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文 / 柳殘陽
黯淡的穹空中掛著一彎明月,那銀白皎潔的月光斜斜灑落在地上,點點閃爍的星光眨著眼睛般的一明一滅,空中散飄著些微的輕風,吹得林梢簌簌作響,蟲鳴混合著蛙叫,大自然奏出了和諧的樂曲,那詳和的寧靜使人有種舒坦而寬慰的感覺……
那是一間小茅草屋,靜謐的臥在山林中,昏黃的燈影自草屋中透了出來,屋裡窗明几淨,淡黃色的竹床竹椅,那麼飄逸淡雅,燈影下,一個朱唇玉面,猿臂熊腰的年青人彷彿正在沉思著什麼事情,平穩的坐在竹桌之前,在他面前的竹桌之上,一個古意盎然的盤龍青花瓷碗,擺設在桌面上,那年青人目注著碗裡三顆碩大如指的骰子,彷彿在想著一些事情,在這樣的夜裡,在這樣的氣氛下,他還真有這份閒情逸致,獨個兒玩著骰子,除賭徒而外,只怕別人不會有這份閒情,那昏黃的燈影照在這年青人的臉上,洋溢著一股倔傲和自信,伸出那渾厚的手掌,略略一掀唇角,那三個骨骰嗄地進入掌中,猛地灑了出去,那三個骰子如地陀羅樣地在瓷碗裡滴溜滴溜直打轉,他面上煞氣—湧,沉喝道:「停!」語音方逝,那三顆骰子像是久經訓練的勇猛戰士,倏地停了下來,俱是「六點」朝上,竟然擲了個大豹子。
「好!」夜裡飄來一聲沉喝,年青人精神一振,得意的一聲大笑。
略一拱手道:
「老爺子,晚輩度小月已恭候多時了。」
忽然——
空中響起一聲宏亮的朗朗笑聲,隨著笑聲的幽隱,一個佝僂著身子的白髮老人緩緩的自黑夜中踱了過來,這位老先生一身藍布大褂,白芒布鞋,手中提著一根長長的大煙袋,看上去雖有些龍鍾老態,可是卻精神矍鑠,神采奕奕,別有一番威儀,猛地吸了口煙,一縷青煙自他嘴裡吐了出來,他毫不客氣的往椅上一坐,大刺刺地道:
「小子,咱們再賭……」
度小月略略一掀那寬厚的嘴角道:
「老爺子,咱們從認識到現在,整整三年了,三年當中,你是有賭必輸,共輸了九十九次,這次整整是一百次,我有些不忍,也有些不願,真怕你又輸了——」
那老先生絲毫不以為意的嗯了一聲。
道:
「不錯,三年裡我是有賭皆敗,我身上的那些雜碎玩意兒你也全贏去了,嘿嘿,小子,表面上看來,你是贏家,每贏一次,我就傳你一套功夫,老夫身上這些家當你也學的差不多了,這次再輸,老夫連身上僅有的這條褲子都要雙手送上,嘿嘿,小子,先別太得意,輸也未必輸,贏也未必贏,表面上,三年中你是大豐收,有豐碩的成果,骨子裡,嘿嘿!老夫才是真正的贏家……」
度小月是絕頂聰明的人,一時也沒有體會出這老人的那一番話,他只知道老人三年前找上自己,互以武技做東道,輸者便以自己的玩意傳授對方。
三年中,他的確跟這位老先生學了不少東西,而老先生每次都是運氣太差,沒有一回是贏家,但這位從不訴說來歷的老先生卻有著昂揚的鬥志和精神,從不因為輸贏而氣餒,最難能可貴的是這位老先生的毅力和原則,每敗一陣,必將傳授的武功招式悉心相授,務必全盤教會而方罷手,兩人明著裡是互博運氣的賭法,骨子裡卻是師徒之間。
老先生今日語含玄機的說出這一番話,的確令度小月如墮五里雲霧。
他愣愣地道:
「老先生,這話難解……」
那老先生雙目忽然一凜,冷煞中透出一股凜然之慨。
道:
「小子,三年裡,你真以為自己的運氣那麼順暢,那麼僥倖,君不聞,『十賭九輸』這句話麼?你以為我老頭子真有那麼多的閒功夫和你賭這啥老骰子,嘿嘿,你如果這樣想,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我老頭子看上你,是因為你骨根絕佳,心地善良,再加上你那股子剛正不阿的臭脾氣,頗合我老子的脾胃,否則,哼,你就是跪上三天三夜,我也未必會和你論交授藝呢……」
—席話,說的度小月滿身淌汗,三年當中,他真以為自己鴻運當頭,有賭必贏呢!
這一番他方似夢中驚醒,霍然冷靜了下來,仔細的凝視著這位老先生,老人看上去年歲已經不小,精神也不差,唯有神色間卻流露出一種從未有的神傷和黯然,度小月腦中靈光一閃道:
「老爺子,你借賭授藝,晚輩自當感激,想我度小月一個浪子,無德無能,何以蒙老爺子如此垂青!」
目光剎時一閃。
那老人哼哼地道:
「不要妄自菲薄,你就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大丈夫要鐵肩擔道義,辣手打著天地間那股永不磨滅的正氣,小度,但願老夫的眼光沒有錯,心血沒有白費,希望你將來在江湖上能有一番作為——」
度小月如夢初醒,陡然身上冷汗涔涔,只覺得自己肩上忽然壓上千斤重擔,壓得有些透不過氣來,他猛地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咚、咚、咚嗑了三個響頭,老人伸手拉著他的肩胛道:
「喂,你這是幹什麼?」
度小月臉上洋溢著一片虔誠恭敬的神色道:
「老前輩,你我雖非師徒,卻有授業之實,三年中,咱們亦師亦友,這三個響頭理當謝恩……」
那老人呵呵一笑。
侃侃地道:
「少來這套,我老頭子不喜歡跟我磨磨蹭蹭,賭博本來就有輸有贏,輸了給銀子,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咱倆以武為注,以骰相博,勝敗兵家常事,何足掛齒,但願你不負老大—番心血,為武林中僅有的一點正氣盡一點心意,老夫就十分滿足了!」
他伸手將斜背在背上的—個包裹解了下來,啟開包裹,一柄金光冷艷的長劍露了出來,兩顆大紅寶石鑲鏤在劍鞘上,劍柄上掛著—串銀亮的小鈴鐺,度小月目光—落在這柄傳聞已久的古劍上,臉上剎時露出一股驚詫之色,顫聲道:
「血劍狂鈴!血劍狂鈴!」
那老人彷彿被鬼魔搗碎了心窩一樣,忽然淒慘的一聲長嘯,全身不自覺的抖顫起來,他霍地拔出長劍,但覺那股子煞冷青蒙的劍氣漾著顫激的冷光,屋子裡忽然冷寒的透著霜冰之氣,那串銀鈴隨著劍的揮灑而響起銀珠落盤般的清脆聲響,悅耳的響聲中卻透著鬼哭神嚎樣的低泣,那股子肅殺的劍氣繚繞不絕,忽然一隱而逝,那老人已將「血劍狂鈴」歸回劍鞘,遞給了度小月,正色的道:
「你不但學會了老夫的血劍十二式,也承襲了『血劍狂鈴』的責任,這劍歸你,望你善待它,此劍通靈,遇警銀鈴會響,江湖上視此劍如神物,千萬不可落入別人之手,否則,整個江湖非要大亂了!」
度小月猶如置身夢幻之中,雙手握著這把千古神刃,愣在那裡竟不知該如何處置,一夜之間,他不但見識了這柄武林傳聞的神兵利器,還會見了這位有師友之情的「大洪門」的霸主——洪展雲洪老爺子,北地七省南疆五地,不論黑白兩道,俱尊崇「大洪門」的領導,洪展雲獨創「洪門」,領袖武林三十年,在血劍的神威下,在正義的支柱下,能屹立不搖的被尊為霸主,全憑這位傳奇人物洪老爺子的領導和威嚴,誰都沒有想到雄霸武林的一方霸主,竟會隱身這鄉野之地,竟和度小月論交稱友,這不是神話也是一項奇跡……
惶恐而不安的度小月道:
「前輩,晚輩何德何能敢領受洪老爺子這等隆恩厚誼,晚輩一個浪子,蒙老爺子這樣器重,實在……」
「住嘴!」洪展雲長髯拂動。
怒叱道:
「老夫自信眼力不差,既然選上你,當然有一番道理,你不要自謙太甚,老夫也不是白教你武功,傳你武技,贈你血劍,你當然也要替『大洪門』盡一分心力……」
堅定而矢志不移的一抿嘴唇。
度小月道:
「但請洪老爺子吩咐,晚輩決不推托畏縮……」
話語在半空中尚未消逝,插在度小月懷中的血劍倏地響起一聲銀鈴之聲,那鈴聲居然僅是「叮」地一聲,那麼細微輕爽,但這已足夠了,「大洪門」魁首洪層雲已神情一冷,雙目中泛射出一股子冷焰,他鼻子裡重重地哼了一聲,高聲道:
「何方朋友,請現身—見……」
驀地一一
半空中響起雷聲般的大笑。
只聽一個粗獷的笑聲道:
「洪兄真健朗呀,幾年不見,還是那麼雄壯威武,嘿嘿,今夜冒味來訪,還請寬諒……」
隨著話聲,一個身著灰色長袍,滿臉青氣的中年漢子,兩道斜眉倒吊著,一雙目光冰冷如劍的瞪著屋中兩人,在他身後跟著四五條漢子魚貫行來,但,那些漢子全守在門口,進屋來的除了這灰袍漢子外,還跟著一個白面書生。
他陰沉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卻未等洪展雲再開口,已先跪了下去。
道:
「大伯,晚輩洪彪在這裡向你請安……」
洪展雲視而無睹的哼了一聲,根本不理會洪彪的跪著。
冷冷地朝那灰袍漢子問道:
「原來是青狼敖銅錘,你這不人不獸的東西,和老夫一不沾親二不沾故,你來套哪門子交情,我「大洪門」與你河水不犯井水,你今夜來這裡幹什麼?」
青狼敖銅錘嘿嘿一笑。
沒有絲毫怒氣道:
「蒙洪老爺子看得起,『大洪門』已和敝當家的『絕地十三堡』結為盟友,敝當家藍堡主派在下來向洪老爺子請安,並請老爺子回去共商結盟事誼……」
這話落入洪展雲耳中,無異是五雷轟頂,「絕地十三堡」是江湖上最邪惡的邪派組合,網羅人物中無—不是凶殘暴戾之徒,「大洪門」和他們素無往來何來交情?洪展雲當時氣得七竅生煙,怒不可遏,輕蔑地瞪著洪彪,沉聲道:
「是誰的主意?」
洪彪對這位霸主確是相當畏懼。
柔聲道:
「啟稟大伯,是二當家和三當家的主意……」
洪展雲憤憤地罵道:
「那兩個該死的東西!」
青狼敖銅錘磔磔兩聲道:
「洪老爺子不必那麼看不開,我們『絕地十三堡』在江湖上雖說份量沒有『大洪門』那麼重,但說起來也是叫得響的組合,『絕地十三堡』的兄弟個個善戰好鬥,人人都是頂尖的人物,與你『大洪門』插箭為盟,你洪老爺子未必委屈多少——」
洪展雲叱道:
「住嘴,你姓敖的是什麼東西,也敢在這裡大放厥辭?我『大洪門』是頂天立地的好漢,豈能和你們這些江湖混混,陰毒狠辣之輩為伍……」
青狼敖銅錘滿腹不屑地道:
「洪老爺子,你的威風似乎發的太晚了,眼下的『大洪門』與你老爺子似乎沒有多大關係了,江湖上誰不知你已是殘燈風燭,只留一口氣而已,今夜我們來此也不過是尊重你是『大洪門』的主腦,來知會你—聲,依著我們藍當家的意思,嘿嘿,那後果你想想也應該明白……」
這番話落在洪展雲耳中,氣得臉色鐵青,他全身衣袍抖動,牙齒咬的格格作響,雙拳緊握,卻提不起氣來。
洪彪看了一眼。
冷冷地道:
「大伯,爹爹叫我拿回那隻大洪令和那柄血劍,這兩樣東西如今留在你身邊已是無用之物,不如給咱們『大洪門』做個依恃……」
此時——
當他目光無意的飄向度小月的時候,忽然瞥見「血劍狂鈴」神刃抱在度小月的懷裡,不覺一愣,面上頓時湧出一股冰寒的殺機,不瞬的瞪著度小月。
度小月在這種情形下,似乎不便表示什麼,但他已覺察出眼下雖然看似溫和平靜,實是已隱含殺機,這批人來意已相當明顯,俱是有所圖謀而來,他冷漠的坐在那裡,目光冷凝,平靜的等著變化……
洪展雲聞言哼地一聲叱道:
「你老爹想的真天真,打的儘是如意算盤,嘿嘿,我手創『大洪門』的旗令和伴我遨遊江湖的血劍豈能隨便交給你們這群豬狗不如的東西……」
洪彪沉住氣。
低聲道:
「大伯,你還是留口氣好好度個晚年吧!咱們自家人都知道,你現在不過比一般人硬朗那麼一點,其實對一個練功的人來說,還不如死了還好受,爹知道你的藥快沒有了,將命我給你帶來,如果把劍和令旗讓我帶回去,保證再也沒人會打擾你……」
洪展雲氣的仰天大笑道:
「好,好,我那二位兄弟真設想的周到啊!他們真是有心哪,先給我下了毒,再用這種方式謀奪『大洪門』的掌符,嘿嘿,好個狠毒的東西……」
屋外響起一聲沉喝道:
「敖兄弟,咱們可沒那多閒功夫在這裡乾耗著,你要是在套交情、賣面子,我可要進來……」
洪展雲恨聲道:
「真想不到『絕地十三堡』派了這麼多好兄弟照顧我這老頭子,說話的可是紅狼鐵無情,你他娘別在那裡急吼吼地充場面稱字號,在我洪某人眼裡你根本上不了席面……」
驀地——
話語間,屋子裡已紅影一閃,只見一個身穿大紅衣袍的漢子飄閃而來。
他長的濃眉大眼,一張大嘴像豬一樣的翻著大厚唇,兩隻眼珠有如銅鈴似的瞪著洪展雲。
這就是邪道中有紅狼之稱的鐵無情,江湖四匹狼——青狼敖銅錘、紅狼鐵無情、白狼杜衡牧、黑狼李抱月。
這四個人各有一身奇絕武功,黑道中的佼佼者,今夜已出現了二匹狼,可見「絕地十三堡」藍當家的多看得起洪展雲了。
紅狼鐵無情磔磔兩聲怪笑道:
「他媽的,你這老東西還想威風八面,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廢人,我們四匹狼早他媽的會會你了,今夜你依了我們便罷,不然準叫你直著進來橫著出去……」
洪展雲對眼前這陣勢根本沒放在眼裡,他瞄了一眼。
非常慈愛地道:
「小度,老夫的出身來歷你也知道的差不多了,今夜這裡的事不會善了,如果這些不知死活的東西敢輕舉妄動,你就用我教你的功夫給我殺……」
度小月早已看不順眼這些傢伙的囂張和無恥,一臉的殺氣剎時佈滿臉上。
他嗯了一聲,沉聲道:
「通通給我滾出去。」
這一吼,頓時便青紅二狼一愣,江湖上誰不知四匹狼的威猛,平日只有他們吼別人,這小子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居然喝叱起他倆來,這小子可真膽子不小。
紅狼鐵無情凶光一露,沉聲道:
「他媽的,你這小子以為有姓洪的給你依恃,你他媽的就神氣活現,嘿嘿,待老子先宰了你這不開眼的東西,再修理那老的……」
他身形方動,洪彪已搶了過來道:
「鐵前輩請慢,這種小子哪用你動手……」
他—挫身子,撩起手掌猛地搶了過來,呼聲中,那翻動的掌影層層迭迭地朝度小月當面擊來。
度小月嘴裡哼了一聲,略挪身子,在掌影之中,突然用劍鞘朝上一灑,一隻腳已斜踢在洪彪的腹上,洪彪哪想到度小月會有恁高的武功,哎地一聲,整個身子飛出門口,撞在牆上,—絲血水自嘴角上流了下來,臉色剎時蒼白。
他愣愣地道:
「你,你!」
冷漠的一笑。
度小月冷地道:
「這是看在洪老爺子的份上,不然你不會這麼便宜,識相的話立刻帶著他們滾,不然休怪我出手無情……」
雖然僅是電光石火間的一招,但對青紅二狼來說,已著實令他們驚異了,眼前這不起眼的小子能一腳踹翻了洪彪,這份身手已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了,他倆互相看了一眼,雙雙移了過來,但見兩道青光閃耀的狼牙刀已各自握在手中,惡狠狠地瞪著度小月。
洪展雲冷冷地道:
「小度,這兩個東西全是邪道巨憝,出手狠毒,殺人無數,千萬不可留情……」
度小月嗯了一聲道:
「老前輩放心,小度今夜就用你教我的『血劍十二式』來鬥鬥這兩個自認是狼字級的人物,看看他們是兩條狼還是兩條狗……」
劍光隨著話聲已熠熠的灑射出來,那冷骨生寒的劍氣剎時瀰漫在空中,但見度小月的身子一弓,在劍影中如流星似的射了出去。
紅狼鐵無情和青狼敖銅錘可沒想到度小月說幹就幹,兩人同時大喝一聲,雙方的狼牙刀已舞起一片刀幕,在交擊聲中,只聽「呀」地一聲大叫,青狼敖銅錘的一條手臂已被削了下來,血光崩現中,紅狼鐵無情已慘笑一聲,那髮髻已被血劍削落下來,長髮隨風而散……
此刻—一
青狼敖銅錘的臉龐上泛出一片悸恐之色,他抱著那條殘臂。
顫聲道:
「這是什麼劍法……」
紅狼鐵無情叱喝道:
「那老狗的『血劍十二式』……」
度小月一灑血劍,也是有點揚揚得意地,他沒想到「血劍十二式」有恁大的威力,自己才出第—招便傷了青狼敖銅錘,這劍一出鞘,不自由主的傾瀉而出,根本由不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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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長吸口氣,冷冷地道:
「你們立刻給我滾……」
紅狼鐵無情大笑道:
「滾,說的真他媽的輕鬆,你傷了我兄弟,就這麼輕易算了,姓度的,咱們今夜不但要一把火燒了這破屋子,而且還要把你和這老鬼全撂倒在這兒……」
但聞一陣竹哨之聲,在夜空裡飄傳進來,紅狼鐵無情扶著青狼敖銅錘和洪彪閃向門口,瞬息間消逝在夜色裡,度小月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洪展雲已喝道:
「不好,他們要放火……」
一股子濃煙已自各處冒了出來,熊熊火光隨之而起,刺鼻的油焦味散滿空際,濃煙中,度小月拉著洪展雲往門外沖,道:
「前輩,咱們快走……」
那無情的煙火蜂擁而來,烈焰嘶嘶地飛躍著,他倆剛踏出門口,無數的寒星自四處散射而來,度小月揮起長劍,灑出一片劍幕,叱道:
「好毒的手段……」
夜空中只聽紅狼叫道:
「別讓這兩個王八羔子跑掉,咱們殺……」
隨著話聲七八條人影隨著暗器之後,揮灑著刀劍,朝這裡蜂擁而至,度小月長嘯一聲,那劍光像銀光瀉地的斬了出去,一連十二刀,刀刀如電,血雨飛濺,慘嚎連連,頭顱和腸肚散落滿地。
紅狼鐵無情目眥欲裂,揮舞著狼牙刀吼道:
「姓度的,這筆帳咱們會記住的……」
他扶著青狼敖銅錘迅快的向夜裡穩退,那一干人影也各自閃避,度小月在長笑中,一收劍。
突聽洪展雲叱道:
「好賊子……」
他一個踉蹌的摔在地上,嘴裡已噴出了鮮血,只見洪彪疾速的奔去,度小月作夢也沒想到洪彪會在混亂中偷襲洪展雲,他殺紅了眼,叫道:
「姓洪的別跑!」
身子一躍而起,揮劍疾追而下,身後只聽洪展雲傳來微弱的呻吟,道:
「小度別追了。」
滿目殺機的度小月聞聲疾然收住身勢,回身抱起洪展雲,只見這老先生滿身血跡,呼吸已漸困難,他恨恨地打了自己一巴掌,道:
「真該死,竟沒防洪彪那小子……」
淒然的一笑,洪展雲顫聲道:
「這是命,三年前我就該死在『大洪門』我那兩個同宗兄弟將我用毒困住的時候,沒有立下殺手,已經是天大的仁慈了,小度,放我下來……」
度小月目中噙著一股淚水,想起三年中,兩人以賭會友,在骰子中建立了友誼,這老人在不露痕跡中教授自己武功,使自己以一個浪子而成為武林高手,這一切變化全是老人所賜,他激動的放下老人,急忙給洪展雲止血,洪展雲搖搖頭道:
「你別忙了,沒用的,小度……『大洪門』已落歹人之手,你承襲了『大洪門』魁首之位,如今你就是『大洪門』的霸主……」
可是—一
度小月搖搖頭道:
「老前輩,我哪能做『大洪門』的魁首!」
洪展雲喘息道:
「這也由不得你,冥冥中似有安排,你不幹別人也不會放過你……這是『大洪門』令,憑這令旗『大洪門』弟子都該聽你的調度……」
他已喘息不止,氣似游絲,度小月疾忙伸指點了他四處穴道,道:
「前輩,歇歇……」
苦澀一笑,洪展雲艱辛的道:
「我不行了……再不說已沒有時間了,小度……『大洪門』唯有宗正揚對老夫忠心耿耿……有關『大洪門』的事情你可以去問他,血劍和旗令是『大洪門』的表徵,決不可落入歹人之手……」
點點頭,度小月很慎重的道;
「前輩放心,劍在人在,劍亡人亡,我度小月既然承擔了『大洪門』的一切,決不負前輩所托,一切恩恩怨怨我自當承擔肩上……」
「好……好……」
洪展雲似乎相當滿意自己的選擇,蒼白的臉上漾起一抹寬慰的笑容,他緊緊握著度小月的手,顫聲道:
「我不會看錯人……「血劍狂鈴」畢竟有了傳人……」
「師父。」
這—聲師父,自度小月的唇角里進了出來,雙目中剎時湧出一股淚水,兩人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傳藝之實,洪展雲臉上泛出那抹笑意。代表著無限的滿足和得意,在那聲「師父」聲中,他嚥下了最後一口氣,頹然的閉上了雙目,江湖一代狂客就這樣撒手西去……
那淚水串串的從度小月臉龐上流了下來,短短三年相處,卻有如忘年深交,對這樣的一位風塵異人,度小月除了那份敬佩之外,還有一種感恩的心緒,他抱起洪展雲的身子,仰天一聲大笑,經夜風吹拂,緩緩而深沉的往夜行去,帶著創傷,帶著無盡的仇恨……
那漸逝的背影中,隨著風聲傳來他那鏗鏘的語聲:
「我會替你報仇,我會替你報仇……」
夏日,蟬兒嘶啞的喉嚨,唱著那古老的戀歌,炎陽熱情的擁吻,使草木都含羞的低下頭來,太陽緩緩地移向山的那一邊,斜斜的照在那座古廟上……
此時夕陽西下,正當黃昏時分,遠處的青山,近處的小橋,俱是靜靜的,偶而幾隻歸鴉,飛過天際,撲到那座古廟的林梢子裡……斜飛的廟簷下,一陣木魚聲,篤篤的傳了過來,祥和的木魚聲和著細碎的晚課聲,使人有種舒暢的寧靜感。
但是,在這份寧靜之中,卻有著一份不協調的騷動,只見廟裡那棵古老盤虯的松柏下,隱隱的站著兩個人影,他們不時望著廟門外的黃土路面上,似乎在企待著什麼人,這時一個碩大的腦袋又自樹後冒了出來,道:
「老鐵,你看那姓度的會來麼?」
「嗯,」紅狼鐵無情嗯了一聲,一臉凝重的道:
「不會錯,姓度的就這麼一個老娘,在這間廟里長年修行,他沒有理由不回來看他娘一眼,我都打聽清楚了,這小子雖然是個浪子,卻很孝順,他一定會來……」
嘿嘿,另一個漢子聞言臉上剎時泛起一股子陰沉的笑意,他就是四狼之一白狼杜衡牧,那陰沉的笑容尚未消逝,已生冷的道:
「他只要一進廟門,老敖的仇……」
紅狼鐵無情的手一搖,道:
「你可別著急,咱們要按計劃行事,這小子在江湖上雖然名不見經傳,可是他可是洪展雲那老小子的傳人,手底下還真有幾把刷子……」
「呸!」白狼杜衡牧不屑的道:
「—個名不見經傳的娃兒,又能利害到哪裡去……」
驀地……
遠處的林子裡傳來了呼哨之聲,紅狼鐵無情一撞白狼杜衡牧低聲道:
「來啦……」
果然,一連串蹄聲從小路的那一邊響了起來,那細碎的蹄聲敲響了林間的靜謐,這廟裡的紅白二狼剎時緊張起來,一股子森冷的殺機也瀰漫開來,木魚依舊的敲著,大殿的香煙繚繞,那火紅的蠟燭吐著火苗閃動著……
一個身著藍色道袍的中年女人跪在大殿正中,虔誠而平靜的念著大悲咒,敲著木魚,正做著晚課……
蹄聲自廟外戛然而止,度小月面色冷清,雙目在院子裡略略一掃,瀟灑的飄下馬來,將那匹健碩的黃棕色的馬拴在這顆小樹上……
隱在暗中的紅狼鐵無情手中捏汗,咬著嘴唇,低聲道:
「他媽的,你總算來了。」
度小月侍母至孝,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拍拍那匹馬,輕聲道:
「等著我,見過我娘咱們就上路了。」
他移動著身子,緩緩朝廟裡行去,當他跨上石階之時,他略略瞄了院中一眼,紅狼鐵無情和白狼杜衡牧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望著他的身影走進廟裡。
白狼杜衡牧的手勢一擺,剎時,隱在林中的十幾條人影飄落過來,向廟中接近,俱是手持兵刃,靜靜的等著廟中的變化……
度小月跨進廟中,目光略略一瞄,那莊嚴的佛像,青煙裊裊的神桌,他合掌膜拜了一下,目光剎時落在那身穿道袍的婦人身上,那婦人嘴念著大悲咒,手上敲著木魚,彷彿根本不曉得度小月站在她的身後……
「娘——」
度小月輕輕喚了那婦人一聲,那婦人忽然將木魚敲的更響,篤篤地……像是要將木魚敲碎一樣,半晌,那婦人才輕聲道:
「你來了。」
度小月臉上有點淒然道:
「娘,我有話說……」
他的話聲未了,那婦人忽地一個回身,手上的木槌有如閃電—樣的照著度小月的面上射了過來,這變化快的炫人耳目,而誰也不會想到度小月的母親會突然向自己的兒子下手。
度小月身子有如閃電般的疾射彈起,頭疾忙一偏,揮掌將那疾射而來的木魚拍落地上,他顫聲道:
「你……」
那灰袍婦人似乎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木魚一擊不著,手中已多了一柄長劍,身在電光石火間搶了過來,她厲叱道:
「姓度的拿命來。」
度小月旋身一轉,大笑道:
「憑你這點伎倆,也想瞞過我……」
突然揮起兩指,快速的彈向對方的長劍,叮然聲中,那婦人的長劍已被震得歪向一邊,那婦人呼地一聲被震退了兩步,顫道:
「果然好身手。」
度小月冷冷地道:
「我與你素不相識,你為何冒充我娘向我痛下殺手,今日如果你不說清楚,休怪我度小月不念你一個女流……」
那女子哼哼地道:
「度小月,我老實告訴你,前天你傷了青狼敖銅錘的一條手臂,老敖是我的老公,我叫霍小婉,專程替我老公報仇的,哼哼……你以為傷了人就這麼完了,呸,老娘不信這個邪,要親自宰了你……」
那慣有的笑容,淡雅而飄逸的神色自度小月的臉上溢發出來,他深長的吸了口氣,目光瞄向大殿之上,深沉而有力的道:
「憑你一個女流還不會有這麼大的膽子,也不會想出這種卑鄙的手段來暗殺我,霍小婉,廟外似乎還有不少朋友,你何不請他們一起進來,大伙也好熱鬧熱鬧……」
霍小婉呸了一聲道:
「姓度的,你別狂,看你那副乳臭未乾的樣子,給老娘提鞋我還嫌嫩呢,如果不是老敖把你說的活靈活現,我霍小婉哪需要親自出手,哼,今日如果不剝了你這人熊,我們江湖四匹狼也不在場面上混了……」
隨著她的話聲,紅狼鐵無情和白狼杜衡牧帶著幾條剽悍的漢子已圍了上來,度小月略轉身不屑的瞄了他們一眼,淡淡地道:
「那位鐵朋友倒見過,不怎麼樣……」
那狂妄的口吻當真令人聞之氣結,白狼杜衡牧首先忍受不住,他氣的大喝一聲,上前兩步罵道:
「你他媽的什麼東西,也敢在咱們面前逞好漢,洪展雲不過傳了你兩天的功夫,你他媽的就敢這樣目空一切,你也不想想,咱們這些人江湖不是白跑的,今天不剝了你,就不是娘養的……」
他漲紅了臉,根根青筋暴了起來,紅狼鐵無情比他沉穩多了,一拉他的手臂,嘿嘿二聲道:
「老杜,你怎麼也沉不住氣了,咱們今天是網中捉魚,他跑的了麼?」
白狼杜衡牧喉中一清,嘿嘿兩聲,道:
「他那股子狂勁我實在看不順眼……」
紅狼鐵無情冷冰的道:
「他狂不到哪裡去,度小月,你是自己束手就縛還是由我動手……」
度小月神情冷漠的道:
「你們江湖四匹狼只會拿大話唬人,用幾句話就想叫人束手就縛,鐵無情,你也太天真和可笑了。」
霍小婉冷怒的道:
「很好,今天咱們就讓你見識見識江湖四狼的手段。」
說著,她回頭大叫道:
「押上來。」
但見兩個黑衫漢子,押著一個清瘦的老太太走了出來,這老婦人長的溫和善良,嘴裡默默的念著佛經,對眼前這些人根本不視不理,度小月一見這老婦人落在這群人的手中,心弦緊跟著一緊,他急聲道:
「娘——」
那婦人眸珠一瞄度小月,道:
「月兒……」
度小月沉聲道:
「放了她……」
霍小婉仰天一聲大笑,她彷彿穩操了勝算,驀地臉色一冷:
「度小月,咱們不要拐彎抹角,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咱們這次來固然是為了我那死鬼的仇,但是,我們也是奉了我們藍當家的命令,找你談判,你先交出『大洪門』的令旗,由我們帶回去,我就先放了你娘,至於我那死鬼的仇,咱們可以日後再算……」
度小月吸了口氣,舐舐嘴唇,慢吞吞的道:
「你們可真是狠毒啊!霍小婉,這是江湖上的下三流才用的手段,沒想到這手段用在這裡……」
紅狼鐵無情忙忙笑道:
「這手段雖然不夠高明,卻最管用,對付你這惡毒小人最好不過了,度小月,你是要你娘的命,還是要『大洪門』的掌符……」
度小月目光如電,冷冷地道:
「兩樣都要,立刻放人……」
紅狼鐵無情哼了聲道:
「目下你只怕沒有選擇了,我只要一聲令下,你的老娘就要人頭落地,度小月,識時務者為俊傑……」
此刻,那老婦人忽然平靜的道:
「月兒,不要怕,娘不管你在外面做了什麼事情,娘都認為你是對的,我的兒子不會做壞事,所以你不必屈服他們,咱們度家可是光明磊落……」
這一番話出自這老婦人口中,那誠摯的語聲,代表著天下母親的正義心聲,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好,她相信自己兒子不會做壞事。所以她要度小月勇敢的面對這—切……
霍小婉怒叱道:
「死婆子,你住嘴!」
身形一偏,她在空中一個大旋轉,一掌朝那老婦人的臉上摑去,啪地一聲,那婦人已挨了—巴掌。
度小月陡然一拳揮去道:
「你敢!」
他單足旋地,唰地在轉出大半尺,威猛的拳勁剎時撞向霍小婉的身上,「砰」地一聲,霍小婉雖然打了度小月娘—掌,自己也被捶了一拳,哇地一聲,一口鮮血從她嘴裡噴了出來,她怒吼一聲道:
「姓度的,你這是找死。」
她臉上密佈著一股生澀而冰冷的殺機,一抹嘴角上的血跡,狠狠的又道:
「五桐、趙強,姓度的只要再動一下,你們就把他老娘剁成二半,我不信姓度的敢置他娘子死地……」
那兩個漢子聞言應了一聲,兩柄森冷的劍刃已拔了出來,對著度小月的母親架了過去。
在這生死交關的情形下,那度老婦人非常穩練的站在那裡,臉上沒有絲毫懼意,她無畏的道:
「你們認為殺了老身,我兒子就會就範了?」
白狼杜衡牧嘿嘿地道:
「除非他不要你的命了,我們江湖四狼從不做虧本的買賣,老婆子,怪只怪你兒子惹上了『絕地十三堡』的人,如果你有什麼不測,你只怪你這不孝子……」
度老婦人聞聲面色一變道:
「你們是『絕地十三堡』姓藍的手下……」
紅狼鐵無情一怔道:
「怎麼,你也知道我們總瓢把子藍當家的?」
度老婦人哼聲道:
「我是個帶髮修行的人,從不願殺生,但是,『絕地十三堡』那群豺狼,燒殺淫擄是無惡不做,本來我還想息事寧人,現在,哼,我再不干涉小月用何種手段對付你們了,江湖上有你們這些敗類,不知添了多少孤鬼冤魂,對付你們這群惡徒只有以武止武……」
霍小婉呸了一聲叱道:
「死婆子,你嘴硬,我就把你的嘴撕下來。」
她披散著髮絲,眸珠瞪的渾圓,身子快速的—移,揮起手掌,照著度老夫人斜劈過來,此刻度老夫人長劍架身,後退不得,經那閃電的手掌劈來,度小月顫聲道:
「娘……」
度小月的身子還未來得及移動,紅白二狼已欺身躍了過來,俱是長劍斜舉,將度小月的身子已團團困住。
哪知度老夫人哈哈大笑道:
「小月,別顧著我,他們哪奈何得了娘……」
但誰都沒有想到眼前的度老夫人突然那麼一伸手,以炫人耳目的快速倏地將霍小婉那揮來的手掌抓住了,一旋身,揮腿把身後五桐和趙強踢飛了出去,只哼哼兩聲,那兩個健壯的粗漢已倒地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