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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鐵翼飛騰 掌影如山 文 / 柳殘陽

    日正當中,這是個燠熱的三伏天,蟬鳴無力,四野連一絲輕微的風都沒有,一切景物都顯得如此的疲憊和懶散。

    這是一條通往大巴山的大道,萬輝縣的驛道,此時靜悄悄的毫無人跡。

    是了,誰願在這驕陽當空的時光去趕路呢?難怪連一個商旅行人都沒有。

    驀然一陣急驟的馬蹄聲,自遠處快速的傳來。

    啊!原來竟是一匹混身毛色雪白,神駿無比的蒙古種馬。

    馬上是一個身看白色儒衫的青年文士,他逐漸行近,放緩繩。

    奇怪!在這火傘高張的時候,這青年儒生,竟連一絲汗跡都沒有,而且任他座下駿馬奔馳,揚起老高的塵土,倘身上也潔淨異常,連一點兒灰塵都未沾。

    這時,已可清晰的看到他的面龐,這不得不使人感到吃驚,不是他生得太醜陋而是他生得太美。

    不是嗎?醜惡,固然會令人驚愕,而美得過了份,亦可使人發生相同的感覺而吃驚的。馬剛停蹄,白衣儒生微一晃身,離鞍下馬,那姿態瀟酒輕靈已極,他撫了下馬頭,然後牽著馬,向路旁不遠的樹林走去。

    這白衣儒生,正是為報師門血仇,而孤身只劍遠赴四川的冷雲幫新幫主,毒手魔君的唯一傳人—濮陽維。

    他自與八臂神煞顧子君等分手後,一路上晝夜不停的兼程急趕,經熱河,渡潛江,而直奔四川,足足行了兩個多月,已離目的地——富庶而人煙稠密的萬源府不遠了。

    他所切齒不忘的仇人,正是如今號稱「天南第一劍」的武林名宿流沙劍金怒江。

    金怒江居住在萬源,這位天南第一高手,早已名滿大江南北,望重武林,他的一手「流沙劍法」在江湖上堪稱一絕!

    三十年前的金怒江,也正是在魔君陝西秦嶺同襲毒手魔君的主要白道人物之一,但他卻較之三賢四逸及淮南五奇等人來得幸運,他於毒手身負重創時,以他流沙劍最後雙絕招「黃沙蔽天」、「流沙無際」,在毒手魔君面孔土動了一劍,他最後雖也挨了魔君一記「赤煞掌」,但卻僥倖的逃得性命。

    雖然,他三年後才養好了傷,但自此卻威名更盛。因為他們雖是以多凌寡,但他到底是傷了那威名喧赫一時的毒手魔君一劍,而且仍活著回來。

    他是夠榮幸了,在江湖上,他自有其天衣無縫的一套說法,他自然不會提及那場不公平比門的真象,本來,這炎涼的世界,就等於是一所冷酷的角力揚,觀眾永不會為倒下去的人鼓掌,不論他是失敗得如何光榮!

    毒手魔君關毅,在那場激戰後,因受傷深重,隨即歸隱江湖,不問世事,而流沙劍金怒江卻更活躍起來,他繪聲繪形的,渲染秦嶺那次震驚江湖之戰,他自己是如何英勇,如何力敵那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稱的毒手魔君……自然,當時殞命的黑白道人物二十七人的事,他隻字不提。何況,更有那淮南五奇中,唯一生還的鐵掌華武助他說詞,人們的通性,往往只相信現竄的歪曲渲染,而不原去追究真實。這時,放馬林中的濮陽維,正悠閒的在草地上踱著,他憐惜的望著那正在嚼青草的白馬,心中忖道:顧堂主曾言及,那金怒江居於萬源城北的流沙莊中,名氣甚大,只要稍加打探,便不難問得,那時……想到此處,只為愛馬混身汗,他不禁雙眉微蹙暗道:

    「坐騎已奔馳了這大半天,已疲乏了,且休憩一刻,入夜時分,準可到達地頭了……。」

    他正在自思自想之際,驀然聽到身後兩丈遠近的杯中,發出一絲極微的聲響,這聲音小極了,若不是濮陽維此等功力絕世的高手,換了別人是萬萬難以察覺的。

    淮陽維面色驟然一寒,緩緩轉過身來,冷然向林中發話道:

    「何方高人駕臨此間,怎不顯身一見?如此鬼鬼祟崇,豈不貽笑於人?」他語聲才完,林身驟然暴出一陣狂笑,嗖的一聲,一條黃影電射至濮陽維身前一丈遠處,大笑道:

    『好個小雛兒,果然有兩手!你姓什麼?「洛陽維此時一打量來人,不由差點笑出聲來,原來此人高不滿四尺,一身黃土布衣褂,瘦骨嶙嶙,頭上禿得只剩下幾根稀疏黃發,尖嘴削腮,兩隻眼球,也是金黃色,精光外露,顯然是個內外兼修的好手。

    他說完話後,見對方並回未答,仍在向自己混身上下打量,這位面如猿猴的老人不禁氣往上衝,大喝一聲道:

    「小酸丁,我老人家說話你聽見沒有?」

    這時,濮陽維始冷然一笑,應道:

    「聽見如何?不聽見如何?」這句話不說尚不打緊,一說出來,氣得這黃衫老者哇哇直叫,大怒道:

    「好小子,老夫不過見你生得秀氣一點,有幾分內家火候,所以不惜紆尊降貴,想來點化於你,不想你小子竟如此不識好歹。」,他一見人家仍舊氣定神閒的望看自己,不由更加暴怒,大叫道:

    「好!想你必持有幾手三腳貓功夫,也罷!老夫且來教訓教訓你這目中無人的小輩!」,說罷一摺衣袖,就待動手。

    淮陽維漠然一哼,說道:「且慢,我有話說:「

    黃衫老人聞言一愕,忖道:「這小子莫非又有什麼花樣?」

    只因適才黃衫老人在林中,施展開自己最擅長的輕身功夫「千里振翼」,尚被眼前這年青人察覺,心中就直不服氣,卻又摸不透眼前這俊秀後生根底,所以藉詞發怒,想一試對方功力。

    濮陽維此時續道:「你我素無仇怨,若就此比試,待會任何一方受了傷都不好,這樣吧,不如咱們來個文比!」

    黃衫老者接口道:「何謂文比?」

    濮陽維笑道:「即是由雙方各出一題,再定一個輸嬴之法,然後各盡本身技藝功力施為,這樣,任誰也取不得巧。」

    黃衫老人略一沉吟,慨然道:「便依你,但誰先出題?」.濮陽維傲然一笑道:「閣下較我年長幾歲,一概由你出題,在下奉陪便了。」

    黃衫老人聞言不由又是一瞪眼,心忖:

    「好狂妄的小子,好,老夫且教你識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須知武林中派別雜陳,各人所學『絕不相同,換言之你會的別人不見得會,而別人懂的你也不一定懂,故而武林成名人物,本身大多有一種至多種獨到的技藝,因此在雙方出題比武時,必走出自己最拿手的絕活,以己之長,攻敵之短,那有如此全然不顧本身利害,而將出題之權,全然交付對方之理,除非此人功力絕世,根本不將對手放於眼中,否則,倘就定是個瘋子!怪不得黃衫老人如此氣憤哩!。

    老人此刻強壓怒火,大聲道:「你既然如此,老夫便不再客套。咱們以三場為限,第一場較輕功,第二場比試暗器,第三場則較內力。」

    當下說走,比試輕功就在這片林頂樹梢之上,雙方過招對掌,誰先落地:便算誰輸,第二場之暗器比試,則以林間之山雀為鵠,比較內力,黃衫老人卻選中了兩旁粗約半圍約六顆巨柏,雙方議定,誰在最短時間內,震斷此三株柏樹,便算誰嬴這第三場。

    雙方同意後,黃衫老人不由心中暗自得意。原來此老乃是當令江湖中,極負盛名的武林怪傑,鐵翼金睛伍百修,此老年逾六旬,性情卻極刁鑽古怪,一身小巧之技,「千里振翼」獨門輕功可稱爐火純青,獨步江湖,極少遇到對手,故而他出的題目,全是本身的拿手絕活,伍百修心想:哼!這下你小窮酸可有得瞧的!他正想的得意,那知對方這年青書生竟全然不懼,微微頷首應諾,眉宇嘴角,倘含有一絲嘲弄意味的冷笑,不由氣得他重重哼了一聲,開口道:

    「你既無異議,老夫便先現醜了」,只貝他雙手一抖,呼的一聲,身形已拔高三丈,輕飄飄落在樹梢之上,這一手「平空掠影」果然高明,不愧名家身手,伍百修躍上樹梢後,回頭一看,見那青年儒生仍在地下,微微仰首打量著樹頂,頓時心中暗喜,忖道:

    「莫非這小子僅是虛有其表?連這樹梢都上不來?」伍百修正在猜疑,卻驀見那白衫書生全身不動,竟兩肩水平的直飄了起來,好似他那碩長的身軀,竟比之空氣尚輕,那書生在一瞬間,已如羽毛般飄落於一丈外的樹梢之上,尚隨看腳下一枝約小指粗細的幼枝,隨風搖擺不定。

    鐵翼金睛伍百修見狀不由驚疑,他識得這門功夫,正是武林中幾近失傳,而且極難練成的「凝氣御風」上乘輕功,較之自己的「千里振翼」,尚更要精進一層,伍百修此刻心中不由冒上一股寒意,但他仍然硬著頭皮大喝一聲:「看招!」語聲方住,人已一連搶進五棵樹梢,雙臂一圈,兩拳疾然外翻,閃電般擊向濮陽維前胸。

    濮陽維沉如山嶽,凝神待敵,等到那般強勁掌風,已快沾衣,始單掌虛虛向前一引一堆,左掌五指如鉤,倏指伍百修面門之「通太」「眉沖」「晴明」三要穴,小指稍曲,點向「人中穴」,這正是「天魔十二式」的首招「似實還虛」。

    伍百修只覺得自己發出掌勁,被對方一接一引,便輕描淡寫的移到一旁,空自擊得枝葉紛飛,敵人左掌,卻又毫無聲息的擊向面門,認穴之準,出手之辣直使他心膽俱寒,伍百修此時塌肩吸氣,只見他雙腳一錯,已掠出一丈開友,他尚未站穩,又覺腦後風聲襲至,伍百修頭也不回,一弓身,右掌站然向後劈出。左臂一振,人巳呼呼直拔起兩丈,姿勢美妙之極,這是他賴以成名的獨門輕身術「千里振翼。」伍百修一掌劈出,頓覺著力處空無一物,正自驚愕,閃目處,卻見那白衣書生仍然閒立原地,嘴角含笑地注定自己。

    原來他適才腦後風聲,並非濮陽維縱身撲上,乃是在伍百修掠身閃躲時,以內家真力貫注食中二指,虛虛彈出一道勁氣而已。

    伍百修此際身子懸空,暴叱一聲,雙掌疾然下壓,一時掌風勁烈,呼嘯而至,濮陽維腳下一閃,身似鬼魅般倏然閃至鐵翼金睛身後,右掌輕出,方位卻指向伍百修腰下,這正是伍百修一擊不中後,身軀下落時,背後的「俞脾」「俞肝」二穴,時間、步位,拿捏得恰到好處,不由不使這位江湖怪傑心中一驚,伍百修驚恐之下,雙臂又是一陣急揮,一連搶出七棵樹梢,方始拿樁站好。

    他此時心中不禁又驚又怒,暗一咬牙,驀然長身,又反撲而至,雙掌以十成真力,猛顧而出,他心中同時想到,這小子定然又是閃躲開去,那知一念未已,對方卻是動也不動,便出單掌,緩維推出,勁勢沉凝,雄渾之極。

    但聞「轟!」一聲暴響,濮陽維身形不過微微一幌,鐵翼金睛伍百修卻驀然被一股炙熱如山掌力,震得直翻出商丈開外,一口真氣再也提不起,逕自向樹下飄落。

    慌忙中,伍百修急急屏息運氣,雙臂疾揮,輕飄飄的落在地上,不由面紅過耳,正待開口,身後已傳來冷冷的一聲:「承讓—承讓:「

    鐵翼金睛怒嘿一聲,喝道:

    「小子休得張狂,尚有兩場未決勝負哩,讓什麼?」說罷他閃目一瞧,見五丈開外的一棵樹枝上,正息有五隻山雀在跳動,遂轉首對濮陽維道:

    「小酸儒,咱們同時出手,以暗器擊那五隻山雀,誰打得多,便算誰嬴這第二場如何?」

    濮陽維冷然點頭,見伍百修自懷中摸出一把飛蝗石來,他心中不由冷笑,暗道:

    「好個老猴子,竟如此狡猾。」原來他倒是有恃無恐。

    二人一起站好,伍百修向濮陽維略一打招呼,兩手各握三粒飛蝗石,雙掌急抖處,刷、刷、刷,一連發出五枚,電光石火般向那五隻山雀襲到,真個又快又準,那五隻山雀如被擊中,定成粉碎無疑,此時,他手中尚扣有一枚飛蝗石,以備萬一之用,再者,他也預備必要時用以攔截對方暗器,五枚飛蝗石,此刻帶著悠悠勁風,已距那五隻山雀不及一丈。

    驀然「嗚!」的一聲厲嘯起處,一溜紅光竟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超越過那五顆先發的飛蝗石,伍百修猝然抖手發出自己手中所扣的一粒飛蝗石,准向那溜紅光,但竟然慢了一步,刷的聲著從那溜紅光側面打空,只見那道紅光疾然自那五隻山雀上空掠過,那凌厲的響聲,震得那些飛鳥呼的震起兩尺多高,又紛紛掉落地下。

    正在這五隻山雀震落之際,那五粒飛蝗石也颯然飛過,竟全然擊空:寫來雖慢,其實卻快逾閃電,皆是一剎那間事。

    那溜紅光,一掠遇橫枝,又呼的折了回來,在空中劃了一個大圓弧,離著濮陽維尚有兩丈之遙,只見他虛空一招手,那道紅光又呼的一聲回到他手中,這幾手高深玄妙的功力顯露,不禁將這位縱橫江湖幾達三十年,從不服入的鐵翼金睛伍百修怔立當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濮陽維微微一笑,向伍百修道:

    「老前輩,這一場又承讓了。」

    鐵翼金睛伍百修突然大叫一聲道:「小友,第三場不用比了,老朽服輸了!只是,老朽心有一事,不知是否問得?」濮陽維心中對眼前這位黃衫老者深具好感,因為此種豪爽行徑,甚是值得欽佩,不由也開口道:

    「老前輩但說無妨。」伍百修道:

    「當年天下第一高手,毒手魔君關老前輩不知與小友是怎麼稱呼?」濮陽維肅容道:

    「正是在下恩師。」伍百修大喜道:

    「是了,老弟若不是發出這『赤龍梭』,咱們幾乎是大水沖翻龍王廟了!」濮陽維奇道:

    不知老前輩與恩師……伍百修雙手急搖,忙道:「老弟,切莫折煞老朽,這老前輩三字我是萬萬當不起,姑勿論老弟這副身手已非老朽能及,便是令師也非與老朽平輩論交。」伍百修言及此一頓,又續道:

    「四十年前,令師曾遠赴湖北荊山,解了老朽師徒一場殺身之難,老朽師徒一直銘感於心,唉!時光如水,已是四十餘年未睹他老人家風采了!」

    濮陽維聞言及此,忽然問道:

    「令師莫非是號稱「荊山猿老』的夏侯干夏侯老前輩?」

    伍百修道:

    「正是,莫非小友也曾聞令師述及?」

    濮陽維道:

    「家師極為欽服夏侯老前輩之豪爽氣魄!曾有遺命,要在下本身要務解決後,赴湖北荊山,拜謁他老人家。」伍百修急問:

    「什麼?關老前輩已……」

    濮陽維黯然垂首,默默無語。

    伍百修亦低頭歎道:

    「唉:想不到四十年前荊山二別,竟成永訣,小友,請恕老朽言出無狀,驚及小友傷感之事!但老朽恩師,也於三十年前仙逝!」

    濮陽維更覺神傷,四目相對,淒然無語,真是孤苦無依,同屬天涯淪落人。

    二人唏噓了一陣,鐵翼金睛遂問明了濮陽維近來景況。及來此目的,濮陽維毫不隱瞞的全然說出。鐵翼金睛伍百修聽罷,頓時豪氣干雲的向濮陽維道:

    「老弟,愚魯不才,但決隨老弟為你復仇建幫,轟轟烈烈的干他一場,今後若有差譴,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略一凝思,又道:

    「說來慚愧,令師那次秦嶺之戰,老哥哥我也曾有個耳聞,但令師卻些仇家,皆是如今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個個都有一身出類拔萃的武功,老哥哥自問所學膚淺,雙拳難敵四手,雖有此心,卻力有不逮,如今天幸恩人有後,調教出老弟如此英才,老朽決匡扶老弟左右,共襄大舉。」

    濮陽維默默伸出手來,緊緊握著伍百修,多少傷感辛酸,都在這兩隻緊握的手中獲得了無限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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