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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天涯有窄路 文 / 柳殘陽

    方久壽舔舔嘴唇,道:「剛才講的是『獨堂』的情形,接著來談『奇堂』,『奇堂』的堂主,是『小蠍子』曹九,他的副手『一臂屠夫』馬震東,所屬三名『巡檢』是『白眼狼』潘少春、『妖瞳』姜泰、『棺材釘』賀森,『奇堂』主司內部安全,所以硬把子較少,小角色多;『孤堂』堂主為『通天秀士』公冶奇,這個傢伙老好巨猾,城府極深,打外表上看,『奇堂』的曹九比他歹毒,骨子裡,姓公冶的卻尤要陰損的多,公冶奇的副堂主是『惡虎』陳堅,陳堅的功夫不錯,但莽裡莽氣,只能算個老粗,下面也有三名『巡檢』,一個是『旋風拐』魏豪,一個是『雙頭蛟』李經,再來的一位叫毛恕前,人稱『毛三郎』的就是他……」

    毒魄沉聲道:

    「『鬼王旗』的這股實力還真不小。」

    方久壽賠著笑道:

    「我早就向毒老兄說過了,『鬼王旗』之所以能夠成名江湖,兩道揚威,可不是白揀來的,他們確然有他們的依持,有他們的本錢,別的不提,光這幫為首帶頭的,就個個不簡單,人人有行情,真要鬥起來,恐怕免不了得大費周章!」

    南宮羽重重的道:

    「天下原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方久壽,我們早就準備豁出去了!」

    毒魄卻是一點七情六慾也不顯,語氣十分平靜的道:

    「還剩下一個『寡堂』你沒說,『寡堂』之中,不知又是哪些英雄好漢?」

    方久壽忙道:

    「回毒老兄的話,『寡堂』堂主,本名勾維,號稱『冷面金剛』,是個不苟言笑、穩重踏實的人物,平素行事,一板一眼,毫不馬虎,他的手下人,對他向來敬畏有加,在他面前,連句大聲話都不敢講;『副堂主』『邪門扁擔』刁昌的個性卻正好與勾堂主相反,姓刁的玲瓏透剔,處世圓滑,見風轉舵的本領可謂一等一,吹牛拍馬,皆不露痕跡,也只有他,才能侍候得勾堂主熨熨帖帖,『寡堂』之下,設有四名『巡檢』——『雙輪王』藍偉、『一竿子』羅瑞、『怒杖』軒轅彤、『毒拐』雷傑……」

    點點頭,毒魄道:

    「就這些了?」

    方久壽乾笑著道:

    「我的天,毒老兄,這還不夠嗆啊?單是這一票凶神,就有你忙活的了。」

    毒魄吁了口氣,道:

    「老實說,『鬼王旗』之中,的確是好手如雲,能者輩出,頗為不好相與,以我們如今的狀況,最佳的因應方式,乃避免正面對仗,改以伏襲狙擊為主,否則,一旦陷入圍陣,獲勝的機率就渺茫了……」

    方久壽又道:

    「毒老兄,請恕我直言,假設二位不存心找人助拳,只打算憑二位的力量硬拚,不管是明火交鋒或者是偷襲暗打,都是一樁非常冒險的事,你有你的妙策、他們亦有他們的計謀,誰也不可能算無遺算,往『都江城』的路上,毒老兄你遭到『豹房』截堵,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毒魄道:

    「多謝你的忠告,並不是我有意逞能,問題在於實際上的困難,方久壽,人生一世,可以賣命的朋友並不多,何況,即使有這種朋友,人家的處境也不能不加以考慮……」

    方久壽搔著後腦勺道:

    「你總是這樣盡心替朋友設想,好固是好,毒老兄,但你自己可就麻煩了。」

    毒魄神態安詳的道:

    「也沒有什麼麻煩,傾力一搏生死而已!」

    南宮羽若有所思的道:

    「要找人,也不見得難找,只看實際上是否有其必要,毒魄,賣命的朋友就算不多,淵源更近的關係尚非闕如,你的靠山硬得很哪。」

    方久壽忙問:

    「南宮老兄,毒老兄的靠山是誰?」

    毒魄向南宮羽投去戒惕的一眼,故作淡然的搶在前面道:

    「南宮乃是附會之言,我孑然一身,浪蕩江湖,何來什麼靠山?」

    南宮羽微微笑道:

    「你向來慣於一肩承大任,獨力抗風雲,便打落門牙也和血吞,不過,這次的形勢,與往常大有不同,毒魄,到了關節上,無論你是個什麼想法,我則自有計較,腦袋砍下來可以,卻不能叫人白砍!」

    方久壽頗有同感的道:

    「還是南宮老兄較有變通,毒老兄的性子,未免稍嫌剛拗了……」

    毒魄無所謂的笑笑,改口道:

    「方久壽,咱們暫且不談這些,我問你,『豹房』現在還剩下六名『獵手』,除了你們頭兒商鰲與受傷的崔秀之外,其餘四個還有哪些角色?」

    方久壽像背書似的道:

    「『灰鶴』李乘風、『活屍』仇再生、『十八翻』衛玉振、『病太歲』童光;這四個人都是好手,李乘風擅長輕功,他的修為決不在阮無影之下,仇再生不但人如其號,看起來就和一個剛從墳墓裡挖出上的生屍一樣,他那一手罕見的『跳屍步』尤稱怪異,可以完全不按章法,且違反力道的慣性,二位一朝遇上,務須小心防範,衛玉振的翻騰技巧無出其右,莫說『十八翻』,即使連續一百八十翻也面不改色,此人動作特快,每在凌空折旋中傷人於無形;再談到『病太歲』童光,姓童的表面是一副奄奄一息,就要斷氣的德性,實則凶悍之極,狂暴得幾近病態,二位千萬不要受惑於他那要死不活的外貌而稍有輕忽,否則就上大當了……」

    南宮羽感歎的道:

    「『鬼王旗』果然名副其實,不愧稱做『鬼王旗』,旗下任什麼妖魔鬼怪都有,照方久壽所說的這種情形,可的確有得鬥了!」

    毒魄容顏凝重,燈光下,蕭蕭的銀髮益加襯托出他心境的悒鬱:

    「路,總歸要走下去,現實,也不能不面對,儘管面對的這個現實相當痛苦——南宮,你該明白我當初不邀你參予此事的苦心了吧?」

    南宮羽挺挺胸膛,大聲道:

    「我並不後悔趟了進來,一點也不後悔,毒魄,因為我賺得一個『義』字,縱然因此而丟了性命,我賺得這個『義』字業已滿足!」

    方久壽的臉色有些尷尬,他訕訕的道:

    「二位真是肝膽相照,義映雲天,拿我同二位一比較,委實是太渺小了……」

    眼神柔和的看著方久壽,毒魄緩慢的道: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方久壽,我說過,各人都有不同的處境、多方的顧慮,若因涉及顏面或意義勉強承諾什麼,那就失之幼稚了。」

    頓了頓,他又道:

    「往後去,你有什麼打算?」

    方久壽笑了笑,笑得十分酸澀:

    「這次開始行動之前,我已經有了計較,如果圓得了場,我就跟他們回去繼續廝混,假使圓不了場,我只好盡可能逃之夭夭,眼下的光景,當然是圓不了場啦,『鬼王旗』不但是你們的死敵,也是我的一帖催命符,這『臨陣畏縮、叛幫潛逃』的罪名無疑是扣定了,除去遠走高飛,還有什麼法子?」

    南宮羽問:

    「你身上的盤纏夠麼?」

    方久壽咧咧嘴,道:

    「既然事先有了計較,少不得預做收拾,我早就把我那點私蓄揣了起來,設若省吃儉用,三兩年的嚼谷應無問題,過了這段時間,使得另找進帳啦。」

    望了毒魄一眼,南宮羽道:

    「怎麼說?」

    毒魄道:

    「照你的意思吧,南宮。」

    略一沉吟,南宮羽從懷裡摸出一隻杏黃色的長方形錦囊,他啟開囊口,打折頁問挑出兩張銀票,對折之後擺到方久壽麵前:

    「這是毒魄和我的一點小意思,兩張銀票合計是四千兩銀子,請你收下。」

    方久壽的唇角抽搐起來,胸口起伏,雙目淚光湧現,模樣相當激動;他忽然離坐側身,衝著毒魄與南宮羽長揖到地,語聲裡帶著哽咽:

    「多謝二位的厚賜,在此前程茫茫,不知所寄的逆境下,我也就靦顏領受了,二位對我的大恩大德,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南宮羽拱拱手,笑道:

    「不用客氣,毒魄和我都是過來人,我們明白『生活』是怎麼一回事。」

    是的,方久壽也知道「生活」是怎麼一回事,尤其在陌生的環境、面對幽渺的未來,生活便不止是一種負擔,更已變成折磨,日子得挨下去,如若欠缺挨下去的本鈿,那一天又一天的辰光,便彷彿是層層揭皮了。

    在「八槐厝」這片小鎮上,毒魄與南宮羽已經耽了快半個月,半個月裡,日子過得挺悠閒,除開吃睡,就是鎮內鎮外瞎遊蕩,看來似乎無所事事,實際上毒魄是藉著這段時光在養傷,只等他的傷勢完全痊癒,就準備再次向五十里外的「鬼王旗」總壇動手了。

    如今,他的傷已差不多十成好了九成,裡外都長合了口,他在盤算,再將息個三兩夭,即可披掛上陣,接續以眼還眼、報仇報冤。

    剛用過午膳,毒魄本想轉回房裡盹一盹,南宮羽卻精力過剩的非要拖他出門溜躂溜躂不可,拗不過南宮羽,他只好隨同「伴侍」。

    外面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雖然有點冷,但陽光和煦,照在人身上相當舒但,特別有股子懶洋洋的鬆散味道,而碧空如洗,幾朵雲絮淡淡飄浮,看在眼裡,感覺上就更加心曠神怡了。

    南宮羽大大伸了個懶腰,然後拍了拍毒魄肩膀,笑啼啼的道:

    「快要入冬啦,毒魄,這種時序裡,可不容易逢上像今天這樣的好天氣,他娘的風和日麗,雲淡天藍,出來逛逛有多愜意、不強似窩在那斗室之中吃悶受憋?走鄉且容咱們盡興一遊……」

    毒魄笑道:

    「你今天心情不錯,說起話來就和唱歌一樣。」

    南宮羽步履輕快,將手上的槍囊權做枴杖,悠然自得的道:

    「樂子總自己去找,活在江湖,本已命苦,再不求點消散,一紓胸中塊壘,這日子還過得下去麼?」

    信步走著,毒魄邊道:

    「去哪裡逛?我看不要再到鎮上兜圈子了,合共南北一條土街,幾家小店,繞了這幾次,我閉眼都摸熟啦。」

    南宮羽目光四巡,點頭道:

    「說得也是,這片兔子不拉屎的嚴肅小鎮,實在叫人逛膩味了,我看不如順著朝北的道路往前走,聊做郊野踏青,走到哪裡算哪裡,反正逛累了就打回頭,嗯?」

    毒魄聳聳肩,道:

    「隨你的便。」

    兩人閒閒的沿著道路向北走,不片刻已出了鎮區來到郊外,其實小鎮本就冷清荒落,幅度又狹隘,鎮裡鎮外幾乎是同樣的幽僻。

    深深吸一口氣,南宮羽目眺遠山層巒,近觀田野林木,興致孜孜的道:

    「是該常常出來走一走,人與大自然多親近,精氣神便都充沛豐潤了,毒魄,這陣子,你不覺得心胸特別爽朗?」

    毒魄笑道:

    「除了窩在小客棧養傷的這段日子,我接觸山野荒原的機會可就大多了,所以沒有什麼異常的感受,山仍是山,水還是水,蔓草莽林也依舊是蔓草莽林,不見得比平日裡多一份新鮮。」

    南宮羽嘀咕著:

    「真他娘的煞風景!」

    毒魄無可奈何的道:

    「這是情緒問題,南宮,我沒你那麼曠達、只要想起飛星,想到我對她應盡而尚未盡全的責任,風花雪月,便全化灰揚煙滅……」

    南宮羽不以為然的道:

    「你如今就正在替飛星盡責任哪,只是偷閒小憩片刻,並不算罪過,毒魄,犯不著這麼折磨自己,逼迫自己,看開點,對你有益無害!」

    毒魄形態索落的道:

    「我不是看不開,只是心頭沉重……南宮,那種鬱悶,不說也罷。」

    靜默半晌,南官羽道:

    「你身上的傷,差不多快好了吧?」

    毒魄略微活動雙臂,並側腰扭肩:

    「不礙事了。」

    南宮羽道:

    「我知道你心裡急,事情不到結束的當口,你將永遠神魂難安……毒魄,我看這樣吧,明天再歇上一天,後天我們開路『抱固嶺』,狠狠和『鬼王旗』幹一票!」

    毒魄淡淡的道:

    「這樣做,會不會稍嫌急躁?」

    「嗤」了一聲,南宮羽罵道:

    「少給我來這套口是心非,姓毒的,你那點花巧,別人不明白,我還搞不清楚?」

    毒魄的眼瞳裡含著笑意,聲音也活絡了:

    「老友到底就是老友。」

    南宮羽用腳尖踢飛了一塊石頭,忽然有些感慨的道:

    「毒魄,方久壽走了有十好幾天了吧?」

    算了算,毒魄道:

    「十三天整了,他是我們到達『八槐厝』的第二日午間離開的,一晃眼,十三天啦,辰光過得真快……」

    南宮羽遠望雲天,喃喃的道:

    「這小子如今不知流落到什麼地方去了?現在想想,姓方的人還不壞,身處這等走投無路的困境下;猶幫了我們不少忙!」

    毒魄道:

    「十三天是一段很長的時間,十三天裡,足夠一個人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如果方久壽仍然按照他原先的計劃去做,此刻必已在千里之外,南宮,千里之外的任何一點上,我們找不著他,也沒有別人找得著他。」

    點點頭,南宮羽道:

    「不錯,也沒有別人找得著他……」

    毒魄低聲道:

    「但願姓方的多福多壽,吉祥平安。」

    南宮羽哼了哼,道:

    「你是該送他這兩句祝詞,說起來,他的前程,可不全部毀在你的手裡?」

    毒魄眉梢子輕揚:

    「以方久壽的條件,他在『鬼王旗』之內能有什麼『前程』?尤其『豹房』的任務特殊,可謂步步凶險,待久了,難保不出差錯,早早脫離,是福非禍,南宮,明確的說,我是救了他!」

    南宮羽揶揄的道:

    「救了他?眼瞅著方久壽就得挨餓受凍了,這也算救了他?」

    毒魄拂去衣袖上的一抹微塵,笑道:

    「挨餓受凍,總比橫死要好,何況,他身上尚有一筆底帳,若妥加運用,日子還有得過,南宮,人想活長遠,就必須看得長遠……」

    南宮羽道:

    「娘的,說來說去,好像全只你有理!」

    抬頭望見路邊一叢青竹,竹後隱約露出一角灰石,毒魄捶了捶大腿,道:

    「有點乏了,那邊坐坐歇歇腿吧?」

    南宮羽嘿嘿一笑:

    「就他娘這麼幾步路就走乏了?我說毒魄,你的身子骨約摸還沒有徹底恢復過來吧?」

    毒魄道:

    「不然,人要常活動,持續力才越長久,我這些日來懶散慣了,筋骨難免稍覺僵硬,不比平時那般頑健,其實只要略加鍛煉,很快便可一如往昔。」

    南宮羽抹了把臉,道:

    「但願是這麼碼事。」

    這一大片竹叢,掩遮的面積還真不小,修復搖影,青碧瀉地,方圓丈多的範圍全攏在竹陰之下,現在已是秋未冬初的季節,不覺得那種幽涼的爽意,若是換成盛夏溽暑,這等沁心的蔥鬱,簡直不啻人間天堂啦。

    那條灰石便橫在竹叢一角,石面平整光滑,顯然經常有人在此慈坐,只是如今時令不對,這裡倒透著冷寂荒僻了。

    南宮羽首先一屁股坐了下去,順勢支起一條腿來,邊懶洋洋的道:

    「地方挺涼快,就是節令沒湊上,這個時候坐在此處,敢情是喝風來的。」

    在灰石的另一頭落坐,毒魄笑道:

    「暫時歇腳而已,你就少在那裡挑三揀四了。」

    望著頭頂婆娑搖曳的竹稍,南宮羽手搭在膝蓋上,咂了咂嘴:

    「我說,毒魄啊,此時此地,要是再來上一壺酒,光景豈不更美?」

    毒魄道:

    「你就省省吧,現在喝酒,也不嫌大早了點?」

    南宮正要說話,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轆轆的車輪滾動聲,間或夾雜著馬匹的噴息聲,聲音由路的那頭往這頭移近,沉沉甸甸的,並不算快。

    毒魄背過身來,從竹叢的空隙中朝外打量,放輕了嗓調道:

    「有輛篷車過來了,雙轡口的,看樣子、像是已經趕了不少路……」

    眨眨眼,南宮羽低聲道:

    「聽那車軸轉動、牲口吃力的吁喘聲,毒魄,我敢向你打包票,這輛篷車上一定載得有不少東西,只要看看東西的體積,我就能夠猜出大概是些什麼內容!」

    毒魄失笑道:

    「南宮,你這口氣,完全是土匪棒老二的調調——」

    南宮羽道:

    「雖不是土匪棒老二,幹我們這一行卻得任什麼江湖門道都要涉獵,不必樣樣精通,但須般般粗曉,否則,吃虧上當的事情就多了!」

    毒魄挺腰坐正,道:

    「還是少看人家為妙,搞得不好,真把我們兩個當作剪徑的毛賊了……」

    就像是在回應毒魄的這句話,急這的蹄聲宛若驀然響起的悶雷,那麼突兀的滾地而來——從路的另一個方向滾地而來,恰巧正衝著篷車的前道。

    來的是三人三騎,塵沙飛揚中,三乘健馬奔勢如狂,霸氣凝形,頗透著張牙舞爪的味道!

    這三個不速之客,大概早就埋伏在前面什麼地方,拿中間這段距離做為衝刺,好造成震懾聲勢,目標似乎便是那輛篷車。

    當然,正在行進的篷車立時停止下來,並且匆忙讓向路邊,三人三騎呼嘯而過,卻在超越篷車的剎那間又掉頭圈回,一前一中一後各佔據點,把篷車卡在路肩。

    車前座上,一個是車把式,另一個是年紀輕輕的小伙子,兩入一見這等陣仗,就知道情形不妙,車把式臉色大變,急急拋韁丟鞭,雙手抱頭縮回座裡——這是驢馬行的行規,遇上強人打劫,舉凡採取這種反應,便表示自己僅為雇工,與事主無涉,一般來說,擺出此等姿勢,雖嫌窩囊,卻也經常得以保命。

    車把式能夠置身事外,小伙子就難耍這一招了,因他不是車把式,他的身份容不得他臨難苟免,眼見旁邊的夥計豉觫在座上,他只有硬著頭皮、扮出笑臉,朝馬上的三位拱手哈腰:

    「三位英雄好漢,小的馬化龍,是『邯縣』『正盛皮號』的管事,這邊廂先向三位請安了——」

    竹叢後,等毒魄和甫宮羽看清楚那三個騎士的嘴臉,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真正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來人不是別個,竟然是「血爪金刀」屠長青,及屠長青手下,那位頂了顆西瓜腦袋的許榮,只另一員卻未曾見過,招風耳、八字眉,臉孔佈滿麻坑,一張尊範,亦不堪恭維。

    那小管事馬化龍上開口,位居車前的屠長青先是陰淒淒一聲冷笑,接著揚起面孔,雙眼看天,用濃重的鼻音發話道:

    「馬化龍,咱們有樁難處得煩貴寶號幫襯幫襯,這件事,恐怕你作不了主,我看,還是請篷車裡你們錢掌櫃的出來見見面吧。」

    馬化龍猶豫了一下,賠著笑道:

    「這位英雄,小的雖不是江湖人,但道上規矩尚知一二,不曉得英雄有些什麼事要我們掌櫃的效命?是否可先示知小的,說不定小的也能夠拿拿主意……。」

    屠長青臉色一沉,暴辣的道:

    「混帳東西,你一個小小的管事算是老幾?爺們的營生豈是你擔當得了的?還不快快把錢侗那老王八蛋叫出來,莫非都想尋死?」

    馬化龍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只好連聲回諾,戰戰兢兢的從前座爬下,繞到車後,向垂掛著車簾的車內說話:

    「大掌櫃……我們遇上麻煩啦,人家非請掌櫃的出面不可,你老是不是能出來拿幾句言語?眼前的場面,小的怕是頂不住……」

    車簾掀起,一個肥頭大耳,滿面紅光的胖子探出身來,這人穿著團壽字的青夾袍,頭紮方綢中,一腿跨過車的後檔板,大概因為心情緊張而使重心稍偏,整個人竟跌將出來,要不是馬化龍能及時拖了一把,險些便摔個四腳朝天。

    鞍上,屠長青注視著越趄來到近前的胖子,摹地大喝一聲,宛著霹靂:

    「你就是『正盛皮號』的錢侗?」

    胖子混身的肥肉驟然抽搐,眼皮急跳,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臉色也即刻由紅轉青,模樣像是隨時都可癱瘓下去,一邊的馬化龍瞅著不對,趕緊搶前兩步,攬腰扶肩,這才勉強把胖子扶住——

    風雲閣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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