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十 章 文 / 柳殘陽
高手之間的拚鬥廝殺似乎有其一定的程序演進。一定時間內該是功力的抵消,之後,便是勝負的分野。一旦該分存亡的關頭,勢必濺血的辰光,總會在即將勝敗前的—剎那間利現兆頭,下論這兆頭是凶是吉,誰也脫不了干係,躲不過造化的擺弄——
展若塵突然弓身曲膝,他並不向任何有空隙的地方去閃,去躲,反而快不可言喻的往敵人最有利的刀芒中穿過去,只見寒芒成束的刃鋒「嗖嗖」,展若塵竟技巧的貼著兩把大砍刀的雙鋒之間越過,然而,沙沖那煙袋鍋與商弘的掛刀卻輕易的被他躲過——
真絕,展若塵的「霜門刀」偏迎頭的向段宏一刀,一連便是十五刀合為一刀,寒電穿射中,令孤軍與金聖千二人對碰對衝著連連住一側衝跌,一股股鮮血四散飛濺,狂標不已——
就在同一時間裡,商弘的吼叫尚未出口,銀芒似來自天上,一閃而會他一掌,旋即掛刀飛上了天——不,天空中尚多了一件東西,那是一雙透赤手掌,怪模怪樣的往地上跌落,打著旋轉,商弘才狂嘯出聲:
「嗷——」
聲音相當淒厲,只見他左手托起狂濺鮮血的右腕,鮮血則流過他的左手,那種痛,實在難以形容,不過只看商弘呼天搶地那種折騰,便可以想像!
沙沖躲的快,一個斤斗翻出兩丈外,回身猛搖著頭,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不信邪——
段宏的那把非刀非劍的兵器.在霜月刀的撥弄下,往外偏去,但刀勢未回頭,只見他右腕力震回掃,就在此時,那把刀的刀身「嗖」的便往故人刺來,而段宏的手上怪刀立刻變成了一把汪汪的尖刀——
原來他的那把怪刀竟然刀身上套著刀,真正的刀卻是他現在握在手上的那把尖刀!
展若塵以為敵人拋刀擲來,但當他看清楚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的時候,砍人的尖刀巳指向右臉頰刺來!
「霜月刀」回掃如天外流星,刀鋒偏斜,更似打火猝映,一聲「嗖」,合著一聲「噗」,一溜火花連著鮮血往外湧,展若塵仍然慶幸自己發覺的早,否則右頰與右肩頭仁被尖刀掃中!
左袖勁揮,「霜月刀」卻快不可言喻的粹映出一道青虹,抖手便是九刀合為一刀,這住「長白飛虎」段八爺便似從刀山上下來般的混身是血,尖刀脫手,兩手也不知搗什麼地方才對,沿著路邊,一路往中央那棵梧恫樹下滾去,血合著沙土,可把這位段八爺折騰個灰頭血臉,不像人樣。
倒翻身,空中擰腰挺身,「霜月刀」灑出一片刀芒,宛似彩霞噴射,沙沖已不知手中煙袋鍋去向何處,大吼一聲,滿面粗髯如戟,矮粗的身形貼地勁滾,天爺!只見一篷篷的黃土便隨著他身子的滾動往人迎面出去——
真也絕妙,黃土的飛灑,宛如無數喑器,雖不要命,但打中身上的仍感到痛疼難挨!
原來「沙王爺」的雅號就是他能卷地飛砂而搏得的!
展若塵揮刀如飛,一連擊落五七把黃砂,剛剛落地,便聽得喘過氣來的商弘狂怒的罵道:
「時辰到了,你們給我很宰!」
一聲嘯叫,二十四名「紫英隊」的弟兄便揮刀圍擁而上.掛刀成層,人影如飛,狂砍怒劈,喝罵之聲不絕於耳、光景是恨不能將敵人大卸八塊,分他的屍!
青瑩瑩的刀鋒在展若塵手上吐著電火也似的擊閃冷芒,時而幻化成各種形狀流向迥異不同的角度,立刻把這群叫囂著圍殺他的人,逼得回頭四散!
一邊,剛剛灰頭土臉站起來的沙沖,突然矮身貼地,宛似入地之身般挾著一溜塵土再度往展若塵滾去!
面頰上的血已凝固,肩頭上的傷在刺痛,展若塵的面龐在扭曲著,他表情突現出慣有的冷傲與孤寂,「霜月刀」便隨著他的這種表悄灑出一片刀山也似的青芒寒鋒,是旭日的東昇,又像夕陽伴隨的落霞,一片刀芒中,他似是失去了蹤影,連他的人也幻化入—片光海中了!
是的,展若塵又發揮出那手久已失傳的絕活——刃疊浮屠!
光焰的灑落未已,軀體的彈飛已起,塊肉幾乎沒有餘生,對人幾乎一致的向四下拋跌,就在展若塵尚未站穩身子,而天空中—塊塊的人肉斷肢,雨一般的向地上掉落,鮮血已經落了一地,其狀慘不忍睹!
商弘一邊狂叫起來:
「展若塵,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屠手,嗜殺人命的冷魔,螞拉巴子,你好狠心啊!」
頭上中了七刀,金色旱煙袋已不知去向,沙沖從地上爬起來,滿面驚怒的罵道:
「姓展的,沙沖總算見識過你的霜月刀了!」
旋身冷淡的直視著沙沖,展若塵道:
「沙兄,我沒有忘記你曾說過的話,什麼時候再比鬥,我奉陪!」
沙沖一拍手,道:
「好,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他真走的快,誰也沒打招呼,扭身便匆匆走去,剎時越過梧桐樹,騎上一匹大馬便絕塵而去——
「長白飛虎」段八爺也走了,他沒有再說什麼,騎馬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金聖千與令孤軍未走,兩個大漢並肩堵在商弘身前,冷冷的怒視展若塵!
商弘已沉痛的抖著右臂,道:
「姓展的,大漠之大,豈容你跑來撒野?山不轉路轉,只要你往下趟去,前途有用你瞧的!」
展若塵緩緩伸手抹去有頰上的血,淡然的道:
「如果你商兄還想插手,至少還得三月之久,養好你的傷可不是三兩日的事吧?」
金聖千面無表情的道:
「姓展的,我們小覷你了,看來大漠即將由於你的到來而掀起一片腥風血雨了!」
一邊,令狐軍咬著一嘴暴牙,吼道:
「金兄,我們關外雙雄這是幹什麼來的?媽拉巴子,丟人丟回娘家去了,這是助的什麼拳,沒得倒弄得灰頭土臉,操他媽!」
展若塵見段宏與沙沖相繼負傷走去,已知二人定是不圖什麼,純為助拳而來,換句話說,兩個人既不圖利更不為名,所以在敗了以後,走得十分自然,光只是不無牽掛的揚長而去!
至於面前這兩人便不同了,從他們的口中說出助拳,那便只有兩個解釋——
其一,二人對於商弘夠義氣,真正做到了為朋友兩肋插刀,單就二人堵在商弘身前的那股子氣勢,便令人感動不已,便親兄弟也不過如此吧?換句話說,你姓展的看清楚了,要想再對商弘亮刀子,便先把我二人擺平!
其二,二人與商弘是同一個任務,目的還是在陰謀金家樓,商弘完了,他二人也跟著完了,只要再動手,大家便豁上幹了!
冷冷的—曬,展若塵道:
「商兄,搏殺已至終站,勝負真章已見,我並不打算要各位的命,但有—事不明,想在各位台前領教!」
商弘已是冷汗直流,有兩個——僅僅兩個未受傷的青裝大漢還替他的斷手處敷藥包紮,聞言沉聲道:
「媽的,你想知道什麼?老子知道便說,不知道的再問也是白問!」
展若塵面色一寒,道:
「商兄,你最好是知道!」
商弘大怒吼道:
「姓展的,你在威脅老子?」
展若塵再度抹去面頰上的鮮血,道:
「我是用血的代價來換取我應該知道的情報,商兄,任何一種勝利,都有其一定的收穫,我的收穫便是要知道大漠骷髏幫的總舵在什麼地方,這種要求不為過吧?」
商弘尚未開口,金聖千突然大吼道:
「骷髏幫在骷髏城,要找你自己去找!」
一怔,展若塵重重的道:
「休想搪塞我?」
商弘忿怒的抖著斷腕,吼道:
「姓展的,我恨不得知道骷髏幫總舵,因為我迫不及待的想要你去送死!」
展若塵—怔,雙目直通視著金聖千與令狐軍二人,道:
「如此說來,二位必然也不知道骷髏幫的總舵所在了?」
令孤軍鼻子哼了一聲,道:
「我們雖不知道,但有個人知道,你想找骷髏幫總舵,就去找那個人去!」
展若塵立刻問道:
「誰?」
令狐軍指著北面,道:
「就在大沙漠邊的龍泉鎮上,你只要找到龍泉鎮,那個人便會找上你,姓展的,我說的夠清楚了吧?」
展若塵緩緩點著頭,道:
「龍泉鎮?嘿,我希望各位輸得起,別讓我回頭再找來,到時候大家就不好看了!」
金聖千厲吼一聲,道:
「展若塵,媽拉巴子的你是什麼東西?別以為你的刀快,惹毛了金大爺,咱們就豁上幹!」
令狐軍齜牙咧嘴的跟著道:
「關外雙雄怕過誰了?媽的,水裡來,火裡去,碰過多少仗陣,如今倒叫你姓展的挑得一身皮肉開花,丟人丟到他媽的姥姥家,怎麼的,合者還要一頓羞辱?媽的皮,你真要是想在我二人身上捏糖人,那可好,咱們再過幾招,你若夠狠,便送我二人上路吧!」
展若塵冷哼—聲,道:
「好嘛,贏家是我,沒得倒要聽你們二人一頓窮吒唬,還以為我不敢殺你們?既然你們不怕死,我還有什麼保留的?」
大砍刀分別上場,金聖千與令狐軍二人不約而同的向兩側分開來,二人面部表情便隨著二人極端慎重的出腳移動不停的變化!
後面,商弘左掌推開兩名部下,低吼一聲,道:
「刀來,媽巴子的,一人拚命,十人難當,如今大伙便豁上老命不要,也要拖姓展的王八蛋一同上路!」
兩名「紫英隊」兄弟也真狠,拋開商弘,各自抽刀便往左右圍上,商弘已咬牙忍痛,左手握緊掛刀舉著走來!
金聖千—看,忙揮手道:
「商兄,你傷的不輕,退守一旁吧!」
商弘吼著干拉拉的大嘴巴,道:
「二位賢弟寬心,我姓商的率領『紫英隊」十餘年,風裡浪裡翻出來的,沒得倒被姓展的兔崽子放了血,既然大伙都想同他拚命,老子定然和他耗到最後一滴血,他媽的,是福是禍,是生是死,我們且看造化了!」
悲哀的搖著頭,展若塵冷冷的道:
「業已殺成這幅光景了,我奇怪各位的興致仍然還是這般大法……也許各位由於平日殺人慣了,如今一旦自己挨刀而且『大感過癮』,抑或各位真的是『殺得性起』?如果二者皆不是,我便送各位兩個字……」
商弘—聲哼,道:
「那兩個字?」
「瘋子!」
商弘狂怒的罵道:
「放你媽的狗臭屁,我們沒有瘋,瘋的是你,是你姓展的,你自命不凡獨闖大漠,你嗜殺成性是個名符其實的屠夫,凶狠惡毒、奸詐無比,天底下如果誰是罪大惡極之徒,展若塵啊,那個人便非你莫屬了!」
展若塵猛的一瞪雙目,沉聲道:
「商弘,你們真的不就即收場?難道真的要死光死絕才甘心?」
商弘吼叫道:
「再照面,便與剛才自是不同,老子拼著命挨你的十刀來換取砍你一刀的代價!「
展若塵知道四個人怕真的不要命了——
淡淡的一哂,屜若塵道:
「剛才有段宏與沙沖二人,尚且不是我之對手,而現在,你何又……」
「咯蹦」一咬牙,令狐軍大吼道:
「就單我們死光死絕,姓展的,你也必然不會是個活人了!」
商弘立刻喊道:
「金家樓少了個姓展的殘暴屠夫,等於我商某替大伙推倒一根大石柱子,犧牲小我而成全了大我,便『紫英隊』完了,我商弘也覺死的值得!」
金聖千側臉重重的道:
「商兄,令狐兄,再下手我們各自選他要害處下刀子,媽拉巴子,絕對不能讓他活著走去!」
商弘的頭左右一擺,對面的兩名「紫英隊」弟兄已紛紛揚起刀來,擺出的架式宛似怒豹般兇惡——
霜月刀的刀鋒在展若塵的手上閃爍著熠熠寒光,青瑩剔透,似秋水映漾,他握刀的手看起來十分自然,刀的冷森,面目孤傲,調合成他平日殺人之前的那種冷漠,空氣中便因為他的這種表情而開始充滿了血腥味,這味道,也只有他本人才體會得出來——
當然,他並不喜歡這種味道,甚至他還十分的厭倦,因為這中間也含著太多的冷酷與殘暴,悲哀與血腥,凡是—個人,都不會喜歡這種氣息,這味道!
然而,推著他非走向這種環境中的,是一股他所不能左右的力量,這股子逆流是對手所造成的—一動之以武力,賭之以生命!他便不能再有所猶豫了!
商弘已開始繞著展若塵移動著身子——
金聖千雙手把刀也隨之側移——
令狐軍鼻孔出聲粗濁,雖然他身上正在淌血,但他連眉頭也不皺—下,彷彿那傷口根本與他無關似的,大砍刀高高的斜舉在右上方!
商弘只是輕點著頭,那面,兩名「紫英隊」大漢已開始發難——兩把掛刀溜地捲向展若塵,刀芒暴灑,又往中間會合,那是敵人的下三路——
不料,展若塵寸步不移,「霜月刀」的光焰連串迸射,疾猛冷銳,金鐵撞擊聲十分清脆,未等光焰爆裂,而兩名「紫英隊」仁兄已相繼「嘰吒」一聲躺在展若塵的足前—尺之地,天爺,二人皆仰面上望,雙目幾乎瞪出眼眶外,從二人的脖子上—條血口處正「呱嘰」「呱嘰」往外冒血……
悶不吭聲,兩把大砍刀已分從兩側狂殺而上,正面,商弘更是不要命的揮刀怒斬——
展若塵雙腕抖揮,距離三尺地,已是晶芒一片,銳氣逼人,「霜月刀」的光華便展現出一簇簇,一篷篷,一溜溜,卷揚縱橫的冷芒,那是十分狠厲的招式,商弘三人雖然抱定與敵共存亡的誓死決心,卻也在一陣狂殺中難越雷池一步!
—連三次迎殺,果然,金聖千又殺出個性來了,這時候什麼叫死亡,那已不重要了,只聽他厲吼一聲,右手大砍刀豎立在胸前,左手掌扶於厚厚的刀背上,低頭弓腰,又腳連環踢彈,一頭便往敵懷裡衝去——
另一面,令孤軍也隨之狂吼一聲,掄動大砍刀做狂野的暴斬式,光景便是一尊鐵人也會被他一刀劈成兩段!
商弘豈會稍微猶豫,掛刀往前指,人已平飛而起,一聲撕破喉音也似的大吼,沒命的往敵人胸前衝去!
更快的,「霜月刀」寒芒無數,千百光焰流電交織,展若塵快得宛如在追趕逝去的時光,他身形尚未落在實地,空中已灑下大片大片的鮮血——
踉蹌著不即倒下——是不甘心倒下去,商弘伸出唯一的血手戟指著展若塵,道:
「你……你會……不得……好死……」
商弘倒在地上並未激起黃土飛揚,因為他是倒在一灘鮮血上面,有幾滴鮮血往外濺,是他脖子上的!
金聖千在笑,笑的十分冷傲,他側倒在一個「紫英隊」的屍體上,嘴角上牽著的那股子笑意含著太多的悲忿,他的大砍刀不見了,而肩頭上卻又中了—刀,那一刀明明是令狐軍砍的,因為刀仍留在他的肩頭,幾乎已砍入左胸內,所以他笑了——也許是他沒有死在展若塵的「霜月刀」之下,而是死在自己哥們的手裡吧!
令狐軍全身又增添了二十六道刀口子,但最狠的一刀是在後面脖子上,那幾乎令他的頭落地!
展若塵伸出絲巾把左上臂的傷纏住,他冷冷的往地上看了一眼,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的腦海裡只有二個字——龍泉鎮!
也許龍泉鎮上真有人會告訴他「大漠骷髏幫」總舵所在,但無論如何,自己非走—趟龍泉鎮不可了!
展若塵來時從容,走時也是—樣的從容,見慣了這種殺戮的場面,也厭倦了這種血腥,其結果總是—種令人無可奈何的麻木感!
於是,他像是擺平一件極普通的事情,走得不無遺憾,走的心平氣和!
這處已不見人煙,這處是一片黃沙遮天!
展若塵走了一天半才發覺自己是應該找個坐騎代步了——一天來他遇下幾批駱駝隊,每一隊駱駝不下二十匹,—個碗大的駝鈴掛在最最後面的駱駝脖子上,趕駱駝的總是只有三兩個灰衣漢子!
展若塵只要遇上,便立刻向他們打聽龍泉鎮在什麼地方,他得到的只是駝背上灰衣漢子的扭身回指:
「在北邊!」
展若塵從這些人的驚奇眼神中猜得出來,必是以為自己是個瘋子,一個人竟敢往大沙漠裡闖進來。
終於,他發現一處黃土山坡,坡前散落的有幾十戶人家,沿著黃土大道,—條小街,街南頭的大樹看不到叫什麼名字,但樹下面圍了—批駝販子,展若塵走近的時候,才發現那棵大樹下面有一口水井,正有人在提水往皮囊裡灌,連駱駝也正跪臥在地上嚼著東西!
伸出干拉拉的舌頭,展若塵舐了一下嘴唇,走近井邊,他這才看清楚樹幹上釘了一塊泛黃木牌,牌子上面寫的字已模糊,但展若塵仍看到:
「龍泉鎮」
原來這個小鎮就是因為這口長年泉水不斷的井而得名,北去古北,塔裡與百靈,駝販子們都會在這兒先把水灌足,裝夠,歇上一陣便要往大漠走了!
展若塵到了井邊,只見一個大草胡老者,笑得滿面皺紋成層的迎上來,道:
「老鄉,去那兒?塔裡古北喇嘛廟?還是……」
展若塵搖頭一笑,道:
「老人家,我是到龍泉鎮!」
老者仍是失望的道:
「你已經到了!」說完便把一袋水提往一隻駱駝隊!
望向小街,展若塵並未立刻走去,他也用轆轆打了一木桶水,先喝了幾口,這才又掬了些洗臉面,拍拍身上沙土便往小鎮上走去!
後面,那個草鬍子老者自言自語的道:
「這個人好殺氣,是個惹不起的人物!」
老者的話不錯,展若塵此時的心情,從他的臉色便能看出來,商弘不是說過嗎,龍泉鎮自有人等著,而這個人又會是誰?
此刻,展若塵緩緩往小街走去,迎面捲起一陣大風,一股子黃而又灰的沙塵向他捲過來,「忽」的一聲吹向鎮外面,也撩起展若塵的衣袂飄擺不定——
便在這時候,街對面緩緩馳來十二匹駱駝,風沙滾滾中,只見右首的駱駝背上是一乘分兩邊跨坐的兜轎,白得如銀色的篷帳下面,分坐著兩個黃衫女子,翠綠色的絲巾半卷面,看不出兩個女子的真面目,但從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重重的兩道眉,當知這兩個女子必然嫵媚——
展若塵剛往街邊讓道,已見這十二匹駱駝並排在一座客樓門口停下來,駱駝緩緩往地上坐,立刻便從店內跑出兩個夥計!
後面出現—個大漢,灰沙沾在他的鬍子上,顯得風塵僕僕的樣子!
兩個姑娘分別跳下兜轎,不言不語的便往店中走去!
就在這時候,其中的一個夥計突然望了展若塵一眼,驚異的伸手—指著叫起來:
「客官,你……你可到了!」
展若塵平淡的道:
「是的,我到了!」
夥計立刻又道:
「你姓展?」
展若塵重重的點點頭,道:
「不錯!」
那夥計一拍巴掌,笑道:
「哎呀,我從一大早便注意你老鄉,怎麼這時候你才來,快去,快去呀!」
展若塵冷冷的道:
「去哪裡?」
夥計指著街的另一端,笑道:
「往那個方向走,五里不到有個黃土崗,有人在那兒等你老鄉前去敘舊,這時候……」忽見台階上兩女子望過來,展若塵已對夥計道:
「我填飽肚皮再去!」
展若塵從兩個少女身邊走過去,有一股子香味很特別,他幾乎鼻孔發癢想打噴嚏!
面前放了一盤鹹牛肉,三張死面大餅,生蔥四根,另外便是小米稀飯—大碗——
展若塵對於從外面擠進店的十幾個漢子,連眼皮也不抬—下,甚至兩個少女見他那副狼吞虎嚥的模樣抿嘴發笑,他也照樣不理睬,因為他心中正在琢磨,不知在黃土崗等自己的是什麼人。
一塊碎銀子往桌上放下,展若塵對那位夥計,道:
「你是個相當負責任的夥計,多的銀子便賞給你了!」
那夥計笑道:
「幹我們這—行,客人的交待怎可以忘的?客官,你該快點去子!」
展若塵並未問是什麼人在等他,問也是白問,夥計頂多告訴你是個高矮胖瘦,年老年少的人而已,是誰?他怎麼會知道?
於是,展若塵緩緩的走出客棧外,他只在兩個姑娘桌邊,無意的看了二人一眼——
夠了,只看這麼—眼就夠了——
大漠女兒,粗獷中含著另—種醉人的魅力,那眼神黑得如畫,端正的鼻子下面,那張美得不能再美的俏嘴,微微的翹著,彷彿在等著情人去吸吮般的可愛極了!
也只是那麼—瞥,展若塵已牢記在心,他在想,深山出俊鳥,大漠有美女——
展若塵已走至店門外,突然—聲黃鶯也似的聲音,道:
「喂,站住!」
附近只有他一人在走,展若塵停下身來回頭看去,他面無表情的道:
「叫我?」
另一姑娘沉聲道:
「不是叫你還是誰?」
展若塵似笑的道:
「有何指教?」
那姑娘伸手一捋秀髮,髮髻上發出釘鈴一聲響,敢情她紮在髮辮子上的那條綵帶上還栓著銀鈐,只聽她笑笑道:
「你一個人要往大漠走?」
展若塵淡然的道:
「先赴個約,然後入大漠!」
姑娘已站起身來,緩步往展若塵走去,邊對跟在她身後的兩名大漢,道:
「你們快吃飯去!」
兩個大漢立刻轉身而退回坐凳上,姑娘已到了展若塵面前,道:
「看你不像做生意的,更不像馬販子,你一個人往大漠去,也不怕……」
展若塵笑笑,道:
「謝謝關心,我會小心的!」說完便回身欲走,姑娘立刻又道:
「老鄉,你等等!」
展若塵回頭問:
「姑娘還有何指教?」
左手一攏秀髮,姑娘望了展若塵面頰上的刀傷,道:
「你受了傷,是吧?如果你願意,等你赴完約以後,我們一齊走,路上也有個照應!」
展若塵幹幹的一聲笑,道:
「再謝謝了,姑娘的善意我心領,要是一個時辰內我還未回來,姑娘就不用等我了!」
姑娘雙眼汪汪的直視著展若塵走去的背影,身後面,另一個姑娘已笑道:
「大姐,人走遠了,吃飯吧!」
展若塵不疾不徐的往前走著,沿著黃土大道兩邊長著稀疏的樹木,高過人的半枯長草,便嗚咽似的被風吹得嗖嗖響,響聲也在展若塵的心中迴響——倍添無限狐淒!
黃土坡,幾乎就像個大沙包,只在半坡以上才有黃土泥地露出來。
山坡上,不錯,果然有幾匹馬栓在那兒,有馬當然有人,那麼這人又會是准?
展若塵上得土坡,只見有個破木板搭建的草棚子,三塊大石頭擺在草棚裡,顯然是坐人的,因為三塊大石頭表面十分光滑,光滑得閃閃發亮——
現在,大石頭上並未坐人,但在大石頭附近站著四個人,這四個人對展若塵而言,真是一個也不陌生——
迎著正面站的是朱赤面的「七步追魂」黃渭,黃渭左側正是她的女兒黃萱,右下卓立的竟是「皮肉刀子」杜全,至於站在杜全右邊的人,倒是展若塵想都想不到的人物——長山三龍老三,「鬧海龍」全爾明。
姓全的黑面大團臉,兩邊腮幫子的肥肉下墜,稀疏的幾根胡茬子,大嘴巴這時候閉得緊——
緩緩走進草棚前,展若塵而無表情的道:
「各位,常言說得對,山不轉路轉,誰會想得到我們又在這荒涼的大漠遇上了!」
黃萱面色寒寒的道:
「不是遇上,而是我們專程在等你,姓展的,你聽清楚,是我們在這兒等你!」
展若塵冷淡的道:
「邢大嫂,這次再找上展某,有什麼指教?」
黃渭一聲浩漢,緩緩閉起雙目……
黃萱已尖聲大罵起來:
「展若塵,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厲鬼,痾血畜牲,你兩手血腥,製造仇恨,拆人夫妻,可惡之極,我恨不得吃你肉,喝你的血——」
淡淡的,展若塵道:
「邢大嫂,獨影兄的傷只在脛骨上面,如果凋治得法,是不會成殘的,你又何苦……」
黃萱大吼,道:
「你住嘴,誰是你邢大嫂?我便老實告訴你,邢獨影不是我丈夫,你知道嗎?」
展若塵冷冷的望了黃萱—眼,心頭一緊,道:
「怎會是假?邢兄不可能在展某面前信口升河,胡說八道,他明明說你們已是一家人了!」
黃萱面色鐵青的道:
「不錯,有—段日子是的,如今就因為你這惡魔,又活活拆散了我夫妻,而且……」
展若塵暗中一咬牙,道:
「黃萱你為什麼這樣?當你的丈夫為你而找上仇家拚命之時,你怎麼不在?如果當時你也在場,你便會知道邢兄為了你是如何的找我拚命!」他的雙目冷芒直視的又道:
「他雖然再一次敗在我手下,但他一點不對你有所抱怨,雖然他十分清楚你在利用他,你並不愛他,但他還是為你而玩命,可是,他受了傷,是為你的—腔仇恨而受的傷,為什麼你不在他身邊?你難道不知道他現在正需要你去安慰嗎?黃萱啊黃萱,你被仇恨沖昏頭了!」
黃萱忿怒的戟指展若塵,道:
「你知道個屁,長春山附近你再挫那獨影之後,他便拄杖西去,後來他一直走上北塔峰巔,直待他坐在觀目峰的那塊大名上狂叫數十聲:『江湖上既有我邢獨影,為何還有個展若塵?上天要捉弄我邢獨影,老子偏不信邪,哈……』邢獨影在大笑數聲之後,他便以他的『鐫命環』自刎於觀日峰上了!」
說完,黃萱還真的擠出—滴淚水——
展若塵心中那份驚愣,便從他的面上肌肉抽動不已裡看得出來,獨嚥一口氣,沉重的道:
「他不該死的,那日我曾勸阻過一次,他也曾答應過我的,為什麼……為什麼要把自己如此了結?不值得呀!」
黃渭突然怒喝道:
「展若塵,你在放什麼屁,什麼叫不值得?什麼叫值得?我女兒以黃花閨女之身嫁給了一個她並不愛的殺手,雖有目的,還是付出一生的幸福的代價,全部送在邢獨影手上,此情此景,你還說什麼值不值得?有道是,英雄重義,兒女重情,別以為我女兒是有目的來利用邢獨影,但如果邢獨影能搏殺你這頭頑豹,往後的日子裡我們就是江湖上最為幸福的一對武林夫妻,如今他敗了,等於是—場賭博輸了,為了一口嚥不下的窩囊氣,他選擇可以死全義的途徑,說穿了這—切還不是由你姓展的一手所造成?難道你就沒有想到,邢獨影如要苟延的活下去,他怎能而對我這人?更何況他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
展若塵忿怒的吼道:
「姓黃的,照你們的說法,邢獨影的死便應由我負責了?」
黃萱失聲大吼,道:
「還有我未婚夫盧伏波的一條命,姓展的,你這個雙手染血,殺人如麻,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凶殘成性的豺狼……我……我曾不止一次的發過誓,一定要看著你倒在我的足下,流著鮮血,哀叫乞憐而死,所以我便不顧一切的非要你死不可!」
仇恨的種子正在黃萱的內心發酵,那是一種再也無法除掉的仇,再也無法消失的恨,展若塵十分明白,眼前的黃萱,已經為了報仇而幾近瘋狂了!
展若塵重重的道:
「賢父女,對於邢獨影的自刎而亡,展某內心十分難過,道義上我感到不安,但責任都應由你們完全承擔,如果在他為你們拚命而失敗之後,你們如能善加安慰,以未來幸福為重,相信邢兄是不會輕言自殺,必是你們以為他已失去替你們報仇的價值忽略下他……」
黃萱大怒道:
「是又怎樣,我黃萱活著一天,便必須要完成一件大事,那便是殺了你,姓展的,你聽清楚了,我會不擇手段的搏殺你!」
展若塵似是歎了一口氣,道:
「我好像曾經對賢父女說過,你的怒恨我諒解,不論是盧伏波該死,抑或邢兄的找上門來決鬥,殺戮的本身與過程原就是殘酷的,但有時候又必須以殺戮為手段而達到雙方追求的結果,贏家!而我便是這樣!」
一邊,半晌不開口的「三龍會」三當家「鬧海龍」全爾明甩動滿面肥肉,冷笑道:
「果然,果然傳言不差,展若塵,你的語氣中已表明你的自負與狂傲!」
展若塵冷冷道:
「全兄,『三龍會』在遼北也算大幫派,上次你們二當家伸手幫助金家樓叛逆造反,樓主大量,也只是廢了上官卓才的一身武功,大肚大量的放他一馬,想不到事隔不久,你們『三龍會』竟又與『大漠骷髏幫』套上交情,再一次的陰謀起『金家樓』了!」
黑臉龐上一對牛蛋眼怒瞪著,全爾明抖著左手抓的牛皮刀鞘鬼頭刀,沉聲道:
「我三龍會自從二當家被你們廢去一身武功之後,整日不言不語,形同廢人,那比死灰還叫人難受,這筆帳我們早該結算了,遲至今日,只為配合大局,姓展的,我們等這一日的到來,已經夠久了!」
突見他伸手拉住黃萱一手,又道:
「姓展的,從今日始,別在老子面前提姓邢的那個窩囊廢,他不夠資格同黃姑娘一起!」
展若塵驚異的睜大眼睛,道:
「你們……你們這是……」
黃萱毫不掩飾的道:
「我的未婚丈夫,直待搏殺你這惡鬼之後,明日我們就在城裡宴客成婚!」
展若塵怒吒道:
「黃萱,你竟然連為邢獨影守孝百日之期也免了,難道你真的已瘋了不成!」
黃萱冷冷道:
「我沒有必要做給活人看,更不屑於那塊貞節牌坊,展若塵,我只要你死!」
半天未開口的「皮肉刀子」杜全,乾咳一聲,道:
「姓展的,上次金家樓之事,你老兄已出盡風頭,我杜全沒得倒成了大尾巴狗,江湖有句話——人掙一口氣,佛掙一爐香,聽說有人要折騰金家樓,我杜全便第—個趕來大漠,而且聞得他們設計周詳,謀略縝密,我更感到十分高興,這次也是在中途遇到「紫英隊」的人傳出消息,閣下要獨闖大漠,所以我便與黃前輩三位結伴在這龍泉鎮候教了,真準,你還是按時趕來了!」
「七步追魂」黃渭冷冷道:
「看姓展的模樣,大概商弘他們並未討得便宜!」
「皮肉刀子」杜全沉聲,道:
「展若塵,商當家不會任你大搖大擺走入大漠吧?」
淡淡一笑,展若塵道:
「不錯,八角亭他約了人在等我,好像他等了很久,而且十分失望的只看到我一個人!」
黃渭立刻追問:
「後來呢?」
展若塵咬咬牙,道:
「後來話不投機半句多,便動上手了!」
側面望望全爾明,黃渭又問:
「除了商當家之外,尚有關外雙雄金聖千與令孤軍,加上『長白飛虎』段宏與沙沖,難道他們沒有撂下你?」
展若塵平靜至極的道:
「他們出手不但要攔我,而且是在要我的命,只可惜他們並未攔下我,因為我來了!」
杜全嘿嘿一笑,道:
「豪氣干雲,展兄,不愧『屠手』之尊!」他緩緩又問:「你把他們怎麼了?」
展若塵環視對面四人,道:
「各位一定很想知道了?」
黃渭不耐的道:
「快說!」
展若塵露齒似笑又以嘲笑的道:
「事情的過程我不想多說,其結果是這樣的——」
先是雙肩一聳展若塵舉手先望望大陽——那太陽下面一個圓圓的灰色濛濛圈子,就像對面全爾明的那個眼泡,想笑,但卻牽動嘴角,道:
「商弘死了,使關外雙雄也十分英烈的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死了,當然二十四名「紫英隊」兄弟也完了,只有沙沖與段宏,他們自知不敵,身負重傷揚長而去,事情就是如此!」
黃萱大聲吼罵道:
「你們聽聽,姓展的王八蛋殺了那麼多人,他卻說起來又如此輕鬆自在,彷彿死的人該死,而他……」
黃渭沉重的吼道:
「商弘太不自量力了,他在爭功,『紫英隊』的慘敗,是他—手造成的,當然,也影響了大局!」
展若塵淡淡的道:
「商弘死了,難道各位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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