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文 / 柳殘陽
敖楚戈斜倚在這片凸突的沙面上,嘴裡咬著一根草梗,遠眺著這條婉蜒向東的乾涸河床,河床底下是起伏不平又卵石隱現的沙面,間或雜生著叢叢草樹,兩邊的斷層也參差不齊,呈現著深灰色,這裡,一定有很長久年月沒有被水滋潤過了,乾燥得近乎單調。
白羽坐在敖楚戈的腳邊,目光空洞又茫然地望著天,不知在想什麼,臉上卻宛似蒙著一層陰翳,雙眉也緊皺得如同訂了個結。
離著他們丈許遠,嚴宜森和林翔坐在一起,他們兩人也極少交談,偶而四日交投,卻像是遞著什麼信號—佯一閃而過。
自從坐在這河床底下等候,他們業已從清晨等到近午了,而他們本先的約定,就只等到午時為止,任何人逾時不至,則做為被俘論,那人的—份利益,將由他自行選定的托管者代為保管,三月之後,仍不見來,則充為公有,由大家平均分配。
東西是由林翔負責脫手,在苗疆,早有一位買主等候著了,那買主是當地一個蕃王,他表示可以用五萬兩黃金的代價購買這顆稀世之珍。
如果一切都沒有問題,林翔便將剋日啟程回到苗疆,由他將蕃王的專使帶來——當然也帶得有黃金一—就在另一個隱密的地方,當著大家—手交錢,—手交貨,並且,當場便分髒拆伙,各奔前程。
時間是—點點的流逝,—分分的消失,眼看著,午時就要到了……」白羽突地打了個冷顫,轉過頭來,滿臉淒惶之色道:「楚戈……我看,他們恐怕是誰也出不來了……」敖楚戈收回目光,沉緩地道:「不一定,我們再等!」搖搖頭,白羽道:「如果他們四個人之中任何人已經突圍,目前也該抵達此地了,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希望渺茫……」敖楚戈冷靜地道:「也難說,白羽,你不能用我們或一般正常人的腳程來比照他們的快慢,如果他們突圍前後,有人受了傷,就要延緩好些時辰了……」恍然醒悟,白羽連連點頭道:「不錯,你說得不錯,如果他們之中有人受了傷,一定在行動上便要遲緩多了——對了,楚戈,我們別在這裡乾耗著,到附近走走,說不定可以碰上他們,正好幫他們一把!」
敖楚戈領首道:「可以,我們去繞個圈子試試運氣看……」那邊,嚴宜森突然厲聲道:「你們要到哪裡去?」剛站起來的白羽不由一怔,一怔之後隨即冒火道:「我們要到四周看一看,如果他們有人突圍出來,說不定可以接著他們,若是他們有掛了彩的,正可以救他們回來——嚴兄,你再要開口說話,最好稍微把腔調放軟和點,別這麼大呼小叫令人覺得不舒服!」
嚴宜森嘿嘿一笑,昂起頭道:「我一向就是這種調!愛聽不愛聽隨你,莫不成我說話輕重尚得看你的好惡?你也未免太把自己看高了!」
白羽又是氣憤,又是意外,又是懊惱的僵窒了好半晌,方才猛一扭頭,向敖楚戈道:「走,楚戈,我們走。」
嚴宜森驀地大喝:「准也不能擅離此地一步!」
白羽的臉孔突然扭曲了一下,他的雙眼裡立即噴出了火焰般的紅光,憤怒從心底往上衝,雙手已握上了交叉插在腰間的短戟把柄上!
這時,敖楚戈已嗅到了危險的氣息——警號在他意識中開始閃動,他深刻體會到,現下業已接近發生劇變的開頭了!
緩緩站直了身子,他用手按住了手背,搖搖頭,然後,他低沉地道:「嚴宜森,為什麼不准我們出去接應可能負傷回來的夥伴?」
冷銳地,嚴宜森道:「因為我們說好只在這裡等候,不須接應,『幻星』放在你們身上,我擔心你們意圖獨吞黑吃,逃之天天!」
白羽大吼一聲:「你放屁!」
嚴宜森卻出乎意料地並沒有發怒,他以一種冷淡的腔調說:「好了,我們也不必再囉嗦了,東西現在就交出來。」
白羽強烈地道:「做夢——人不到齊,在沒有經過大家公推托管人之前,誰也不能私自接受此物,嚴宜森,你休想破壞約定!」
嘿嘿笑了,嚴宜森道:「約定,什麼約定?這完全是你們幾個人的陰謀詭計,早就設下的圈套,保管『幻星』的人不必經過大家推舉,我現在就是,眼下你們除了乖乖地交出來,沒有第二條路走!」
林翔也緩緩站起,他一面拍揮衣衫上的灰沙,—邊陰沉地道:「宜森已說得不錯,那保管『幻星』的人,不用經過公推了,就算要公推,我們兩個也不承認!」
白羽在一剎的震動之後,憤怒地大吼:「為什麼不承認?」林翔冷冰冰地道:「你們是六個人,包括姓敖的在內,而我們只有兩個人,六對二,推來選去,『幻星』仍然要握在你們手裡,我們不願幹瞪眼,就是這話。」『白羽尖厲地道:「林翔一一你的意思是我們會獨吞?」皮笑肉不動在裂裂嘴,林翔道:「有這麼點.顧慮。」
白羽情緒激動地叫:「林翔,想不到你竟會說出這種混帳話來,你是在侮辱我們!」
林翔暴烈地道:「得了吧!你們心裡是在敲的什麼如意算盤,當我們兩個不知道?白羽,你把招子放亮,我們過江過海,豈會在你們手裡栽觔斗?白羽幾乎氣炸了肺,他五官歪扯,青筋跳動,狂厲地吼叫:「林翔,你這滿口胡說,血口噴人的老殺才,你和嚴宜森一樣的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你們純是利令智昏,叫這裡財富迷了心竅啦……」嚴宜森重重地道:「白羽,你話裡帶刺,句句不忘將我們橫加污蔑,看樣子,你是真想獨吃獨吞,見利不見義了?」擺擺手,敖楚戈阻止了白羽幾不可抑的激憤;他微微一笑道:「見利不見義,我看不是白羽,是你們二位,最叫人難過的是,你們二位既想來個黑吃獨吞,卻又把這不信不義的惡名扣到人家頭上,一面落得勢非得已的辯白,一面可以推卸責任,而最後,好處卻全是你們二位雨露分沾,這樣的打算,美是到了極點,問題是,只伯行不通呢?」林翔怒喝:「姓敖的,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敖楚戈淡淡地道:「二位心中有數——我們閒話少說,你們想怎麼樣,儘管把場面擺出來,文的武的,軟的硬的,都行,只要你們拿得出,我們便收得下!」
林翔咬牙咒罵:「你這個自以為是的狂夫……」在片刻的僵窒之後,嚴宜森忽然哈哈大笑,他道:「好,好小子,果然又刁又滑,有你的—手;林兄,我看,我們也不必再耽擱時光了,姓敖的既然把話明擺出來,我們如果再裝佯,就未免顯得太小家氣啦!」
低促地,林翔道:「宜森兄,現在?」
點點頭;嚴宜森猙獰地道:「現在!他們業已看出端倪。聽以我們也用不著掩飾下去,遲不如早,無毒不丈夫,我們就狠上他一遭——通吃!」
白羽震動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一—敖楚戈早先警告他可能發生的這種變化,他根本便不以為然,他一點也不認為林翔和嚴宜森二人會有此等齷齪意圖,甚至,他當時還懷疑敖楚戈別居用心,是在分化挑撥他們。像這種棄義背信的事,乃是江湖上最大的忌諱,少有人敢輕易觸犯的,那只似—些淵遠而古舊的傳說罷了,隔著他們是太遠又太淡漠了,但,卻在剎那之間,居然就已活鮮鮮地發生在他眼前,臨到了他的頭上!
敖楚戈卻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世道經多見廣了,什麼樣稀奇古怪的事都有發生的可能,而他明白。天底下最不可測的就是人心;經驗是由血淚組合的,是—種痛苦的積疊,敖楚戈曾背負了許多這樣的痛苦,也就非常尖銳又深刻地體察得出某些細微的徵狀與形跡,所以。他在很早以前,業已嗅出了整個事件裡掩隱著的危機和憂慮,打開始,他就覺得此中的徵兆不佳,到眼下,可不正是如此!
喃喃地,白羽道:「天殺雷劈的畜生……居然這麼歹毒,這麼陰狠;這麼無羞無恥……」嚴宜森面不改色地道:「很意外,是麼?嘿嘿,姓白的,要論起江湖上的門道來,你還太生嫩了,遍地的黃白財寶、乃是要留給背得起、背得穩的角色享用,似你這類半調子貨,只有一邊風凍著了!」敖楚戈一笑道:「嚴兄,其實一點也不意外,二位心裡打要的主意,我可是早就一明二白了,不敢說瞭如指掌吧,至少也是洞若觀火;江湖上的門道不錯是詭譎陰詐,千變萬化,但你記注,守得了一個誠字、一個義字、一個信字,則任是如何玄慮的法門,也終歸要露底顯形,邪不勝正的;人麼,還是保持三分純真天性較佳,似你們二位這種卑鄙下流,惡毒刁滑的手段,沒啥自嗚得意之處,拆穿了,只不過留個『臭名恥譽』而已,這算不得高明。」
嚴宜森冷酷地道:「你卻把自己說得太高明了,姓敖的,在我們的眼裡,你一樣上不了台盤!」
吃吃一笑,敖楚戈道:「那得要掂過份量以後才知道,二位,說句心底話,儘管二位這時才顯露出本來面目,不過我卻早把你們看穿看透看爛……」突然,白羽直嗓子叫:「你說對了,楚戈,你說對了,他們果然是兩個見利忘義,無行無德的小人,是兩頭貪婪的惡狼,是兩隻奸狡狐狸—一我悔不早聽你的話!」
敖楚戈冷冷地開始作單刀直入的剖析:「在『十龍門』的莊院之外,當嚴宜森領著我們兜了個圈子再見到林翔之後,林翔可曾問過—句其他的人何在?」白羽切齒道:「他沒有問——他連提都不曾提過!」
點點頭,敖楚戈道:「不錯,他沒有問,因為他早巳知道其餘的人出不來了,他是守候在莊外接應的,在與我們見面之前,原不該須知莊裡的情況演變,然而,他卻毫不以其餘的人未曾隨出來為異,好像他事先明白會是這個結果—樣,白羽,為什麼?」遲疑了一下,白羽怪吼起來:「林翔並沒有真個在那裡接應我們——他一直就隱伏在『十龍門』之內暗中臨視著我們?」敖楚戈深沉地道:「比這個更要壞,我認為,驚觸了『十龍門』,把『十龍門』的人引動出來包圍住他們的原因,也全在林翔身上。換句話說,是林翔出賣了他們!」
白羽的面頰肌肉抽搐著,雙目怨毒已極的瞇著林翔,而林翔慄然不懼,冷今今地擺著一付硬板板的臉孔,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敖楚戈又低緩地道:「我的判斷是這樣——嚴宜森與林翔分別隱伏在『十龍門』莊院東牆左近等待我們得手出來,如果我們達成目地,東西拿到了,即由嚴宜森單獨出面陪同我們離開,然後,由嚴宜森發出暗號給躲在暗處的林翔,林翔便以迅速的方式向『十龍門』的人傳警報信,我們堪堪撤出,掩護我們的兩組人卻已不及離開,被聞警湧集的敵人包圍阻截——所以嚴宜森是跟在後面出來的,也所以他故意領著我們繞圈子,拖時間,以便給林翔下手的機會,而不至露出馬腳,等我們見著林翔的時候,嚴宜森早就留給他這位同謀足夠的現場見證了,實則,只伯他剛則才由『十龍門』的莊院裡出來不久!」
白羽磨牙如挫,一個字一個字迸自齒縫:「這兩個王八羔子……」淡淡地,敖楚戈接著道:「本來,照原定計劃,嚴宜森同林翔應該一起行動才是,然而屆時他們卻是分開的,無論嚴宜森把理由編造得多好,卻仍顯牽強——林翔沒有必要躲在離現場那麼遠的地方『接應』我們,更遠得連嚴宜森都找不著?隔那麼遠,一且需要他接應之際他也不可能來得及,若說因林翔與『十龍門』上下熟捻穩而伯漏了形底,那麼,嚴宜森莫非就不怕?他和『十龍門』的人也是一樣熟悉呀;再說,我們的行動從頭到尾,進行得相當隱密而完美,不可能突然發生變化,但是變化的行動發生了,更在我們剛剛離開之後——世間事有十分湊巧的因同果,不過,像這樣—連串的巧合法,未免匪夷所思,令人不得不懷疑其中另有人為的成分了……」白羽悲憤膺陶,氣湧如山。「好狠毒,好邪惡的奸計一—這樁事,從頭到尾就是一個陰謀,一個陷阱;一個經過嚴密佈置的圈套,我們完全被利用了,被出賣了,我們只是被用來幫他們行非作歹,火中取粟的工具!」敖楚戈慢慢地道:「一點不錯,他們從來就沒有打過『利益均分』的念頭,從沒有,他們一上來就是安了心要獨吃獨吞。要謀財害命,要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白羽尖吼:「畜生啊,人性泯滅,喪盡天良的畜生!」
嚴宜森和林翔的表情;直深沉不露,僵木冷森,對於敖楚戈的剖析指控,既不承認,亦不否認,完全一派「你奈我何」的味道,陰鷙凶險得緊。
笑笑,敖楚戈道:「怎麼樣?二位,不反駁我?」嚴宜森這時才嘿嘿一笑,道:「有時候,我還真是低估了你,姓敖的,你比我想像同預料中更來得高明!」
搖搖頭,敖楚戈道:「不是我高明,而是你們太拙了,處處照出馬腳,現示破綻,只要對你們不太迷信,多少便也看得到點端倪——而且人性中有貪婪的—面,或許有人用理智及道理可以控制貪婪,那就算個好人,不過,我看人,往往從壞的起源先盤算,可惜,你們卻叫我看對!」
林翔厲聲道:「看對了,又待如何?」
敖楚戈笑道:「二位之心計不可謂不周密。更不可謂不歹毒,但值得慶幸的是,東西還不在你們手上,仍在我手裡,只此一樁,恐伯就要令你們大費周章了!」
嚴宜森不屑地道:「你當你是什麼三頭六臂,鐵鑄金剛?姓敖的,只要東西弄出『十龍門』不論在誰身上,就和進了我們口袋相同!」
揚揚眉,敖楚戈道:「我看,你們是太也樂觀了、為了證實你們的想法是否正確。何不從我身上奪取試試?」林翔凶悍地道:「敖楚戈,你以為我們辦不到?」敖楚戈昂然道:「十有八九是辦不到!」
這時,嚴宜森抬頭—望天色.狠酷地道:「時辰差不多了,不用等啦!」
敖楚戈陰沉地道:「本來也就用不著等了;趕盡殺絕的把戲經常不會稱心如意,你們想候到午時辰光,若等到他們四個有人突圍,再在此地加以殲殺,以便斬草除根,——網打荊是麼?這等卑鄙手段,不但古老得可恨,更幼稚得可悲,你們兩個披著人皮不是人種的九流奮生,卻當老子們是白癡看不出來?」林翔怒吼:「敖楚戈,你一嘴污穢,滿口腥臭,還有沒有點風範與教養?」狂笑一聲,敖楚戈道:「結了、我的兒,你們兩個完全是—對不仁不義,背信毀諾的豬狗,是—雙生為人形不辦人事的三等窯子,和你們談風範,論教養?還不如踢兩腳糞。蓋上人你們的醜臉.臭死你兩個龜孫!」
嚴宜森形色暴現。煞氣畢露,他雙目凸瞪,猙獰又惡毒地道:「你是死定了,敖楚戈,我們會傾盡一切力量來要體的狗命,來把你一丁一點的凌遲碎剮了;從我見你的第一面,我就看你不順眼,不順心,我就說不出是如何的憎恨你、厭惡彌,對我來說,將你宰殺比什麼事都要來得重要,這人間世上,你與我不能並存了,我們無法踩在一塊土地上,無法共頂著一塊天,姓敖的,任憑付出多大代價,我也要叫你魂斷屍橫!」冷冷地,敖楚戈道:「奇怪,我心裡的話,居然全叫體說出來了?嚴宜森,我想你也一定明白,對你而言,我的感受絕不會比你對我稍好!」
林翔尖銳地叫道:「姓敖的,此番若不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我誓不問轉苗疆!」敖楚戈輕蔑地道:「林翔,你倒並沒有這種志氣,主要的是如果你收拾不了我,便拿不到『幻星』兩手空空,你自然不預備回到苗疆再去挨那苦日子,這屬是二而一之事,乾脆抖明瞭。
卻瞎充娘的什麼三貞九烈?」
左右環視,嚴宜森冷森地道:「林兄,與這狂夫不必多言,刀口子下見真章……」敖楚戈大馬金刀地道:「我這廂業已迫不及待了,姓嚴的,咱們可是老約會,你還不把你埋伏四周的那些狗路子幫兇叫出來吶喊助威,尚要真等到抬棺材的辰光?」此話—出,嚴宜森不由吃了一驚,他又疑惑,又震動,又憤怒地瞪視敖楚戈,神色連變,好一陣子沒反上腔來!林翔也是頗意外地盯著對方,像要看透敖楚戈腦子裡的構造—樣——他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所安排下的每個步驟,每段環節,每條計劃,敖楚戈都能未卜先知,料測如神?幾乎就同親眼目睹。自身參與一般,林翔覺得十分驚恐,他不知敵楚戈到底底蘊如何深沉,胸中若干名堂?這未免透著玄異,透著怪涎了……當然,敖楚戈一點也不玄異,更一點也不怪誕,他只是世故些,仔細些,反應敏銳些。觀察深入些而已,以上種種,再加上他對人事的經驗,襯上點判斷斷力,則自然見微知著,由淺而深,直到豁然貫通。;說穿了,只不過他是比較機警,肯思考,有著嚴密的推理組合能力罷了……嚴宜森同林翔兩人,若想設計坑害同夥,獨吞利益,則他們必然需要準備足夠的力量,他們兩人的心計周詳,當初的預算,自乃十分謹慎,一切以穩靠為主,因此,他們不會傻到單以他二人之力,來對付可能有六人之眾的多數好手,他們定然照打的是十掏十穩的主意,不會做無把握的莽動,如此一來,他們便非另外安排幫手不可,其次,他們阻止敖楚戈同白羽離開此地前往接應可能的突圍者,則預見外面有鬼——他們是擔心敖楚戈與白羽到河床之外巡邏,會發現他們埋伏週遭的爪牙,而那一番所謂的約定不可擅離會合地點的話,只不過是藉口而已,這樣的端端形跡,種種徵象,敖楚戈久經風浪,見慣凶險,又怎會看不出來,猜不出來?所以,他料定了嚴宜森和林翔兩個是預伏得有幫手在附近,他不相信只憑他兩個人就敢橫下心來,拿腦袋往刀口子上碰,他知道對方不會忘記,他這位「一笑見煞」是個什麼份量的角色!
此刻,白羽是又驚悸,又是震駭地高叫:「什麼?他們居然還埋伏了爪牙在外面,狼心狗肺的兩個東西,真是黑心狗肝,斬盡殺絕啊,我們瞎了眼,老天,怎會把這兩個人當做朋友?」敖楚戈平靜地道:「現在不是後悔的時候,白羽,過了此關.你再拿灰抹臉不遲一——先前他們不讓我們出去,為的就是伯我們發現他們須伏在河外的那干野種,等著看吧,他兩個要一步狠似一步地謀財害命了!」
就在這時,嚴宜森突然獰笑如鬼,他猛仰頭,嘴唇發出幾聲尖銳又清亮的口哨聲一—哨聲打著旋轉,在空氣中割裂進:散,就如同拿著刀子刺在人的耳膜上!
敖楚戈歎了口氣,道;「那活兒可來了。」
白羽卻沒有敖楚戈這般鎮定;他嗔目切齒,雙手翻處,一對銀光煙閱的短戟業已亮了出來,同時嘶厲地大吼:「絕情絕義的兩個殺才。我和你們拼了……」在河的兩側,從蔓生的雜草矮樹從裡,就那樣快法,已有七條人影閃現掩近——他們並不躍到下面,卻分據七個利於攻擊的角度上,以高臨下,虎視眈眈,一付伺機蠢動的強猛架勢。
那七個人有四位把持右邊,三個扼守於左,七個人的模樣都不堪瞧,每人的形色懼是如此粗獷暴戾,表情全是這般凶狠寡絕,他們的出現,帶著肉食者那種原始的殘忍氣息,宛似野獸在攫取獵物之前的挑逗與睥睨,似乎,他們沒有想別別的,只準備下手濺血——在那七張佈滿酷厲意味的面孔上,再也找不出—絲一毫屬於人性本質的丁點什麼……對於這種典型的人物,敖楚戈是熟知的;因此,他也就更為戒備了,他明白這—類的人都是些什麼內涵—一一冷酷、殘暴、驃悍而粗魯,這是—些為了某項目的,可以不顧一切約束及後果的人;他們大多頭腦簡單,認定了一條路子便悶著頭硬闖,是非黑白,—慨不論!
那七個人當中,有兩個的穿著打扮非常奇待,兩個人都敞胸穿著棕色牛皮馬甲,下配牛犢短褲,腳上踩的卻是一雙粗草鞋,光頭的一個左耳上還垂吊著一枚拳大金圈,滿頭長髮披肩的一位則以一條三寸寬斑斟的獸皮齊額勒緊,他們兩人都在雙腕上扣著獸皮護腕,突窄額,深細眼,扁鼻闊嘴,一人一把大彎刀斜扛於肩——十足的野性加上十足的匪氣,不倫不類的衣著,一看即知並非中土之民。
敖楚戈心裡有數,——苗子,屬於殺人不眨眼的那——類苗子。
和那兩位苗族仁兄在左邊押陣的另一個,腰粗胳闊,牛高馬大,—臉的橫肉黑裡泛油,翻著厚厚的嘴唇,不停地舔吮,大號的八角錘倒拿兩手,殺氣騰騰,凶像畢露,完全是頭披著人皮的大猩猩味道。
把持在河床右邊的四個人,形態亦不比對面這三位稍強,一個是瘦比人干,尖嘴削腮的矮個子;一個是全身紅袍,倒八眉、豬泡眼、嘴角上勾,像是老在朝人謅笑著的大塊頭,第三位,禿頂長臉,顴骨高聳,薄薄的嘴唇閉起來就和刀刃—樣泛削,那種寡毒的氣息,讓人見了就能感觸到心窩子裡;第四個,則身裁朝橫裡生長,又粗又闊,活脫一塊門板,扁平的面孔上毫無表情,連臉上那幾顆頂著紅頭的暗瘩也都是靜止的,若非偶而還眨眨眼,就和—座石膏的雕墊像沒有二致了。
嘴裡「嘖」廠兩聲,敖楚戈搖頭道:「瞧瞧,快瞧瞧吧,這些位『人王』,真是一個比一個來得『標緻』,一個比一個來得『靈巧』,這等的惹眼法……」河床左右兩邊的七個不速之客,卻都似沒有聽到他在說話一樣,七張怪異猙獰的面孔上仍然凝聚著生硬又漠然的殘酷神韻——宛如天塌下來,也不能使他們稍稍流露出了點人類所慣有的七情六慾的反應—樣……敖楚戈吃吃一笑,又以帶刺的口吻道:「列位怎的都不打個招呼,套套交情?一朝面就寒著張尊容像他娘討債的主兒那般神情?莫不成我欠了你們什麼?」嚴宜森皮笑肉不動地開了口道:「你也甭在那裡耍貧嘴了,姓敖的,眼下你還風風涼涼地說得出俏皮話來,只怕在你知道我們請來的這七位好朋友是誰之後,就不屁滾尿流,也包管嚇得你腿肚子打轉……」敖楚戈故作驚訝之色:「居然還有這麼個唬人法?不過,我倒越發要聽聽這七位『好朋友』的出身來歷了——就憑他們這一付的模樣兒,活似閻羅王打開了鬼門放出來的一批牛頭馬面,妖魔邪祟,竟是看不出來,這七位仁兄尚有懲大的道行?」林翔冷厲地道:「敖楚戈,就以你的囂張狂妄而言,你就要陷入萬劫不復的絕境!」聳聳肩,敖楚戈蠻不在乎地道:「我卻並不這樣以為,林老兄,如果說像你們此等見利忘義卑鄙無恥的行徑猶能一帆風順,快活消遙,那才叫沒有天理了」擺了擺手,嚴宜森陰鷙地道:「林兄,勿須和他這種人動氣,像姓敖的這類角色,我已不知會過多少,又放例多少;他們仿若全是由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都是同樣的德性—一表面上餡傲跋扈,不可一世,實則色厲內桂,掂一掂份量差多了,十個裡頭有九個是草包,剩下那一個便是瘋癲,根本不知道自家能吃幾碗乾飯……」敖楚戈笑道,「宜森兄倒是頗有知人之明,這一下我吃你看扁到此般田地,下一步,恐怕你就要將我這『草包』或『瘋癲』抖翻了吧?」頓了頓,他又展露出—抹狼梟似的奸笑,指了指河床兩邊的那七個凶神,道:「但是,在正式動手將你剝皮抽筋之前,我仍然按照造上的規短,替你引見引見我們這七依好友;姓敖的,在苗疆一帶,有個『蛇母教』、你可知道?」點點頭,敖楚戈道:「曾聞其名,『蛇母教』是流傳苗疆各地頗廣的一個巫教,專門崇奉些妖祟邪神,而以一種『丹蝮蛇』的雕像為主要祭拜對象,他們教人鬼畫桃符,唸咒筋蠱,盡弄些邪魔歪道的把戲,但骨子裡卻籍此欺蒙一干化外土人,效財聚勢,以圖達成其惑民立鹹的目的;『蛇母教』的組成份子,大多由苗疆各族中最為凶悍奸刁的『異族』人為骨幹,明為傳教,實則愚惑其行,表面上扮神弄鬼,真正用心卻在於培養深植其潛力……」笑笑,他接著道:「我也聽說『蛇母教』中不泛具有真才實學的練家子,網羅了為數頗多的苗族好手,這些人端為用來剷除異已,威脅抗拮者以及消滅『蛇母教』傳揚途中的任何阻力;總之,他們明著迷惑於人,暗裡卻做的是土匪強盜勾當、既要人財。又要人命,既混人智,更眩人心,通通不是什麼好東西,說穿了,只不過是一幫子雙手血腥行為狠酷的黑邁組合而已——化外野蕃的土黑產道組合。」
河床左邊的那兩個苗人似是聽得懂漢語,這一下子,兩個人的兩張丑徑面孔立時扭曲變形,漲成紫紅帶煞,像要吃人一樣瞪著敖楚戈,兩個人的滿口牙全挫得嚓嚓有聲!
嚴宜森暗中冷笑,卻故作憤然之狀:「姓敖的、你休要隨曰污蔑『蛇母教』的崇高聲譽——你可知道左邊上頭這兩泣朋友正是『蛇母教』中鼎鼎大名的『三世巫師』馬嘉與赫商?」敖楚戈嗤之以鼻:「『三世』巫師?『蛇母教』一向以教中巫師輪迴過八世投生之說來眩惑那些野人土民,也籍此表示那巫師在居中的地位及權勢。其實全是鬼話連篇;胡說八道,在我這個受過高度文明教養,有著精深學識的人面前而言。益發半文不值,怎麼著,宜森兄,莫不成你介紹他們出來,是有意雕只『丹蝮蛇』的木像叫我也膜拜—番?她娘的!」
嚴宜森怒道:「你竟敢當著二位『三世巫師』的面前如此侮辱他們!」
嘿嘿笑了笑,敖楚戈道:「老子便叫他們再轉—世,做個四世巫師吧,而這也正是你所希望的;對不?」嚴宜森厲烈地道:「馬嘉巫師與赫甫巫師非但是『蛇母教』中的首要人物,更是『異族』中。力敵萬夫的勇士,他們和林翔兄相交莫逆.此次受林兄重托,便是專程來此收拾你的,姓敖的,你不用狂,等上—會,兩位巫師就將侍候得你三十六樣子般般不同了!」
斜瞄了那站在上頭,嗔目切齒,躍躍欲攫的兩個苗人一眼.敖楚戈的眉毛輕佻,吊兒郎當地道:「乖乖,可真嚇壞我了,這兩他的架勢,不就和野狗搶食的陣仗差不離?再加點兒猜叫,便更像了……」嚴災森側首朝著那兩位『巫師』身邊的大猩猩叫道:「可為兄,你巴親眼看見了.姓敖的小子是怎麼個日中無人法!」
那位滿臉橫肉纍纍,黑油光亮,不停舔吮厚嘴唇的大塊頭,「哺」的吐出—口濃痰,聲音沙啞,有氣無力地道:「叫他狂這—陣吧,老嚴,我包管他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狂了!」
一聲「可為兄」喚醒了敖楚戈的記憶,他心頭一動,脫日道:「秦可為?『八角霹靂』秦可為?」呵呵大笑,那黑猩猩道:「姓敖的.可別嚇著你呀!」
敖楚戈也笑著道:「秦可為,你不在遼北當你的山大王,卻跑來中土撈娘的哪門於橫財?」那黑猩猩——「八角霹雷,秦可為怪笑道:「我同老嚴有交情,而且這趟的油水也厚,你說,夠不夠我來的理由?」敖楚戈道:「怕只怕你偷雞不著蝕把米,秦大王。」
秦可為懶洋洋地道:「天下之大,到哪裡也是一樣,為了找財發,冒點風險並不為過;何況這檔子事,我看來大有可為,呵呵,大有可為!」嚴宜森一指河床右邊頂上站著的四個人,逐—點介:「小雷公」潘生,姓敖的,這是『猴拳』的祖師爺;『紅衣天官』戚奎,想你也不會陌生,人家是北道綠林上頂尖的硬把子;『人鷲』焦驥,『大鷹爪門』的宗匠;『木山神』胡欽,『鐘鼎三神』的頭—位大阿哥……」連連拱手,敖楚戈就像在會見老朋友:「久仰久仰,—個個真是久仰了……」得意洋洋地昂起了臉,嚴宜森道:「他們七位,再加上林翔只與我,姓敖的,你估量估量.就憑你白羽兩個人,吃得住麼?或者,頂得廠麼?」輕喟—聲,敖楚戈道:「難,委實難了,說真話,以各位目前的『聲勢』,只我與內羽二人,恐伯是抵擋不住,勝算之望,極其渺茫……」嚴宜森迷著眼道:「由這幾句話看來,你狂是狂;安是變,倒還並沒有迷糊,但可惜的是,縱然你白知不敵,我們也要將你兩人宰殺於此,沒有第二個法子;姓敖的,你就準備受著吧!」
林翔也陰狠地道:「說起行事的手段,江湖的門道,姓敖的,你和你的幾個夥計—樣,還部是孫兒,生嫩得不值—笑,從頭至尾,你們便全部罩在我們所佈的天羅地網之中,一個腳步早就替你們挖下了一個坑,可憐你猶在自鳴得意,胡吹海謗,殊不知前程上業已給你們備妥了上好棺木,要將你們裝鹼入土了!」
敖楚戈不屑地道:「說什麼『天羅地網』?只不過是謀財害命罷了,這『財』便在老子的懷裡,能否謀得,列位尚須多少費點手腳!」
嚴宜森冷冷地道:「姓敖的,你明知不敵,卻仍要做困獸之鬥,豈非顯得太愚蠢!」
敖楚戈大刺刺地道:「莫不成叫我雙手獻寶之後再伸長脖頸接諸位的刀?我人是不見得如何聰明,至少,也不致於似各位想像中的那樣『孫』法!」
林翔大喝:「敖楚戈,你今天必無幸理!」
敖楚戈昂然道:「管他娘有無幸理,好歹也要找體們其中幾個給老子墊背!」
此時,白羽在旁低促地道:「楚戈,敵勢太強,我只怕眼前這一斗就難得渡過……」敖楚戈慢吞吞地道:「你有點含糊,哦?」
急搖頭,白羽臉色泛青:「不,我並不含糊,卻是十分憂慮,如果我們兩個在這裡轉了世,這筆血債再找誰來結算?豈非永遠含冤受辱,便宜了這些王八蛋?」敖楚戈低沉地道:「目前顧不得這些了,只好奮力一拼,能做到什麼地步算什麼地步,別的不敢說,我卻包管能叫他們也囫圇不了!」
咬咬牙,白羽痛苦地道:「一步走錯,滿般皆輸,恨死我了!」敖楚戈硬板板地道:「不見得『滿盤皆輸』,他們將我們的『軍』,我們多少也能砍他們幾條『馬』腿下來,流血割肉,大家全得沾上份子!」用腳尖挑撥開一枚卵石,嚴宜森的表情像是十掏八贊,勝算早握了,他大模大樣地道:「你兩個也不用再商議什麼了,無論二位如何的神通廣大,今天也化不成一陣清風吹走,這樣吧,只要你們願意交出那玩意,大家全不必動手,我主作,以英雄的方式讓你們自絕,留你們一個全屍,也免得血糊淋漓的太不中看,二位認為是否行得?」白羽氣沖牛頭,大吼道:「放你的屁!」
敖楚戈道:「老嚴,你他娘的真叫『仁慈』,財也謀了,要命卻不用自家的刀,連手都不肯腥上一腥啊?」暴然地,林翔道:「哪來這麼多囉嗦?你們不願自盡,就當爺們的傢伙送不了你們的終?」吁了口氣,效楚戈似是萬般無奈地道:「好,好,好,我便奉上這顆『幻星』,求得落個全屍死吧,人在屋據下,這頭,還能不低下來?」白羽驚叫:「楚戈,你瘋了?」但見敖楚戈伸手入懷,縮腕反掌,一團黑影閃電般飛射嚴宜森而去!
猝挪兩步,林翔大喝:「小心有詐……」嚴宜森不及回答,右臂伸縮,又準又快地接扣住對方拋射過來的那團黑影一一雖然他心裡不相信敖楚戈會忽然這麼聽話將寶物獻上,但下意識中卻仍有萬—的想法,他不肯失去任何機會,哪怕他自己也不認為這機會有絲毫的可靠性!
投射出去的那團黑影,只是敖楚戈暗裡藏在掌心中的一塊卵石而已一一正如嚴宜森內心裡的所懷疑的那樣,敖楚戈是不可能這麼順從的。
就在嚴宜森舉手抓接那塊卵石的剎那間,敖楚戈的身形已閃電般飛彈而起,不知何時,他的那只純鋼棒子已握在手中,一排柵欄也似的光彩要地布凝有罩,卻又同時漫天舞跳著洩落左測!
勁風呼嘯裡,棒山重重,棍勢如濤,站立在河床兩邊的那七位朋友在這突變之下,忙不迭的各自躍閃,怒叱喝吼之聲頓時亂成一片!林翔的動作非常快速,只是那麼微微一閃,人已欺進至前,但是。白羽的反應也敏捷無比,他猛一旋身,兩柄銀燦燦的短戟已吞吐如電般劃著冷森的光弧匯聚向林翔身上!
這時,嚴宜森騰空而起,目標正是對著敖楚戈而來!
放楚戈手上的純鋼棒子淬然翻飛,在又一輪棒影四射激旋,「八角霹雷」秦楞可為的一對巨號八角銅錘已雷霆萬鈞般重重硬迎上來,馬嘉與赫甫兩個「蛇母教」的巫師出似野獸般嗥號著跳躍竄撲,兩人的雪亮大彎刀霍霍劈斬,竭力反拒;同一時間中,那位瘦比人干,猴頭猴腦的「小雷公」潘生,也煥忽一個蹦跳側身滾進,雙手勾曲如爪,急抓敖楚戈兩眼。
凌空的身軀猛的拳曲,敵楚戈急速洩落,鋼棒子點彈頤飛,「噹!噹!當!」幾響串成一片,大彎刀剎間盪開,「小雷公」潘生抓向他招子的兩爪卻在微沉之下快不可言地反扣上他的雙肩……於是,藍汪汪的寒芒便在此刻流映有如秋水的泓漾——一平靜、冷冽,卻又晶瑩澄澈得森森透骨,潘生的十指宛若鐵勾,猛的穿衣入肉,鋒利的劍刃已「刮」「刮」連響。將這位「小雷公」的雙手齊肘斬斷。
鮮血滴溜溜的揚起,猩赤的血液灑凝成那樣怪異又艷麗的圖案於瞬息,映著敖楚戈殘酷的笑臉,滲著潘生尖銳的呼號,這一切的情景,便全然是敖楚戈預料中的演變了——他故意要挨上對方這兩爪,但是,對方付出的代價卻遠超過他的這點犧牲!半空中撲來,距離尚差三尺的嚴宜森,睹狀之下不禁神色驟變,他的行動已經夠快夠準利的了,但是。仍然差了一步,高手搏命,—步之差、便往往是生死線、陰陽界的分野了。
這一步,卻是差了好遠!
陡然間,失去雙手的潘生競並沒有保人們預料中的那樣墜跌下去,他乾瘦的面孔扭曲,一雙眼珠子宛似要炸出眼眶,在一聲啤號的餘韻裡,全身驀地一個跟斗翻騰,兩隻尖瘦的腳端暴踢敖楚戈胸膛!
敖楚戈不退反上,「呼」的一聲飛近,潘生的足尖就在要踹上他胸膛上的一剎,他左手的鋼棒已橫裡猛揮,肋骨的折斷聲向於潘生的滾落裡,而敖楚戈的「無雙劍」淬往後閃,立時在寒光流燦中分叉成雙!
於是,帶著強銳風聲襲向敖楚戈背脊部位的那便五條銀閃閃的「鱗甲龍」倏而揚起,活似五條真龍般倒飛而回!這是五條以緬鋼為骨,白鋼為表,精巧,卻又霸道無比的龍形兵器,融合了技藝的美感同堅實的凶酷一一每條龍身長皆三尺,粗若杯口,通體鱗片密接重連,略一幌動,光波流閃,銀輝眩目,會發出細碎的金鐵扭擊輕響,但是,那些鱗片卻都是殺人的利器,每一片都是橢圓形,每一片都有如銅錢般大小,在龍身靜止的時候,鱗片垂貼向下,不過,只要一待運力舞動,每片龍鱗立時逆豎,彷彿干百隻圓口的刀刃,括在哪裡,哪裡便是一塊血肉割脫;龍頭的雙角尖銳如錐,龍舌伸了嘴外約有五寸,尖利如矛,龍之,這五條龍是打造精緻,巧奪天工的藝術結晶,同時,也是最為陰毒血腥的凶物!五條銀龍的尾部卻是鑄結在一起,形成一個扣環,扣環便套在嚴宜森的右手掌上,他使用起來,便如此的隨心所欲,收發自若了。
「五龍馭雄」是嚴宜森的號,從他的兵器,延伸到他名號的由來,便可以斷定曾有多少鮮血染沾在這五條龍上,有多少冤魂纏繞著這五條龍哀號呻吟……現在,他只是在敖楚戈凌厲的反擊下微微受阻——在他來說,形同試招;敖楚戈的身子已飛旋在河床的右邊,他的「無雙劍」在一片尖銳的呼嘯中湧回著溜溜的交織的光華,但光華卻不是單純的弧線或練帶,更滲合著十字形的影像,交叉的電掣,飛騰的星芒,這似是光的奇妙組合,用流動的實體所造成的不可思議的奇幻景色;秦可為、戚奎、焦驥、胡欽四個人忙亂偽紛紛退避,然而,隔著河床的另一邊,那位「三位巫師」馬嘉卻發出狼號般的啤叫、在令人毛髮依然的顫蕩裡,馬嘉連人帶刀,一頭瘋牛也似撞了過來!
敖楚戈的「無雙劍」仍然在身前飛舞著穿插交織的星芒月虎蛇電叉開,他卻在馬嘉身形撲到的須災間,猶然斜肩振抖,因此,「小雷公」潘生那一隻插在他右肩肌肉裡的枯黑斷手,便血淋淋的飛起,宛似一隻鬼爪子般準確無匹的抓扣向由背後撲來的馬嘉!
也許是被怒火迷了眼,也許是已經閃避不及,馬嘉狂叫如雷,大蠻刀寒森森地猛劈暴斬那只斷手——枯黑瘦脊的斷手在剎那間是被削成一段段,一片片的了,然而,敖楚戈的鋼棒子也雷霆一擊,反手兜頭砸碎了馬嘉的腦袋!
陡然間,在人們瞳孔的驚鴻一瞥裡,馬嘉的面貌就好像溶化了一樣,頓時完全變了形,變扁了,變歪了,變得血糊糊的一團了!
粘稠濃膩的鮮血與血嫩嫩的腦漿摻合著四濺,馬嘉只像是喝醉酒般咕嚕半聲,龐大的軀體便倒仰著重重跌落向乾涸的河床下!
就在這一剎那——
「紅衣天官」戚奎的閃動宛如一團火影,他的一柄「鐵如意」在幻映的影像裡湧現,飛襲敖楚戈小腹!
「無雙劍」猝然回掠,倏而叉開,「錚」聲脆響,便嵌住了「鐵如意」的前端,可是,那禿頂長臉,形容冷酷的焦驥,亦在此刻飛凌上空,果真有如一隻巨蟹般雙掌箕張郊爪,當頂扣落!
敖楚戈大喝一聲,嵌住戚奎「鐵如意」的「無雙劍」猝然一劍暴起,直攝敵人心窩,他左手的鋼棒則在一顫之下「嗡」的輕嘯著旋展如一團龍捲風往上激揚!斜刺裡,嚴宜森形同鬼魅,來如狂飆,「鱗甲龍」員首怒騰——五條龍分散成五個不同的角度,在一片銀光眩閱中猛噬而至!
這兵器太霸道,使用這兵刃的主兒功力又太深厚,敖楚戈不能再顧著他敵,他劍俸飛繞,貼地竄射,但是。就在他貼掠丈許之際,一雙斗大的八角銅錘,已恍如兩枚巨雷般轟然罩落!鋼棒子接點地面、敖楚戈「呼」的騰躍七尺,那一對沉重的「八角銅錘」砸得地面,「醫「匡」兩響,沙石飛濺中,似是大地都在震動!
快得不能再快,敖楚戈的「無雙劍」冷芒一束,「削」聲直刺,秦可為用力太猛,收錘已不及,他上身立往側移,然而,「無雙劍」卻猝然分展,秦可為黑光油亮的醜臉上便「哺」的翻捲開一道血口子,粗黑的面孔,襯上那麼—道紅糊糊的血槽,黑紅相映,的確不大好看!當敖楚戈得手的一剎,背後冷風進壓,由這冷風沖襲的速度,敖楚戈知道已無法完全躲開,他卻毫不忙亂,單膝點地,上身竭力前俯,左手鋼棒的尾柄猝搗自己的腰側……銀光燦亮的龍影飛快擦過敖楚戈的肩背,帶起了—大片血肉絮屑。而就在那赤濛濛的光暈映入人眼的同時,敖楚戈掛在左腰側的黑布套子卻在棒柄一點之下破套飛出—圈藍汪汪的圓唬弧光如月,只是那麼微微—掠,已「削」聲彈而回——一—塊顫蠕蠕的人肉正拋向天空:是的「鬼泣環」。
站在七步之外,嚴宜森咳目欲裂,肩頭血染—片,他兇惡地大吼:「敖楚戈,你好陰損的手段!」
神色平靜的效楚戈緩緩站起。似笑非笑地道:「我身上的肉不是那麼好剜的,老嚴,來而不往不是禮,出乎我意料的是,你的那身皮肉,倒也相當的鮮嫩,不似我想像中的堅韌粗厚。」
嚴宜森獰厲地道:「叫你俏皮吧,敖楚戈,用不了多久,你的俏皮話馬上就要變成痛苦悲慘的哀號了!」
目光掃瞥向河床底下白羽和林翔的火拚,敖楚戈心裡暗暗焦急—一白羽雖是傾以全力.卻依舊抵擋不住林翔的攻勢,林翔那—雙戴著嵌佈滿了鋼齒的鹿皮手套——「黑魔手」,真是凌厲兇猛,神出鬼沒,施展起來籠罩四面八方;威力無匹,亦恐怕拖不了多時了!突然,嚴宜森低叱:「宰!」
隨著他的這一聲叱喝,第一個動作的不是他的人,卻是敖楚戈,敖楚戈一騰丈許,電光石火般暴掠澗底.但見他身形才起,人已到了林翔頭頂,「無雙劍」星芒一點,候彈林翔眉心!
遭到突襲的林翔,淬不及防之下氣得狂吼一聲,倒仰五步,敖楚戈的「無雙劍」飛抖出一串流電蛇隊迫得林翔連連截攔,又再度後退,敖楚戈振吭大叫:「夥計,走了!」
口裡叫著,他人已斜掠七丈之外,白羽奮力迫上,雙戟翻揮問,逼開了那苗人赫甫的橫阻,兩人—前—後,風一樣捲向荒涼的沙涸乾澗中;後面,嚴宜森,林翔,戚奎,焦驥,胡欽,赫甫等人,則似發了瘋一般拚命趕過來。
一邊發力奔馳,白羽一邊氣喘如牛地低叫:「楚戈,楚戈,我們總得好生想個法子應付這些人熊,一個勁的逃命卻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腳下騰躍如風,敖楚戈氣定神閒地道:「我的乖乖,你現下就甭他娘的想得太遠了,能夠逃命,業已是上上大吉啦,其他的事,且待把性命栓穩了再去打算不遲……」大張著嘴巴吸氣,白羽又連連用衣袖抹著額頭上的汗水,焦惶地道:「就算先顧著逃命吧,也得有個目標,楚戈,不能者是像這麼—追一奔,直楞楞地像賽跑一樣的……這絕對不是個了局礙……」匆匆回頭一瞥,敖楚戈輕細地道:「我們同這些龜孫子捉迷藏。」
面孔漲得通紅,白羽頸子上凸著青筋,他又是滿頭大汗道:「捉迷藏?老天,這時什麼辰光了?你卻忽起童心……」飛躍快掠,敖楚戈道:「你不用管,跟著你哥哥來就是了,小子,你哥哥我的這條命,不是命?抑或比你的命來得賤?娘的。你不想死,我也並未曾活夠,跟著我,你吃不了虧!」
就在這三條層疊的,婉蜒的、高低不平又深淺各異的乾涸河渠上下飛躍奔騰著,而叢叢的雜草,蔓生的矮樹,幫了他們很大的忙,兩個人東轉西繞,在彎過一個土壁似的斷層河床後,敖楚戈目光—閃,發現河床的左下方有一個凹洞,洞口並被糾結的草叢垂掩,他一拉白羽,兩個人急速穿掠入內,迅速匍匐下來。
只是片刻,他們已聽到有急速的步履聲與衣抉的振動聲從他們頭頂一一掠過,消失在重疊而彎曲的乾涸河床那一邊。
緩緩吸著氣,又緩緩吐著氣,白羽壓制著自己的呼吸,蹙著聲道:「楚戈……看樣子,我們似是可以在這裡躲一陣?」點了點頭,敖楚戈道:「稍稍歇息—下,便算他們找不著我們,我們也人抽冷子的下他們的手!」
白羽體會出敖楚戈的意思.不禁欽佩地道:「好辦法,楚戈,還是你的鬼點子多。」
笑笑,敖楚戈道:「不是我說句狂話,要比腦筋的靈巧,你們列位和我相較,大概只還是處在孩提的階級,生嫩幼稚得不能說了。」
白羽覺得不是味,悻悻地道:「我們的智慧不如你,但卻也不至於差得這麼遠。」
敖楚戈聳聳肩,道:「不服氣,也算是幼稚表現的一種。」
沉默了一會,白羽道:「你掛綵了?」
敖楚戈道:「一點點,叫嚴宜森那老鬼的『鱗甲龍』括的,不算重,僅是皮肉之傷。」
白羽細聲細氣地道:「我看見你也在他的肩頭上削掉了一塊人肉。」
輕拍腰側懸著的「鬼泣環」,敖楚戈道:「我這位老夥計不答應嘛,人家佔了我的便宜,『它』就往往要替我找回來,『它』也是稍嫌急燥了點,否則,說不定可以要拿下老嚴的一條膀子來……」白羽歎了口氣,這麼多年來,楚戈,還是你比我們幾個行,果然是真金不怕火煉,我們一個個全栽了觔斗,挺得住的仍是你,就以方才來說吧,若非你牽扯住他們的主力,恐怕我早叫人家連屍都分了……」微微瞇一眼,敖楚戈道:「昭,這倒是實話,所以,你們以後還是多和我親近點,少找我的麻煩方為上策,若非我替你們撐腰,你們再找個冤大頭去?」提起「以後」,白羽不禁洩氣,他黯然道:「不知他們幾個如今的命運是凶是吉?也不曉得他們已落到了怎洋的境況?唉,只怕我們哥幾個再也淒不成堆了……」敖楚戈毫不隱諱地道:「『吉』是包管吉不了啦,只是看『凶』到—個什麼程度而已;以我推測,他們四個或是不見得會死,但受傷卻是免不了的境況呢!便不是陰曹之鬼,也必成階下之囚,痛快不起來,更少不了受那活罪……」白羽伏在地下,眼望著垂掩在洞口的野草莖便,頗為不痛快地道:「你好像無動於衷?看你說得那樣的輕鬆法……」敖楚戈輕沉地道:「我只是說實話,白羽,往往實話都是不中聽的。」
哼了哼,白羽道:「不管你怎麼說,也不管你怎麼想,我們一定要回『十龍門』去援救他們的!」
吁了口氣,敖楚戈道:「聽你說話的口氣,這倒像是提著酒壺逛窯子般的心曠神怡?我說老友,再回『十龍門』頭上動土,可是玩命的事呀!」
白羽堅決地道:「無論如何,我們都非要回去救他們不可,就是死,大伙也得死在一起!」
敖楚戈道:「我們?你他娘的何苦非拉上我替你墊背?要想尋死,你盡可自便,硬叫我同列位一起到陰曹做搭擋,抱歉,我可是興趣缺乏。」
白羽忽然十分傷感地道;「你變了……楚戈,你變得好陌生,好冷酷,又好絕情,難道說,你已不再懷念我們過去的情感,不再珍惜我們過去的友誼,不再將我們視為你的兄弟手足?」
敖楚戈舔舔嘴唇,道:「白羽,你也不想想,你們同我八年不見,一旦露面,又是綁架我的老叔,又是威脅我的生命,又是強迫我做我所不願做的事,這等的蠻橫霸道,拿鴨子上架法,娘的,叫我如何再對你們提得起『重溫舊夢』的興頭?」沉默了好一『會,白羽才幽幽地道:「這件事……我發覺我們的確做得太過火了……楚戈,只要你能諒解,等到一切過去之後,我保證……保證我們之間會從頭開始,仍然和以往一樣相親相愛、精誠無間,楚戈,只要你能寬恕我們,包涵我們。」
移動了一下姿勢,敖楚戈低笑道:「娘的,聽起來怪叫人動心的,白羽,你先別來這一套軟磨功夫,且等我考慮考慮;再決定要怎麼辦,現下,且先過了這一關再說。」
白羽正想開口說什麼,河床上頭,—陣急促的腳步聲又奔了過來——就在他們隱伏的凹洞對面,幾雙人腳站住了,且在煩燥的踢騰著,是嚴宜森的嗓音:「這兩個人八羔子.簡直和鑽地的老鼠一樣,眨眨眼就不知鑽到那裡去了……」林翔在咆哮:「先前明明看見他們轉向這邊來,怎麼就沒有影子啦?莫不成飛了?」是秦可為的粗啞聲音,像是牙切齒:「狗娘養的敖楚戈,他上天,老子追到南天門,他下海,老子追到水晶宮,他便是入地,者子也跟他到十八層阿鼻地獄裡去,非剝下他那一身人皮不可,老子臉上這一條口子,必叫他用身上的一百條血口子來補償……」嚴宜森似乎正在左盼右顧:「大家別急,姓敖的和姓白的小子跑不了,他們—定就躲藏在這附近干渠的什麼地方,我們不妨分頭去找,一處處地翻,一寸寸地查,總共就不過三條涸河床,遲早也能將這兩個王八羔子拿出來……」似是「紅衣天官」戚奎在說話:「嚴大哥,分頭去找,查搜的面積是大了,但人手也就相對地散開了,力量一單薄,恐怕有所失閃,姓敖的那身本事……」嚴宜森沉聲道:「不要緊,說是分開,其實大伙也就在附近,最多相距不過百十來步,一旦有警,只要吆喝一聲,馬上就可以再把人手聚集起來圈住他們,唯一要注意的,說是在與他們遭遇的那片刻須挺得住,將他們纏牢;我們幾個人的修為不敢說多強多高,至少才開始的—陣子還應該能夠支撐,老戚,莫非你還有問題麼?」戚奎忙道:「我?啊不,我哪會有問題?我又不是豆腐做的,一點就破!」於是。嚴宜森在發號施令:「好,我們就這麼辦,林兄,你與赫甫巫師是—組,搜上面第—條河床,老戚與朗欽胡兄是一組,就搜我們腳下的這條河床,我同老焦一組,沿著中間這條河床去搜查,大家全由南朝東搜,秦兄便把持在東邊尾上,隨時準備支援並攔截,各位還有什麼尊見沒有?如果沒有,我們馬上就展開行動了!」
很快,腳步在移動,身影在飛掠,這些個「追獵者」已經開始了他們圍狩的步驟。
俏細的,白羽道:「像他們這樣嚴密的搜索法,楚戈,連只野兔子也藏不住,恐怕我們就要現形了……」敖楚戈好整以暇地道:「莫非你還真打算窩在這鼠窟裡一輩子?娘的,便是他們不搜,我也要對付他們了——白羽,體歇息過來沒有?」白羽領首道:「行了,我早就緩過勁來啦。」
敖楚戈小聲道:「等戚奎與胡欽一過來,我們抽冷子撲擊,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但千萬記住,動作要快,出招要狠,最好一下子就宰得他們死透,連叫都不讓他們叫一聲!」白羽嚥了口唾液,喃喃地道:「怕不容易……」瞪了白羽一眼。敖楚戈道:「若不能一下子就放倒他們,白羽,剩下的麻煩就全會由我們承擋的!」
白羽苦笑道:「你別冒火,楚戈,我盡力而為也就是了。」
於是.兩人不再作聲,開始等待,等待……不一會,終於聽到有細碎的,輕捷的腳步聲移了過來,非常快,卻是非常謹慎地移了過來。
由垂掩的蔓草裡,他們兩人可以發現沿著河床兩側,胡欽在左,戚奎在右,小心冀翼地一路搜查接近。
兩人盡量把身子低伏下來,低到緊貼在沙礫面上,由外邊朝裡看,除非掀撥開洞口的草叢;否則是不易查覺的。
緩緩地,胡欽與戚奎二人來近了,就在四、五步外,胡欽忽然發現了這個凹洞,他立時加快走到,往洞裡看了看,接著,又以手中的「金背刀」伸撥開洞口的雜草——戚奎本來站住腳端詳了幾眼,他卻未能從草隙間查覺什麼:因此.他搖搖頭,不以為意地慢慢繼續往前走去。
金燦燦的、泛著紫光的鋒利刀口子剛剛撥開一部分洞口雜草,白羽的右手短戟已猛力按住對方的刀鋒,左手短戟閃電般暴刺而出!本能的反應,促使胡欽往後淬退,同時扭身翻刀一—一他力大無窮,競一下子將白羽掀翻了—個觔斗,白羽的左手短戟也只僅僅劃破了胡欽胸腹問一點皮肉而已!
走在前面的戚奎察覺不對,匆匆轉身——敖楚戈的動作恍若狂風,他身材飛射,反手一棒打得洞口前尚未站穩腳步的胡欽「吭」的一聲坐倒地下,耳後頸側血如泉湧,幾在同時,他的「無雙劍」已指向戚奎的咽喉:突然的驚變,使戚奎暫時忘了呼吸,「鐵如意」在一片勁風中奮力揮拒,而敖楚戈的身形翻騰、九十一劍自九十—個不同的方向狂湧齊聚,戚奎連連躲讓;「鐵如意」飛連攔截招架,但見冷電進濺,流光似虹,戚奎已踉蹌撞向土壁之上,沙石簌簌紛落中,他已身中七劍,血噴如雨!
尖銳的痛苦,反令戚奎醒悟了他的愚蠢與失著,於是,他猛力掙扎,張口怪叫:「來人呀,他們……」「無雙劍」狂風暴雨似地急驟的直線,光燦燦的片羽、浪花般的迴盪,霧氣一樣的迷漫,點與面,縱及橫,剎時全叫眩目的藍光寒芒佈滿了!戚奎拚命招加架,「鐵如意」舞展揮動,人也跳躍翻騰,但是,更多的鮮血,卻自他身上更多的傷門裡往外噴濺不已:當戚奎全身都叫鮮血浸透的頃刻,他的「鐵如意」砸擊向空幻的一抹劍影,「無雙劍」剎時分叉,透進了戚奎的胸腹,更將這位「紅袍天官」撞出五步之外!
那邊——白羽剛剛從胡欽的腰脅裡拔出了他的短哉,滿身血污的奔了過來,胡欽痛苦地在地下撲騰翻滾,內臟在他的劇烈翻滾中瘰疬溫出傷口。
而白羽並非是完整的,他的額頭上卷裂了一道血痕,左肩腫也赤淋淋的染紅了一片,敖楚戈不及多問,拉著白羽便貼向土壁朝著南邊的反方向移動—一—他們貼著土壁,敵人站在上面便看不見他們。
也只是剛離開現場丈多遠的距離,他們才來到另—處河床的拐角部位,先前狙擊戚奎與胡欽的地方,已傳來—陣憤怒驚恐的吼叫聲浪:「卑鄙惡毒的下三濫,居然用這種陰狠的手段襲殺我們的人!」「娘的皮,真叫狠哪,看看戚奎吧,全身上下怕沒有幾十個血窟窿!」
「老嚴,胡欽不成啦,天爺,五臟六腑他奶奶的淌了滿滿—地……」接著、是嚴宜森酷厲地叱喝:「人業已救不活了,我們大伙別淨顧著吆喝.那兩個鳥王八羔於,心黑手辣的歪種貨必定逃不了多遠,我們分頭去追,血債血償,我們要替被害的朋友報仇,林兄,你與赫甫巫師順著這條灑床搜回去、我與焦兄,老秦朝下追,千萬記住,—但遭遇,馬上大聲招呼,我們走!」
腳步聲開始住兩個方向散去,朝東邊比較急促,搜回來的卻較為緩慢一一顯然,他們心中一定判斷敵人往東溜的可能性來得大,追向東邊的幾個人實力也硬札些。
白羽透了口氣,幾乎是耳語的聲量造:「楚戈——幹不幹?」點點頭,敖楚戈道:「當然,留著他們逗樂子不成?」形色有些緊張,白羽低促地道:「林翔比較難纏……」敖楚戈壓著嗓門道:「我來收拾他——娘的,我和這老小子早有約了。」
臉頰上的一根筋肉抽搐了一下,白羽呼吸急促地道:「這一道,恐怕並不會比剛才的那次更快……」敖楚戈低沉地道:「白羽,八年多來,你們的功夫似乎並未精進多少,好像還和以往的深淺相若,尤其是,定力方面,也一樣浮燥得不堪承教。」
白羽俊臉泛紅,赧然道:「這些日子裡來,大約是不常歷練的關係,自己也確覺得是生硬多了……」輕「噓」一聲,敖楚戈悄聲道:「他們來了。」
最先顯出身影來的人,是林翔,他慢慢往前探索著,神色上是一片陰霾,而他的身子剛剛繞過這個彎角,斜刺裡,一條渾實的黑影已暴砸向他的面頰!
林翔的應變果然老辣俐落,他半點也不慌張,面孔倏偏,左手石火般反扣敵腹,幾乎不分先後,他的雙腳也連環飛就而去!
敖楚戈旋出三步,鋼棒子縱橫翻舞,穿織如電,在強勁的風聲裡,硬生生地將林翔逼退了五尺,另一邊,白羽早已兇猛地撲向那個苗族巫師赫甫。
雙掌扣抓揮截裡,林翔憤怒地叫:「敖楚戈,新仇舊恨,血債鳳怨,此番便要叫你一併來償還!」
進退閃掣於挾窄又起伏不平的河床中間,敖楚戈冷冷地道:「若你以為我對你順心順眼,可就差了,姓林的,你不找我,我也會找你,別忘了,我們有約在先,早就該比劃比劃啦!」
林翔突然全力拚命,他的身形躍彈翻滾,戴著「黑魔手」的雙掌桿橫掃斬,聲勢咸猛狂悍,一片片的掌影幻為一沼溜的烏鴻,一股股的勁力化做一陣陣的呼嘯,綿密強厲之外,更是千變萬化,莫測其妙!敖楚戈的鋼棒子飛展如怒矢流光,一閃而變,一映而串,旋回戳掃,候進修退,隨著他動作的騰掠,做著又準又狠又快的攻擊,瞬乎排山倒海,剎那如浪如雨,頃刻間,他與林翔已經接觸了十二招!
這時,白羽和赫甫的烈拼了到了白熱的關頭,白羽像是紅了眼,橫了心,雙戟閃飛,狠攻猛撲,全是悍不畏死的打法,他的對手赫甫也似是凶性激揚,一邊怪叫尖嗥,一面亦是揮舞著大彎刀著著反擊,凌厲無比。
淬然問,敖楚戈貼地仰飛,手中鋼棒子由下往上連續頂掃,林翔身形挪移,驀地一手發碑,居中閃砸,「鏗鏘」一聲,硬生生將鋼棒震斜——一抹冷電,便在這裡暴映,「刮」的一響,林翔左臂血濺肉卷!但林翔卻並不退避,他甚至連吭都不吭半聲,一腳倏彈,在敖楚戈的側轉中,這位「黑手大聖」雙掌分圈顫合,剎時有如掌影漫天,敖楚戈的「無雙劍」彷彿一團燥炸的琉璃球般,帶著無數的晶芒光束往外狂噴,都在左偏倚角的方向。林翔一掌有似鬼手凝自虛無,令人匪夷所思的抓到!
大吃一驚之下,敖楚戈竭力弓背扭腰,左脅處,血肉橫刮一片,他的鋼棒子也同時斜砸上林翔大腿!
林翔猛一個跟鮑,卻又旋風似的一轉再撲,敖楚戈的「無雙劍」驟分成叉,飛刺敵胸,然而林翔卻大吼一聲,猛的以戴著「黑魔手」的雙掌緊緊抓住了兩劍的劍刃!
敖楚戈神色冷酷而僵木,左手鋼棒一點,暴搗敵胸!—尖嘯如泣,林翔仍然緊抓兩劍,就在棒頭點來的剎那,他整個身體倏平前射,兩腳電閃般踢向敖楚戈胸膛!
敖楚戈飛快斜身,一環月弧藍者鬼泣光碧,當弧影出現於空氣中的凝形,它的實體卻以另一個截然相反的面向毫無聲息地切進了林翔的脅肺中。
於是,敖楚戈仍被對方的一隻足尖掃過小腹,帶得他連連打轉,也帶得死握雙劍不放的林翔連連打轉;晶瑩鋒利的環身大半切進了林翔體內,他每一轉動,滿口的血珠子噴流,混身痙攣不停,但—雙眼卻凸出眼眶,怒瞪著敵人不瞬:驀然一—敖楚戈鋼棒直出,「吭」一聲搗得林翔往外飛跌,切入林翔體內的環身脫回,閃亮泓的環刃上血水聚灑,半點不沾!
此時,河床上方,已有幾條人影飛掠而來。
就在這須災間,白羽旋身暴進,赫甫狂吼著,大彎刀在翻揮之下割裂了白羽胸前斜斜的三道子皮肉,鮮血淋漓裡,白羽的雙戟業已狠狠插進了這位「三世巫師」的肚腹之中,更將赫莆頂抵到土壁上。
白羽混身血污,咬牙切齒,雙手緊握短戟,他的面頰已貼著敵人胸前,但他並不放鬆,只是一個勁地將雙戟往對方肚皮中挺扎,挺扎,挺扎……河床上方,冷電倏閃,直射向白羽,沒有招呼,沒有任何警告!
喘吁吁地敖楚戈大叫:「小心!」
白羽淬往下蹲,冷芒「哺」的一聲透進了赫甫的胸膛,顫巍巍的只露出半截尾桿——那是一隻純鋼的「三菱梭」!當一蓬小小的血花濺灑自梭尖入肉的瞬息,白羽已猛力拔戟躍轉,然而,就在此際,又是兩隻「三菱梭」,夾著銳風嘯泣,一現而到!
敖楚戈往前暴搶,一直套在左腕上的「鬼泣環」黑練飛折,弧光串月,「錚」的一聲磕起一隻「三菱梭」,白羽雙戟橫抬,「當郎」,也將另一隻鋼梭反震得斜斜拋上半空!事情的變化往往出人預料——在白羽背後,應該早已斷了氣,死透了的苗人赫甫,竟然在這時猛的野獸般號啤一聲,他雙手緊握大彎刀,狠命劈向白羽!
白羽往前弓背,雙戟倒翻,他的戟耳是架住了彎刀的刀刃,但赫甫這垂死一擊,力量之大,卻不可思議,居然猛地壓下了雙戟,刀鋒的前端,更在白羽背脊上挑開了條半尺長、肉翻口深的血槽!痛呼一聲,白羽右腿反飛,「吭」的將赫甫踢出兩步,而赫甫在這一擊之後,便像堆死肉似的被端倒地下,癱成一團!
空中人影連閃,嚴宜森、秦可為、焦驥三人連袂而落!
敖楚戈面對著他們,左手的鋼棒子挺於地,右手的「無雙劍」手扛於肩,他的「鬼泣環」便掖在左腰帶上;他有些乏、有些喘,雙肩處,「小雷公」潘生的另一隻斷手不知何時掉脫了,兩肩的血全浸透了衣衫,左脅的傷痕也不輕,血淋淋的一大片,表皮合著裡饑卻紅顫顫的翻糊似的爛柿子了;尤其他的小腹部,氣鼓鼓的,僵木的,隱隱悶痛,頗不帶勁……白羽倚在土壁上,像條涸澈之魚,一片一片,受傷的部位內翻裂卷,顫抖著,吮合著,宛如;條條血紅的,蠕動的大蚯蚓!
嚴宜森先望了望地下兩具屍體,然後,又端詳著敖楚戈與白羽的情狀,雖然他在盡量地掩飾,但仍令人覺得他的憤怒感大大少於他的那股子微妙的喜悅;清清嗓門,他開口道:「敖楚戈,想不到你的手段這般狠毒.如此殘酷,你用這種陰損卑鄙的邪惡計謀陷害我們的朋友,我們就要叫你連本帶利的償付代價!」
敖楚戈倦怠地笑笑,道:「這不正合你的心意?」怔了怔,嚴宜森疑惑地道:「什麼意思?」敖楚戈道:「兩位『蛇母教』的『三世巫師』輪迴成『四世』,我們『猴拳」的祖師爺『小雷公』潘生也歸了天,如今你的老夥伴『黑手大聖』林翔撤了手,那位『土山神』也回了本位,原該九人分攤的財富變成了三人分,或許他們分得少,但林翔一死,你則必然分得多,獨吃獨吞了,者嚴,你還不合心意?」嚴宜森勃然大怒:「放屁,你純是在妖言惑眾,挑撥離間,我嚴某豈是這類不肖之輩?況且林翔之死,對我們損失至巨,至少那顆寶石就脫手匪易了……」笑笑,敖楚戈道:「結了吧,老嚴,買賣的主兒——那位土王,你可以自去接頭,不見得非經過林翔不可,再說,憑你的關係路子,削價賣出,還愁找不著買主?」「八角霹靂」秦可為突然大吼道:「我們怎麼把東西脫手,不用你操心,你也操不上這門子心,姓敖的,你還是為你自己多傷點腦筋吧,看看你怎麼求個痛快死法!」「人鷲」焦驟冷森地道:「姓敖的心黑手辣,寡絕酷厲,若不將他除去,今後我們便永無寧日!」
敖楚戈吃吃笑道:「今後?真叫新鮮,列位哪來的今天以後呀?就是今天,我伯三位就要魂斷命喪,直挺挺地躺在這裡爛透揚灰了!」
嚴宜森望了秦可為一眼,點點頭,秦可為靠右,焦驥便移向左邊,當中,由嚴宜森獨立;氣氛凜烈緊張,顯然一觸即發!敖楚戈平靜地道:「你們要動手謀財害命啦?」嚴宜森嘿嘿笑道:「姓敖的,這是個大好時機,不是麼?」歎了口氣,敖楚戈道:「我總會撈個對本對利的,而主要的對象是你,老嚴,便宜不能叫一人獨佔!」
嚴宜森以—種做作的口氣道:「謀財事小,敖楚戈,我要為我的老友們報仇雪恨是真!」
敖楚戈道:「那來這麼多仁義道德?老嚴,你說話違心,不怕閃了舌頭?」手中垂懸的「鱗甲龍」輕輕搖幌,發出輕脆的鱗片鏗鏘聲,嚴宜森瞇著一雙眼,皮笑肉不動地道:「我們已說得太多了,話說得太多是無益的……」不錯,話說得太多是無益的,於是,敖楚戈搶先行動一一隻是那麼一閃,他的「無雙劍」便函括了嚴宜森正面丈許的範圍,鋼棒子同時斜砸左邊的焦驥!另一邊,秦可為飛越而過,猛撲白羽!
嚴宜森的「鱗甲龍」五龍騰空,銀光流燦中,兩條龍飛纏敵人的劍刃,三條龍獰攻對方的身體,而「人鷲」焦驥也閃後驀退,兩隻訪若鷹爪的手掌,翩如驚鴻般帶著強猛的勁力捲來!
秦可為的一對「八角銅錘」在這時就像是漫天滾地的兩枚巨雷,以萬鈞之勢圍罩著白羽在旋舞,白羽傾力抗拒,雙哉伸縮吞吐,拚命招架,但卻明擺明顯的強弩之末,捉襟見肘了!
敖楚戈也並不好受,這一天一夜來,粒米滴水末進,不停地奔波,不停地格鬥,不停的動腦筋,身心兩面全未有丁點的鬆緩過,再加上負創纍纍,眼前又面對著兩個難纏的敵人,他這份辛苦,不言也可喻了。
五條銀龍絞動飛繞,閃掣如電,光輝眩目中,鱗角森然;焦驥的雙掌收斂難測,出招詭異,下手更是歹毒無比,敖楚戈越覺壓力沉重……忽然,那邊的白羽悶吭一聲,往後斜斜的倒退,秦可為大笑著揮錘猛攻,半步也不放鬆,雙錘呼轟,黃光團團迴旋,氣流強勁沖激中,白羽更加招架無方!敖楚戈見狀之下,大叫道:「往我這邊靠,白羽,往我這邊靠……」斜刺裡,焦驥一閃暴進,有掌箕張飛揮,敖楚戈彈躍避讓,小腿肚上業已見了五條血痕,然而,就在血溢指痕的剎那,他的「鬼泣環」已「削」的一聲帶飛了焦驥的一隻耳朵,一隻血淋淋的耳朵!五龍恢映,敖楚戈的「無雙劍」被撞向一邊,他的胸前「刮」聲裂開一條血口,而他盪開的「無雙劍」卻暴分如剪,嚴宜森的左脅處也立時衣綻肉翻,血湧透衫!狂吼著,嚴宜森的「鱗甲龍」映成了雲霧與光華滲合中的五條掠影,如真似幻,破空的吟嘯帶著風雷的意味,恍榴裡,倒似真有龍翔九天的倩狀了。
失去右耳的焦驥形同瘋狂,他矮身溜旋,一回猛長,雙掌暴抓敖楚戈小腹!
「無雙劍」的雙劍直連,宛若晶瑩的透明的冰柱環繞,敖楚戈的「鬼泣環」卻在微微斜偏裡猝斬向下,焦驥的雙掌甫沾他的衣衫,半片腦袋也「啐」的飛拋出丈外!
側身閃入,嚴宜森五龍分飛,真幻相連,龍角龍舌光芒映寒,敖楚戈身上皮開肉綻,血水旋灑,他哼也不哼,十一個跟斗翻騰間「無雙劍」織成一片冷到瑩燦的羅網,「鬼泣環」自這片光與刃的網隙中暴落,於是,嚴宜森東一撞、西一頭地摔跌出去,身上鮮血進濺,傷痕縱橫!
敖楚戈奮力撲敵——卻在躍起的一剎幾乎跌落下來!他無意中目光一閃,我的天爺,河床上的兩側,不知何時已圍滿了幢幢白影,就彷若來自冥渺中的幽靈!
腦中意念一閃,他仍然往前撲進,在地翻滾的嚴宜森連連揮動兵器拒抗,敖楚戈四面旋飛,卻倏忽倒射而回,「鬼泣環」「削」聲旋射,把那正在得勢凌人的秦可為一塊頭頂油皮,「刮」聲削脫!
怪叫著,秦可為「吟」的撞在土壁上,他驚恐的一摸頭頂,卻沾了一巴掌的血;「咯崩」一咬牙,他憤怒得真似一頭春情發動,又找不著對象的黑猩猩一般,形容猙獰至極地便待衝向敖楚戈。
但是,敖楚戈沒有動,他目光冷凜凜的望著河床上面兩邊。
本能的,秦可為在衝撲中也無意間朝上面瞥了一眼——他猛然像被人當頭一棒似的煞住了去勢,身子大大搖幌了幾下,滿臉的凶焰頓時凝凍,凝凍成無比的驚懼與迷惘!
河床兩側,每一邊都整整齊齊排立著近百名白衣大漢,在這兩排白衣大漢之前,又都卓立著五個容貌迥異,但卻一般氣宇威猛,形質冷厲的人物;現在,他們的每一雙目光,全都利剪似地注視著下面。
「十龍門」的人!白巾、白衣白靴,還有,胸前以黑絲線繡樓的盤龍圖!
他們怎麼找來此地的?什麼時候到達的?許是雙方火拚過程太劇烈,大家全暈了頭,彼此間竟是誰也沒有事先查覺:眼有點發直,白羽手捂肚腹,喘氣急促,一下子簡直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
敖楚戈也一樣的有些吃驚,有些意外,但是。他除了這樣反應之外,他更在迅速地思索,匆忙的籌劃,一遍又一遍地付度著對策——縱然他已事先有了一點安排。
從地下剛爬起的嚴宜森,更是目瞪口呆,以為大白日活見了鬼,他喘息如牛般楞在那裡,佈滿血絲的一雙眼睛睜得者大,幾乎已忘了他渾身創傷的痛苦,忘了心裡那一股怨氣——是的,這些全不及他的老命來得重要,而「十龍門」的入,在目前來說,才是真正有力量左右他性命的人!在片刻的僵寂之後,空氣如冰中,一個身材偉岸,面孔青灰,偏偏又駝背縮頭的五旬人物踏前八步,他目光尖銳的一一打量著河床下血糊淋漓的四個人,語聲寒酷地道,「把他們帶過來指證!」
一聲響亮的回應過後,也驚醒了呆室中的嚴宜森。他掙扎大拉開嗓門大叫:「童掌門壽春兄,是我呀,兄弟嚴宜森,怎的你認不出啦?真是老天有眼,列位兄台來得湊巧之極,幫了兄弟我一個大忙啦……」那偉岸又冷肅駝背的人——「十龍門」的高掌權者「駝龍」童壽春,這時冷冷一笑,聲音裡不帶絲毫「故人情誼」的味道;「嚴宜森,我雙目不匱,怎會認你不出?倒是伯你不認得我們了!」
呆了呆,嚴宜森直覺地感到不對,他比哭還難看地擠出一抹苦笑,沙沙地道:「壽春兄,這話怎講?我們也不過年餘不見,各位就這等生疏了?」童壽春僵硬地道:「如果你還把我們當成朋友看,就不該勾引外人前來謀奪本門的異寶『幻星』,嚴宜森,這不是做人的道理;相交十餘年,只當我們瞎了眼;迷了心,有你這麼一號『朋友』!」
臉色大變,嚴宜森又慌亂又恐懼地叫道:「不,不,壽春兄,你誤會了,你全是誤會了哇,我……我怎會起這種邪心?這真是從那裡說起?壽春兄,其中一定有人挑撥,你可要明察秋毫,別中了什麼歹徒的分化離間毒計;我們是好朋友,我怎會做出這樣的混事來?」沒有一絲變化在面孔上,童壽春道:「事實勝於雄辯一一我問你,你忽然來到這裡做什麼?又為何與人起了爭鬥?」艱辛地嚥了口。唾液,嚴宜森藉著這瞬息的延遲,腦中飛快轉動著念頭,他—邊扮出一付受冤莫白的苦相,邊暗啞地道:「壽春兄,我本是要來拜訪你們的啊,卻在此地無意間查覺這些人偷盜了貴門異寶『幻星』,是我為了一時想貪功心切,要替兄台奪回寶物,所以才和他們發生了拚鬥……」說法太牽強了,童壽春豈有覺之理?他陰沉地道,「天下有這麼湊巧的事?嚴寬森,你知道我們有這顆東西,也知道我收藏在我住的『祥瑞樓』上;而此處一片荒涼,遠離大道,你卻偏生跑來此處查覺了這些人偷盜『幻星』的行為?你為什麼不早去通知我們?你身邊的那人是誰?地下的林翔又是怎麼死的?其餘的屍首是怎麼回事?你能一一向我說個明白?」本來就是無中生有,胡編胡造,嚴宜森在受到童壽春這一連串的盤詰之下,不禁手足無指,窘象畢露,哪裡還能回答得上來?他或許仍可以瞎說一氣,但要說得合情合理,天衣無縫就不可能了,對方不是傻子,何況,還有叫他不能胡說的活人證!
於是,敖楚戈乾咳一聲,道:「呢,老童,我倒可以把實情說予你們列位聽聽……」童壽春冷冷地道:「你大概就是敖楚戈了?」點了點頭,敖楚戈道:「正是——老童,我們先別顧著套近乎,敘清事情真像最重要。;東西麼,是我下手盜取的,出主意,供消息的人呢?則是我們這位嚴宜森嚴大哥與林翔林老兄,他們二位真可是狼中帶狼,奸裡加奸,天字第一號的惡人;他們二位先唆使我們去盜寶,卻又另集了幫手埋伏在此意圖殲殺我們,又要黑吃黑,又要謀人命,既出賣了你們,又坑害了我們;剛才他所說的那一套,全是一派胡言,事實擺在眼前,各位不是看『得分明?一—姓嚴有的想要獨吞寶物,在向我們下毒手呢!」
嚴宜森嗔目大吼:「你放屁,全是放屁,敖楚戈,你簡直歪曲是非,混淆黑白,你是含血噴人礙……」閒閒地,敖楚戈道:「人家童大掌門說得好,事實勝於雄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況且,這裡除了我之外,尚另有證人,我想童大掌門手裡就該抓著活證吧?」童壽春緩緩地道:「我們擒住四個奸細,我要他們一一指證後再加以處決……」敖楚戈驚喜逾恆:「他們四個都還活著?」冷冷一笑,童壽春道:「不錯,都活著;只是每人或輕或重的掛了點彩,但這與他們最後的命運並無分別,遲早之間,他們都必須為他們的行為付出代價——生命的代價!當然,各位也是一樣!」
十分感歎地輕喟了—聲,敖楚戈道:「做了什麼,就該承當什麼,生死之間,我並無遺憾,只要能指明元兇首惡是誰,澄清事實真象,不叫那該死的消遙於報應之外,綴上這條命。我也甘心了……」童壽春深沉地道:「你會如願的,敖楚戈!」
在一片森酷的肅靜與僵凝中,八名白衣大漢押著四個形態狼狽不堪,滿身血污的人來到河床之側;那四個人全被粽子似的緊緊綁著,幾乎是腳不沾地的由人挾持而至——哦,一點不錯,正是敖楚戈的四位「老夥計」:「雲山一鶴」章淦,「虎頭」武海青,「花和尚」唐全,「拋拐子」蕭錚,一個不缺,缺的只是那股子尊嚴,現下,每一位全是垂頭喪氣,神色萎頓而憔悴,十足十的一付『階下之囚」模樣……透了口氣,白羽如釋重負:「還好……不管事情糟到什麼地步,至少他們都還活著,真是老天保佑……」這時,童壽春微微側臉,向著他這四人「階下之囚」冷森地發問:「唆使你們前來盜取本門異寶之人,可是河床下面的這個嚴宜森,以及業已橫屍於地的林翔?另外,那兩個人是否亦乃你們的同黨?」四個顯然受創不輕,歷盡非刑的仁兄面面相覷,一時作聲不得,此情此景,可不比先前在「十龍門」時受逼不過而招供實情的吻合——大家三六對面,又曾信誓旦旦;這種,便要「歪」也「歪」不起來礙……童壽春臉色一沉,重重地道:「我在問你們的話!」
河床底下的敖楚戈忙叫道:「夥計們,實說了吧,我們不會埋怨或責怪你們,我們知道列位的痛苦與無奈,另外,姓嚴的已違背了信諾,坑了你們又企圖聚凶謀害我與白羽,姓嚴的同姓林的失信不仁於先,我們也就犯不上替他們擔干係,通通抖出來,大家玩兒完!」
四個人又沉默了片刻,方始並不一致的朝著童壽春點了點頭,表示承認了。
童壽春突然焦雷般大喝一聲,嗔目面向嚴宜森:「奸妄之徒,你還有什麼話說?」嚴宜森面孔灰白,五官歪曲,冷汗涔涔裡氣急敗壞地吼罵:「你們這四個毀諾背義的豬狗,賣友苟存的畜生,你們要下陰曹地獄遭那割舌之懲啊,你們要被天打和雷劈,一群小人,一群無賴……壽春兄,壽春兄,你千萬不要受他們的蠱惑,不要中了他們的離間之計,這純係誣陷,全是血口相噴!我甚至不認識這些人,壽春兄,他們只是一面之詞,其中一定另有原委,我……」敖楚戈悠閒地道:「童大掌門,『幻星』還在姓嚴的懷裡,俗語說,捉賊捉髒,捉姦捉雙,你是講理的人,何不搜個一清二白,也好叫那狡賴者罪證確鑒,無所遁形?」嚴宜森狂吼:「混帳王八蛋,簡直無中生有,胡說亂語,好,我們便自行搜身,看看到底誰是盜賊,誰屬清白,你這殺千刀的野種……」敖楚戈一言不發,開始翻轉他的衣衫袖襟,暗袋,靴筒;嚴宜森也更急著表明自己的無辜,他亦如法炮製,寬帶解襟,於是,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從他懷中,一枚青白交雜,光溜溜的,晶瑩瑩的斑玉鎮紙球業已墜落腳前!
那枚斑五鎮紙球甫始跌落,嚴宜森已不禁傻了眼,呆呆地注視著這顆不屬於他的陌生玩意,一時完全楞注了,他甚至不明白,這顆東西是何時放在身上的!
一個臉膛寬闊,獅鼻環眼,又短髯如虯的白袍人一一「怒龍」方亮,睹狀之下驀然霹靂般大吼:「斑玉球一一『幻星』『就藏在裡面,嚴宜森,你這賣友背義,貪婪虛詐的老匹夫!」
另一個面色臘黃,雙目如鷹的人物也狠辣地開了口:「大哥,把姓嚴的帶回去活割了再說,看他還能狡賴到幾時!」
嚴宜森全身猛地一哆嗦,機伶伶打了個冷顫——現在,他才恍然大悟,他是被人坑了,被人栽了髒,但是,眼前的情形,顯然已不由他推矮,不容他爭辯,他已再沒有環轉的餘地了,而擺在當場的,第一個就是他的性命問題,「十龍門」的殘酷是掛了招牌的,「十龍門」的刑法也獨具一格,能叫人在刑求的過程中渴望死亡!嚴宜森不想嘗試,他還沒有活夠,而目前,他只有一條路好走……足尖一挑,「斑玉球」飛上手中,同一時間,嚴宜森風似地落荒捲逃,他身邊的秦可為在一呆之下,也本能的緊跟著狂奔而去!
於是,暴喝厲叱連聲,「十龍門」的十條龍亦出自本能的反應,齊齊凌空追撲,一前一後,剎時便隱沒在這層疊婉蜒的荒河涸渠中!
一點不錯,敖楚戈笑了,嚴宜森這條唯一可走的路,是他早就為對方安排的,而「十龍門」那十條龍的行動,也出乎他意料地順心順意,這真不辜負他在方才冒險旋飛於嚴宜森四周時,暗中將斑玉球拋投於對方懷襟中的那番巧思。
向猶在怔仲的白羽一丟眼色,敖楚戈身形激射如電,由下往上,「無雙劍」,「鬼泣環」,鋼棒子同裡齊飛迸施,遠斬近削,又密又猛,宛如降自九天,湧自九幽,來自四面八方的風雷神火,狂飄霹雷,光是銳利的,影是肅煞的,而光與影的組合,便令人的血肉橫飛,慘號號嗥,串成一片!如夢初醒的白羽也竭力掙扎著攀躍上河床邊緣,一雙短戟拚命揮殺,攻撲著圍襲上來的「十龍門」所屬!
八名扶持著俘虜的白衣大漢,早已在敖楚戈第一回合的淬殺中滾翻了四雙,當其餘的「十龍門」人手在突然的怔窒裡尚未驚悟過來事情的變化時,敖楚戈業已揮劍削脫了他那四位老夥計身上的束縛!
怒吼尖叱著的白衣人物紛紛往上圍截,各式各樣的兵刃的舉現如林,寒芒冷電,閃爍眩目,河床的另一邊,大批「十龍門」所屬,也在一片叫嚷聲中撲躍過來!
「花和尚」唐全束縛一去,形同瘋虎,掌腳翻飛裡「吭「『吭」震跌出幾名敵人,劈手奪過一柄朴刀,閃掣旋舞中,照面間已砍倒三名白衣大漢!
狂吼聲裡,「虎頭」武海青也一頭撞向了衝來的一個大漢,反手抓住另一個的雙腿,猛力拋出丈許之外,大偏身,又端跌了另一名舉刀撲來的敵人!
「無雙劍」連續七次穿入又拔出自七名白衣人的胸膛,鮮血進濺下,又分展如叉,刮過四名大漢的咽喉,血在不停的湧現幻映中,「鬼泣神」也帶著五顆斗大頭顱骨碌碌的甩出老遠,「拋拐子」蕭錚抖掌劈了一名使棍的對手,紅著眼大叫:「我們和這些兔崽子拼了……」暴退七尺,敖楚戈劍起如電,在人體的撲跌滾騰裡,他振吭厲叱:「決走!」
「雲山一鶴」章淦比較冷靜,他也跟著怪吼:「兄弟們,趕緊退,十龍一返,則必無幸理,走哇……」—邊叫喊,他已領先奔出重圍,四個人腳步踉蹌,但奔突之際則仿若出押之虎,猛不可擋!
敖楚戈殿後阻敵,同時,他還得攙扶著身子虛黲,已成強弩之末的白羽;在他的劍刃雙單變幻、環飛如電裡,血雨噴揚,人肉散飛,每一次血影的進湧,他們便已遠揚出一段距離了在敖楚戈幾乎是挾持著白羽脫離重圍的頃刻,他回頭遠眺,隱約裡,在荒河的那一邊,幾條淡淡的白影已在奔回。
顯然,那十條龍已經完成了什麼,或是警覺了什麼,他們正在轉回來,只是,他們稍稍嫌遲了一點,稍稍。
前面,唐全、章淦、武海青、蕭錚四位仁兄,在亡命般的奔躍中一下跌倒,一下翻滾,但是他們跌倒又爬起,翻滾又撐立,他們什麼也不顧了,什公也不想了,僅是竭力的奔逃、奔逃、奔逃……」人的情緒與心理因素是有感染性的,若加上環境的壓迫,則這感染就更強烈了,敖楚戈與白羽便是這樣,前面的人跑得那麼快,他們也就益發不自覺的形成了奔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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