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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文 / 柳殘陽

    高凌宇領先來到門外,不由一怔。世事變幻之奇之快,真是難以捉摸。─直以哀兵姿態,可憐今今地以被害者身份作壁上觀的孫掌櫃的叔侄,衣衫已經束扎得利利落落,各握了一條十三節亮銀鞭擋在門外。

    「哈哈……」孫掌櫃的笑聲已超出了和氣生財那種味道,頗似看穿…切,心安篤定的架勢。而所有的牲口,都早已倒斃,居然沒有弄出半點聲息。

    高凌字微怔之後,頗為欣賞地搖頭道:「差點走了眼,二位是……」挑挑眉,孫掌櫃的此刻是聲大氣粗。真有收拾殘局主角兒的譜兒。道:「老弟,你不是曾經懷疑黑名單上另外一個人吧?嘿嘿,凡是應劫的一個也不少了,這你還不明白嗎?」欣賞地,高凌宇聳聳肩。道:「莫非你是那個……」「倪超正是區區在下……」今夜這齣戲真是精彩極了,幾乎任何一個角色都很稱職,本來這兩人應該是扮演龍套角色,或者是小丑。可是在京戲中,醜的身份並不低,當家須生、淨或者當家青衣花旦等的戲箱除了本人誰也不敢坐,只有丑可以,尤其是武丑。

    而這齣戲似已近尾聲,但壓軸戲一定是精彩的。現在還不是最高潮吧?打量叔侄二人一眼,高凌宇道:「二位不是姓孫嗎?」孫掌櫃的道:「你自稱葉青,你真叫葉青嗎?」笑笑,高凌字道:「駁得有理,尊駕就是名單上最末的一位,倪超?」倪超道:「孫者,人之兒也。明白了嗎?」高凌宇爽朗地大笑一陣,道:「真正是一個比一個靈光,一個比一個高明,倪超!咱們真是有緣哩!」叔侄相視而笑,倪超道:「葉青,我剛剛不是說過,像你這麼大方的貴客,我們還真捨不得你離開呢!」高凌宇道:「姓倪的,你是黑名單上的人物,也就是被滅口的人物之一,你打算幹什麼?吃了八頓飯沒事作,想趁機揚名立萬?或者以為姓葉的好調理,高興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篤定地笑笑,倪超道:「想看看真的名單!」高凌宇道:「不必了!我剛看過,上面有你的大名。」倪超道:「我相信一老一少身上必然另有一張名單。」冷冷一笑,高凌宇道:「何以見得?」成竹在胸地,倪超長長地吁了口氣,道:「我相信你姓葉的既非負責滅口的人,你的名字也該在這黑名單之內,但卻沒有你,所以毫無疑問,另有一張名單。要不,你必是那負責滅口的人。」高凌宇道:「我如果是負責滅口的人,和這一老一少早就有默契而取得聯絡了。為何要施加壓力,他們才肯出示名單?」哈哈大笑,倪超道:「你大概還要繼續演戲。由此推斷,這盛會雖近尾聲,可能仍有精彩的重頭戲還在後頭呢!所以照今晚你的一切行為看來,你的身份極高。」高凌字道:「我老實告訴你,我也不是執行滅口令的人。」倪超道:「此話如果當真,另一張黑名單上必然有你的名字。聽說比『四十孩』、『十孩兒』、『十狗』、『五彪』、『五廣』等殺手,及『左右擁護』更高的錦衣衛中,還有三個身份更高,身手更高絕的年輕供奉……」高凌宇道:「在下太榮幸了……姓倪的,你如果非看名單不可,我已告訴你了,至少你已是榜上有名的人物,你為何擊斃了所有的牲口?」暖味地一笑,倪超道:「名單上的人全死在這兒,只我一人逃生也沒有意思,也可以說他們也不可能讓我單獨飛了。所以乾脆,就請你連我也一併成全了吧2」冷峻地一哼,高凌字道:「倪超,這傷心河野渡,十年當中發生類似殺伐事件不下於五七次,據說你一直是這兒看眼兒的人,是不?」倪超道:「不錯。」高凌宇道:「就憑這一項歷史,你已經是殺頭兩次也有餘了。你可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老油子,你的裝態扮相不好,工夫交關到家。」仰仰頭,倪超傲然道:「過獎!」倪超已開了門戶,孫愣子當然也算上一份,閹黨組織嚴密,像這些人居然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正因為如此,被誘來此,才會像一些齜牙咧嘴的餓狗,同歸於盡。

    想想這些,高凌宇也不禁一股寒意汀心底升起。倪超道:「姓葉的,你是『盤古旋』,還是『軒轅斬』?」高凌宇淡然一笑道:「你看我夠料嗎?」倪超道:「姓葉的。如果你承認是二者之一,我們叔侄馬上認命。算來算去,你八成是滅口令的執行者。」搖搖頭,高凌宇道:「這話已經重複很多次了,俗語說:

    好話說三遍,狗也不喜見。你們叔侄二人架式都擺好了I何不以真憑實學來證明這件事?」孫愣子粗聲大氣地道:「姓葉的,我看你只有七斤的豬頭,八斤的嘴,就會動嘴皮子。他奶奶的!我就不信你是個吃生米的貨色,你的命運和他們一樣……」吸口氣,高凌宇道:「俗語說: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受升。到了今天這地步,孫愣子,我勸你們大可不必太相信命運,還是由自己來決定一切吧!」兩人眼色一交,兩根十三節亮銀鞭,一軟一硬攻了上來,軟的是孫愣子,鞭梢銀蛇點點,如萬蛇攢動;硬的是倪超的鞭,橫掃直戳,有如一根銀棍或銀槍。冷厲的眸子互相瞄射,透過一重重的銀牆光浪,瞄著對方的要害.鞭芒中人影交瀉,人影中有鞭影纏繞。十三節鞭難使更難精,初練者往往會砸到自己,但練精之後,可軟可硬,可作近襲遠攻,也可作槍、棍、矛、戟兵刃用,更可取代流星或鏈子架。

    這叔侄二人鞭上的造詣非凡,攻守配合緊密,心意相通,默契自然良好。高凌宇感到壓力無情,僅倪超一人,就比姓姜的高出甚多。

    屋外就是沙灘。深夜無星無月,濺起的沙塵在夜風中飛旋暴灑,除了「噗噗」衣袖聲,那就是白骨斷腸刀和鞭的破空之聲了。

    喘著氣,倪超道;「姓葉的,你似乎是兩者之一……」高凌宇懶得理他,不過他自付:這些年來為報父仇,遠去關外,足跡曾及大漠,闖出了名堂,也宰了不少的仇人。

    然而,如今想來,還不是被人利用,除去了異己?而他自己還沾沾自喜呢!

    固然,他殺的都是仇人,也是壞人。但就殺人本身來說,這又和姓姜的及「磨刀叟」等人有什麼分別?他也相信,這一老一少身上必然另有名單,也必然另有絕世高手在等著他,這不就是惡性的循環嗎?世事有成必有敗,有生必有死、如能領悟此點.求成就不必操之過急,求之太堅。對於壽命,當順其自然以終天年,不必過慮生死。

    這正是所謂一字不識而有詩意者,得詩家真趣;一偈不參,而有禪味者,悟禪教玄機。高凌宇雖在氣血.未定之年,凡事卻也能深入去看去想。

    這可能就是他知已知彼,立於不敗之地的主因了吧?雙鞭勁浪密集排壓,刀焰晶芒如羅網天幕,無所不包,滴水不透。然而鞭花如餃龍出海、毒蛇出洞,有孔必入,居然能在高凌宇的衣衫上穿上三五個洞。

    倪氏叔侄十分震驚高凌宇的身法,認為是平生僅見,是造化之奇,速度之最。卻又沾沾自喜,居然仍能在對方衣上穿上幾個洞。

    這證明了一件事,這個對手硬,卻並非辦不到的事。這也許就是危機的開始吧?人類最大的缺點和不幸,就是不能把自己由痛苦中獲得的經驗移轉給別人。

    因為真正的危機,往往像病入膏肓、迴光返照一樣,使人有一種興奮。而喜色剛上叔侄二人的眉梢,絕對意外地,兩根鞭梢同時被揪住了。

    有這種可能嗎?使不可能變為可能,也就是危機逼在眉睫,而不自覺的原因。兩人微怔,高凌宇閃電似的一旋,造成了視覺上的考驗,他們的鞭已纏在他們自己的脖子上。

    白骨斷腸刀來自詭異的方位,銀蛇似的在二人腰上旋了一匝。血水競像磨石四周,溝道中流出的豆漿似的,只不過這是紅色漿液而已。

    孫愣子只感腰上四週一涼,退了兩步低頭觀看,倪超不會這麼愣,人在絕望中是心態落實的時刻:自老視少,可以消除奔馳角逐之心;自瘁視榮,可以絕粉華靡麗之念。而人在生命途程的盡頭,萬念俱灰時,往往會反撲歸真,找回自我。

    倪超慘笑道:「我並非不知道……自己也在……在劫難逃……只是希望……能死在名家手下……如今我已如願以償,你……你大概是『盤古旋』吧?……」腰的四周真像水磨四周疾淌的液漿,卻仍然想支撐不倒,但眼珠已翻白。孫份子早已仆下,他的本名叫倪虎,叔侄二人一同上了路。

    高凌宇一貫的作風是先給敵人甜頭,然後再出煞著。

    而老少二人一點也不驚奇,似乎知道倪氏叔侄也不過是多折騰一會而已。

    高凌宇又退回屋中,道:「應該還有一個人在候機而動。

    八成是倪超的同路人,可能知道凶多吉少,才把舢板弄到對岸去的,我們不出去,他不見動靜,必然會回來察看。」張培蘭道:「如果他一夜不回來呢?」高凌宇道:「咱們就等他一夜。」午夜又過,夜風料峭,屋內血腥味濃重,高凌宇盤膝坐在桌上,道:「老丈貴姓?」老人道:「老朽萬來喜,是姑娘的家奴。」微微一曬,高凌宇道:「萬老先生既然不會武功,怎麼會被派來擔任這麼重要的任務?」萬來喜道:「本來老朽也想不通,稍後還是想通了高凌宇道:「請說說看。」萬來喜道:「不會武功的不惹人眼,可以矇混過去。」高凌宇道:「這的確是一次大膽的嘗試。」萬來喜道:「但還不是失敗了!」不以為然地,高凌宇道:「其實這不是失敗,而是一次成功的誘敵計謀,如果你們不被認出來,或者說不被懷疑,這些人怎麼會自相殘殺,而我又怎麼會以逸待勞呢?」張培蘭道:「乍看是姓姜的和『磨刀叟』等人狠毒險詐,也許你才是最最險詐的人。」苦笑一下,高凌宇閉目道:「我不能承認這一點,甚至我也可以告訴你們,我也算是閹黨的人,咱們該是同路人。

    只是心態不同而已。」張培蘭道:「既是同路人,為什麼毫不留情?」高凌字曬然道:「張姑娘是真的不知還是明知故問?試想。我不殺姓姜的和倪氏叔侄,他們也必死在別人手中。他們都已在閻王爺的應卯簿上登記了,逃不掉的。」張培蘭道:「任何一個兇手。都有他不得不殺人的理由。」微微搖頭,高凌宇道:「這你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剛才你還說我狠毒險詐,試問派你們來送名單的人毒不毒?而你們老少二人,自頭至尾眼見數十人濺血野店,居然沒有皺皺眉頭。這算不算狠毒?」張培蘭道:「到目前為止,是不是滅口行動,也只是猜測,還沒有證實呢:人卻殺了─大堆,你不以為有干天和嗎?」實在忍不住。他脅肩笑了很久,道:「張姑娘,人都有工於責人,憚於責己的通病,請問你和萬老頭到這荒郊野店中來幹啥呀?你仍然堅持不會武功嗎?」負氣地,張培蘭道:「乾脆,就算我會武功好了!」高凌宇道:「怎麼說都無所謂,二位來此,負有什麼任務,心照不宣,總不能說,滅口行動和二位絕對無關吧:」張培蘭道:「你反正要殺我們,何不趁早動手?」高凌宇冷笑道:「說得最直截了當些,我就是要殺人,也要有殺人的理由。相信二位必欲殺我,而我卻又不便在未弄清二位的身份之前下手,所以我總是吃虧的……」夜更深了,除了河水嗚咽聲,什麼聲音也沒有了。高凌宇在坐桌上調息,一老一少伏在另一邊桌上睡了!

    他戰姜風及倪超叔侄也消耗了體力,他當然知道,災難和危機並未過去。

    現在,他隱隱地聽到了聲音。高手的聽覺非比尋常,尤其在夜深人靜,閡無人聲的時候,當一股疾風襲到時,他坐著原式不變,上升四尺左右,堪堪避過老人一掌。

    老人雙手揮到,空氣中有撕裂之聲,屋內太暗,隱隱可見老人十指上泛出淡淡的青藍色微芒,兩蓬爪影輪番攻向高凌宇的下盤。

    高凌字覺得這老東西很可惡,有甚於倪姓叔侄,因為他們是憑真本事挑明了干,這老賊就不是,所以就不再隱蔽他的身法……

    老人真能裝,不久前高凌宇那樣試探,居然不露痕跡。

    由此可見;張培蘭也不會武功就更不可信了。

    只要他不隱藏自己的長處,這老人指上雖各套了一個根四五寸長的烏亮金屬管,爪上的活兒別具一格,畢竟還比倪、姜諸人略遜一籌。

    就那麼實實的一腳踏在萬來喜的面門上,這張老臉本來線條分明,現在卻是一馬平坡,甚至鼻樑也凹了進去。

    萬來喜沒出聲,身子倒飛兩丈外。而高凌字正要跳下桌面,桌下又冒出一個漢子,「舉火燎天」,動作比老人可就火爆多了。

    這人分明和萬來喜有點默契,利用老人弄出了聲音才藏在桌下的。高凌宇身子上外力已用盡,雙臂一抖,吐氣開聲,往斜刺再閃出兩三步。

    此人似也料到這種可能,可見他們再也不敢低估高凌宇了。如影隨形,在他未落下之前,又凌空攻出兩腳。這工夫伏在一邊桌上的張培蘭也站起來了。

    這些人都具備這等身手,張培蘭應該更高才對。所以她的站起,高凌宇多少會分散點精神。哪知道人第一腳落空,第二腳眼看跺中,高凌宇的一腿有如巨大的章魚腿把他的腿纏住了。

    這人似又估計錯誤,大驚之下也就豁出去了,放棄撤腿的打算,摜出了凌厲的「竹葉手」。

    這是少林的硬功散手之一,被戳上必然是骨碎肉糜,兩人拆了二五招,都快得不可思議,而且未離桌面。

    好像較上了勁,誰被逼下桌面就算輸了。

    最後那漢子右手被揪住往上一掰,一連「格巴」聲中,四指立斷。這漢子也夠狠,硬是不吭一聲,競以頭部猛撞高凌宇前胸。

    「啪」的一聲,那聲音即使閉上眼睛也能猜出來,被高凌字將前額抓了五個血洞。兩人面對面,一口血箭噴來。由於張培蘭一直還站在那兒,所以高凌宇有點篤定,心情不免鬆懈,心情稍鬆,速度也就大受影響,而真正的危機現在才到。

    地上一具屍體像一條活鯉蹦起,持起三尖兩刃刀,「嗡」地一聲掃向高凌宇的雙足,由於他被那漢子噴了一臉的鮮血,聽到「嗡」然刀聲,知道不能全身而退了。

    在這-那,問題是如何使他自己不會被擺平。傷得不太重,也就不至於功敗垂成了!他不能讓這種人得手。

    急切中蹬開那漢子的屍體,借一蹬之力,身子迴旋向左後方內竄了五六尺,本來已閃過一刀,但這刀一來一回,第二刀在他的腰臀處劃了一道約七八寸長的血槽。

    由於是三尖兩刃刀,自然是「磨刀叟」羅!

    今夜若論裝態演戲,唱作俱佳,自然要推此人和姜風的搭擋了;真正作到了維妙維肖的地步。當然,這種聯手和默契,本就可能出現於敵對的雙方,只是要提防它,辨認它就太難了。

    他把腰帶紮了一下,且稍往上移,止住流血,道:「是『磨刀叟』嗎?」「磨刀叟」嘎聲道:「正是我這個老不死的。」森厲地一笑,高凌宇道:「這一手玩得不賴呀!」「磨刀空」道:「可惜得很,一擊成功的事,終於功虧一簣!」高凌宇一字一字地道:「算你說對了!一擊不成,你等於白忙一場,只不過把你這鳥頭多寄在你的肩上一兩個時辰罷了!你倒是挺有耐心呀!」怪笑一聲,「磨刀叟」道:「應付大敵不忍耐怎麼成?他媽的!你小子要掠倒老夫,恐伯也要把吃奶的力氣,使出來才能辦到。」「嘿嘿!」高凌宇道:「你一出現就扮演了可厭的角色,對你這種人,我一向是手下不會留情的。老賊,你想留幾寸膘?」「磨刀叟」表面咋唬,內心卻是雪亮,這小子能壓軸,非但玩藝兒道地,心智也高人一等,不由忐忑道:「小子,可別說你胖你又喘起來了,老夫吃的鹽比你吃的大米還多。」高凌宇冷峻地道:「說吧!這也是你最後可以要求的唯一權利。」所謂「膘子」是指古時砍頭時,劊子手在犯人脖子上留幾寸的皮肉,有些缺德的老資格劊子手,可以接受死刑犯家屬的賄賂,而在犯人脖子上正中砍下,以便縫合在一起再入殮。要是劊子手使壞,故意太靠上,不留出半寸的膘子,而人死後那皮肉又會很快地收縮,簡直無法縫合。所以開玩笑時往往會說:你的刀口長得正是地方。或者:將來要我給你留幾寸的膘子等等……。

    白骨斷腸刀雪崩山壓,向「磨刀輿」狂罩而下。不留餘地,不再藏私,和不久前對付姜風不同,那時他還不想露出獨家的身法與步法。

    同樣是刀,殺法也都夠猛烈狂暴。但是,白骨斷腸刀形同鐵壁銅牆;三尖兩刃刀根本遞不進去,況那奇特的迴旋身法,在極暗的屋內施展,「磨刀叟」突然體會到脖子上的刀口在掙力-那的感受了。

    就那麼怪怪的一刀,自怪怪的角度上挑來,像賣肉的老手,切肉刀一切一挑,離肌肉也就脫開骨頭了。「昧」地一聲,黑暗中飛出了一件東西。

    接著,屍體在半倒中噴出血泉。

    張培蘭一直沒有動,這使他有點莫測高深。高凌字模摸腰臀之間的刀傷,道:「你到底要在什麼時候出手?剛才不是很有利嗎?」她雙臂交叉胸前,道:「還不到時候,看著那個討人嫌的老雜碎身首異處,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果然不愧為名家呀!」他苦笑著道:「慚愧!剛才若非心神稍懈,這一刀也是不必挨的。」張培蘭道:「這也很不簡單了,在這種場合上唱壓軸戲,除了武功,還要有點頭腦,這兩者你都具備了,只是有點可惜……」微微一愕,高凌宇道:「什麼可惜?」她淡然道:「這當口還談這些幹啥?倒是你的傷……」她走過來要去弄他的傷口。但他疾退三步,輕蔑地道:

    「張培蘭,就算受了傷,你的如意算盤也打得太早了!何況我的傷還不至於把我撂倒……」她冷冷地道:「你以為我要暗算你?」高凌宇道:「那麼說未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至少你是可以在為我敷藥療傷之便,看看我的傷勢如何,再作打算的。」她又走近點道:「窮緊張什麼,剛才我沒插手,現在就更不會。」冷然地,高凌宇道:「你要幹什麼?」她柔聲道:「你可能傷得不輕,必須盡快止血。要不,這樣倒下和被敵人擊倒又有什麼分別?」高凌字道:「這是我的事,走到一邊去。」她沉聲道:「這傷在後側,你自己不能弄。」攤攤手,高凌宇道:「不見得!張培蘭,除非你對我說實話,你就是鐵梅心對不?」張培蘭看了他一會,屋中極黑,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也許她在考慮,是不是應該說實話吧!

    她漠然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高凌宇道:「如果你是梅心,我還怕你幹什麼?」張培蘭道:「如果我不是,而詭稱是她……」高凌宇道:「你的表演功夫真到了家,要我對你的話產生信心,這怎麼可能?你想刀不見血刃地搏倒我,恐怕沒有那麼容易吧?因為同樣的把戲玩久了就不靈哩!」有點不耐地,張培蘭道:「請問現場上這些死去的人是上了男人的當,還是女人……」高凌宇道:「你為什麼不承認是鐵梅心?其實這兒沒有別人,你大可不必怕漏了風聲,而洩露了身份,我會為您保密的。」張培蘭道:「好吧2我承認是鐵梅心,這成了吧?」高凌字道:「請說說你的家世,以及我們認識的經過如何?」冷冷一笑,張培蘭道:「你這人可真會疑神疑鬼地,我說了實話,你又不信了。你到底要我怎麼樣?這有點娘兒們的作風吧?」苦笑著,高凌宇道:「是姑娘先造成了別人的不信任,你如果真是鐵梅心,把家世及與我認識的經過說說,對你也不會有什麼害處。」張培蘭道:「好吧!家父鐵冠英,是個半江湖半官方的武學世家,他奉命囚禁了你,沒想到有人潛入,表面上是去救人,骨子裡卻去殺人的,以一張淬毒紙條……」高凌宇道:「這一點沒錯,關於我們二人的認識方面呢?」張培蘭道:「你本來中了毒,但你命大,掉落有毒蛇的酒缸內,以毒攻毒,居然撿回一命,稍後你誤打誤闖,進入我的住處,偷吃了我的飯菜……」高凌宇道:「慢著,你說我是中了什麼毒?」張培蘭道:「四川唐門唐繼耀的『蝕骨煉形散』,他是在屍體上下了毒,也就是在他察看屍體時下了毒的。然後,我又著了點手腳,使你暫時受執,找到了你的仇人……」高凌字下意識地打量她,說她是鐵梅心吧,有那麼點不太像;如說不是,世上卻未必有這麼酷肖的人吧?於是他不再懷疑,要她為他療傷。她用手比量了一下,道:「這道血槽,足有六七寸長,失血不少。」高凌宇道:「在武林中晃蕩,這點小災難算不了什麼。

    不過,當時要不是我的反應夠快,恐伯已被開膛破肚,也就不必勞你的駕,為我療傷了!」她先為他清洗創口,似乎攜來了不少的罕見藥物,僅是這種洗滌創口的藥水,他以前就未曾見過。兩人靠得極近,陣陣幽香,真叫人沉醉而忘了疼痛。

    張培蘭道:「你猜『磨刀叟』怎會死而復活?那三尖兩刃刀明明已被姜風丟入河中,怎麼會在他的手中了呢?」曬然一笑,高凌字道:「死而復活是藏眼法,他和姜風早有默契,表面上是以姜風為主,『磨刀叟』為副,被姜風砸斃,等於安排了一支伏兵。」點點頭,張培蘭道:「然後呢?」高凌字道:「他們的妙著在於姜風把『磨刀叟』的刀丟入河中,而兵刃出手,也造成了『磨刀叟』身份偏低的印象。」張培蘭道:「不錯,兵刃出於,犯了兵家大忌。」苦笑著,他道:「『磨刀叟』的驟然發難,對我造成極大的震撼,而你當時又在一邊虎視眈眈,所以我只有這一道七寸的創口,已經很不錯了。」張培蘭道:「他的三尖兩刃刀明明聽到『□通』一聲被丟入河中,為什麼又在他的手中呢?這不有點太玄了嗎?」高凌宇道:「無論什麼事,在想通了之後也就不以為太難了。當姜風撿起他的刀時,船夫已在船上準備,適時接住,然後再把一塊大石丟入河中,發出『□通』之聲。」激賞地,張培蘭道:「你的思考力不錯。」高凌宇咧嘴道:「為什麼很痛?你是不是想弄死我?」淡然地,張培蘭道:「我要弄死你,可不必費這麼多的手腳。」高凌宇道:「不對……上藥不會這麼痛……又不是濃瘡要把爛肉劑去,你到底在怎麼整我?」他扭身察看,他發現她手中有針,不禁大奇,道:「你……你這是幹啥?拿我的皮肉當作鞋面鞋底,穿來刺去地?你快停止,我不要你弄了……」哧哧一笑,她道:「可是我已以弄了。」高凌宇冷峻地道:「你在動什麼歪念頭?」張培蘭道:「我呀:把創口撕開,把一隻最罕見的毒蟲放進去再縫起來……」高凌宇撩出一掌,斜掠五七步外。

    張培蘭一直在笑,這丫頭本就動人,笑起來更加艷麗可人。只不過,當她冷漠時,也真有另一種美態。

    高凌宇道:「你到底作了什麼手腳?」張培蘭正色道:「我是在以新的療傷方法救你,期能使你在最短時間內痊癒。你信不信,可能危機還沒有完全過去呢!」高凌宇道:「我信,不過這療傷方式是……」張培蘭道:「有些事並非我們懂得比蠻夷之邦多些,就以醫療術來說,紅毛國的方式及藥物就比我們高明。」高凌宇道:「這個我知道,由蠻夷之邦傳來的火器及算術,咱們就大不如人。」張培蘭道:「對了!他們的醫療方式有新的構想,經過試驗,果然有效,且比我們的古老醫藥提早一半時間癒合。」茫然地,高凌宇道:「你用的針線是……」張培蘭道:「這正是他們的新構想的具體表現,創口面積過大時,極不易癒合,必須縫合才能提早收口,而且痊癒之後不會有太大的疤痕。」有點驚奇地,他道:「不是信口胡扯吧?」苦笑著,張培蘭道:「這就是少見多怪了!當然,這種醫術是由蠻夷之邦的傳教士帶來的,大多數人還沒見過,甚至根本未聽說過,有很多人都和你一樣,如果事先告訴你,你一定不會接受的。」搖搖頭,高凌宇苦笑道:「這倒是一門新穎的醫術,真的有此奇妙效果嗎?」張培蘭攤攤手,『道:「話已經說清楚了:信不信由你,我要是想害你,就從這創口用手指一戳,一定能在你的腰子上戳個透明窟窿,對不對?」的確,所以他又走回來,打量那些以前未見過的藥物及醫療工具,最後他還是接受了她的治療。

    弄好之後,天也快亮了。張培蘭道:「你要盡可能多休息,盡快把傷養好,也許還未等你痊癒,另一撥人又到了!

    傷口裂開就不好治哩!」瞇著眼,高凌宇道:「你似乎手中扯了一條線,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含蓄地一笑,她道:「你這是誇大,我還沒有那麼大的甩頭。」高凌宇道:「你能說今夜的一切不是早在你的預料之中?」她笑笑道:「你還是到後面找個床躺下吧!屬於你的時間並不多了。再勇猛的人,也不能帶傷搏殺呀!」高凌宇往後走,又回頭道:「你不會是『軒轅斬』或『盤古旋』吧?」她搖搖頭道:「我也想問你,武林中除了『盤古旋』和『軒轅斬』之外,是否還有一家堪與上述兩家相領顱的武功?」略一凝思,高凌宇道:「好像有,但不知其名,未見其人,有人說那是謠傳,也有人說不是空穴來風。總之,見過的人絕無僅有。」她笑笑,揮揮手道:「去休息吧!飯好了我會叫你,如果有人來了,你也不要出來。總之,你要利用這不長的寶貴時間,養精蓄銳。」高凌宇道:「你似乎頗精於岐黃。」自嘲地攤攤手,她說:「這話如果是指家祖父,那就當之無愧了!」微愕,他道:「令祖父大名是……」張培蘭道:「回春居士鐵雨耕。」高凌宇為之動容,道:「果然是鼎鼎大名,首屈一指的名醫。而且他的一百零八式『回春刀法』在武林中與醫術同享盛名。」長長吁了口氣,張培蘭道:「那已是我們鐵家的斷代史了……」他愕然道:「這話怎說?」搖搖頭,她道:「交淺不言深,你去休息吧!」高凌宇道:「如果你確是鐵冠英的女兒鐵梅心,這『交淺不言深』之詞能用得上嗎?請問,是不是還有一張黑名單?」她漠然地道:「你是聰明人,應該找到答案的。」高凌宇道:「必然在你的身上了!」冷冷一笑,她道:「也許,但你是找不到的。」哼了一聲,高凌宇不服地道:「為什麼如此肯定?」張培蘭道:「當然,對你是肯定的,對別人則否。」眉一挑,高凌宇道:「你就把我看得那麼無能?」張培蘭向門外走去,道:「在某一角度來說,也不是無能。在另一方面來說,也許是你缺乏勇氣。好了!你已經浪擲了大好的時光,快去睡吧!」高凌宇並不太信任她,可是在這情況下,不信任她又如何?自己身上有傷,又疲累不堪,他需要休養,不能拚搏。的確,她要暗算他,應該早已下手了。

    但是,他卻相信,她是他的大敵,不知在等什麼。

    後面用原竹編造成七八間小茅屋,可留客十來位,床榻也很單純,都是用原竹編成再鋪上稻草的,上面有一層粗布床單。

    他躺在床上,並不覺得太簡陋,稻草墊子不軟也不太硬,對一個極需休息的人,已經很不錯了!

    這時她走進來,把一條薄被子蓋在他身上,走了出去。

    高凌宇以為,不管要發生什麼事,至少這一刻已享受一個有家室之人的樂趣了。人類的慾望實在沒有一定的標準,能知足那就是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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