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殲敵息戰 一片柔情 文 / 柳殘陽
斑玉劍的光輝,在空中閃幻成千百條流轉的光帶,紫黑色的斑點,在光帶的呼轟裡溜瀉翻飛,孫明清矍的面孔上佈滿了狠厲與怨毒,他已在禹宗奇的警告聲中,突然展出他的「小六劍法」——近戰衝刺時最詭異而殘酷的劍術:
左回刀仇忌天獨目中精芒燦射,他的七環大砍刀彷彿一條匹練般繞身而起,圈圈卷卷,在一片強厲的勁風中,威猛至極的硬迎而上。
方纔,他們已經硬擠硬架了三次,這時,眼看著又要再來一次——
斑玉劍孫明驀然暴叱一聲,身形半側,斑玉劍縱橫織舞,卻在出劍的同時,悠悠拍出左掌,這左掌出手之擊並不十分快速,但是,卻奇異的穿過了仇忌天的刀光刃芒,神鬼莫測的拍向他的胸前。
仇忌天虯髯驟張大吼一聲:
「好『影子掌』!」
他自己的左掌,亦在剎那間運足一口「歸元氣」猛接上去,雙方的刀劍,亦已在此刻與掌擊同時接觸上了!
似金蛇飛濺向虛無,在蓬散的火花掠舞下,震擊之聲如焦雷密聚,響亮著迥異的音韻,刺耳至極的傳蕩在空氣中。
兩條人影同時仰翻,斑玉劍孫明髮髻蓬亂,在足踵急旋之下,悍不畏死的再度撲進,「小六劍法」中的六式絕招一起進出,有江河決堤之浩滔,有神龍騰閃之巧利,有群山齊頹的宏烈,有雷電交加的威猛,玉劍長揮大瀉,靈活伸縮,自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去勢向敵人不同的部位狂襲而去。
左回刀仇忌天神色獰厲,獨目如鈴,七枚金環在一片震耳欲聾的暴響裡揚舞翻飛,挾著萬鈞之力在揮起十一團桌面大小的光弧中,含著凌厲無匹的勁力,沿著左側向右的怪異路線,劃起千萬道死神詛咒似的流光,在十一圈弧光中回轉瀉溜,仇忌天的狠絕之技,「左回九刀」中最為精湛的「大干入密」一式已在他傾注的全部真力下展出:
小六劍法,是孫明的壓箱底技藝之一,也是他到了力竭拚命的關頭時用以制敵於非命的最佳劍術,仇忌天的左回九刀更是他叱吒院江湖的揚名武功,而這「大千入密」一式,便包含了他左回刀全部的精華!
換句話說,現在,二人已到了拚命的時間,也到了生死一決的關頭了!
寒山重已自遠處逼近到三丈之外,他的戟斧皮盾斜斜垂下,尖銳的目光毫不稍瞬的凝視二人的較鬥演變,這時,他的身軀已輕輕蹲縮了一些——
光輝與芒影在空氣中倏忽碰上,又在一片怪異的聲息中波波迴盪湧散,刀刃與劍鋒似乎像兩條捉對兒糾纏的蟒蛇,像是永難分開的撞擊削碰,無休無止,如兩個精靈,在尋找著彼此間微乎其微的空隙準備鑽進!
於是——
在一團寒光中,在一片呼嘯裡,有令人目眩神迷的閃旋,碎布衣屑像蝴蝶翩翩飛舞,散落週遭,帶著自人類身體之上削落的肉條,帶著低微的嗥嚎!
自然得就似空中的日月環轉,大地的生息流遞,光輝減冥,聲韻逐減,兩條人影分開飄出九尺。
左回刀仇忌天臉孔上的肌肉繃得有如一塊鐵板,牙齒深深陷入下唇,身上縱橫交佈著條條劍痕,血肉翻捲,熱血如湧,左肋更有一處可怖的傷口!
斑玉劍孫明腳步方才沾地,已像一個洩了氣的圓球,搖搖擺擺的坐倒地下,這位狼山派的掌門人面色有如死灰,雙目黯淡無光,挽成高髻的頭髮披散兩肩,一身白袍似是被千萬個魔手撕裂,條條片片的垂掛身上迎風飄舞,大量的血可怖的自他全身遍處的傷口中淌流,胸膛、小腹兩處,更有兩條長達半尺的血槽,似兩張貪婪張開的大口,一條列瘰疬的肚腸,便自他小腹上的傷裂處垂流出一大截。
空氣裡充滿了肅煞與寒冷,充滿了死一樣的寧寂與鬱悶,孫明艱的將他扭在手中的斑玉劍插進土裡,迷茫著凝注對面的仇忌天,嘴唇翁動抖索:
「仇……忌……天……我……我們……一起……一起去麼?」
仇忌天憋住一口氣,忍著徹骨絞腸的痛苦,緩緩的道:
「不,孫明,你一人去。」
孫明全身痙攣了一下,又微弱的道:
「是……是你勝了?」
仇忌天坦率的道:
「不算我勝,孫明,你在重圍之下,有些心浮氣躁,貪功太切—或是找個陪葬者之心太切,你的小六劍夠得上厲害,但是,如你澄神靜心,再於小六劍裡加上一著你擅長的『回絞力』,那麼,孫明,姓仇的就要陪你上道了。」
斑玉劍孫明迷濛的抽搐著,喃喃的道:
「我沒有……用回絞力麼?……是的……我該用的……只要手腕一旋,隨著肘部下沉便可以了……我沒有用麼……我……我慌張些什麼……反正早晚也要去的……」
仇忌天面孔扭曲了一下,他咬著牙,道:
「孫明,你痛苦麼?」
孫明孱弱的笑笑,聲音像在風裡搖曳的燭光:
「不……不痛……好像……好像覺得非常疲倦……想好好……睡一覺……身上……身上似乎連一絲兒力氣也……沒有了……有……有一種東西……似要自我身上飄走……我……我拉不住它……我……我也不想睡……真……真的不想睡……」
孫明喉頭「咕嚕嚕」響了一陣,他的全身又起了一陣抽搐,頭顱已無力的垂到一邊,插在土裡的斑玉劍,在大威門左近的琉璃燈光映照下,反射出濛濛的光影,奇幻的映著他那張失去生命的面孔,形象冷森而淒涼。
緩緩的,寒山重走上前來,向兩側的侍立者微頓首,神釣曹耐吏已率著四名大漢直奔上前,將仇忌天輕輕扶倒,立即為他先行止血止藥。
禹宗奇與寒山重並肩走到仇忌天之旁,寒山重蹲下身子,輕輕的道:
「仇堂主,脅下傷口如何?」
仇忌天痛苦的皺皺濃眉,吃力的道:
「還好,假如在他的劍鋒透入之時,再稍微一絞,本堂就完蛋大吉了,在他那斑玉劍插入之際,本堂實已不及再做任何閃躲,因為,那時本堂的大砍刀正斬進他的小腹……院主,孫明心中慌亂,否則,在平素他不會忘記劍入敵身時即用他擅長的『回絞力』的……」
寒山重歎了一聲,道:
「孫明與你功力在伯仲之間,但是他在重圍之下一定心慌意亂,只要他慌亂了,就不會是你的對手,在我估計中。你今夕勝他是絕對的,不料卻也受了這麼嚴重的傷,仇堂主,如今你唯一要做的事,便是好生給我休養。」
禹宗奇一揮手,沉聲道:
「即送仇堂主往銀河堂去療傷!」
神釣曹耐吏恭應一聲,親自率著四名大漢抬著仇忌天去了,寒山重長長吁了口氣,凝視天際,在東方,已有魚肚白色一抹。
他舔舔嘴唇,深沉的道:
「天亮了。」
禹宗奇頷首微笑:
「是的,今天必是個好天氣。」
寒山重環顧週遭,感喟的道:
「這場血戰,總算打完了,唉,勝得真不簡單,自今而後,浩穆院永將屹立不倒,但是,我唯一痛惜的是弟兄們拋灑的頭顱與熱血,禹殿主,我們都是父母生養的孩子,包括敵我雙方任何一個人。」
禹宗奇平靜的一笑,道;
「院主說得是,人,生存著即要競爭,不論這種競爭的方式是有形或無形的,是暴厲抑或文雅的,其方式儘管不同,但其目的則一——為了活著,院主,我們生存在江湖裡,逐命於武林中,不幸的是我們為了活著而所作的努力,都是有形而暴厲的。」
寒山重同意的笑笑,道:
「那麼,容我們為了我們活著的方式而努力到底,禹殿主——」
禹宗奇躬身道:
「本殿在。」
寒山重語聲有力的道:
「即率兩極堂之吳含元及霍一樂帶浩穆所屬兩百名赴援騎田嶺,對了,趙百能奉本院之命來助大威門之戰,為何卻竟不在?」
禹宗奇沉聲道:
「本殿到達之時,見到此處之戰勝券在握,無庸再增人手,是而已遣趙百能率眾隨四門神之後增援騎田嶺。」
寒山重點點頭,道:
「那麼,便煩禹殿主前往調度一切,記著,來犯之敵不可輕恕。」
禹宗奇答應一聲,反身招呼滿嘴風吳含元及六指禿子霍一稱,點齊浩穆壯士二百名迅速啟開大威門而去。
寒山重召過趙思義,低沉的道:
「趙紅旗,卷雲閣所屬交你指揮,徹底清搜殘敵,在太陽升起之前必須完成此事,不要忘記浩穆院之外的各個隱蔽處所。」
紅旗趙思義躬身領命自去,這時人影往來奔跑,忙個不停,東方天際,光亮已見加強。
寒山重滿意的笑了笑,大步行向金流閣的樓房之前,這幢蒙有叛離之恥的樓閣,外面已圍立著承屬紫星殿的二十名大漢,由一個精壯的頭領帶著,封守四周。
這名小頭領一見寒山重行到,趕忙迎前五步,躬身請安,寒山重微微頷首道:
「罷了,金流閣裡可曾搜尋過,還有沒有可疑之人?」
小頭領恭謹的道:
「回票院主,屬下等早已奉有禹殿主之命搜尋過金流閣內外,除了在一個暗箱裡搜出一扎信函之外未曾再發現什麼,侍候留仲及凌玄的三名貼身下人及一名廚子都已因嫌疑重大予以捕押……」
寒山重點點頭,道:
「將門開了。」
小頭領連忙回身,略一揮手,兩名浩穆大漢已迅速將金流閣的黃銅大門啟開,寒山重慢慢的行了進去,小頭領跟在一邊道:
「票院主,可要屬下在旁侍候?」
寒山重搖搖頭,道:
「不用,你們在外面守著,沒有召喚,不准入內。」
小頭領躬身退出,將門掩上,這是一座佈置得十分清雅的大廳,大廳兩側,有兩排小巧精緻的房間,一色的栗木門正靜靜的閉著。
就著燈光,寒山重撇開緊身的黑衣,喂,他的肩肋各處,映著廳頂的大吊燈,可以清楚的看見幾點閃著青灰光華的物體嵌在肉中,淡淡的血水,已將傷處週遭浸染得斑斑點點。
寒山重檢視了一下,喃喃自語:
「好傢伙.古澄那柄青玉簫,可還真狠……」
他放好了斧盾,自懷中模出一根銀針,小心翼翼的逐一將那些殘碎的玉塊挑出,然後敷上了藥,再捋起褲管,小腿上也有寸許長的一道傷痕,流出的血已經乾涸了,凝結成了一塊。
一一抹上藥後,寒山重穿好衣衫,拿起兵器,大步往廳後行去,他熟悉的轉過一道走廊,來在兩扇緊閉的描金栓木門之前,推開門,昭,這就是留仲與凌玄二人的寢居之處了。
仔細的,不放過任何一處小地方,寒山重慢慢的搜尋起來,一遍又一遍,終於,給他在桌上的筆硯中發現了一點東西。
在一管小字毛筆的筆管裡,寒山重抽出一卷薄得如蟬翼的白紗,上面,用朱紅的字體寫著一些事物,寒山重迅速的看了下去,這裡面,是記載著事成之後,留仲與凌玄如何與大鷹教等瓜分浩穆院利益之事,其中各端,寒山重大都已經探悉,但是,他看到了最後一條,卻在劍眉微皺下哧哧笑了起來,這一條,乃是大鷹教因萬仍轉承甘陝三月派展飄絮的要求,其中大意,是要留仲與凌玄在叛反之舉成功以後,將寒山重制於殘廢,連同那塊重金所購之磯玉,押送蟠蒙山三月派老巢,逼其督工雕樓五雄圖!
「五雄圖?哼,展飄絮果然精明老辣,他別的不挑不揀,專門只要這個玩意,可見這小子早存異心,這一下,他定會知道是誰要殘廢了!」
寒山重冷森的笑了笑,將這卷白紗收起,緩緩向外行去,知道五雄圖秘密的,除了寒山重之外,一殿雙堂三閣的首要也全曉得,不過,這五雄圖的奧秘到底若何,則只有寒山、禹宗奇及浩穆雙衛明白了。
出了金流閣的大門,寒山重迎著凌晨的清冽空氣深深呼吸了幾次,前面的廣場上,傷者早已抬送一空,雙方的戰死者則分別排置兩側,浩穆院的壯土們來來往往,一桶桶的水沖向血跡浸染之處,散濺在週遭的殘污則被徹底的刷洗乾淨,轉向內行,一路上但見浩穆所屬俱在匆忙處理戰後殘跡,各殿堂閣的首要人物則往來調度照拂,每一張面孔上都流露出疲憊,但是,疲憊中有著興奮與欣慰——一場艱辛血戰後成為勝利者的興奮與欣慰。
步過夢橋,對面迎來司馬長雄,這位浩穆雙衛之首滿臉喜色,一見寒山重,己歡愉的高呼道:
「院主,大戰已息,浩穆院果然屹立!」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騎田浩穆,大威震天。」
司馬長雄低沉的道:
「遲元已將萬筏幫擄俘者押送困龍洞,洞中客滿了。」
寒山重目光微迷,向晨曦中嫣紅的楓林投去欣賞的一瞥,緩緩的道:
「凌玄押在何處?」
「水牢之中。」司馬長雄輕沉的道。
「長雄,」寒山重轉過頭去,關注的道,「可曾往銀河堂找大夫診視創傷?」
司馬長雄臉上紅了一下,低低的道:
「院主知道了?長雄在出掌震傷屠生之際,因為稍一疏忽,被屠生倒肘撞了一記,好在尚不十分嚴重。」
寒山重笑笑,道:
「不論重與不重,現在,你即往銀河堂去診治,不要忘了,那五位大夫全是兩湖一川最傑出的醫術高手。」
司馬長雄學著寒山重的習慣撇唇一笑,躬身自去,望著他碩長的背影消失於夢橋那邊,寒山重讚賞的唱了一聲,急急的向太真宮的方向趕去。
太真宮外的屍體早已抬走,血跡亦已洗淨,石階上,八名佩著腰刀的浩穆壯士分兩側肅立,宮內,戒備甚嚴,絲毫未因血戰已罷而稍呈鬆懈,寒山重匆匆自迴廊轉進,朝著夢憶柔憩息之處走去,那扇桃花格子門外,五名金環韋陀如臨大敵般分開五個方向把守著。
寒山重甫始走近,十韋陀之一的潘材已經發覺,他急忙踏前一步,躬身道:
「迎院主駕。」
寒山重微微一笑,尚未說話,潘材已有些悲憤的道:
「票院主,方才院主匆匆來去,屬下不敢多問,院主,祝成與白化民可是被固頭領所殺?」
收回了已經推到門上的右手,寒山重凝重的望著潘材,低沉的道:
「不錯。是固光下的毒手。」
潘材激動得面孔通紅的道:
「院主,固頭領不該如此,他太狠了,太絕了,院主,不論他是什麼人的親戚,不論有誰給他撐腰,院主都要主持公道,為祝成與白化民雪冤復仇,他們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去,院主……」
寒山重平靜的注視著潘材,潘材這時才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了,他急忙住口,嘴角卻在不停的抽搐著。
緩緩地,寒山重拍拍他的肩頭:
「潘材,講話就講話,在話裡,不要影射別人,你的意思我知道,不要以為固光是金堂主內弟就可以閣視規律,就可以背棄信義,這是永不可能發生的事,潘材,就是我寒山重的內弟,今天他如犯下這等罪大惡極之事,也逃不了應得之罪,我之所以未曾立即將他處死,便是要等金堂主回來向他說明始末後聽聽他的意見,潘材,這是一種基本的為人之道,你一定明白,銀河堂金堂主的習性是如何暴烈與冷厲!」
潘材寬慰而又愧疚的垂下頭來,默默退到一邊,寒山重已輕輕推門入內,門內,幾座書架,兩張花幾,一方黑漆書桌加上一幅「清風勁節」寫意竹畫,佈置得十分清雅,一塵不染,靠著一扇小巧的半圓窗下,有錦榻一張,榻前垂掛著翠青色的羅帳,一雙精緻瘦怯的鹿皮小蠻靴,便置於榻邊。
書桌上的紅燭已將燃盡,燭淚滴滿金台,寒山重撮起嘴唇,悄悄吹熄,踮著腳尖來到榻前,輕輕掀開羅帳,昭,夢憶柔那張在酣睡中的美麗臉蛋己映入視線。
一條粉紅色的錦被,蓋在她的胸口,這張嬌俏的面龐上,浮著一抹蒼白裡的紅暈,幾縷髮絲,斜斜垂在她那白嫩的額邊,越發顯得嬌慷俏麗,有一股脫俗超塵的誘人韻意。
半跪在榻前,寒山重俯首在夢憶柔枕旁,靜靜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聞著那一陣淡淡的,隱約的處子芬芳,這種感受,安詳極了、平和極了、舒適極了,使人的意境昇華,進入一個朦朧而又純摯的夢幻之中。
良久……
良久……
寒山重仰起臉來,輕柔的吻了上去,那麼溫和的用嘴唇在夢憶柔滑細嫩的面頰上摩挲著,如游絲般低低「咿晤」了一聲,夢億柔似是覺得有些癢麻的動彈了一下,於是,她的一個柔黃已伸出了被外。
這個手,手指柔軟而潔白,光滑得似是一塊羊脂白玉,像蘭花的花瓣,均勻得如半透明的象牙骨,寒山重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似的凝注著這個他曾經撫摸親吻過多少遍的手,實在忍不住,他又悄悄的吻下。
睡夢中的夢憶柔忽然起了一陣痙攣,痛苦而惶恐的呢喃著:
「不……不……求你……求你……哦!山重……不……他們要害我……要污辱我……山重……你在哪裡……山重……」
寒山重微微一怔,夢憶柔又啜泣著咦語起來:
「……我完了……山重……我的生命……夢想……一切都失落了……不:山重……你來……你快來……救救我……救救我……」
寒山重心裡絞痛了一下,他正要伸手搖醒夢憶柔,夢憶柔又恐怖的喊了起來:
「好黑……這地道好黑……我怕……怕……你不該離開我……山重……那人已逼近了……完了……一切都是這麼黑暗……黑暗……黑暗……」
寒山重目眶濕潤,他俯下臉來,用力吻著夢憶柔那兩片失去血色的嘴唇,夢憶柔激靈靈的一顫,驀地驚恐的睜大了眼睛,但是,在她睜開眼睛的剎那,卻又安慰而平靜的重新閉上,兩條手臂,輕輕摟向寒山重的頸項。
在唇縫的間隙裡,寒山重低沉的道:
「醒了,柔?你知道是我?」
夢憶柔滑膩小巧的舌尖挑了兩下,寒山重哧哧的笑道:
「你怎知道?」
稍微移開了一點,夢憶柔悄細的道:
「你……你吻我的時候,那感覺很熟悉……」
「方纔,柔,你在做夢了?」
點點頭,夢憶柔猶有餘悸的道:
「是的,好像……好像我又回到了那個坑道中,那個人……那個人向我一步步的逼近,那雙眼睛睜得好大……大得好像兩盞燈,眼球上滿是血絲,而且,像有一片火,邪惡而污穢……丑極了……我好怕……我要叫,但又叫不出聲……我恨你……山重……在夢裡我恨你未與我在一起……」
寒山重深沉的望著她,真摯的道:
「但是,我已經進入你的噩夢中了,憶柔,我知道你在夢中的感覺,在他們迫你之前,我早已隱身壁頂,我要看看這些干刀萬剮的畜生到底邪惡到了什麼程度,憶柔,你那時一定又怕又驚,但是,你因為被點了啞穴而呼叫不出,你當時的感覺,已在你方纔的噩夢中宣洩了出來,其實,你就算沒有做這噩夢,我也會同你一樣清楚你那時心中所想的一切,實在,柔,噩夢已經過去,天,已經亮了。」
夢憶柔凝視著榻前由小窗裡射進來的一縷初陽的光輝,那道光線,又明又亮,象徵著熱力,新生,以及希望。
她那澄澈的眸子裡浮著淚水,喃喃的道:
「是的……醒夢已經過去……天已經亮了……真的亮了……」
寒山重用下領輕輕的摩刺著她,短短的鬍髭,逗得夢憶柔癢麻麻的,她含著淚笑了,輕輕移轉著頸項,寒山重低回的道:
「昨夜血雨腥風,心念青羅帳內憶柔,自任捲簾人,昭,卻個海棠依舊。」
夢億柔用柔唇在寒山重下頷上擦了一會,悄悄的道:
「依舊,依舊,險些兒釵染淚鋼染血……」
寒山重溫和的在她頸項上吸吮了一下,輕輕的道:
「染了淚,染了血,柔,他們會用生命還報,雖然,他們的十條命,也抵不上你的一滴血,一滴淚……」
嗆咳了兩下,夢憶柔的臉蛋上病態的紅暈又形加深,寒山重著急的道:
「柔,大夫怎麼說,你傷得可重?」
哼了一聲,夢憶柔裝做生氣的道:
「你不是說,『卻個海棠依舊』?依舊,就依舊好了嘛,我還是和以前一樣……」
寒山重一把將夢憶柔抱在懷裡,這才發覺她只穿了一件月兒白褻衣,但是,寒山重卻捨不得放下,扯過錦被,連他自己一起裹到夢憶柔的身上。
清晨的寒意,使得夢憶柔顫抖了一下,但她卻溫馴得如一個小貓似的偎在寒山重懷裡,低低的道:
「大夫說,背上的傷勢不重,只是震盪了血氣。需要好好休息幾天,他己留下了幾付保氣安神的藥……」
寒山重忙道:
「我立即叫他們給你每日進補參湯,用五百年以上的老參,再加上原汁雞、燕窩粥、白熊掌、鯊魚翅……」
夢憶柔輕啐了一下,道:
「我哪有那麼大的胃口?你要使我發胖了……」
寒山重哧哧笑了起來,道:
「小柔,別動惱,反正隨你的意思好了,不過,日常飲食需由本院主親督,要知道,你的身體不是你一個人的,我寒山重也佔有一半。」
夢憶柔如玉的臉龐微微一紅,聲如游絲:
「你……你不想要那另外的一半?」
寒山重緊緊摟住她,親了又親,吻了又吻。
「要,全要,柔,你將來多看別人一眼,我也會忌妒得發瘋的,因為,你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忽地,夢憶柔驚慌的低呼起來:
「山重,你的身上有血……」
寒山重滿不在乎的道:
「我知道,這只是一點小傷小得說起來令我臉紅,憶柔,我受傷的次數太多了,還記得在蟠龍山下那一次?那一次,哦,才能算上嚴重。」
「那一次……」夢憶柔回想著,幽幽的道:
「我以為,我們那時非要到黃泉路上結夫婦了……」
寒山重撇撇嘴唇,露齒笑道:
「恐怕困難,憶柔,因為你太好,若那時你隨我而去,我們不會走在一條路上,你一定飛昇極樂,而我,我卻要打入十八層地獄。」
夢憶柔並沒有為這句話而笑,她激靈靈的一顫,古怪的凝視著寒山重。
「你……你是這樣想?那個時候,我以魂魄隨你你都會不屑一顧?」
寒山重用嘴唇堵了上去,喃喃的道:
「唉,人家說女人家小心眼,真是……」
夢億柔避開寒山重的嘴巴,冷冷的道:
「我要你告訴我,山重,如在那個時候,我跟你去了,你下地獄,我也要去,那麼,你要我不?」
寒山重有些哭笑不得的道:
「怎麼會呢?這……」
夢憶柔冷冷的道:
「我只問你,如果是那樣,你要我不?」
寒山重默默的望著她,道:
「只怕你不要我,因為,在陽世我歷經艱險,在陰曹,恐怕也是坎坷重重。」
夢憶柔怔了一下,驀地反過身來緊緊摟住寒山重:
「別生氣……山重……哦……山重……別生氣……我不會離開你……生生世世永不離開……你打我、罵我,甚至殺了我,我也不離開你……山重……」
寒山重緊擁著懷中的人兒,深沉的道:
「我沒有生氣,對你,我永不會生氣,憶柔,我太瞭解你,在我心中,你永遠是那麼美好與完整,憶柔,說『永遠』兩個字時,是需要以毅力為後盾來證明的。」
夢憶柔低迷的道:
「從見了你第一眼起,我已經知道你將是我的一切,山重,說『一切』兩個字,在我,你應該明白它代表什麼意思,這是該要以事實來證明的。」
「你已給我了,憶柔。」寒山重說。
「你已證明了,山重。」夢憶柔低低呢喃。
於是——房中浮著一片溫馨,一片甜蜜,其醇如灑,其柔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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