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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北斗峰下移民遭家難 文 / 柳殘陽

    火苗子隔著一座山坡沖天而起,有一股黑煙直衝雲霄。

    那堆熊熊大火是在山坡那面燃燒著……

    那絕不是野火,更不是燒山,那是——

    金小山剛走出荒林子就看到那堆火,那堆令他大吃一驚的大火。

    丟下背在肩上的一隻山豬,金小山狂奔著衝向三里外的一座山坡下,於是他看到他胼手胝足搭蓋的「家」完了。

    一開始他只是自言自語:

    「小小,小小,我的小小。」

    但當他快到即將燒盡的火堆旁時,卻已是大叫著奔上前去,他狂喊不已的道:

    「小小,九子!」

    近處有一條小溪,金小山就在火堆後面抓了一隻水桶,飛快的盛著溪水往火堆上灑,卻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火熄了,那是因為兩間木屋已化灰燼,而非是金小山提水撲滅的。

    火堆中,金小山抱出兩具屍體,那是兩具一大一小且又俱已燒焦的屍體。

    金小山忘了哭,只一味的接著那具較大屍體,左手輕柔的撫著,口中不停的咕噥:

    「小小,小小,這是在夢中吧,只有在夢中才會出現這種莫名其妙得離譜的事,快,你快醒醒,還有我們的孩子九子,我們似是全都在做噩夢吧!」

    圓夢也有醒來時。

    事實永遠是事實。

    金小山改變不了自己的遭遇,就像一個人永遠也改變不了自已命運是一樣的。

    於是,就在一堆濃煙也漸漸小下去的時候,金小山終於撫屍痛哭起來。

    他哭聲撼天動地,雙臂緊摟直哆嗦,不料一聲脆響中,一顆被燒得變了顏色的銅扣子跌在岩石上,那是從小小那已燒焦的指縫中掉出來的。

    金小山忙拭淚揀起來細視詳審——

    「這不是我家的東西,這絕不是我們的……」

    猛可裡,他又在那具小屍體上尋找,但什麼也沒有,於是他咬牙冷冷自語:

    「姦殺掠搶,完了一把火,可惡啊!」

    「請同祖籍是何地,

    山西洪洞大槐樹。「

    這句話的來歷起自明末李自成起義以後,山西人往南移民,官家在洪洞縣大槐樹這地方辦理遷徒徙民手續,其典故在此。

    金小山完婚以後,在家鄉也只住了不到兩年,就逢到大遷徙,他帶著妻兒往前移,年輕夫妻只要有力氣,中原地大物博,他相信不會挨餓。

    現在,金小山那向下扎根,向上開花結果的美夢幻滅了,而且是徹頭徹尾的消失了。

    真的是江山永遠依舊,人事瞬間全非。

    金小山今年才二十三歲,卻轉眼間已蒼老了許多。

    就在山崖下,金小山埋葬了妻兒,帶著滿腔悲憤與一臉淚水,開始漫無目的的往北走去——

    其實他是有目的的,他總得回返原藉,因為小小的父母還在,不幸消息,總得向二者說明。

    一塊銀子也沒有,因為就連小兒九子脖子上掛的一塊銀鎖片也不翼而飛。

    找到他獵的那頭山豬,金小山扛在肩上,天快黑的時候他已趕到重陽鎮上。

    一座四四方方的土城牆,城門樓頂多有三丈三,石板鋪的街道上,人已不太多,金小山扛著一頭野豬進城的時候,候,還真引起不少人上來圍看。

    就在一家客棧店門口,有個小二站在台階上看,金小山把野豬在地上一放,同小二道:

    「我找你們掌櫃說話。」

    小二點點頭,笑道:

    「你等等。」

    根本不用等,因為小二尚未進店,一個酒糟鼻子痕沮斑斑的壯漢,已從店裡出來。

    小二笑對金小山道:

    「這就是我們掌櫃。」

    金小山忙握拳,道:

    「掌櫃的,在下獵得一頭山豬,想換些銀子做盤纏,多少不計,你看著賞吧。」

    那掌櫃一看,笑笑,道:

    「不錯,是一頭山豬。」回頭又對一旁小二道:「取個秤來,且看看多重再說。」

    不旋踵間,小二早從店裡扛出一管大秤,一根棒子一根繩,小二與金小山二人合力抬起來,掌櫃的親自掌秤。

    這掌櫃的可真仔細,寧可秤尾上翹,不讓大秤向下的忙收起秤錘叫道:

    「六十四斤重,算得是一頭大山豬。」

    金小山木訥的面無表情,一旁的小二卻笑對掌櫃道:

    「山豬比家豬好吃,肥少瘦肉多,在肚皮肉也脆嘟嘟的,可好吃著呢!」

    掌櫃的一聽,怒視小二一眼,而使得小二良知失言的忙提著在大秤回店裡。

    邊捋短鬚,店掌櫃好一陣琢磨,才緩緩的道:

    「看你人再聽你說話,好像北邊移過來的吧,離鄉背井另闖天下,也著實的不容易。也罷,我就給你五兩銀子。」

    金小山心裡明白,如果他不是遭到毀家之災,五兩銀子他絕對不賣,而眼前——

    「掌櫃的,我說過,你隨便賞,多少我不計,五兩就五兩吧,今晚我還得在你店裡住一宿呢。」

    掌櫃的一聽,呵呵一笑,道:

    「你請進,重陽鎮上也只我這—家飯店。」

    金小山幫著小二把山豬抬進店裡,金小山心中明白,五兩銀子可是回家鄉的盤纏,如果不省著吃,只怕難以走到地頭上。

    於是,這晚他只叫了一碗麵,即便他快要倒在客店那張通鋪上以前,見店家已鹵了幾大盆香嘖嘖的白豬肉,他也只是乾嚥了幾口唾沫而已。

    這晚上客店裡一共住了兩個客人,除了金小山外,另一個卻是個病體奄奄老者。

    老者睡在土炕一端,不時的一聲「哎唷」,接著就是一陣咳嗽不斷,而使得金小山睡著又醒,幾次三番難成眠,加上家遭劇變,心情開始毛躁起來,但他在看了老者以後,心事沉重,心緒更加難寧,因為老者不時的偏過頭來望望,那深陷的雙眼,乾裂的大嘴,而破棉被下似在顫抖……

    金小山移動身子到老者身邊,道:

    「老爺子,你是——」

    白眼球上翻,老者抖動一嘴白鬚,道:

    「既餓又病,一樣也不是人受的喲。」

    金小山一怔,道:

    「你能不能吃得下?」

    老者點點頭,道:

    「一碗清湯麵最好不過,可是——」

    金小山立刻走出房間,把店小二叫來,道:

    「這老人家要碗麵,你快遞過來。」

    小二一怔,冷冷的道:

    「你付錢?」

    金小山面無表情的道:

    「一碗麵能值九何,算在我帳上就是了。」

    不料炕上老者又喘聲,道:

    「年輕人,你再叫他加上兩個雞蛋。」

    金小山回頭望,早聽得小二道:

    「怎麼樣?要不要加?」

    金小山咬咬牙,道:

    「只管加來。」

    不旋踵間,小二已把一碗湯麵送進客房內,上面還真的加放了兩個快黑的鹵蛋。

    老者歪著身子吃,沒多久,已把一碗麵和兩個鹵蛋全吃下肚子,而一旁的金小山卻愣愣的問道:

    「老爺子,你可以睡了吧?」

    老者擦拭著鬍子,點點頭道:

    「我睡不著,不過我盡量不驚動你,小伙子你睡吧。」

    金小山道:

    「這時候我倒也睡不著了,」

    一陣沉默後,老者道:

    「小伙子,你叫什麼名字呀?」

    「金小山。」

    「哪裡人氏?」

    「從山西洪洞過來的。」

    老者咳了一聲,道:

    「那應該有家有眷,小伙子,你家在哪裡呀?」

    金小山想哭,但他躺在炕上猛吸一口氣,道:

    「黃龍壩北邊不遠處。」

    老者喘著氣,半天又道:

    「黃龍壩近荒山,那地方可荒涼呢。」

    金小山咬咬嘴唇,道:

    「我那個家已經完了,眼下我是要往山西去的。」

    老者偏過頭看看金小山,道:

    「敢情回老家?你家怎麼完了呢?」

    金小山摸著口袋,口袋裡有五兩銀子,另外就是一個被燒得變了顏色的銅扣子,猶似身處噩夢中一般,金小山雙目直愣愣的望著屋樑,道:

    「一場大火燒了我的家,我的孩子妻子,也燒了我的一切,什麼也全完了。」

    深長的一歎,老者道:

    「可憐啊!」又是一陣喘息,老者接道:「那場火是怎麼起的,不小心?還是被惡人放的?」

    金小山咬牙出聲,道:

    「燒殺,就不知是哪個喪回天良幹下的。」

    老者一驚,卻又冷冷的道:

    「小伙子,你該留下來找兇手呀,怎可拍屁股走人呢!」

    金小山仰起鼻子,道:

    「龜孫王八蛋不想報仇,可是天下這麼大我到哪兒去尋找仇人,再說我金小山只會打獵種莊稼,萬一仇人厲害,我還不是白白送死?」

    老者細看金小山一眼,思忖了一陣,道:

    「小伙子,你是否願意學本領呀?」

    金小山道:

    「學本領?跟誰學?」

    老者伸手指著著自已鼻尖,道:

    「自然是跟我老夫子學了。」

    金小山一聲哈哈,伸手替老者拉好棉被,道:

    「老人家,睡吧,明早我還得趕路呢!」

    金小山心中竊笑,眼看著快要斷氣的人了,竟大言吹牛的想教自己學本事,一准這老頭有毛病,算啦。還是早些睡覺吧!

    老者喘氣笑道:

    「小伙子,你怎麼不說話了。」

    老者連問幾遍,金小山只是裝睡著,不多一會他竟真的鼾聲雷動,敢情又入噩夢中了。

    夜,應該是恬靜的夜,只是這家客店的炕上僅有兩位客人,卻無法安靜的睡下來。

    老者不時的一陣咳嗽聲,總得把金小山吵醒才會靜下來,而悲痛泣血的金小山卻又時時夢見嬌妻林小小與兒子金九子向他撲過來。

    於是這一夜金小山幾乎是難以成眠。

    天亮,金小山輕手輕腳的卻又帶著滿腹辛酸,從炕上爬下來,才走兩步,突聽炕上老者道:

    「替我叫一碗羊肉湯外加兩個芝麻燒餅。」

    金小山一愣,本想說,你既能吃,何不下床前面去吃,再說自己也要省吃儉用的兩個饅頭就上路了呢。

    只是金小山話到口邊又嚥回去的道:

    「好吧,我叫小二送過來,不過在下可要上路了,老爺子你自己多保重了。」說完也不再聽老者說什麼,回頭就走。

    金小山到了店前面,客店夥計們正忙著呢,見金小山走過來,忙迎上前來,道:

    「客官起來了,可要吃什麼?」

    金小山道:

    「先給後面老人家一碗羊肉湯外加兩個芝麻餅,給我包兩個饅頭,完了算帳我還得趕路呢。」

    夥計一怔,道:

    「你吃兩個饅頭,老頭兒反倒喝羊肉湯,合著那老頭兒吃定你了,他又不是你什麼人——」

    金小山無奈的道:

    「年紀大的人,出門在外染上病,怪可憐的——」

    小二搖搖頭,道:

    「老頭兒生病是真,身上無銀子也是真,但他身上可有件玩意呢,像他前晚來的時候,掌櫃的還叫我替他請大夫呢,豈知他看完病吃了藥,竟說自己無銀子,完全副啃天吃地模樣,氣得大夫再也不來,掌櫃的要他身上那玩意兒當掉,先換些銀子,反遭他一頓怒叱,昨晚遇上你,他才有頓飯吃,想不到一大早他又敲你一頓,真是的。」

    金小山一笑,道:

    「把吃的送去吧!」

    邊取出一兩銀子來,又道:

    「一共多少,算完帳我得立即上路。」

    夥計把吃的端向後邊客房去,金小山坐下來撕著饅頭細嚼慢咽,就等夥計回來算好帳走人呢。

    不旋踵間,早見那夥計自後面走回來,口中咕噥道:

    「這個老頭子,他好像要吃定人了呢,叫我來告訴客官,千萬要去看他一下,我看他是在打你的主意呢。」

    一兩銀子尚未用去一半,金小山找回來的四塊碎銀子往腰裡一塞,本想上路呢,但他還是一陣猶豫後又回到後面客房中,只把個夥計看的直搖頭。

    老頭兒可真吃的快,金小山才走進客房,老頭已把空碗放下來,兩個燒餅有半斤,也早已下了肚子。

    伸手抹抹嘴,邊又拍著床沿,老頭兒笑道:

    「小伙子,坐下來說話。」

    金小山沒有坐下來,望望老頭氣色,問道:

    「我得上路了,老爺子有話要對我說?」

    老頭這才仔細的把金小山看了個夠,輕點著頭,道:

    「虎臂蜂腰六尺高,木訥忠厚有氣魄,算是一塊好的材料。」

    金小山聽不懂,眨著一雙獅目不斷——

    突然,老者臉色一寒,道:

    「小伙子,你敢情是救人不到底,中途丟下我老頭子不管的拍屁股走人了?」

    金小山一怔,道:

    「老爺子,你我同是落難人,能幫你的力量,小子全施出來了,眼下我還得趕著上路呢。」

    老者怒道:

    「你上路我怎辦,嗯?」

    期期艾艾的,半晌,金小山道:

    「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好心人來幫助老爺子的,」

    「呸!」老頭子沉聲道:

    「至少眼下沒有人來拉我老頭子一把。」邊指著房外面,又接道:「他們全不能算人,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半個人,因為他們虛披了一張人皮,沒聽人說嗎,人心是肉做的,他們的心全是石頭做的,所以我老頭子說他們只能算是半個人。」

    金小山道:

    「老爺子,這也難怪,人家也是將本求利呀!」

    老者怒指金小山道:

    「好小子,你在同情肚皮大的,反倒派我這肚皮癟的老頭子的不是,可惡!」

    金小山啼笑皆非,道:

    「你老誤會了,要是沒有別的事,小子這就要走了。」

    老者一聽更怒,道:

    「你走了,我老頭子怎麼辦?」

    金小山道:

    「聽店裡夥計所說,老爺子懷了個玩意兒,何不當了應急,須知命要緊哪。」

    老者冷哼一聲,邊自懷中摸出一個布包來。

    那布包是個綠色絨布包。

    絨布包約一尺長。

    老者不立即打開來,卻對一旁呆呆出神的金小山道:「小伙子,有句話你大概沒聽說過吧?」

    金小山溱近炕邊,道:

    「老爺子,你指教。」

    老者托著手中絨布包,道:

    「秀才餓死不賣書,壯士窮死不賣劍。」

    金小山幾乎笑出來,道:

    「老爺子,你手上是什麼,小子看來,他既非是書,也非是劍,不知老爺子何出此言?」

    老者冷笑著打開手上絨布包來——

    剎那間,灰暗的客房中一片極光出現,一個銀光銀芒畢露的怪東西就在老者手中閃耀不停。

    金小山見老者手中之物,兩端精芒閃閃而頭如槍頭,中間呈扁平橢圓狀,一根手環,連著一條細鋼鏈子,繞纏在中空處,望之一如織布梭子,不由得一笑,道:

    「老爺子,這是什麼玩意兒?」

    老者面無表情的道:

    「要命的玩意兒。」

    金小山一怔,道:

    「安能殺人?」

    老者卻自言自語道:

    「梭非梭卻似核,穿梭槍林刀劍中。」

    沉滯中,老者望著金小山道:

    「小伙子,可願跟我老共子學勻這飛梭絕技?」他不等金小山回答,當即又道:「當一個人的機遇來的時候,那也只是眨眼之間的事,一旦機遇消失,必將會終生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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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我想跟老爺子學這飛梭絕技,那也得等小子回老家一趟,我總得把我的不幸遭遇稟告回去以後,才能跟老爺子學武呢。」

    老者一聽,冷然道:

    「迂腐無知,復可憐,你去吧,我不再攔你了。」邊匆匆的把銀梭收起來,歪身又睡下去,雙目一閉,不再看金小山一眼。

    金小山取出一兩銀子放在老者身邊,道:

    「這裡我送給你一兩銀子,不成敬意,我走了。」

    不料老者未再開眼,只在金小山人快走出門的時候,卻自語的道:

    「牛兒不吃谷,不能強按頭,無可奈何!」

    走了,金小山匆匆的走出這家客店,他腰裡幄著個大饅頭,手上拎著一把砍柴刀,朝北直往大山裡走去。

    山高路遠,他知道要趕到老家,少說也得走上六七天,而且前五天全是走山路,後幾天那得過黃河往北走高原,腰纏不過數兩銀子,一天啃上兩個饅頭,應該可以走到地頭上了。

    春風澹蕩而萬里無雲,金小山走在山道中,難免時而垂淚,想起不久前南遷的時候,自己尚一個擔子挑著東西,妻子林小小背著小兒子,一路歡笑著南來,如今卻白雲蒼狗而鏡花水月,未來的美夢成空,卻又得把這令人心碎的不幸消息帶回老家——

    一路盡在山道上走,前面正是黑松嶺,金小山尚未走到半山腰,突然間一聲吼叫,早從樹林中衝出五個壯漢,金小山見五人來勢洶洶,早拔出砍柴刀來橫在胸前。

    五個壯漢見金小山擺出一副拚殺模樣,其中一人舉刀一拍金小山,道:

    「往哪去的?」

    金小山見這人絡腮鬍子青蛙嘴,酒糟鼻子大眼珠,手上尖頭刀閃閃光亮,露出一副吃人樣,遂道:

    「小子混不下去了,這是回老家去的,各位高抬貴手讓讓路如何!」

    鬼頭刀一收,那人哈哈—笑,道:

    「可也是山西洪洞大槐樹的?」

    金小山道:

    「在下正是。」

    不出壯漢一聽,又哈哈笑道:

    「說起來大家是老鄉,我勸你別回去了,家裡今年也歉收,何不同我們一起闖天下,有酒大家喝,有肉你我撕著吃,總比回去挨餓要好的多。」

    金小山一聽,這是叫他當強盛,自己可得打定主意——但尚在琢磨如何應付眼前這五個人呢,突又聽得另一年輕人道:

    「原本我也是回原籍的,可是我回去又出來了,老鄉親,你吃過榆樹皮沒有?你要是想吃那玩意,那就請走吧,我們不攔你。」

    早又聽虯髯大漢道:

    「只怕現在連榆樹皮也被人啃光了呢。」

    金小山一聽,當真是好一陣猶豫不決——

    緩緩的走近金小山身過,那虯髯漢子拍著金小山肩頭,笑道:

    「我姓古,叫成文,走吧兄弟,我帶你去見見我們頭兒,只你這身骨架,老頭兒見了一定高興。」

    金小山一怔,道:

    「你們還有頭兒?」

    五個人哈哈一笑,虯髯大漢古成文道:

    「合著你以為只有我五個人了?多著呢,只等你見了大伙,你就會知道這絕對走路子了呢!」

    金小山沒有多考慮的餘地,早被五個人簇擁往一大片黑松林中走去……

    那是一座相當陡峭的山崖下面,五個人尚在林中穿梭著走呢,突聽得林中怪鳥尖叫聲,虯髯壯漢道:

    「就快到了。」

    還未走出林子,已望見一大排茅草房子,一端正有煙向外冒,敢情是在做午飯了。

    這時候,有個四十歲左右的大漢,雙手叉腰,金剛怒目的站在一塊大石頭上,他口沫四濺的正在對一眾人等解說什麼,見六人走出林子,早一抬手,道:

    「也站過來聽聽。」

    虯髯壯漢古成文對身後的金小山道:

    「那就是頭兒,且等一等我給你去引見。」

    金小山看著這堆人,約摸著也有三十多個,一大半全是年輕漢,且又背著形狀不一的鋼刀。

    「金沙河上游已有不少人去了,咱們這夥人奪村搶鎮不足力量,死守這條山道早晚會餓肚子,三五天內大伙往金沙河移去——」

    早聽得一人高聲,道:

    「頭兒的話對,我們把力量扭起來,合著也在金沙河上淘金去,比在此做這沒本生意招人咒罵可強多了。」

    此話一出,不少大在點頭,不料大石上的大漢指著那人喝道:

    「淘金聽起來不錯,但有幾個淘發財的?你小子可別把我的話會錯了意,領你們往金沙河上走,為的是去看看那些淘金的人是不是油水足,值得我們去眷顧他們,合著你小子還以為我領你們人手一盆,風刮日曬的站在河水裡淘沙金呀,呸!狗屁。」

    立刻,三十多人全鴉雀無聲——

    就在這時候,突然一陣激碗聲傳來,大石上的大漢一擺手高聲叫道:

    「吃飯啦。」

    立刻,所有的人全向茅屋走,虯髯壯漢領著金小山到了大漢前面,施禮笑道:

    「頭兒,這小子是大槐樹下來的,日子沒混好又要回老家,我把他領來見頭兒。」

    這時候大漢邊把穿的衣裳扣整齊,邊向金小山道:

    「你叫什麼名字?」

    「金小山。」

    大漢呵呵一笑,道:

    「名字不錯,金子像座小山,哈……」

    金小山同虯髯壯漢也跟著哈哈起來——

    不過金小山只笑了一半,笑意卻在他臉上僵住了,因為他看到對面這位頭兒的上衣缺了一個扣子,一個同樣的銅扣。

    暗中咬咬牙,金小山很想拔刀就砍,但他卻在對面大漢那種泰山石敢當的厲烈模樣中,強壓住心中怒火。

    大漢施力的搔著腮上短鬍子,手指一旁另一漢子道:

    「嗯,是塊料,朱大剛,就由你好生調教吧。」

    虯髯大漢一聽,一巴掌拍在金小山肩頭上,笑道:

    「成了,頭兒這是點頭答應了,還不快謝頭兒收容。」

    金小山勉強握拳,道:

    「謝謝。」

    金小山看來真的落草為寇了。

    當然強盜也不是容易當上的,每個人全得有兩下子,除了心狠手辣外,手中的傢伙還得要有板有眼舞上幾招。

    金小山當天下午就參加這幫強盜的操練,光景是這些人中還真有幾個能人,他們交替著教各人施槍掄刀,只是金小山十分留意的大個子頭兒,總是雙手叉腰站在大茅屋前面,有時點頭,有時卻搖頭不已!

    這天晚上是個滿月天,一天銀光灑下來,金小山在忍無可忍下,悄悄走進頭兒獨住的那間草房中。

    「有件事想找頭兒聊聊。」

    坐在木架支起的床沿上,那頭兒道:

    「什麼事?金小山。」

    金小山緩步上前,道:

    「有件秘密大事,我想向頭兒說。」

    大漢順著燭光看著一股木訥的金小山,道:

    「秘密大事?說吧!」

    金小山手指外面,道:

    「崖邊清靜,我在那兒等頭兒。」

    說罷也不容大漢再說什麼,轉身朝著茅草屋西端一處崖邊走去,而使得大漢一怔,隨即起身找好腰帶追上去。

    一泓山溪,就在這數丈高的懸崖下面形成了個小潭,然後回流向東,沿著山崖,有一叢籐蔓,山崖上金小山望向如洗的夜空,彷彿看到嬌妻在流淚,小兒在啼哭,於是他開始目眶欲裂,咬牙格格,左手掌上握的那枚扣子已在汗水中浸濕。

    一聲沉喝,大漢濃眉上揚中,道:

    「金小山,看你神秘兮兮的樣子,可有什麼事要對我說!」

    金小山猛回身面對比自己還高半個頭的大漢,道:

    「頭兒,你的大名我想先知道。」

    大漢一怔,但仍緩緩的道:

    「坐山虎張耀。」

    他一頓又道:

    「過午領你上山的大漢子他叫古成文,只可惜他文未成卻幹上強盜,哈哈——」

    「坐山虎」張耀一陣笑,卻發現金小山面無表情,不由得一愣,道:

    「說吧,你有什麼事要向我稟告的。」

    伸出手掌,金小山的左掌上面有個燒黑了的銅扣,月光下發不出一絲光亮,而使得張耀沉聲道:

    「你手上什麼玩意兒?」

    金小山冷冷道:

    「不是頭兒衣衫上面的銅扣嗎?」

    一把搶在手中,「坐山虎」張耀迎著月光仔細看,緩緩點著頭,道:

    「不錯,這是我的扣子。」

    猛然的圓目怒睜,「坐山虎」張耀喝問:

    「那個女人是你老婆吧?」

    金小山雙肩聳動,全身顫抖不能自已的道:

    「不錯。」

    忽然打個哈哈,「坐山虎」張耀道:

    「這麼說來,你小子是來尋仇的了?」

    金小山怒進: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原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輕點著頭,「坐山虎」張耀道:

    「嗯,還算有種,不過你小子應該把事情弄弄清楚,再來興師問罪。」

    金小山怒道:

    「什麼事情?」

    張耀反把雙手後背起來,極其輕鬆的道:

    「你知造老子是幹什麼的?」

    金小山未開口,張耀早又接道:

    「老子這是乾的殺人買賣,既然是幹上在—行,我說小子,當然也不怕有人找上門來尋仇,你說呢?」

    金小山雙目幾乎迸出血來,道:

    「姓張的,你怎麼下得了手,竟連個一歲大的孩子也不放過,臨了還一把火呀!」

    嘿嘿一聲笑,「坐山虎」張耀道:

    「幹什麼得像什麼,賣什麼當然也得吆喝什麼,張大爺幹的就是殺人放火,你何必明知故問多此一舉!」

    金小山緩緩揚起手中柴刀,橫肩斜步向「坐山虎」張耀身前移動,口中厲烈的喝道:

    「畜牲啊,拿命來吧!」

    金小山把「坐山虎」當成那頭野豬似的,卻是張耀面露不屑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雙目直視著漸漸走近的金小山笑道:

    「看樣子你很愛你那個俏嬌娘嘛,要不然你怎會為她拚命。」

    金小山怒罵道:

    「你娘的!」

    迎頭一刀劈向屹立在崖邊的張耀,只可惜張耀不是山豬,只見他雙肩打橫上身後傾,已讓過金小山一刀,左足就在金小山回刀上撩中,疾快的鉤住金小山右足上踢,「咚」的一聲,金小山已被鉤翻而仰面跌在地上!

    一聲哈哈笑中,「坐山虎」張耀並不立到對猛翻身的獨來的金小山下手,依然輕蔑的道:

    「你小子決心可嘉,行事愚不可及,就恐怕稱這點能耐,他娘的也敢找上門來尋仇,老子隨便找個手下,就能三把兩式的送你夫妻團圓去。」

    金小山這時候才感到「武」到用時方恨少,然而眼前可正是騎虎難下,只怕今晚再難倖免了,欲其伸頭一刀是死,何不死得轟轟烈烈。

    心念間,金小山暴喝一聲,掄動砍柴刀不停,直往迎面「坐山虎」張耀懷中衝去,敢情是豁上命要同仇人來個同歸於盡了。

    沒等金小山接近身子,張耀怒叱一聲,雙掌交替換了個劈打式,「叭」的一掌正砍在金小山的右腕,右掌怒揮如電,狠狠的扭打在金小山的肩頭——

    於是,刀落山石的聲音,伴奏著金小山的尖叫聲,卻見金小山被一拳擊飛三丈外,連翻跟斗不斷中,落下山崖下面去了——

    山崖上面,「坐山虎」張耀正拍著雙手,連多看一眼也沒有的大步走回山崖下的茅草屋去了。

    夜來山泉寒。

    山崖下的水潭並不深,卻也相當寒冷。

    金小山被張耀一掌劈下山崖的時候,全身已是痛得不自在,加上跌入潭中而又全身撞及深及五尺的潭底,更令他幾乎昏迷過去,萬幸潭水冰涼,才未昏死在水中。

    金小山怕張耀派人下來查看,忙爬出水潭,強忍著一身作痛,連夜穿荒林朝著來路上走去——

    來路,當然就是重陽鎮,因為他想到客店中的老者曾對他說過的話,雖說至今想來仍有些不敢相信,但總歸是要試一試的,再說仇人就是「坐山虎」張耀,而姓張的又是一身好本領,除非自己放棄為嬌妻小小與兒子的報仇,否則自已就得先找到老者再說。

    金小山一路奔回重陽鎮上的時候,已是肌腸轆轆而精疲力盡,他幾乎是一跤跌在他家客店門口似的。

    「哦,不就是昨兒一早迎的客官嘛,怎麼會——」

    店裡夥計驚奇的望著金小山。

    金小山喘息的道:

    「告訴我住在店裡的老爺子還在你們店裡沒有?」

    夥計一怔,嘿然笑道:

    「怎麼的,你氣急敗壞的回來,敢用為了再看看後房那個老傢伙呀!」

    金小山道:

    「你只告訴我他還在不在?」

    夥計點點頭道:

    「今天喝過一碗稀飯,那是我們掌櫃的好心送給他喝的,你這時候再去找他,難保他不狠狠敲你一頓。」

    金小山緩緩站起身來,邊對夥計道:

    「下兩磁盤子面送過來,我也還未吃呢。」

    金小山有氣無力的又回到炕前面,骨瘦如柴的老者翻動他那深陷的雙目,冷冷笑道:

    「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可是遇上強盜了吧?」

    金小山一怔,道:

    「不瞞老爺子,我是遇上一幫強盜,回頭來無他,想跟老爺子學些本事。」

    老者喘氣大笑,道:

    「你小子這回相信我老人家有本事了?」

    他一頓又道:

    「幾個山寇怎會放在我老人家眼裡。」

    金小山心中覺著這老者實在不可靠,人到了這時候還吹牛說大話,真不知自己該來不該來。

    不旋踵間夥計已端進兩大碗湯麵來,老者一見,也不客氣,他身坐起來接過一碗就往口中扒。

    金小山也接過一碗來,二人剎時把面吃下肚。

    老者這才抹抹嘴對金小山道:

    「小子,跟我老頭子學本事可得答應我一件事。」

    金小山只想知道老者到底有多大本事,當然也一心想學到真本事,聞言忙點頭道:

    「一切全聽老爺子的吩咐。」

    伸出似雞爪般的手拍拍炕沿,道:

    「小子,你坐過來吧。」

    金小山依言坐在老者身旁,老者又再一次的對他看了個仔細,這才笑道:

    「成,是個學武的材料。」

    輕點著頭,老者又道:

    「小子,你可知道我老人家得的什麼病呀?」

    金小山道:

    「我不知道,但覺老爺子病得不輕呢!」

    老者搖搖頭,道:

    「什麼不輕,我這是得了癆病,你知道吧,這種病死的慢又拖得久,能吃能喝猛咳嗽,是個富貴病呢!」

    金小山並不知道什麼叫癆病,但他在聽說老者得的富貴病以後,不由問道:

    「什麼叫富貴病?」

    老者歎道:

    「凡生癆病的人,非但能吃,而巨還盡吃好的,所以人們說這病叫富貴病,小子你懂了吧?」

    金小山一聽,有些發怒的樣子——

    老者呵呵一笑道:

    「怎麼啦,可是擔心我老人家把你吃窮吧?」

    金小山苦喪著臉,道:

    「實在不瞞老爺子,我身上才總共三兩多一點銀子呀!」

    老者面色一寒,道:

    「怎麼的,你原來也是個窮光蛋呀!」

    金小山見老者立刻翻臉,不由得一怔,道:

    「不是你老爺子要教我本事的嘛!」

    老者搖頭一歎,道:

    「不錯,我老人家是說過要教你學本事,那時候我曾是打心裡感念你,因為你有著一顆人溺已溺,人饑己饑的善良心,所以——」

    金小山道:

    「我現在還不是一樣!」

    冷冷一聲哼,老者緩緩倒在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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