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八方現修羅 文 / 柳殘陽
院子裡並不很沉暗,因為有積雪的反光,就好像滿月之夕的情景一樣,週遭映幻著一片銀灰色的蒙亮,當一隻隻的火把接續燃起,就越發明晃晃的如白晝了。
毒魄與南宮羽、馮德恩相偕而出,到了門口,三人並肩站成一排,他們以肅穆壯烈的心情來面對眼前的敵人——鐵桶般將他們包圍在中間的敵人。
在青紅交雜的火苗子閃動下,一個身形高大、濃眉鳳眼的中年人物已緩步踱向前來,這中年人形態沉猛,舉止雍容,顧盼之間,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英氣,一向桀鰲慣了的「六臂人魅」商鰲正垂著雙手、狀極恭謹的尾隨於後,這位「豹房」的頭兒,似是一下子矮了半截。
此刻,毒魄已感覺到站在身邊的馮德恩突然肌肉抽緊,呼吸急促,且不由自主的向前躬下腰去,南宮羽斜過視線,輕聲道:
「鐵是狄用疆御駕親征了……」
毒魄沉默的望著站定在五步之外的狄用疆,而一身紫袍的狄用疆也目不稍瞬的正朝他打量,雙方頗有「王見王」的況味!
走上一步,「六臂人魅」商鰲放低嗓門道:
「稟大掌旗,那銀髮黑衣的人,即是毒一刀毒魄。」
微微頷首,狄用疆衝著毒魄抱拳當胸:
「狄用疆向毒兄見禮了——」
毒魄抱拳回敬,不卑不亢:
「大掌旗客氣。」
狄用疆沉聲道:
「毒兄大名隆威,狄某仰之久矣,只憾無緣識別,毒兄數次與狄某手下兒郎相會,卻又失之交臂,扼腕而歎之餘,幸獲眼前機遇,得見毒兄,也算圓了狄某多日夙願。」
毒魄笑笑,道:
「大掌旗的夙願,恐怕是想吃我的肉、剝我的皮吧?」
狄用疆神色不動的道:
「不瞞毒兄,你我之間,無可否認的糾葛極深,有了瓜葛,便必須面對解決,拖延下去不是辦法,今晚我來,正是為了解決問題而來。」
毒魄道:
「我瞭解。」
狄用疆輕吁一聲,道:
「毒兄,我們原本無怨無尤,河水井水互不相犯,我自問從未得罪於你,但是,你為什麼向我挑釁事端,擄劫了我的妹子?」
毒魄靜靜的道:
「總有原因,大掌旗。」
狄用疆忍耐的道:
「據我得報,你擄劫了我的妹子,乃是受了某一個人的囑托,並非你自己對她有所企圖,毒兄,此言可真?」
毒魄聳聳肩:
「差不多吧。」
狄用疆道:
「能否見告那是何人?」
毒魄搖頭道:
「我不能說,大掌旗,至少現在還不能說。」
狄用疆凝重的道:
「毒兄的答覆,並未出我所料,不過,我要很冒犯的說,我必須迫使毒兄吐出此人身底,因此,方式的運用上只怕就略嫌粗魯了!」
毒魄道:
「這是可以想見的,大掌旗,到了那時,我也不會覺得意外。」
「六臂人魅」商鰲以悲憫的眼光瞧向毒魄,他笑聲陰冷的道:
「姓毒的,今晚上的場面,可不同干往昔,你打算玩硬的,不啻螳臂擋車,自取滅亡,何不識相點早早俯首就縛也免得多遭活罪?」
毒魄毫無表情的道:
「商頭兒,我們不是沒有打過交道,依你看,我毒魄像是那種俯首就縛的角色麼?」
商鰲不禁有幾分狼狽的道:
「那是以前,不是現在;姓毒的,本旗高手雲集四周,且有大掌旗親自掠陣,你即使頑抗,亦屬困獸之鬥,必無幸理!」
毒魄道:
「商頭兒,你的看法,和我的看法不同。」
狄用疆微微擺手,商鰲連忙哈腰退後,於是狄用疆的視線越過毒魄肩頭,落在馮德恩的臉上,僅僅四目交觸,馮德恩已暮的寒噤連連,面色灰白如死!
暗地裡,南宮羽狠狠擰了馮德恩的大腿一把,然而,馮德恩竟無所覺!
冷冷一哼,狄用疆開口道:
「馮德恩,八年了,八年是一段漫長的歲月,你是『鬼王旗』的好兄弟,為組合拼過命、流過血,立下不少汗馬功勞,你有一流的記錄,完整的資歷,是我們『鬼王旗』同生共死的手足,但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黃豆大的汗粒從馮德恩額頭上滾滾滴落,他喘息著,垂手躬腰,架勢幾乎像要跪將下去:
「回……回大掌旗,我是對不起大掌旗,對不起堂口的兄弟們,但,但我別有隱衷,恩義之間,實難兩全……」
狄用疆對馮德恩的回答,好像早已瞭然在心,模樣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他面無表情的道:
「馮德恩你出賣組合,私通外敵,協同殺害自己的兄弟手足,這等大逆不道的背叛行為,可知犯什麼律例?」
用不著多說,只要道上跑過幾天的人物,誰也知道在這種罪名之下會是怎麼一個後果;馮德恩倒吸著氣,噎著聲道:
「屬下受毒魄、南宮羽二位大兄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有走上這一步路聊盡回饋之心,屬下罪孽深重,不敢求大掌旗開恩,但乞明鑒苦衷……」
狄用疆重重的道:
「你拿著夥伴的性命回債個人的私情,用組合的威信來墊襯自己的色心,馮德恩,你卑鄙、無恥,形同禽獸,大膽妄為!」
馮德恩簌簌而顫,更無一語,南宮羽忍不住大聲頂抗道:
「狄大掌旗,話不能叫你一個人說盡了,個人有個人的立場,個人有個人的觀點,受施不忘乃是美德,超生續命尤須恩情,罔顧恩義的人才是形同禽獸,老馮誠信無雙,明析事理,他回饋的方式亦難說不當,這正表達了向惡勢暴力挑戰的決心與勇氣!」
目注南宮羽,狄用疆緩緩的道:
「好一副伶牙利嘴,你大概就是『七巧槍』南宮羽了?」
挺挺胸膛,南宮羽道:
「正是不才。」
狄用疆冷峭的道:
「你無須在此大放厥詞,以非做是,賣弄你那點口舌,南宮羽,『鬼王旗』的件件血債,你也有一份,我看你還是早做打算吧!」
南宮羽生硬的道:
「狄大掌旗,我人站在這裡,你以為我是幹什麼來的?」
眼神一冷,狄用疆道:
「不要大有自信,南宮羽,在我面前,還輪不到你來囂張!」
對方固然是鷹睨三荒的大豪,但南宮羽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叫他憋氣受貶,又如何忍得,揚起面孔,他火辣辣的道:
「你亦只是個人,不是一尊神,大掌旗,別把自己捧得過於玄虛了!」
「六臂人魅」商鰲手指南宮羽,厲聲叱喝:
「姓南宮的,對我們大掌旗說話,你可要有分寸,更休忘了你是什麼身份!」
大笑一聲,南宮羽凜烈的道:
「我是什麼身份?娘的,我至少不是一個奴才!」
商鰲正氣得瞑目跺腳,狄用疆已語調幽森的下令:
「拿下。」
諭令甫出,回答的竟是一陣轟喏,在火把的光輝照耀下,一個虎背熊腰的巨漢已率領三名形狀剽悍的人物快步行出,直逼南宮羽。
狄用疆目不斜視的道:
「這是本旗『太陰座』座頭『大錘手』龍彪,他與他手下的『鬼影六鉤』,早已排定了專門來侍候你南宮羽!」
南宮羽一邊打量著逼向前來的這四號凶神惡煞,一邊心中暗暗叫苦,可是嘴巴卻硬:
「儘管多來幾個,車輪戰也好,人海戰亦罷,我姓南宮的斷不含糊!」
狄用疆微拂袍袖,連話都不說了。
「大錘手」龍彪居然不用兵器,他亮出兩隻蒲扇般又大又粗厚的手掌,衝著南宮羽呵呵獰笑,聲同狼號:
「看老子活潔砸死你這工人羔子!」
南宮羽狀似不屑的往上一撩眼皮,卻在瞬息間銀槍倏出,槍尖畫過一道虹彩,快不可言的直指龍彪心窩!
蒲扇般巨大的手掌驟而並握成拳,龍彪雙拳齊崩,「噹」的一聲便震開了刺來的槍尖,光景活像是他那兩隻手乃金鐵所鑄!
南宮羽身形微晃,貼地半轉,銀槍穿刺飛點,抖起漫天的寒星流芒,嗤嗤有聲裡,密集著怒矢般湧射向敵。
龍彪的雙拳呼轟舞起,彷彿拋旋著成串的磐石磨鬥,巨大如缽的拳影縱橫交織,帶著斷石裂碑的力道翻騰閃擊,愣是拿一雙肉掌硬拒銀槍!
於是,「鬼影三鈞」極有默契的、果然飄浮如鬼影也似的分做三個不同的角度齊齊撲上,六把珵亮的「虎頭鈞」以六種招式照面,南宮羽銀槍迴繞長挑,竭力抵擋,但是,卻立即顯出了其捉襟見時的困窘之態。
毒魄伸手入袋,取出他的「祭魂鈞」,不覺間,他的嘴唇已合成一線。
徽微一笑,狄用疆從容的道:
「你不用急,毒兄,有關侍候你的人,也早就定規妥了,當然,排場要比南宮羽大得多。」
說著,他揮揮手,商鰲第一個迎上,跟在商鰲後面,還有四個人,其中一位,尚有個娘們,而無可否認的,這娘們長得相當標緻。
狄用疆形色安閒的道:
「毒兄,容我為你逐一引見——商鰲和你乃系舊識,不必贅述,其他四人,一位是本旗首堂『獨堂』的堂主『斷魂蕭』魏東籬,一位是『孤堂』堂主『通天秀士』公冶奇,另一位,『寡堂』堂主『冷面金剛』勾維,至於這位女性,則隸屬魏堂主麾下,為他的得力臂助,嗯,『孔雀』丁慧。」
毒魄視線巡轉,冷冷的道:
「大掌旗,貴組合這一次可謂是『傾巢而出』了。」
狄用疆坦然道:
「不錯,如此勞師動眾,也端為了對象的份量不同,毒兄,我們不能再次容你脫身,否則,『鬼王旗』後患無窮,如何還有安寧日子好過?」
毒魄道:
「我不得不承認,你說的是實話。」
點點頭,狄用疆道:
「所以,得罪了。」
商鰲站在最前面,他面向毒魄扮出一抹怪異的笑容,大刺刺的道:
「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毒魄,人總是會碰頭的,我們可不又遇上了?」
毒魄道:
「這一次,商頭兒,你不會三十六計,走為上招了吧?」
商鰲面不改色的道:
「犯不著嘴皮子賣乖,毒魄,今晚上我篤定你要吃不完、兜著走!」
毒魄笑了:
「幫手一多,語氣也不同了,商頭兒,你還是請自我保重——」
形貌嚴峻陰沉的「斷魂蕭」魏東籬有些不耐的乾咳幾聲:
「老商,此人只服殺字當頭,與他多言何益?」
毒魄眉梢子微揚:
「魏堂主,可惜你那副手上官一雄不能來了,他也只服一個『殺』字當頭呢。」
魏東籬雙目如火,聲音卻毫不激動:
「血仇,總是要用血償的,毒魄。」
「祭魂鉤」斜舉向上,毒魄道:
「那就來吧,各位!」
搶先出手的那人動作之快,宛同電光石火——一條纖細的身影裹著一溜曳尾也似的光華暴射而來,幾乎冷焰才現,刃鋒已指臨毒魄額心!
不錯,這是丁慧,「孔雀」丁慧。
毒魄淵停嶽峙,釘立不動,丁慧的「蛇矛劍」即將頂上他額心前的須臾,他只稍微仰頭,而鉤刃挑起,「霍」聲如抖開一片銀河!
一刺不中的丁慧反應快極,雙臂立振,人已彈升盈丈,身手之利落,端的不同凡響!
便在此時,體形高大,面如重棗般的「冷面金剛」勾維已一步踏進,手上的「方天畫戟」以力掃千軍的威勢蓋地而至,商鰲更默不出聲,橫走側旋,「龍頭杖」金華燦閃,兜頭十六杖劈擊毒魄。
老實說,毒魄已經感到這三個對手的壓力相當沉重,眼前的情況,迥然不同於往昔他採取主動狙殺時的從容自如,形勢的逆轉、角色的變異,似乎一開始就讓對方制住了先機。
「祭魂鉤」以奇快的速度做著精準無比的截擊,鉤不見鉤,刃不見刃,但只流焰飛閃,冷虹穿掠,金鐵交擊聲震耳驚心,勾維與商鰲的攻勢俱在俄頃間被封拒於外。
容顏冷峻的魏東籬猝然抬步,身形倏往前飄,他雙肩水平,挺腰直背,沒有任何使力的徵候,整個人已像被空氣托起一般掠來毒魄左近。
那是一隻三尺半長的白玉蕭,蕭出宛如一朵綻現的曇花,無聲無息,卻瓣蕊四張分展,勁勢看似平和安靜,然而暗力隱隱,沉厚如膠。
毒魄有意以鉤刃接觸,俾便試探魏東籬的功力如何,而鉤蕭碰憧,竟然未聞絲毫聲響,雙方的勁道透過兵器沖激,彷彿地底的熔岩橫溢——浩烈奔騰,但卻蘊於無形無相。
兩個人都被對方的內力震得向後倒退,那位「孤堂」的堂主「通天秀士」公冶奇便適時補上位置,一把鋼絲拂塵箕張怒蓬,像煞一頭驟豎其刺的碩大刺猖,根根鋼絲狠扎毒魄!
在毒魄靈快的動移中,勾維.商鰲又再次夾攻過來,丁慧也身形閃躍如羚羊飛越也似撲到,當然,魏東籬更則半步亦不放鬆,白玉蕭指劃點撥,灑逸同流雲垂泉揮展,而毒魄明白,別看蕭招輕巧飄浮,只要挨上一記,就必定肉綻骨折,不輪千均一擊!
另一邊,南宮羽更是吃足苦頭,「大錘手」龍彪不但內力渾厚,外家功夫尤其硬扎,他那一雙巨掌堅實無比,劈擊砍斬招招猛辣、式式凶狠,完全是正面衝刺的打法,加上「鬼影六鉤」行動飄浮,出手詭異冷酷,任憑南宮羽一條銀槍捷如矯龍,翻江倒海,卻也不免左支右繼,大感艱辛。
雙方的戰況,暫時陷於膠著狀態,而夾在中間,最痛苦莫過於馮德恩,他不知道是幫著毒魄與南宮羽好、還是保持局外立場好,真正叫進退維谷,棘手之至。
其實馮德恩的顧慮純屬多餘,因為狄用疆很快就替他解決了問題一狄用疆沒有忘記馮德恩的存在,他一直就沒有忘記。
馮德恩忽然有種全身發冷的感覺,他惶然抬眼,才驚悉狄用疆正在注視著他,目光銳利,恍若兩道寒森森的箭矢。
背脊上倏起一陣陰涼,馮德恩不自覺的往後縮了縮身子,狄用疆已生硬的開口道:
「我看,你大概不肯自行了斷或是跟我們回去接受審判吧?」
暗裡一咬牙,馮德恩苦澀的道:
「大掌旗,我實在是不得已……」
冷冷一笑,狄用疆道:
「你不用再提任何理由來辯解,馮德恩,你是罪無可逭,決難饒恕,我也知道你既存叛心,便不會就此認命,不過懲罰大逆倒不必挑揀地方,哪裡方便哪裡行事,現在,你就準備接受報應吧!」
隨著狄用疆的話尾,兩條人影閃了出來,馮德恩打眼一看,不由頭皮生麻,心跳加速,這兩個人他自然熟悉,那體型矮小、卻異常結實的一位,是「十八翻」衛王振,滿面病容,模樣要死不活的仁兄,則正是「病太歲」童光一都為「豹房」的獵手,亦是「豹房」僅存的一點實力了。
兩個人一現身,先向狄用疆行過禮,然後毫不猶豫的圍近馮德恩,他們的行動,顯然亦是早經安排,連話都不必多說了。
馮德恩猛一摔頭,雙手伸到腰後,抬腕翻時,已亮出他的一對「陰陽刀」來,他的這兩把刀與尋常的刀式不同,寬窄只有兩寸,刀首微微勾曲,而一把刀的刀鋒向外,一把刀的刀鋒朝內,陰陽兩面,頗見犀利!
「十八翻」衛玉振嘴唇緊閒,手上兩面斗大的銅鈸金華燦麗,閃閃生寒,「病太歲」童光則斜扛著他的「虎矛棍」,一副有氣無力的德性。
「豹房」的人,素來是冷酷寡絕,不講情份的,他們只知奉行命令,完成任務,任何舊誼故交的關係都影響不了他們的行動,冀圖網開一面或手下超生的想法,則根本就屬妄想;馮德恩深深明白這些人的傳統與特質,因此,他絲毫未存僥倖,心中的念頭,只是豁死一搏!
盯著馮德恩手中的「陰陽刀」衛玉振突兀銅欽互敲,「匡」的一聲嘹亮撞響,童光扛在肩上的「虎矛棍」已挑飛起來,猛搗馮德恩天靈!
「陰陽刀」倏忽絞翻,「鏗啷」一記便架開了棍頭,而衛玉振偏身暴進,雙鈸分揮,一斬馮德恩咽喉,一斬下盤,流芒閃爍,凌厲無比。
馮德恩的刀刃回彈,同一時間震出了衛玉振的銅鈸,雙刀猝分,又砍向正在逼近的童光,動作剽悍,有進無退,分明是不要命了。
衛玉振和童光亦決不示弱,二人交相撲擊,合攻夾殺,恨不能一時三刻便將馮德恩「就地正法」,替「鬼王旗」出一口怨氣!
這種自相殘殺式的拚鬥,看在狄用疆眼裡,當然別有一股不同的感受,他陰沉著面孔,眸瞳中充滿了怨毒,若非礙於身份,幾乎就想親自下場了。
雪地上,毒魄、南官羽、馮德恩三個人分成三撮在廝殺,而且情況都不算樂觀,此外,除了狄用疆未曾出手,尚另有一批「鬼王旗」的硬把子虎視眈眈,重圍之下,遠景更為可慮。
毒魄開始逐漸向馮德恩這邊移動,雖然移動的速度很慢,卻無形中一寸寸拉近了距離,他之所以這樣做,只有一個原由——他說過,要盡一切力量來保全馮德恩,既要保全馮德恩,隔遠了怎麼行?
現在,南宮羽正把他的銀槍幻化為圈圈光環,光環隨著他的身形遊走滾動,大冷天裡,這位「七巧槍」業已混身汗濕,喘息吁吁,他知道,他的敵人們也知道,均勢就快要轉變,越變對他越糟了。
一個閃晃中,毒魄忽然振吭高喊:
「南宮,還記得『江都』道上我和你的約定?」
槍飛槍掠,摻著點點汗水,南官羽略略一愣之後隨即回應。
「記得——」
毒魄鉤刃旋舞,緊接著道:
「如果形勢到了那一步,南官,你必須依照我們的約定的方式去做……」
迅速避過龍彪的循環六拳,南宮羽槍尖伸縮穿刺,又排開了遞來的六把利鉤,但是,他卻沉默著一時沒有出聲。
毒魄身形掠繞,有若驚鴻,聲音裡流露著明顯的焦急:
「南宮、南宮,你聽到我的話了?你明白我的意思?這不是充英雄、表義氣的時候,南宮,要留青山,就得留你這一座!」
銀槍在跳動,南宮羽咬牙迸出三個字:
「我明白——」
一側,狄用疆冷森的道:
「二位不用在那裡打啞謎,你們誰也走不了,通通都要打橫於此!」
毒魄摹地一個貼地躥起,彷彿一隻出洞攫食的狸貓,其快其急,難以言喻,商鰲大喝如雷,「龍頭杖」揮截不及,毒魄的「祭魂鉤」已石火也似脫手劈斬而出一目標竟是正在夾攻馮德恩的「病太歲」童光!
「虎矛棍」抖成一朵龐大的棍花,凶悍成性的童光竟仰身硬抗這突來的一擊,鉤刃切入翻滾的棍影之中「嚓」「嚓」兩響斬斷了棍頭上的兩枚錐矛,童光斜掠急躍。肩背上血彩已現。
「冷面金剛」勾維長身撲來,「方天畫戟」罩頂劈落,毒魄腳步交鍺,鬼魅般閃旋到勾維視線的死角,「祭魂鈞」驀往上揚,冷芒映處,指的正是勾維後頸!
人影飄現於虛無,說他來了,就毫無徵兆的來了——魏東籬的白玉蕭適時破空點到,沉厚的力道觸及鈞刃,毒魄但覺手臂倏震,人已搶出三步。
「嘿嘿」一聲陰笑,商鰲的「龍頭杖」居中揮至,嘴裡更諷刺不停:
「我早說過,今晚上場面不比以前啦,毒魄,你可嘗到,束手束腳,施展不開的滋味了吧?!」
毒魄尚不及有任何回答,丁慧又從幽暗中一躍向前,她的「蛇矛劍」炫漾著積雪的反光,有如一群四竄的銀蛇,毒魄微微抬頭,「祭魂鉤」「嘩」的一聲凝做一道晶瑩的匹練倒捲過去,匹練的舒展範圍,亦同時涵括了商鰲。
魏東籬的身法之快,簡直已到了「如影隨形」的地步,這邊,毒魄堪堪逼退了商鰲與丁慧,他的白玉簫已翩然臨頭,勾維也不迫後人,長戟飛掠,狀如衝鋒陷陣一般緊跟著殺到。
一直凝視觀戰的狄用疆,不禁微露笑容,信心自見——手下個個用命,且在絕對優勢的情形下,勝算應該可期,不但可期,當屬眼前才是。
每一個人都是一個迥異的個體,因此,人與人之間的思想觀念便難以盡同,狄用疆有他的看法,毒魄亦有自己的打算,而照毒魄的打算,雖然後果一樣可悲可慮,不過,卻要比狄用疆的臆測壯烈得多!
魏東籬會合勾維再次展開夾擊、毒魄的反應已有了截然不同的轉變,他不再纏鬥、不再退讓,決死的心意既定,他就要拿血和命來搏鬥了。
白玉簫的來式晃搖不定,簫端所指,包含了周圍丈許的任何方位,長就飛撅,籠罩的是上下兩度空間,在魏東籬與勾維的念頭裡,毒魄這一次只怕不易全身而退,多少都得綴補點什麼下來。
就在這時,毒魄鉤刀驟出,弦月似的寒芒猛擊來蕭,他的身軀更隨著拋鈞力道猝然吊升而起,在離地七尺的距離全身倒翻,「祭魂鈞」「霍」的一聲波顫幻化為回捲的天河,眨眼裡已把勾維連人加戟一齊捲入!
紫電精芒迸濺成湧蕩的光濤,長戟斷裂為各種不規則的殘鐵,合著血肉肢體浮沉於透亮燦麗的光河中,情景好不慘厲!
魏東籬自半空暴瀉而下,白玉蕭剎時抖映出千百朵蓮瓣似的冷焰聚射毒魄,毒魄的「祭魂鉤」光華浸漫,像潮水一樣往回橫溢,兩個人的身子乍觸又分、俱在流閃穿擊的芒彩中翻滾不停!
於是,笑顏僵凝在狄用疆的臉孔上,驚愕憤怒的表情替代了方纔的自信,他近乎膛目的直視著兩條落地的人影——魏東籬沒有站起來,著地的同時人已翻倒,但見這位「鬼王旗」的首席堂主渾身上下傷口縱稜,脖頸位置更綻裂開一道可怕的血槽,鮮血泉湧下,他瞑目張嘴,五官歪扭,已經完全不像原來的魏東籬了!
毒魄腳步踉蹌的在雪地上勉強站穩,灰白的臉色襯著他的滿頭銀髮,越見形容萎頓枯槁,他的唇角邊血跡殷然,左臂軟軟垂塌,連呼吸都顯得那麼滯重艱辛……可是,他卻直挺挺的站在那裡。
商鰲及丁慧甫始返過頭來,場面業已發生了劇變,眼看著遍地狼藉的血肉,走了原樣的屍骸,兩個人都不由驚得張口結舌,手足失措,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繼續下一步行動……
除了南宮羽和馮德恩兩邊的戰局仍在膠著,全場是一片死樣的沉寂,火把燃燒的「嘩剝」聲清晰可聞,再有的,就是週遭那一陣重似一陣的呼吸聲。
狄用疆仰首望天,似欲嘯而無聲,他的臉孔肌肉緊繃,一條條的紋褶更見分明,多少滄恨、多少痛惜,好像溢滿其中。
雪花、不知打什麼時候開始,又悄悄的飄舞起來,繽繽紛紛,宛似落下一聲聲歎息。
商鰲望了望丁慧,後者的容顏慘淡而扭曲,他又仔細觀察毒魄的現狀,看著看著,竟奇異的在唇角上浮起一抹陰冷的笑意……——
風雲閣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