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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文 / 柳殘陽

    曙色方露,雲霧迷漫,晶瑩渾圓的露珠在葉便間閃動著晶顫的光芒,這原是晨間最寧靜的一刻,但在霸天嶺——這份恬逸適寧的景致卻早已因為三個怪異的人影而破壞無遺了,這三個人以居中為道,身罩大紅衣袍,頭頂大毛氈帽,足踏薄履,一雙目光炯炯生寒,帶著左右的漢子,緩緩在三塊並排的石頭上坐下,左邊的漢子顯得癡胖,一件黃袍與他的身材極不相襯;垂目盤膝,彷彿與任何人都無關一樣,右邊的倚石而蹲,兩道眉毛濃而且黑,卻獨獨缺了一隻耳朵,與綠袍一映,極為不配,但這三個長袍怪人卻安之若素,靜靜地坐在那裡,不言亦不動……。

    朝陽美艷的光芒似道道金光般灑落下來,照在三個人身上,有若泥塑一樣,一會兒,遠處響起一連串蹄聲,這陣蹄聲時密時淡,卻十分有節奏……。

    紅袍漢子一擺手,道:「擺上吧。」

    黃袍漢於喏了一聲,從袍子裡拿出一塊紅色令牌,斜斜的擲射在來路當中,只見那令牌上寫著:「天下獨尊三,朝奉令。」

    蹄聲漸漸接近,只見一行數騎,緩緩行來,這些漢子跨騎躍來,在霸天嶺一飄而落,目光朝這三個人一望,接著看見了那枝令旗,他們似乎誰也不認識誰,當先那個漢子拍拍身上的灰塵,從懷裡拿出一個盒,恭恭敬敬的棒在手裡,謹慎地在令旗前停下,道:「太湖白雲飛朝奉三尊東海夜明珠一顆……」諾,一顆碩大如指拇般的夜明珠閃閃生光的盛在盒子裡;恭恭敬敬放在令旗前,那三個如泥塑的人連動都沒動一下,僅淡淡地瞄了一眼,那紅袍之人揮揮手,示意退下,那副狂傲的德性,瞧在任何人眼裡都會有氣,而太湖白雲飛,堂堂太湖水上巨寇,彷彿遇上大赦一樣,感激的朝令旗恭身一拜,轉身跨馬而去,頭都沒回一下。

    緊接著黑衣老婆子,樸素無比地依樣獻出一件純金的巨碗、朝令旗—拜,恭身道:「三手婆婆朝奉金碗一個……」既然有三手之稱,不用說,一定是個偷字輩的人物,她顯得十分寒愴.但能獻出這麼—只罕見的金碗也不簡單,揮手之下,她也感激的退下。

    「大力鬼五朝奉玉瓶一隻——」

    「莫之鼻朝奉水晶蛋一個……」

    「唐全朝奉玉馬一對一一」「武丁朝奉朝鮮果盤一個……」

    獻上朗奉之物,無—不是價值連城之物,而這群獻寶之人沒有一個不是黑白兩道響噹噹的角色,這三個漢子對這些稀有古怪的寶物名器,顯得並不太熱絡,彷彿早已司空見慣一樣,他們看看那些一個個離去的人,已差不多了,嘴角上不禁現出一絲詭譎的笑意,目光全落在最後兩個人的身上。

    一個是雙足已廢了持著雙拐的老人,他雙手挾著枴杖,一停一頓地跑來,伸出抖顫的雙手,道:「吳天龍朝奉黃金十兩!」

    那黃袍漢子不屑地道、「黃金十兩!」

    吳天龍面上一黯,苦澀地道;「我雙腿已毀,無法再在道上做買賣,全年的進帳,僅有這黃金十兩,略表寸心,尚請三位笑納!」

    那黃袍漢子鼻子裡傳來—聲冷哼,一柄寒光四射,森冷無比的匕首,有若晴空閃電般的疾射而來,那老人似是沒想到對方會驟下毒手,哎呀一聲大叫,那柄匕首已射進了他的心坎,倒地氣絕而死,雙目瞪得像兩隻銅鈴,有種死不限目的餘恨最後那個少年僅二十出頭,長的白皙細嫩,精光炯炯,瞥了死去的老人一眼,吊而郎當地緩緩行來,朝令旗拱拱手,剛要掏東西,那居中的紅袍人道;「桑小喬,你免朝奉!」

    那少年桑小喬拱拱手,道:「那要先謝謝你紅衣使金鎖子了!」

    他似乎根本沒把這三個人放在眼裡,依舊是那副放蕩輕狂的樣子拱手轉身,便欲離去。

    「慢著!」

    桑小喬像是早已預料到一樣,回身淡淡灑灑的一笑,一雙目光冷鋒銳利地盯著這三個使者身上,道:「還有什麼事?」

    金鎖子嘴唇一綻,森冷地道:「你雖然不要朝奉,可是三尊有令渝傳給你,給你一次表現你自己的機會。限你十日之內辦到……」吸了口氣,桑小喬淡淡地道:「說吧,我早知道會有事了,三尊何曾會白白放過一個人,金鎖子、銀練子、鐵箍子,我桑小喬不怕你們回去怎麼說,有一日、我會和三尊明陳事理……」憤憤地呢了一聲,金鎖於沉聲道:「限你十日內拿毒尊敖楚戈的頭顱!」

    心弦劇烈地顫了顫,桑小喬道:「殺敖楚戈,這令渝我怕難以接受了。」

    銀練子冷冷地道:「沒有你拒絕的權利,這是令諭——。」

    桑小喬聳聳肩,輕佻地道:「三尊明明知道我和敖楚戈是朋友,為什麼還要派我執行這個任務,我不解,殺人總要有個理由。敖楚戈獨來獨往,既不犯我,我們又何必去犯他。況且這個人比九頭鳥還難纏,遇上他,不死也得脫層皮,三尊難道不知道其中的厲害關係……」金鎖子冷冷地道:「這只怪他有個『毒尊』的綽號,與三尊名諱犯沖,再說,這個人夜郎自大,與我道朋友處處為敵,多少買賣都壞在他的手裡,桑小喬,這就是理由!」

    桑小喬淡然地道:「請三尊另請高明,我不接受!」

    金鎖子叱道:「你敢,桑小喬,三尊的令諭從不更改,十天之內我們等你消息,這段時間,對你來說已足夠了,因為你知道在什麼地方能找到姓敖的,也知道他的習性……」說完,金鎖子略略示意,銀練子和鐵箍子將那些稀世之物,全搜進了一個袋子,長聲一笑;空中幻起紅、黃、綠三道人影,瞬快的消逝在霸天嶺……。

    桑小喬莫可奈何地長歎—聲,落寞的孤寂走著……。

    他——

    桑小喬似乎已有了幾分醉意,但他卻一杯—杯的直灌下去,他需要酒,需要酒來麻醉他,搖搖幌幌的,他斟滿了盈盈的杯子,朝坐在他對面的敖楚戈舉了舉杯,然後一口灌進肚子裡,咯咯兩聲,酒沿著嘴角流下來,抹了抹嘴唇,道:「敖大哥,你也乾一杯!」

    淺淺淡淡地一笑,敖楚戈道:「桑小弟。你今天與往常有點不同,平常,你是滴酒不沾,你說過,酒會亂性,會誤事,今天,你好像存心要把自己灌醉,這倒底為了什麼?難道你心中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告訴我,大哥會替你想個辦法……」一臉的紅潤,一臉的迷惘,桑小喬的眼睛紅紅的泛射著令人寒顫的冷光,搖了—搖頭,苦笑道:「暫時不行.先喝酒。」

    —搖頭,敖楚戈道:「我很難苟同你的說法,咱們是江湖人,江湖人就該有江湖人的本色,有話、痛痛快快地說了出來。」

    桑小喬沉默了片刻,道:「我只有藉著幾分酒意才有勇氣把話說出來……」—怔。有若利劍般的目光緊緊地落在桑小喬的身上,敖楚戈突然覺得他這位年輕朋友變了,橡—層霧圍繞著他.使人看不透,分不清,仿如他有種莫名的苦痛和難處,他很看重桑小喬,自始至終都把他看成朋友、朋友有事,他義不容辭地該幫助他,他問道:「我聽著!」桑小喬嗚咽著道:「現在,你我還是推心置腹的朋友,咱們在這片小酒店裡把酒言歡,暢吐離情,待會兒,我離開後,你和我都會為著不同的目的而互相對立,那時候,你眼裡的桑小喬巳不是原來的桑小喬,他是唯—要置你於死地的人!」

    滿頭霧水,—片的玄迷,敖楚戈縱是天縱其才,也想不出桑小喬要殺他的理由,人的感情真是難以理解,—會兒親密如友,一會兒冷冰如仇,上蒼給予人的血肉,為何又再給予友情恆移的不定。桑小喬是倏熱血漢子,講交情,重義氣,何以,短短數日有著如此的差距,難道入真是善變麼?原因是否定的,除非這個人在某些特定的環境裡受著某些的壓迫……」冷靜的思索了一會,敖楚戈道:「你殺我,我不怨你、江湖上原本就是這麼一回事,時友時敵,但是,我要死得明明白白,像你這樣只說了『我殺你』王個字。對我來說,這不能予人心服口服。桑小喬,死並不可怕,死得不明不白才可怕……」抓起酒罈子猛地喝了一大口,桑小喬道:「許多事不必說得很明白,我只能告訴你,你那『毒尊』兩個字犯忌。有人不喜歡那兩個字,包括我在內——」長聲一笑,敖楚戈道:「你身不由已——」桑小喬哼了一聲道:「老朋友了。你看我會是那種人麼?」敖楚戈沉思道:「我由你內心的痛苦上,已猜出了七八分,桑小喬,你要我死,我願意為朋友死,但,在我死前,我需把原因弄明白,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後,你再動手,那時候我會斟酌這樣的死值不值得……」桑小喬呢了一聲道:「我並沒有打算現在動手,因為我喜歡人在極清醒下做這種事,尤其我的對手是你,你是個可怕的對手。」

    敖楚戈哈哈一笑道:「你高估我了,桑小喬,我跟你一樣平凡,一樣有血有肉,重感情,我也講道義,不瞞你說,我不願意咱們的友情就此而斷,老實說,人都會懷念過去。」

    斬釘斷鐵地一搖頭,桑小喬堅決地道:「不,把過去通通忘掉,像從來就不認識,樣;你可以把我看成罪該萬死的惡徒,那樣動起手來,雙方都不會顧忌,你是個劍手,懂得劍道的道理,最忌容情,咱們這是各憑本事,千萬別念過去……。」

    說完將空酒罈子甬出酒樓外面,仰天一聲大笑,抓起放在桌邊的長劍,朝店外行去,臨去。回頭道:「三無後,我會殺你!」

    最後這幾個字說得好冷,冷得有若寒天裡的冰渣子,透進敖楚戈的心坎裡,他楞楞地望著桑小喬那搖幌的身影,喟然地一聲長歎,無名的懊惱和沉重紛至杏來,這就是朋友,朋友會在一瞬間反目,顯得絕情又意外……目光—凝,他看見了灑,酒入愁腸愁更愁,明知是愁,他還是毫不猶疑地灌進了肚子裡,酒雖淡,有種辛辣的感覺,忽然。

    他腦子裡因為一杯酒而閃顯出了—個人影……他喃喃地道:「黃三泰!」

    黃三泰那佝僂的身子隨著歲月而顯得更何樓了,他手中拿著那根已枯黃的魚竿,斜靠在大湖邊,蒼白的髮絲,看起來更老態,一雙佈滿紅絲的眼珠子,緊緊的凝注在浮膘上,似老僧入定,這世間彷彿已離他遠去……。

    在他身後凝立了許久,敖楚戈心底裡忽然湧起了無數的歎息,—根竿,—蓑衣,隨著歲月埋葬了一個英雄的一生,誰也沒想到昔日翻江倒誨,腳跺四湖的英雄人物,會淪落到這—地步,會與湖為伴,以魚為生……

    良久,黃三泰蒼老地道:「你來了。」

    敖楚戈歎道:「來了。」

    黃三泰頭也不回,斜靠在那裡,淡淡地道:「你不該來。」

    訝異的沉思片刻,敖楚戈不解地道:「不該來的來了,怎麼三泰,有客……」喂,黃三泰道:「有,不是你,你走吧,這裡不該有你……」搖搖頭,敖楚戈輕笑道:「不會礙事的,老友,用這種方式對待老朋友,不覺得有點太薄了麼?唉,人情冷暖,總不會發生在你我身上!」

    黃三泰冷冷地道:「有事?」

    「看看你。」

    「僅僅看看,不會吧,老友,沒事你不會來,說吧,只要我這個老朋友能辦得到的,不會讓你失望一——」敖楚戈緩緩坐在黃三泰身邊,道:「不急,先談談你的客人。」

    並沒有立刻說話,黃三泰身上突然泛起了一陣晃動,彷彿年邁力衰,不勝支持—樣,他喃喃地道:「沒你的事,少管——」話末說完,斜入湖中的魚膘—顫。黃三泰迅快的—拉,水面上頓時出現了一條混身雪白的尺餘長鯉魚,他扯上岸後。將魚鉤輕輕卸下,歎息了一聲,道:「去吧,臨去還要殺生,我實在不忍……」噗通—聲,那條鯉魚已從他手中滑進水裡,瞬快而去……細細一揣摸黃三泰的話,敖楚戈只覺話中玄機重重,似有什麼事要發生,但他又想不出黃三泰倒底會有什麼事……。

    遠處,忽然飄來一陣琴音,那縷縷的琴聲似慕似怨,幽幽之聲不絕,傳入耳中,只覺心中酸酸如楚,弦然欲淚,黃王泰臉似白紙,那佝僂的身子不禁泛起了陣陣抖顫,他目含淚光,隨手將魚竿擲進湖裡,道:「崔三姑——」那是個女人,一個白髮蒼蒼的少婦,說她少婦並不過份,她雖然滿頭銀絲,但那張臉卻長得肉白細嫩,看起來絕不是個老太婆,她懷抱絃琴,幽怨的滿含殺機,瞪著黃三泰,那神情就像有血海深仇—樣……。

    黃三泰顫聲道:「三姑——」

    崔三姑冷冷地道:「很好,你果然在這裡等我——……」黃三泰慘然一『笑道:「我是在這裡等你,三姑。」

    崔三姑瞄了敖楚戈—眼,道:「你不該請外人……」黃三泰黯然地道:「—個朋友,無意碰上,他不礙事,你儘管請……」崔三姑餵了—聲,抖手擲出一枝令旗,「天下獨尊三,死!」

    令旗僅僅這幾個字,可是這幾個字卻有著極大的威勢,黃三泰有若見了鬼魅一般,恐懼的顫聲道:「三尊令一——」崔三姑道:「這裡有短劍一把,三尊賜你自裁,請快點上路吧,我還等著你的人頭回去覆命呢。」

    那柄劍刃有著深深的血槽,森森寒光,耀眼奪目,黃三泰居然連拒絕都不說一聲,抖抖嗦嗦地接在手中,仰天一聲長歎,已握住了劍柄,抵住了自己的心口上,敖楚戈越看越是不順眼,移身,拍落黃三泰手中的劍刃一一。

    崔三姑叱道:「你是誰,居然與三尊為敵!」

    焦慮而企求地,黃三泰道:「老友,別插手這件事,少惹火上身……」無懼的,昂著首,屹立在那裡有若一座山,敖楚戈目中閃爍著逼人的神芒,凝注在崔三姑的身上,道:「殺害一個無意江湖的老朋友,你不覺得太殘忍麼?崔三姑,不論三尊和三泰有何過節,今天,我敖某人接下了,有我在,誰也別想動他一指。

    除非你能先擱倒我!」

    是非只因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崔三姑那股子怨毒和憤恨,幾乎已全傾瀉在敖楚戈的身上,恨聲道:「好,三尊令出如山。從不更改,我崔三姑也是執法如山,今日,你要硬將這段樑子拖在身上,我崔三姑倒要看看你手底下有幾斤功夫,敢這樣打鴨上架,硬上。」

    這女人錚錚錚的撥了一下七絃琴,那只七絃琴在她手中宛如有著無窮的威力,震得敖楚戈一陣顫動,他是武學的大行家,略一聆聽對方的琴音,已知她在琴上功夫造詣不凡,心神凝注,抱元守一,道:「我就領教一下你手上指音!」

    崔三姑盤膝坐在地上,道:「請聽我一曲『邊塞無魂』……」一縷琴音彷彿來自九天幽境,忽忽渺渺的飄了過來,初時甚緩,幾響之後,由緩而疾,只風崔三姑的手指在琴上飛躍,僅見一片指影閃晃,而敖楚戈只覺心脈貫漲,耳中鳴鳴,眼前隨著那如魔般的琴音,幻化出許許多多的幻影,這些影像俱邪惡如厲,蓬亂的髮絲,碎裂的衣衫;有若厲鬼般朝他撲來,他只覺心恍神搖,幾乎克制不住自己,欲揮劍斬出,但那靈台間的一點空明,始終壓住他飄動的思緒……。

    剎時琴律已變,有若萬軍萬馬般殺騰而來,敖楚戈只覺眼前敵人伏現,懼是侵入中土的敵國之兵。他意思流閃,只覺自己昂昂七尺,殺敵衛國,是自己的責任,念頭一動,右手已去握劍,恨不能立刻殺敵陷陣……。

    他的身子方一移動,黃三泰似是忍受不住琴聲的侵襲,噗通一聲,掉進大湖裡,濺起的水珠落在敖楚戈的臉上,他腦中一清,急忙收斂心神,穩住不動——。

    「咚——」

    地一聲,崔三姑額際泛汗,那琴弦突然斷了二根,她啊地一聲,張口吐了一大口鮮血,身軀顫幌了一下,臉色蒼白得像張紙,雙日一睜,隨手將那具七絃琴砸碎在地上,日苗了水淋淋的黃三泰一眼,恨恨地道:「三尊不會饒過你們,黃三泰如果不是故意掉進水裡,如果你不把水珠濺到姓敖的臉上,我相信他快活不過今天,這筆帳三尊會慢慢算……」目光緩緩地落在敖楚戈身上,繼續道;「姓敖的,不要狂,你也狂不了幾天了,有人會收拾你。」

    說完。緩緩離去,帶著無限的恨意離去。

    敖楚戈不想說什麼,他一向不願意和女流去置辯什麼。

    但,他不明白,三尊倒底是何許人物?

    為何連黃三泰都寧死不拒,這個人在江湖上既然有腳跺四海的能耐,自己為何從來沒有聽過,他淡淡散散地道:「老友,天下獨尊三,這三尊倒底是什麼人?」臉色大變,黃三泰道:「這件事少問,少管。」

    頗不為意地—笑,敖楚戈道:「不問不管,成麼?老友,崔三姑斷弦之辱,橫手架樑之仇,三尊會放過我麼?老友。看三尊要置你於死的手段,就知道此人不是寬厚之人,他只怕早派人了!」

    黃三泰聞言惘然若失,他不想讓堪稱生死的老友捲入這場不該捲入的是非,可是,敖楚戈無意的捲入了,他不願意山自己的嘴裡將三尊的秘密揭開,但,這秘密總歸要揭開。江湖上和三尊有效者其眾。敖楚戈若和三尊為敵,只怕會引出許多敵人.在四面楚歌之下,敖楚戈能否穩操勝算,絕非—般人能預料了。

    他痛苦地一搖頭,道:「老友,三尊非普通人,這事暫時不說,我只想知道,你找我有什麼事?先談你的事。再說……」點點頭,敖楚戈似乎很能體諒老友的心境,道:「江湖秘辛,武林掌故,你懂的比我多,各家各派對你來說。如數家珍,我只想知道有浪蕩公於之稱的桑小喬的出身和來歷……」神色略異,黃三泰道:「你和他有過節……」敖楚戈—笑道:「談不上,但他卻非置我於死地不可……」黃三泰黯然地道,「老友,本來我不想告訴你三尊的事,但桑小喬要殺你,這就不同了,天下獨尊三,即指天、地、人三尊,江湖上雖稱他們為尊,背後卻有人稱其為魔.因為他們身份隱密,知道的人並不多,除非是他的徒子徒孫,三尊神通廣大。網羅無數高手,加上本身功力出奇的高,被網羅之人多少都會在三尊那裡得到幾手絕活,因此他們甘為其用,這些人屬下五門者居多,雞鳴狗盜,黑道梟霸,總歸一句話,皆是邪魔外道之輩,進了三尊門,有—規矩,每人每年都需朝奉一次,東西不在多——在奇,許多人為了朝奉而身敗名裂……」敖楚戈絕沒想到三尊尚是坐地收贓的頭子,他和桑小喬漿情莫逆,不幸他若和三尊扯上了關係,的確令人心痛——他苦笑道:「桑小喬和三尊有關——」黃三泰點頭道:「何止有關,桑小喬是個孤兒,那一身功夫大部分傳自三尊,他要殺你,一定是奉命行事,情非得已……」敖楚戈雙目精光一寒,道:「但願桑小喬能懸崖勒馬,不要再和三尊為伍——」黃三泰想了想道:「三尊門下有三個人員可怕——」敖楚戈哦了一聲道:「哪三個人——」黃三泰沉思道:「金鎖子,銀練子,鐵箍於……」目光煞機一湧,敖楚戈大聲道:「我就鬥鬥這所謂的高手!」

    朗朗話聲隨風飄傳出去,那堅定不移的口語,使黃三泰雄心陡發,隨著哈哈大笑,衝霄的笑聲,震得林葉簌簌而抖。

    濃濃的雲層,黑壓壓的在半空裡翻捲著,密集層疊的雲堆交戰般的在一起,沉悶的空氣裡有種被壓迫的感覺,隆隆雷聲忽裂般震吼著,豆大般的雨點隨著雷聲傾瀉而下,這陣密雷疾雨,和著狂風下個不停,風雨中,桑小喬站在雨地裡任狂風襲體,任雷雨錘擊,他望著漫漫的天空,自言自語地道:「我要清醒一下,讓雷把我擊死,讓雨把我淹死,讓風把我吹到遙遠遙遠的地方,永遠脫離這個塵世,那樣我不必再和敖楚戈動手,不要去殺害我的朋友,天哪,請你賜我智慧,告訴我,我該怎麼辦?」他的內心有若長矛和鐵盾般在互相交戰著,他不想和敖楚戈爭死鬥活,但三尊令出如山,他無法改變成命,也難以抗命,因為三尊所做所為,雖然極為不齒,畢競三尊對他有恩,他不是個忘恩的人,可是他和好友動手,那無異是置「義」字於不顧,在「思」與「義」間,他簡直不知該如何的取捨……。

    「錚」地一聲,一縷琴聲在雨中傳了過來,有若幽幽鬼域的森森涼風,他雙目如電般隨著琴聲望去,大雨中,崔三姑鬼魅般緩緩行來,她全身濕透,雨水如澆花般沿著髮絲流下來,在桑小喬面前停了下來。

    桑小喬冷冷地道:「你來幹什麼?」

    崔三姑道:「我來做你副手。」

    憤怒地大叫一聲,桑小喬道:「不必,殺敖楚戈是我個人的事,誰都不准幫忙,崔三姑,立刻離開這裡,否則,我會對你不客氣!」

    崔三姑笑道:「別倔強了,三尊說敖楚戈不是普通人物,一身功夫連三尊都對他推祟備至,三尊怕你有所閃失,所以派我來當助手,當然,我知道你和敖楚戈的交情,決不會做你不願他的事,我最多替你招呼著……」她一再的提出三尊,桑小喬頓時沒有說話,良久,他抹了抹臉上的雨水,長長地吸了口氣,道:「雨這麼大,他不會經過這裡了!」

    崔三姑肯定地道:「不,他一定會來……」訝異地瞪了他一眼,桑小喬道:「你怎麼知道?」崔三姑輕聲道:「昨天我特地去告訴他,說你在這裡等他,他不是一個失信的人,不管雨多大,他都會來!」

    雙目泛射著無盡的恨意,桑小喬怒道:「你多管閒事!」

    崔三姑一怔,道:「這怎麼能叫多管閒事,距離限定的日子還有兩天,萬一你在這兩天中不設沒找著他,豈不會誤了事!」

    桑小喬恨聲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處理,不用你操心,崔三姑,請你立刻走,否則,我會先殺了你!」

    崔三姑昂聲道:「我不走,我要親眼看見姓敖的倒下去,他阻止我殺黃三泰,已經是件極大的錯誤,又毀了我的七絃琴,這個梁於結的太深了,桑小喬,我知道你已得到三尊的真傳,一定會殺了他,這種難得一見的搏殺機會,我不會放過……」桑小喬火紅了眼,怒聲道:「既然你不走,我就先殺了你,你不但看不見我們的搏殺場面,連明天晨出的太陽,你也看不見了!」

    神色瞬間一變,崔三姑的心弦隨著一顫,桑小喬似是不給她有說話的機會,嗆然聲,長劍已撤出鞘外,一片耀眼的光華揮灑而落,嚇得崔三姑連移六次身形,才避過對方的一劍,那凌厲的劍勢,的確把她給嚇楞了。

    她顫聲道:「桑小喬,三尊不會寬恕你。」

    桑小喬移身而至,憤怒地道:「殺了你,三尊還會對我怎麼樣?」崔三姑突然叫道:「敖楚戈來了。」

    滂沱的雨絲中,一個人穿著蓑衣,戴著斗笠,踏著那泥濘的路面,沙沙的走來,步履沉重,帶起黃黃的水花,朝著雨裡的桑小喬和崔三姑看了一眼,停住了身子。

    崔三姑神色蒼白,身上居然泛起了輕微的顫抖。

    桑小喬這刻卻顯得十分平靜,半睜著那雙被雨水浸潤的眼睛,冰冷的凝注在敖楚戈身上,兩個人似乎誰都不願意開口講話,唯恐開口會破壞了這一刻微妙的氣氛,崔三姑卻緊張了,她覺得雙方隨時都有出手的可能,不自覺的挪移了一下自己的身子,朝後慢慢移退了幾步。

    終於,桑小喬耐不住這長久的沉寂,歎道:「你來了。」

    敖楚戈很艱澀地道:「來了。」

    桑小喬恨恨地道:「你為什麼要來?」

    敖楚戈淡淡地道:「我來應你的約、你不是約我麼?」恨得幾乎咬牙,桑小喬道:「你不該來。」

    黯然的歎了口氣,敖楚戈道:「是的,我是不該來,但我華競來了。」

    桑小喬痛苦地道:「那你再循原路走回去,像是沒來過一樣!」

    崔三姑聽得一楞,焦急的跺腳,道:「你……」怒叱一聲,桑小喬道:「住嘴,沒你的事。」

    淡逸的有著幾分輕鬆,敖楚戈搖搖頭道:「老友,你知道,我辦不到——」桑小喬大聲道:「你辦得到,只要你肯回頭,從原路回去!」

    嘴角一損,敖楚戈搖頭道:「太難了,老友,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很世故地向這位年輕朋友投了一眼,那一眼隱含著太多的瞭解和同情,雙方俱沉默的凝注在對方的身上,似乎想由雙方的眸光裡尋求那份曾獲得而又幾乎失去的友情,長久的沉凝卻隱含著濃郁的殺機,崔三姑恆定功夫畢竟不夠。首先煩燥起來,她焦慮地在旁邊距著步,額際竟泛起了汗珠,汗和雨交織著,連她都不知道這是懼還是怕,她真想迅快地離開這裡,她又想目睹一下最後的結果,因為那最後的勝負。具有太大的吸引力——終於,她忍受不了,驚寒地道:「怎麼啦,敢情這是旱天響雷——光響不下……」敖楚戈輕鬆地一笑道:「怎麼?崔三姑,屎堵屁眼——急啦。」

    蒼白中有著太多的懼意,崔三姑變色,道:「帚把星,邪了;姓敖的,你想找老娘……」敖楚戈哼了一聲道:「老子沒興趣,這裡沒你的事,閃一邊去。」

    崔三姑冷冷—笑道:「姓敖的,死到臨頭還嘴硬,我最看不慣的就是像你這種嘴上討便宜的人,你若有種先和我對上一陣,看看姑奶奶是否真怕了你!」

    她是個女人,心量和氣度上差了許多,一看敖楚戈根本沒將她放在眼裡,那股子怨憤和懊惱瞬快地在心底裡擴散開來,她不願忍也不能忍,因為桑小喬在旁邊,她不願讓桑小喬知道自己的懦弱和無能,所以她要出手了……。

    敖楚戈瞥了桑小喬一眼,道:「你同意麼?」桑小喬冷冷地道:「不同意,那樣人家會說我們車輪戰,勝之不武。」

    這句話不知道是說給敖楚戈聽的,還是有意說給崔三姑聽的,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崔三姑卻認為桑小喬有意掃她的面子,她天生就是脾氣倔,聞言將七絃琴一拍,大聲道:「幹嘛,桑小喬,你還怕我槍了你的生意?」桑小喬不屑地道:「不錯。」

    崔三姑賭氣地道:「我拼了受三尊的罰也要和他鬥一鬥。」

    桑小喬怒道:「好,你要鬥,你要狠,你去,我走,要是三尊問下來,—切的後果內你負,與我桑小喬可全然無關……」崔三姑料不到桑小喬會耍這一招、這不是鬥氣的時候.桑小喬說走就走,三尊的手段和凶狠她是瞭解的,那後果絕非她崔三姑能擔當得了的,心時懼意一生,疾快跨前—步,伸手拉著轉身欲去的桑小喬袖子,道:「好,我不管!」

    桑小喬甩開她的手,道:「滾!」

    崔三姑年歲不小,何曾受過這種氣,她像是有滿腹的委屈和不滿,恨恨地瞅了桑小喬—眼,悻悻地退在一邊。

    桑小喬長吁口氣,道:「老友,你知道,有許多事情是避免不了的。」

    點點頭,敖楚戈道:「我瞭解!」

    有著無限痛苦和歉意的桑小喬,臉上似乎有著抖露不盡的蕭索和哀愁,他聲音略為顯蒼啞地道:「不會怪我絕情?」搖搖頭,敖楚戈道:「不會。」

    欣慰的笑了笑。桑小喬臉上有如春風吹散了陰霧般的綻現出從未有過的快意和自然,這是友誼換來的諒解、是生死朋友間的心靈溝通,他滿足的道:「謝謝你。」

    底下的話不用說,效楚戈也明白,他輕聲道:「老友。今天你非置我於死地麼?」這是種試探。他不想將那最後的結果播弄得難以收拾,平心講,他不願意有桑小喬這樣的敵人,桑小喬不僅是個可怕的高手,更是個有深度的高手,有深度的人,他的劍法會隨著內心的意念而深淺,江湖上這種入不多,他憐才也愛才,但兩人的會面卻是一件最大的錯誤……。

    停了半晌,桑小喬艱澀地道:「不錯老友,我不能容情,更不會留情,生死之分只怕免不了.老友,雨密風疾,在這種場合,在這種地方,我們能生死論劍,縱然是死了,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敖楚戈頓首道:「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看法和說法都不失為一個劍客應有的風度,生不足歡,死不足懼,這才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來吧,老友,咱們別閒著了,你的『穿玉劍』是武林一寶,今日正好讓我見識見識……」剎時,桑小喬臉上的寒氣一凝,面寒心冷,這正是一個劍手最難孕育的一氣氛,而桑小喬卻能在一剎那間培養出來,這正是他厲害的地方,劍發如雷動,心要狠、手要毒,劍才會厲,敖楚戈僅從對方的氣色上已知道對方的可怕,桑小喬一心愛劍,七情六慾在他心坎裡不會影響他劍道上的霸氣……。

    一縷劍光隨著桑小喬那俐落的手勢顫起,在空中挽了個大花,森森劍氣幻化成細碎的銀芒,桑小喬寒聲道:「請出劍!」敖楚戈淡淡地道:「我的劍會在你攻擊到我身體前的一剎那出手,你不要顧忌我,老友,我對你也不會留情!」桑小喬一楞,道:「有這種劍法——」敖楚戈肯定地道:「有,東瀛扶桑島的劍法大多都是這樣的,劍出人亡,講究的就是一個『快』,你是個劍手,不會不懂得這個道理!」

    桑小喬似是領會了什麼,道:「我懂了。」

    敖楚戈含笑道:「那你還猶疑什麼,請呀。」

    桑小喬冷煞地道:「你注意了,我要搶先出手了。」

    劍氣一凝,寒芒四射,但見桑小喬的身子微微一弓,長劍平斜,身子和著長劍有若彈丸般地朝著敖楚戈的左肩上穿去。

    劍法凌厲,穩健得夠稱得上狠厲兩個字。

    而敖楚戈屹立未動,任那冷劍穿體,崔三姑看得一楞,大惑不解地僵立在地上,暗忖道:「姓敖的怎麼還不出劍?」誰都看出來桑小喬狠毒辛辣的劍氣已經攻到了敖楚戈的身體,任何人在這一剎那都會搶先出劍,而敖楚戈面色平凝,視若無睹般的站著不動,豈非怪事。

    桑小喬叫道:「敖楚戈,閃開。」

    他的劍法太霸道了,發時有如雷動,一動就不可收拾,雖然他已發覺是怎麼一回事了,但收手還中來不及了,他極力的讓自己的劍偏了準頭,劍光還是穿過了敖楚戈的蓑衣,穿過他的左臂那塊肉上,血光崩現,隨著疾瀉的雨水流下來,落在水裡紅紅一片,隨之淡去……。

    身子一躍而落,桑小喬疾快的抽回長劍,焦急而惶恐地奔過去,摟住了敖楚戈,顫聲道:「老友,你為什麼不出劍?」忍著那銘心刻骨的痛苦,敖楚戈淡淡地道、「剛才你不該硬生生的收回劍去,老友,你有命令在身,非回去覆命不可,我願挨上一劍,讓你有個交待!」

    雙目裡幾乎滲出了眼淚,桑小喬痛苦地道:「你錯了,老友,你只要擊敗我,我回去便有交待了,你這樣不顧死活地成全我,我永遠也無法報答,你該明白,我不願意傷害你,傷害你像傷害我自己一樣!」緊緊地握著桑小喬的手,敖楚戈道:「別這樣,我不是活得很好麼?」桑小喬顫聲道:「你畢竟受了傷!」

    敖楚戈一笑道:「這點傷算什麼?」

    兩個人正在互相致歉的當兒,崔三姑卻已看不慣了,她看見敖楚戈受了傷,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道,「柔小喬,你還不殺他,這是機會呀。」

    憤怒地大吼一聲,桑小喬恨聲道:「賤女人,閉上你的嘴!」

    崔三姑大笑道:「我為什麼要閉嘴.桑小喬,他已受了傷,已無力動手,嘿嘿,三尊果然料事如神、姓敖的今兒個可完了。」

    她轉身大叫道:「你們還不快出來,姓敖的掛綵啦。」

    隨著她那叫吼聲,只見密疾的雨陣裡,幽幽地出現了三道人影;這三道人影有若鬼魅樣地衝來,頓時將敖楚戈困在中間。

    桑小喬恨聲道:「你……」

    一個冰冷冷的聲音道:「三尊有命,速殺姓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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