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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三章 過關斬將 文 / 柳殘陽

    郭錚注視著錢來發,一派君子風度:

    「來發兄,是我們來找你,所以,較鬥的方式便請你來決定,只要你提出的方式合情合理,我們絕對尊重你的意見。」

    錢來發悻悻的道:

    「我沒有什麼意見,拚鬥廝殺,橫豎是那麼一回事,但求不打爛仗,就算上上大吉,你們名門大派,相信總還講究點規矩。」

    郭錚凝重的道:

    「華山—脈,素來端言正行,光明磊落、從不屑為那等投機取巧之事,這—層上,你大哥可寬心,勝負存亡,必也坦蕩!」

    錢來發咧著嘴巴,卻不似在笑:

    「等著瞧吧,郭兄,你且劃下道來。」

    這時,「唳鶴」裴望春向前踏出一步,彬彬有禮的作了個長揖:

    「錢大兄,頭—陣,便由不才我來領教高招。」

    錢來發哼了—聲,心裡想,敢情還打譜使車輪戰哩,這不是已經點明了麼?姓裴的乃是接第一仗,換句話說,往下去尚有第二仗、第三仗……娘的皮,所謂光明磊落,竟然是這麼個說法?

    楚雪鳳湊近過來,輕聲道:

    「我來頂吧,大佬?」

    錢來發擺手道:

    「不,我先試試手,探探虛實再說一一」

    焦二順倒是明白自己的斤兩,沒敢硬著頭皮朝上撐,他往旁邊一站,拉開掠陣的架勢,雙手握在刀柄上,還挺有那麼三分模樣。

    郭錚微笑道:

    「來發兄,我二弟向你討教,你樂意接受麼?」

    錢來發淡淡的道:

    「無所謂樂意不樂意,誰先下場,都是—樣,反正贏家站著,輸家躺下,換成哪—個人亦脫不了這個巢臼。」

    郭錚頷有道:

    「既是如此,我兄弟便先告罪了。」

    裴望春斜走兩步,右手翻抬,一柄精光閃亮的細窄短劍已現了出來,短劍的光華呈淡青色,澄澈似一泓秋水,略略晃動,尾芒伸縮映炫,寒氣逼人,端的是一柄罕見利器。

    錢來發雙臂肌肉暗中運力,兩聲清脆的機簧彈響,「錚」「錚」傳揚,他皮笑肉不動的道:

    「我的傢伙也出鞘了,不過,你暫時看不到。」

    裴望春頗為瞭然的道:

    「『並口連臂外閘刀』,亦稱『連臂藍』,刀鋒隱藏在你的衣袖之內,刀口齊肘朝外,揮臂斷魂,血灑五步——錢大兄,我敬仰已久了。」

    錢來發大聲道:

    「知已知彼,百戰不殆,斐兄,你知道我,我卻不瞭解你,尚未動手,你已佔足上風,來來來,我便湊合著替你墊個底吧。」

    裴望春道:

    「錢兄客氣一—」

    「氣」字開始在這位「唳鶴」的唇問成型,錢來發的雙袖揮抖,兩條藍汪汪的冷電已交叉罩臨,銳勢破風,恍同鬼嘯。

    雖然料到對方可能會先行出手,裴望春卻依舊有著突兀與驚怒的感受,因為錢來發的動作太快,快得使裴望春在早有準備之下,仍免不了倉促躲避,顯出幾分不由自主的狼狽。

    交叉的藍芒倏映又斂,在裴望春短劍反射的一剎,便幻做一片浪濤似的光波迴旋,光波呈現著森森的幽藍,半透明的幽藍,而幽藍層疊著、洶湧著、浮沉著,就那麼無止無休的從四面八方卷落。

    裴望春在驟然間興起一股無力感,而對敵人精湛渾厚的功力展示,更於鋒刃光影間多姿多彩的變化運用,他頓覺突破無方,連手上的短劍,也驀地沉重起來,只得—次再一次的退後避閃。

    錢來發不動聲色,攻勢卻越形凌厲,他知道機先已制,當頂便壓住了裴望春的銳氣,經驗告訴他,繼續下去,這頭籌就算拔定了。

    楚雪鳳把情形看在眼裡,臉上喜怒不顯,心中卻樂得緊,甚至連焦二順也瞧出端倪,一張嘴竟不自覺的嘻開了。

    最不高興的當然是「華山派」這邊的三位,郭錚沉著面孔—言不發,董良則雙眉深皺,難以察覺的頻頻搖頭,齊百岳尤其惶惶不安,他忍不住到郭錚身旁,壓低了嗓門道:

    「大師兄,二師兄今天怎的如此失常?他平日裡可不是這樣子啊,你看,幾乎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

    郭錚忽然開口:

    「二弟,『靈猿九掛枝』。」

    正奔命躥飛於錢來發冷芒寒刃之下的裴望春,聽到郭錚的提示,立刻有了頓悟的神情,他的身形猝而斜彈,彈起的須臾又拳曲翻回來,劍光吞吐如電中,再度躍掠騰升,抬臂彎腿,弓腰跳蕩的模樣,倒還真有靈猿掛枝的神韻,快捷巧活之餘,尤見詭異莫測。

    錢來發這時開始,才算偶採守勢,他毫不氣惱,反而哈哈大笑:

    「常言說得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郭老兄,你這—點拔,算是點拔對了,裴兄的情況,可不大有起色啦!」

    郭錚眉宇凝煞,沒有回話。

    裴望春忽地一個肘裡翻,以極小的曲度穿過錢來發揮來的刀影,雙手執劍,暴刺向前,劍尖帶起一溜淡青的光華,聚合向錢來發的胸口。

    令裴望春意外的是,錢來發並沒有如他預期那樣朝任何一個角度躲讓,不但如此,人家更張開雙臂,像要熱烈擁抱似的迎上前來:

    「你是找死!」

    裴望春斷叱一聲,身形更快躥撲,前射的冷芒又突幾彈出三點寒星,星焰上飛,分取錢來發的雙目及咽喉!

    錢來發展臂迎來的姿勢不變,卻在眨眼問雙臂猛力下沉,於是,兩團突起的暗流『噗噗」旋舞,塵土卷揚的一剎,他人已騰空五尺。當劍芒呈焰擦著他的鞋底閃過,他已快逾石火般翻到對方背後。

    「連臂藍」仍然炫映起兩條交叉的光束,裴望春的脊樑上便也同時印上兩條交叉的血痕,利刃割肉的痛楚,使得裴望春驚嚎一聲,踉蹌搶步,那音調,乖乖,可不真若鶴唳?

    錢來發站定不動,笑容可掬:

    「承讓,承比。」

    裴望春—時羞怒交集,顧不得背脊上陣陣火辣抽搐,暴叱如雷下翻身就待再撲一—

    郭錚冷冷出聲:

    「住手!」

    —個旋步煞住去勢,裴望春面孔慘白,雙目中亦赤光漓漓,他努力挺直腰身,話聲卻是從唇縫中進出來的:

    「師兄,全怨我學藝不精,替華山一脈丟人現眼,還請師兄按門規處置……」

    郭錚陰沉的道:

    「現在不是談這件事的時候,—切且等回去再說。」

    錢來發也像個事外人一樣附合著道:

    「可不是,如今大敵當前,該怎生合計著把敵人放倒才是正辦,處置不處置,乃是另外一碼事,現在談論,不免言之過早……」

    楚雪鳳和焦二順差—點笑出聲來,兩個人拚命忍住,各將視線瞥向一邊。

    當然,華山來人的反應完全不同,齊百岳首先大喝一聲,火爆的道:

    「錢來發,你犯不著得了便宜賣乖,站在那裡說風涼話,場面才只是開始,離著勝負之分還遠得很,你以為你就吃定了?」

    錢來發忙道:

    「齊朋友,你別誤會,我決沒有這個意思,我全是—番好意,站在你們的立場替你們設想,裴兄不慎失手,引咎請罪,我看著也好生不忍,事實上,他已盡力而為了,對一個盡力而為的人,又何忍苛責?」

    重重一哼,齊百岳道:

    「你是貓哭耗子假慈悲,這套過門,少在我們面前擺弄!」

    郭錚緩緩吁了口氣,極為冷靜的道:

    「來發兄,果然名不虛傳,身手了得,我二師弟已經領高招,下—場,還盼來發兄繼續不吝指教一—」

    錢來發笑顏不改,語氣雙關:

    「不敢當,不敢當,總歸要了各位的心願才行……」

    「碎碑手」董良氣定神閒的接上來道:

    「我想。該論到我向錢大兄領教了。」

    齊百岳急道:

    「不,容我再來會他—會,我就不信他還有第二次好運道!」

    董良並不爭議,他—只清亮的眼睛瞅著郭錚,輕聲詢問:

    「大師兄?」

    郭錚點點頭,道:

    「先讓四師弟出戰吧。」

    齊百岳默然了,其實?他們嘗不曉得郭錚的心意?甚至錢來發等人又何嘗不曉得郭錚的心意?包裹歸堆,僅有一個不容他此刻上陣的原因——敗軍之將,還何他娘的何以言勇?

    董良搖擺著兩雙鐵缸似的手掌上前,七情不動的道:

    「錢大兄,我向來不用兵器,只以這雙肉掌向天下英豪印證所學,切磋技藝,但求少沾血腥,多得善果,卻決非有意托大,尚請大兄諒解。」

    錢來發暗裡冷笑,他思忖著——你他娘素有「碎碑手」之稱,練的是「華山派」不傳之秘「大落磐掌」,雙掌之力,有橫擊九牛,—對巨忤,而且連體連身,走到哪裡帶到哪裡,比什麼武器都來得方便,殺起人來更是乾淨利落,不留痕跡,居然還口口聲聲標榜「少沾血腥」、「多得善果」,這算唬的是哪—個二愣子?但儘管心裡有數,表面上他仍然謙虛過度的道:

    「董兄說的是,一片悲天憫人之心,不須宣揚,也已溢於言表,不過呢,我可沒法子空手向董兄領教,因為我沒練過「大落磐掌」,癡肉老骨頭,恐怕經不起與董兄的巨靈之手相碰撞,所以,呃,只好沿用原來的傢伙湊合了……」

    董良表現得十分大度:

    「悉隨尊意,既然是切磋武技嘛,原也犯不著過於認真。」

    錢來發笑道:

    「那麼,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啦一—」

    這詞間是談笑風生,和氣生財,但錢來發的動作卻與他的表情正好相反,笑聲尚在那裡縈迴未散,他已右臂橫揮,斬攻敵人頸項!

    董良的反應,有出人意料的快速,錢來發招式前起,他倏閃三尺,雙掌翻揚,勁氣立卷,宛如兩扇無形的鐵門封合,「呼」的—聲,力量猛烈強渾,似是平地突起的—股激流!

    錢來發順著勁氣的湧蕩猝然飛出丈外,眼瞅著他肥大的身形凌空側轉,幾乎在飛出的同時又折繞而回,藍芒掣閃,如雨如瀑,紫電精華縱橫交織之下,簡直像撒下了—面炫目奪神的光網!

    一雙巨靈之掌便隨著董良那疾同石火般的晃掠拋擊揮展,勁勢彷彿凝成了實質,擰做了一股一股的力道,若鐵錘木杵也似穿舞捲揚,空氣中不時傳來「噗」「噗」之聲,而暗渦旋走,塵沙漫升,「大落磐掌」果然名不虛傳!

    這是個有來有往、有打有還的局面,迥然不同於前一陣裴望春那種低迷的窘況,看樣子,董良在「華山派」四大高手間雖然敬陪未座,排名第四,但他的修為和排名,卻絕不同一碼事!雙方的攻拒越來越快,出招越來越狠,森藍的光束游飛閃炫,剛猛的勁力沖激澎湃,每於一發中交錯而過之分厘,下險死還生,鋒刃矯舞如長虹蛇電,掌勢猛旋似石落浪湧,一時之間,居然打成了難分難解。

    —旁掠陣的郭錚,全神貫注於二人的拚搏,邊嘴裡默數著招數的進行,當他數到第七十八招的時候,嚴肅的面孔上已不覺浮起了笑容。

    當笑容剛浮現在郭錚的臉龐上,錢來發突兀順著董良右掌切空的餘勁倒翻而起,董良身形暴挫,左掌劃出半道孤度拋打,一抹藍光便奇快無比的刮過這隻手掌,刃口揚抬,堪堪帶子一根小指——董良左手上的一根小指。

    斷指的俄頃,董良並未感受到有什麼特殊的痛苦,他只覺得左手小指部位接觸到—股迥異尋常的冰涼,然後,很快的又傳來一陣火炙般的灼熱,他親眼看到自己的那根小指頭彈飛,更不偏不斜的正巧彈飛至郭錚腳下。

    於是,郭錚臉上的笑顏便以凍結了一樣凝在那裡——人在笑的時候,如果忽然又失去了笑的理由,這種情緒上的轉變是非常尷尬亦非常難堪的,現在一—郭錚可真叫笑不動了。

    目愣愣的注視著腳下那根尚在微微痙顫的小指頭,這位「華山派」的首席高手差點便反嘔出來,他的雙頰肌肉不自覺的往上吊緊,滿口牙齒也錯磨得「咯」「咯」聲響……

    董良站在七八步外,幾乎是不能置信的瞪圓獨眼看著自己的手,不錯,這雙又厚實、又粗糙的巨掌上確然只剩下了四根指頭,原來生長著小指的位置,齊平削斷,空剩下—點點血糊淋漓的指根,殷紅的鮮血,正沿著手掌蜿蜒流淌,雖說僅乃細細的一條,卻仿若流進了董良的心裡。

    錢來發神色極其抱歉連連拱手,口中呢喃不清的道:

    「真是對不住,唉,真是對不住……」

    表面上是這副德性,其實他內心卻在冷笑:好叫你姓董的受次教訓,「大落磐掌」固則力能橫擊九牛,碎石裂碑,那只是一股渾勁,而人的手掌,任你怎麼淬練,到底也脫不開骨肉的結構,充其量,應付普通刃兵堪可無損,若是拿來與「連臂藍」這等百煉精鋼的利器硬碰,肉做的手掌,恐怕就要當場見彩了!

    這時,楚雪鳳衝著郭錚微微霎眼,聲調輕柔得可以:

    「郭錚,剛才我看到你在笑一一」

    唇角抽搐了一下,郭錚定了定神,卻不禁有些迷惘的反問:

    「你說什麼?」

    楚雪鳳柔和的道:

    「我說,剛才我看到你在笑。」

    郭錚沉著臉道:

    「這又如何?」

    楚雪鳳靜靜的道:

    「我要告訴你,郭錚,你笑得太早了,七十八招只代表了一個數目,提示雙方較鬥的進度,決沒有反映其他的意義,因為高手相搏,變化萬千,勝負往往便發生在接著來的下—招、下一式上,恍若風雲,詭異莫測,你也算高手,怎麼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郭錚頭一次把持不住了,他憤怒的道:

    「你是在教訓我?」

    楚雪鳳一點也不羞惱,態度相當從容:

    「這不是教訓,是忠言,郭錚,我只是提醒你,任何事情,在塵埃落定之前,有任何喜怒哀樂的反應,都是不切實際的。」

    重重—哼,郭錚大聲道:

    「你也要記住這幾句話,希望同樣的結論不會發生在你身上才好!」

    那邊,齊百岳正在匆匆為董良包紮手傷,裴望春則走過來拾起地下斷指,拿一塊汗巾仔細裹好,雙手呈交給郭錚。

    錢來發歎了口氣對著郭錚道:

    「郭錚,實在抱憾之至,一時失手,誤傷了董兄,尚請接受我的歉意,並請相信我,我也和你—樣難過……」

    郭錚故示淡然的道:

    「也沒有什麼,自古以來便是如此成規——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習武的人,有幾個能求得—身囫圇?」

    錢來發陪笑道:

    「說得是,我就算—個活生生的實例,然而董兄指斷血流,總怪我手下分寸拿捏失准,得罪之處,萬乞海涵……」

    郭錚面色陰沉的道:

    「來發兄不必自責,我們也不敢承受,事實既已發生,就只有面對事實,無論多少詞,也挽回不了我四師弟那只斷指,而過招交手,原就難保不現血光、不見生死,成敗各憑所學,怨不得人。」

    好傢伙,說著說著,郭錚的語氣竟似要真乾硬拼啦,連血光生死的詞句都出口了,顯然他已有意將此次的印證武功升高到豁命以搏的層次,這不是惱羞成怒是什麼?

    錢來發心中有氣,臉上卻略顯惶恐之色:

    「郭兄言重了,我們僅乃切磋所學,互領教益,原是點到為止的事,又何來血光生死之說?郭兄大度,想能容忍這點小小挫折……」

    郭錚冷清的一笑:

    「挫折不是落在你身上,自然說來輕鬆,來發兄,設若易地而處,恐怕你就會同我—樣,想大度也大度不起來了……」

    錢來發打著哈哈道:

    「其實,情形並不怎麼太嚴重,郭兄,裴董二位,只不過遭了點皮肉之傷,將息數日,即可無礙,郭兄往遠看,便不會想不開了。」

    郭錚面孔微揚,容顏僵硬:

    「身體上的傷害算不了什麼,重要的是個人尊嚴的受損及門派榮譽的玷污,這卻不得不爭,大但要爭,甚至不惜以命相爭。」

    聳聳肩,錢來發無可奈何的道:

    「話也講明了,歉也道過了,郭兄,如果你還是不依不饒,待朝狠處做,我亦叫沒有法子,只好捨命相陪啦!」

    郭錚的目光陰寒,言語彷若一顆顆的冰珠子:

    「我知道你分得清,看得明,心中有數,『報應彌勒』豈是合稀泥的角色?」

    錢來發道:

    「承你高抬,郭兄。」

    雙手抱拳當胸,郭錚凜烈的道:

    「這一場,便由我來向尊駕討教。」

    錢來發知道必然是這麼一個發展,他不慌不忙的側走兩步,微微哈腰:

    「還請手下留情哪,郭兄——」

    郭錚素有「皓髮映衰命」之稱,別看他表面上雍容溫悅,一派老成持重的模樣,骨子裡卻性烈如火,外帶心狠手辣,不動武的時候,他的形像自則深沉平和,一旦要動武,可就猛若狂獅了。

    打結的花白辮子驀然甩動,郭錚雙掌暴起,活似狐蝠掠翼,驚鴻倏現,已分開左右並斬錢來發的兩側「太陽穴」,出招之快,難以言喻!

    錢來發半步不移,兩臂猝翻,硬生生迎截對方揮來的掌勢,而藍焰甫閃,郭錚掌影尚凝聚未散,手上卻已多出—只長逾尺半,粗同兒臂的黑色鐵管,鐵管乍看乃是中空,倒不知裡面蘊藏得有什麼玄機!

    上身輕俯,錢來發的左臂挑揚,目的想以重力磕擊敵人的鐵管,順便也好試探—下其中虛實;只見郭錚腳步滑動,鐵管回指,「崩」聲脆響,鐵管前端已彈出一截尺長三菱形鋒刃,由於彈勢極強猛,且事起突兀,雪亮的刃尖險險擦過錢來發的面頰,稍差分厘,便幾乎綻肉見彩!

    暗裡咒罵一聲,錢來發快速斜轉,雙臂從外向內,形成大角度圈合,在他臂圍圈合的範疇之內,立時電寒交流,冷芒穿舞,刃口破空之聲宛若鬼嘯,郭錚貼地旋回,手中鐵管的尾部翻帶,就和變戲法似的,一枚系連著細細銀鏈的錐球,大小只如龍眼,休看它小小的體積,球面上卻滿佈錐尖,彷彿毒蛇的利齒,尤其勁力凌厲,非同小可;錐球彈來,錢來發吸氣凹腹,藉著真力流循的須臾,右臂閘刀以非常微小的仰角切砍,噹一聲金鐵的碰擊聲傳起,他猛然伏身撲進,雙臂疊飛,森藍色的光華剎時擴展湧匯,像是剎時湧聚了三江的波濤!

    郭錚形似怒鷹振翅,掠空騰升,在半空中一連九次翻折,那枚小小的錘球就幻做了漫天的流星,急速翻閃彈射,有如驀然間灑落下成千上百的隕石!

    錢來發全神貫注,身形連連躥走中突兀一臂猝揮,刀鋒帶過—條短而直的光路,準確至極的切上錐球所繫的銀鏈,「嗆」聲顫響,球體已飛拋遠處!

    郭錚動作之快之怪,如同鬼魅,他單足沾地,又抬管尾—一—聲幾乎不易察覺的機簧聲響,烏黝黝密麻麻的一蓬黑點,已若群蜂出巢般罩向錢來發!

    粗粗短短、—雙其貌不揚的鐵管,裡面竟隱藏著這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倒是錢來發始料術及,他簡直不敢相信,是什麼人能有如此奇技淫巧,將各種各類不同的武器安裝於這等方寸之內、且又合適地發揮其威力!

    迎面湧來的密密黑點,乃是—片顆粒細微的砂礫,不消說,這些細微的砂礫決非尋常的砂礫,錢來發未敢冒險造次,袍袖揮舞,人已旋出丈許之外。

    郭錚似乎正在等候錢來發施展這個動作,也好像他預料到錢來發會有這種反應——當錢來發尚未搶至定位,郭錚已先行掠到那—點的上空,鐵管暴閃,前端的三菱形鋒刃已脫飛猝射,走勢之快,恍同橫過蒼穹的光焰!

    錢來發的身形還沒有站穩,那尺許長的鋒刃已兜胸射來,由於郭錚先搶一步,更居高臨下;佔取了絕對的有利位置,加上雙方距離過於接近,在這種情況中,任何躲避的方式都已刻不濟緩,難以周全,—發生死間,他雙目倏睜,胖大的身軀狠力往旁扯出半步,寒芒閃映的瞬息,鋒刃泛著散漾的血霧擦過他的右肋,而他彷彿要追回流逝的時光,橫身一頭撲上,左臂其快無比的往上挑擊,那截猶在飛掠中的利刃便驀地反彈倒轉,一聲清亮的撞響才只揚音,郭錚已悶哼著—屁股坐到地下。

    三菱形的利刃仍在熠熠生光,森冷的光面卻反映得郭錚一張面孔毫無人色——利刃插在他右邊肩胛與胸口之間,深入約有兩寸,不過還算好,這個部位尚非致命所在,要是位置再要偏左—點,則郭錚的皓髮,就得映他自己的衰命了。

    錢來發也輕鬆不了多少,他右臂上綻裂的那道口子,大概有四寸之長,白脂血肌,隱約見骨,但和郭錚比較起來,他顯然是得了便宜,照傷勢的深淺來下定論,郭錚這—仗分明又是輸家。

    —聲狂吼出自齊百岳嘴裡,「九臂摘星」不知何時已亮出他的「渡魂錐」,形態似要吃人一般對著錢來發衝來。

    斜刺世人影閃動,緬刀翻湧,形若凝虹,楚雪鳳挺身前迎,面露不屑:

    「車輪戰還沒打夠?這就叫名門大派的行事坦蕩、光明磊落?」

    坐在地下的郭錚急吼吼的吆喝:

    「百岳退下!」

    齊百岳托腕錯步,反施而回,卻不情不願的大叫著:

    「大師兄,我們不能就這麼算完,『華山派』丟不起這個人,姓錢的再狠,好虎也架不住一群狼,我們拼肩子上,好歹先把他撂下——」

    錢來發笑吟吟的站在那裡,笑吟吟的瞅著齊百岳,口中「嘖」「嘖」有聲:

    「乖乖,名門大派,莫不成全是這樣的作風?車輪戰之餘,又想以眾凌寡、合打爛仗?放眼天下武林,可沒有此等的規矩吧?」

    齊百岳額浮青筋,咬牙切齒:

    「和你這類江湖莽夫、黑道惡梟,根本用不著講規矩!」

    錢來發搖頭道:

    「齊朋友,華山一派,已被你糟蹋夠了,你還不就此省悟,也好留個餘地?」

    齊百岳目透赤光,握著「渡魂錐」的一隻手竟有些控制不住的軟軟顫抖:

    「錢來發,你休要在我身上妄加罪名,我什麼時候玷辱過本派聲譽?成敗並不足以論英雄,勝負之爭,僅涉及個人所學,無關師門——」

    哈哈一笑,錢來發道:

    「你說得對,因此何妨看開一步,往遠處想?這次不行,下次再來,拿光明正大的手段掙回臉面,卻強似群打群毆,勝亦不武哪!」

    從地下掙扎起身來,郭錚頭上結紮的辮子已有部份鬆散,皓髮蓬生,氣色灰敗,先時的風發英姿已不復見,他提著一口氣出聲:

    「來發兄,你已經三戰三勝,我們承認輸了,請放心,我們『華山派』一向是輸技不輸人,斷不會幹那下作勾當!」

    錢來發收起笑顏,形態轉為嚴肅,甚至嚴肅得帶著酷厲了:

    「我便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郭兄,天底下有千百種人,也就有千百種不同個性與意識,對哪種人用哪種方式應付,我素有心得,在約鬥之初,我信得過貴派的正統作風和磊落行徑,所以安排的對策亦同樣光明坦蕩,我並不含糊我的敵對者屬於哪—類,更不顧忌他們將要使用何等手段相加,自古以來,就衍生著許多相生相剋的方法,這都不是癥結,癥結只在於個人的良知及對自我的評估!」

    郭錚苦澀的道:

    「來發兄,我們的行事法則,應該沒有令你失望……」

    錢來發緩慢的道:

    「還算差強人意。」

    郭錚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他向身邊的三個師弟招呼一聲,由齊百岳過來挽扶著繞向後面的松崗,不一會,有蹄聲隱隱傳來,又漸去漸遠。

    憋了好久的焦二順,手搭涼棚望向蹄聲傳來的方位,忍不住咕噥著道:

    「娘的,什麼名門大派?臨要夾著尾巴走了,居然連聲『山高水長』的過門也不交待,這不叫越混越回頭叫什麼?」

    錢來發伸手拍了拍焦二順肩膀,瞇起兩隻眼,似笑非笑的道:

    「少嘀咕了,那焦二順,去牽馬過來,就便通知藏在松堤後面的屠無觀、魯元標他們幾個,別他娘躲躲閃閃了,還不通通給老子放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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