媽,再去做那方丈要你做的大事?」
思忘並不想讓楊過知道他與有琴聞櫻之間的事,是以沒有告訴他自己要晚一些時候回古墓去的理由,只說自己還有事情要辦。
另外他其實還有一件事情不想同楊過說,那就是他已然同汪碧寒悄悄約定,少林寺的事情一了,便到這汝陽縣來同她相會。
聽得楊過這般問,思忘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楊過已然猜到他可能尚有別的事情。
那日在少室山上,汪碧寒公然將思忘叫到一邊,竊竊私語,那份親密之極的神態,如何能逃得過楊過的眼睛。也可能是那汪碧寒見楊過不喜歡自己,故意這麼做給他看的。反正不管怎麼說,揚過已然覺出,思忘這孩兒長大了,開始有他自己的生活了。
自己那麼費盡心血地教他武藝,給他講各種故事,到底為何?難道就是讓他陪伴自己與小龍女終生守在古墓中麼?
楊過憶起當初傳授思忘武功,是與小龍女商量好了,要讓思忘將他這一身本事學了去,代他在江湖上行俠仗義,這樣自己就可以安心地陪伴小龍女住在古墓之中了。
現在思忘已然學到了他的本事,要讓他放手任思忘去在江湖上闖蕩,他卻當真是捨不得了。
沉吟良久,揚過終於說道:「忘兒,我不勉強你,你愛在江湖上闖蕩,便去闖蕩好了,只是千萬別忘了行俠仗義四個宇。什麼時候闖蕩得累了,厭倦了,便回到古墓中去,別忘了,我和龍兒永遠都是你的爸爸、媽媽,不管你的生身父親母親是誰,這一點都是永遠不變的!」
思忘的眼裡已然流下大滴的淚水,抱住了楊過道:「爸爸,在我的心裡.我一直便是將你當做爸爸的.我也一直想著媽媽,我父親母親生我卻沒有養我,我只要將我母親救回去,便回到古墓中家去。」
楊過的眼裡也有了淚光,道:「是,你是有家的人.不是孤兒,那古墓中永遠便是你的家。」
兩人在這裡說著,那邊楊守竟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淚眼迷濛地問楊過,「爸爸,難道忘哥哥不是我的親哥哥麼?忘哥哥要走麼?」
楊過與小龍女一直沒有同她說起這件事,是以她並不知道真情,現在忽然見她的爸爸和哥哥抱在一起,這麼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不自禁地睜大了眼睛,極不相信地聽著兩人說話,終於聽得明白了,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好似身上至為寶貴的東西丟失了一般。
楊過一時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思忘放開揚過,拍了拍楊守的肩腰道:「守妹,別哭鼻子,你知道我永遠都是你的哥哥的!」
楊守一下撲在思忘的懷裡,哭道:「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
老頑童把目光轉到一旁去了,不再看他父子三人在那裡涕淚漣漣地話別。
周暮渝見楊守那般的抱著思忘哭泣,如一個小姑娘般的撤嬌,渾沒有一點兒大姑娘的風度,忍不佳抽了下鼻子。撇了下嘴,將臉也扭開了。
思忘輕輕地安慰著楊守,終於楊守止住了哭泣,抬頭問道:「忘哥哥,你當真要自身上一人在江湖上闖蕩,不與我們—同回古墓中去麼?」
思忘點了點頭道:「爸爸教我本事,原指望我在江湖上做一番行俠仗義的大事,他的那一身中事便不會埋沒於古墓之中了.他便可以帶同媽媽和你、還有小弟好好地過恩愛平靜的日子。我在江湖上做完了那兩件行俠仗義的大事,便回古墓中去。那時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同妹妹好好地在一起玩了。」
這番話說出來,楊過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
這孩子這般的知道自己心思,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楊守終於止住了哭泣,摘下腰間寶劍道:「忘哥哥,那麼你就帶這把寶劍罷,讓這把劍幫著你快點把那些大事做完了,我們在家裡等你快點回來。」
思忘再不忍心拒絕,便把那寶劍接了過來,拿在手中不覺一怔,那劍好似無物一般的極是輕便,他以為楊守弄錯了,只把劍鞘帶了來,但他細一看,那劍鞘上確實插著寶劍。
楊守已然看出思忘的驚異,哈地笑了,畢竟是孩子,適才還是又哭又鬧,淚水漣漣,現下居然笑了出來。
楊守笑了一聲馬上止住了,道:「你當我是騙你的麼?你抽出寶劍來看看。」恩忘抽出寶劍來一看,那劍刃極薄,不知究是何物所鑄,寶劍上刻著『碧譚」兩個宇,拿在手中,直如無物一般,禁不住說道:「這劍是女孩子用的.這麼輕,沒丁點份量,你自己用吧,我的包裡有一把寶劍的,只是沒有劍鞘,帶著不大方便罷了。」
楊過一直微笑看著他們兄妹兩人,沒有言聲,這時剛欲插話,那老頑童已然飛快地奔到兩人跟前,也不言語,逕自從思忘手中將寶劍取了過來,向那劍上猛地吹一口真氣,然後又飛快地遞了給思忘,臉上的神情頑皮之極。
思忘險些把捏不住而讓那柄劍掉到了地上,他驚疑地睜大了眼睛。手中之劍被老頑童拿去又送了回來的一瞬之間竟然重了有七八十斤。他正自驚駭不已,猛然之間傳來嗡的一聲鳴響,他嚇了一跳,但隨即明白那響聲是手中的寶劍之上所發,隨著那響聲漸弱下去,那柄碧潭寶劍也變得愈來愈輕了,最後又回復到輕若無物的狀態。
老頑童為自己的傑作哈哈大笑,看著思忘那驚疑的神情,他笑得更加響了。
楊守問,「這是女孩子的劍,丁點份量也沒有麼?」
思忘也用力向劍上吹了一口,可是,並沒有使那劍的份量加重。他隨即明白過來,氣凝丹田;運起內力,一口真氣向那寶劍上吹去,那劍瞬即重逾百廳,隨即發出極響的一聲長鳴。
思忘驚喜之極,他料不到世間居然會有如此寶物。當下怔怔地看了那柄寶劍半晌,不知同楊守說什麼好,楊守將寶劍接了過來,還入鞘中,再細心地為他繫在腰間。
楊過帶同楊守去後,老頑童神秘中中地問道:「徒兒,是不是我們要上崑崙山去了?」
思忘道:「咱們先得找個地方位下來,待我辦完一件事,咱們就去常春谷,帶著那楊姑娘去崑崙山。」
於是三人便往汝陽城中行去,找了一家客店住下了。
思忘找來丁店小二問道:「平西王府怎麼走?」
店小二吃驚地上下打量了他半晌,見他相貌奇特,不知是何來頭,不敢得罪,也不敢勸戒,只好如實相告。
思忘便按照那店小二的指點一路行來。正行之間。突見街上市民大亂,只聽得有人高喊:「平西王府著火了!」
思忘一聽之下,禁不住一驚,展開輕身功夫,從市民們的頭頂一躍而過,幾個縱躍起落,已然來到了平西手府門前。
但見那平西王府中已是大火熊熊,數十間屋脊上同時冒出火來,一時間但見煙霧騰騰,火光沖天,雖當午後,那火光竄起四五丈高將天空已然映得紅了。
奇怪的是並沒有人救火,也沒有人進去府中搶救財物珠寶,只見兩扇大門敞開著。那些市民遠遠地指點著,議論著,沒有一個人前來救火,更沒有一個人進去搶救財物。
思忘正欲衝進門去看個究竟,突見門內衝出一隊青衣人,一個黑臉大漢手中拿著一柄開山巨斧,帶著那隊青衣人向西飛快地奔去了。
待那隊青衣人去遠,思忘急忙奔進王府大院之內。
只見府中已然沒有了一個人影,禁不住心中一急,登時出了一身汗,不知那汪碧寒給自己留了這一個地址卻何以又這般的放火僥了。
猛然之間思忘想起那隊青衣人來,急忙從那大院之中向外奔.剛奔得兩步,腳下一絆,險些被絆倒了,低頭一看,地上竟然躺著一個身穿青衣的屍體。
這一下思忘更為吃驚,拿眼一掃,原來院內到處躺滿了青衣人的屍體,自己適才只顧看著上面,竟然沒有看到地下尚有這許多的屍體。
看到這許多的屍體,思忘的心猛地向下一沉,急忙飛身而起,縱到一個火勢正旺的屋內,只見屋內已然大火腿熊,不可能藏得有人了,一連進了幾個房屋,結果都是一般的無二,他再不猶疑,急忙縱出王府,向西快如奔電地追了下去。
追了有五里之遙,忽然聽得前面打鬥之聲傳來。
思忘聽得打鬥之聲極是激烈,料想定然是青衣幫遇到了極強的對手,汪碧寒將青衣幫中的所有高手都調往應敵。禁不住暗中猜想,江湖上到底是何幫派能有這麼大的本事,居然攻到了青衣幫的總舵來,不但放火燒了總舵,而且追到這裡。他急忙腳下加快,待奔到近前一看.不禁怔住了。
卻哪裡有什麼幫派,原來相鬥之人儘是身穿青衣,盡屬青衣幫眾。
但見一處赤紅色的斷崖前,左衛右衛正自全力抵敵,浴血奮戰。他們兩人的身後,是二十餘名手執長劍的青衣幫眾,圍作了一個半圈,特長劍舞成了一片劍幕,阻擋來自前方和左右西方的暗器。
思忘已然猜到那左右衛和手執長劍的青衣幫眾中間,定有汪碧寒在裡面。
如若沒有背後赤色如血的山崖攔著,他們一行人四面受敵的話,只怕不會撐持到現在了。
看那些圍攻之人時,都是一般的面目生疏,好似並非中土人,倒有多半的人留著鬍子。
思忘略微一數,圍攻之人竟然有二百餘人,比汪碧寒的衛兵多出十倍有餘。
左衛右衛雖然武功精強,但是顯然已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每一次出掌都是咬緊著牙關。他們每人手中各拿了一柄長劍,顯然是臨時從敵人手中奪到的。手掌與長劍並舞,才做到勉強可以撐持的地步。
那些圍攻的青衣人雖有二百餘人之眾,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上前動手,而是如三奇莊中思忘所見到的,每次出場的有四十餘人,暗器兵刃的盡向那些親兵衛隊中招呼過去,如同兒戲一般的打過一陣,便即下來,再由另外一隊上去繼續打。
思忘只看得心頭火起,正欲躍身進去,忽然之間,那些青衣人都退了開來,一個思忘熟悉的聲音得意地道:「汪幫主,你還不投降麼?你這些親兵衛士儘管都死心塌地地護著你,只可惜他們本領不濟,力量有限,終不能就這麼保你一輩子。」
思忘一聽,頓然聽出這是向智開的聲音,循聲看去,禁不住一怔。
原來向智開的旁邊竟然站著那個和自己一樣裝束的陰陽人。
在他們兩人身後站著四個身穿灰衣的老人,都是面有憂色地向場內的被圍之人看著。思忘見這四個老人身穿灰衣,在一片青色服飾之中極為顯眼,料想定然是非同尋常的人物,但看他四人相貌時,卻都是平平無奇。四人都是面上一絲兒鬍子也無,好似四個胞兄弟一般,站在向智開身後,神色憂慮面談漠。
汪碧寒的動聽而微弱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向你這種卑鄙無恥的小人投降麼?你真是無恥透頂,什麼事情也做得出來,何不將我殺了?哼,你定然是害怕我的意中人功夫了得,將來他來換你算賬,嚇也嚇死了你。」
向智開哈哈大笑,道:「你的魔衣王子麼?他早就回古墓去了,他的爸爸行俠仗義,豈會讓他的兒子娶你這樣的騷女人,也就是我大仁大量不計前嫌,肯於要你,除了我之外,只怕世上再沒有任何男人會要你了。」
汪碧寒道:「縱是他拋棄了我,我也心甘情願,為他守節一輩子,你管得著麼?」
向智開道:「哈哈,真是笑話奇談,似你這種女人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只怕你三天沒有男人便受不了,我已經給你數過了、你這幾年一共有過八個男人。你能守節一輩子,那不是笑話奇談麼?」
汪碧寒冷聲道:「我說過的話定然算數,我說為他守節一輩子,自會守節一輩子,你別再做夢了,縱是這世間只剩下你一個男人、我也不會看上你的,你那麼卑鄙無恥,讓我見了就噁心,你這麼處心積慮地數著我有幾個男人,便是想要我像今天這般的罵你一頓麼?哼,像你這麼無恥,我罵你都嫌贓了嘴!」
說完了這幾句話,當真再不言語了。
向智開再也笑不出來,冷聲道:「你私下通敵,與那魔衣王子勾結搭搭,已經犯下了死罪,聖主已經有令在此。要想活命,你只有下嫁給我.青衣幫的四老在此做證.我再給你半個時辰,你想想吧。」
汪碧寒道:「那也不用想了.同嫁給你這種人相比.我覺得死更舒坦一些,你動手罷!」
向智開的臉色瞬即變得紫脹,但他並沒有下令讓那些青衣人攻擊,而是盡力地抑制自己,直到他的臉色又變得平和了許多,才緩緩地溫聲言道:「寒妹,你知道我一直是愛你的,儘管我做了許多於你不利的事情.但那只是因為愛你,是因為我想得到你。你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我受不了,我才做了那些事情。
現在已經到了這種時候,你為什麼還這麼固執呢?」
汪碧寒沒有言語。
向智開以為汪碧寒已然被他打動了,繼續說道:「寒妹,我知道你同我在一起是委屈了你,但我會好好侍你的,我同你在一起之後,決計不再去想別的女人,請你相信我。」
汪碧寒冷聲道:「你還是去想別的女人吧。我就是嫁給老頑童那樣年紀的老頭子,也不會嫁給你,你真是一隻不知羞恥的賴皮狗。」
向智開差點沒讓汪碧寒的這句話給氣得昏過去,他臉色紫脹,破口大罵,但只罵得一句,就見一條灰影快捷之極地奔到了他的近前,僻僻啪啪地一陣響,打了他四個耳光。
這一下來得太過突然,眾人都是一楞。這時打了向智開四個耳光的人已然又是僻辟啪啪一陣拳打腳踢,將跟前的七八個青衣人頓時拋了出去,拋完了屁股坐在當地,脫下鞋子,竟是在青衣幫數百雙目光的注視之下倒起鞋子裡邊的土來。
青衣幫眾人一時怔住,但瞬即一陣騷動,紛紛叫道:「魔衣王子!」「老頑童!」「是老頑童,不是魔衣王子。」
來的人正是老頑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