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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三章 攻以血肉 文 / 柳殘陽

    在金環大砍刀震耳的響動聲中,申無忌拉開嗓門大吼:「夥計們,加勁給我砍殺,叛逆這就要朝下敗潰啦,你們沒見著姓尤的老妖婦同她兩個熊師弟全挨了狠刀?剩下的角兒比他們更是不如,好歹放倒擺平,光彩總不能叫展若塵獨自沾了去!」

    一對長劍翻飛掃劈,騰躍進退,「雙絕劍」唐丹切齒叫罵:「拘娘養的申無忌,你叱喝吧,看看誰能放倒誰!」

    身形暴旋,二十三刀幻成二十三條瑩亮的匹練,刀鋒破空,夾雜著申無忌的狂笑:「姓唐的雜種,你們的後台靠山業已垮了,怕你連個褲檔底下求遮攔的所在也找不到,抬頭不見了那顆『星』,你還真敢用自家的脖子頂?!」

    趁著刀芒閃飛掣掠於甫起的瞬息,唐丹的雙劍上下揮舞,交互反擊,而人卻氣得嗔目如鈴,幾乎氣炸了心肺:「你個狂言吹擂的老匹夫,一心拿著那姓展的當祖宗供奉,等下好叫你明白,姓展的救不了你們,他連自己都難保了,不用多久.你們便將一概死淨死絕!」

    大砍刀「嘩唧!」搠揚橫壓,申無忌同時上攔下截,動作快猛無比:「姓唐的雜種,不用牽腸掛肚的指點我們是個什麼下場,倒光顧著列位上道的辰光要緊!」

    唐丹驀然吐氣開聲,雙劍交並成一個斜斜的十字,就在雙劍交升的一剎,劍刃的光華突而映幻耀射,宛若烈日的反照,炫目如一片流燦的火焰!

    全身立定,申無忌大刀豎立面門之的,疑神屏息,絲毫不動。

    那片奇異的反光在猝起的閃映之後,劍鋒已經顫晃著自左右削斬洩落,其勢之迅捷詭密,便彷彿是反光忽然凝成了實質一銳利至極的實質!

    申無忌的金環大砍刀倏忽翻飛,做著刀刀相連,不容間發的貫串,於是,那翻飛的刀刃,就不像是刀刃了,看上去是一溜溜打旋的雪花,一圈圈迴繞的白虹。

    飄幻的劍影,猛的收斂消失,唐丹一劍指地,一劍上揚,人就立時變成一個碩大的劍輪,在須臾裡飛過申無忌的頭頂,尖銳的劍尖朦朧又參差的凝布為弧環——以他滾動的身體為中心。

    悶哼一聲,申無忌身子往前撞,背上出現了七條縱橫交織的血口子,他在身形前撞的同時,左手橫拍右肘,大砍刀「嗡」聲回彈,寒光洩空,卻在接觸唐丹那個劍輪的一剎,「嗆」的震落地下。

    唐丹沒有受傷,只是被申無忌這奮力反抗的一刀碰得劍勢散亂,人也往後退了幾步。

    大吼如雷,申無忌雙臂抖振,這條老命拼了。

    唐丹雖是手腕發麻,兩臂酸痛,腳步踉蹌中卻大喜過望.他渴盼申無忌情急反撲,如此,他就可以在對方已失去兵器的有利情況下,再施辣手,強加格殺!

    然而,他不該忘了展若塵。

    展若塵負傷甚重,但卻不到無力行動的地步,他不像尤奴奴那樣損失了身上的重要器官,他只是流血過多加上虛脫,肉體的痛苦固是錐心刺骨,實則仍能忍受——忍受的代價暫時不會太過明顯!

    那幾乎致命的一擊便在此時猝然發動。

    「霜月刀」在穿飛,由於穿飛的速度太快,就只變成一抹光華的掣閃了,在這樣快速的衝刺裡,恍如把空間縮短了許多倍,對於尚在踉跪倒退中的唐丹來說,無異形成了一個可悲的災難。

    「嗷啊啊……」

    一聲鬼叫出自唐丹驟然大張的嘴裡,那種尖亢撕裂般的嚎叫,真正不似人的嗓調……唐丹一條左臂齊肩斬斷,正打著轉子拋空,血水噴灑,像是淋下一場赤雨。

    展若塵人已飛出六步,卻在身形未曾穩定的瞬息騰翻,他瞪眼凸珠,臉龐扭曲,在雙瞳間那片血漓漓的光芒閃動裡,煞氣沖天的厲吼:「唐丹,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正在作勢反撲的申無忌,被眼前的突變一下子驚愣了,他仍維持著伸臂弓腰的架勢,卻僵了一樣定立在原地。

    又是一聲刺耳的長嚎,唐丹僅剩一把的單劍高舉狂揮-一是付拚命模樣,但出乎人們意外的是,他卻突兀朝後躍起,以那種確實不易追趕的速度奔逃而去,眨眼之間,即已無蹤!

    呆了俄頃,申無忌方纔如夢初醒般振吭大叫:「姓唐的雜種,你他娘往哪裡逃?!」

    艱辛的擺了擺手,展若塵身子搖晃不定,音調低啞:「讓他去吧……只是那條手臂……便夠他受上這一輩子……」

    申無忌猶自恨得挫牙:「老弟,偏你就有那麼多善心,一刀子戳穿了他,不比留著這個禍害要強?!」

    舐了舐乾裂的嘴唇,展若塵吃力的道:「不是我要留他……前輩,我已是力不從心……加上視線有些模糊……方纔那一刀,出手的位置竟斜了幾分……」

    忽然不安起來,申無忌漲紅了臉,歉疚的道:「看我這老糊塗,老弟,你可千萬別見怪,剛才你乃是在救我的命,若不是你,姓唐的雜種只怕早用那一陣劍輪把我老漢活剮……」

    展若塵摔了摔頭,強挺著道:「前輩……不須客氣這原是我該做的事……」

    走上幾步,申無忌關切的道:「你傷得真叫不輕再撐下去就要損及根元了,我看這裡便由我來阻殺,你且先由秘道撤下去吧……」

    展若塵虛乏的一笑,道:「要走,我們一起走……

    臨危退脫,不是我一向的習慣……」

    申無忌忙道:「這怎麼能叫『臨危退脫』?你的本份,更超出了你的本份,阻截之戰,全虧了你流血豁命,方才佔了上風,要不是你,休說勝負之爭,我們這幾塊料,恐怕一個活不出去!」

    目光晦澀的回顧,展若塵沙啞的道:「前輩……唐丹這-逃,必須是跑去求援告警……我們不宜與敵纏鬥,速戰速決,方為上策……」

    連連點頭,申無忌道:「你說得是,我們要在敵逆援兵未至之前,先行脫離現場,否則,一旦對方大批人馬趕到,就真個一窩子全要坑死此地了!」

    吸了口氣,展若塵道:「敢請前輩協助古兄他們一臂……」

    匆匆上前撿回了自己的金環大砍刀,申無忌一聲暴叱,返身衝回了戰圈——他的目標,正是對準了那位肩頭一片猩赤血跡的「黑秀才」茅小川!

    雪亮尖銳的「點鋼刺」斜揮,茅小川以一蓬晶瑩透亮的星芒阻截申無忌,一邊狂亂的吼叫著:「簡直是無恥之尤,暗算偷襲,以眾凌寡,什麼死不要臉的方法全用上了,這就是『金家樓』的傳統?是你們遼北武林道的風尚?!」

    申無忌揮刀如電,盤旋縱橫中宛似流虹掠舞,飛瀑騰懸,勁風削厲,氣勢萬鈞,把個早已力竭神虛,五內如焚的茅小川逼得左支右絀,捉襟見肘,連招架躲避也是恁般吃力了。

    刀光霍霍,猛烈攻撲的申無忌,嘿嘿冷笑道:「什麼傳什麼風尚?對付你們這干陰毒豺狼,邪惡禽獸,斬盡殺絕就叫不錯,和你們談論道上規矩,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不住倒退著,茅小川渾身血混臭汗,氣喘吁吁,他奮力抵擋著,咬牙切齒的道:「申者鬼,你不要得意……我們馬上就會有人趕到,他們若不凌遲了你……我就不姓茅!」

    金環震響,刀鋒飛閃,申無忌粗悍的道:「怕你等不及看到那幅光景了,雜種!」

    便在這時,卸去了茅小川那層壓力的古自昂,突然以他的雙刃斧猛劈叫「青玉蕭」沙侗的傢伙.在沙侗敏捷的抽開他的兵器於一剎,古自昂已倏滾向地,寬刃短刀便採取由下往上的角度,暴射而出!

    沙侗身手不弱,短刀仰飛.他的青玉蕭已在一溜淡淡的光澤映幻下反挑,「噹」的一記便將那柄寬刃短刀磕落!

    力道的運用及慣性的反射是一門學問,尤其難得的是要在頃刻間做準確的判斷與掌握,現在,古自昂便冒險做了嘗試——他的雙刃斧貼地斜揮,剛好擊在下落的寬刃短刀刀柄上,而刀柄受到撞擊,猝然倒翻上彈,就那麼恰巧反射進沙侗的小腹中!-

    聲嗥號,沙侗整個人往後退跌,「卷雲鞭」蔡錦的那條蟒皮倒鉤長鞭借勢斜卷,怪蛇一樣狠狠抽到古自昂身上!

    鞭上是帶著倒須利鉤的,這一笞,古自昂胸口的一大片皮肉便被血淋淋的揭起。可是業已受了傷的蔡錦,約莫自家痛暈了頭,他沒有想到他這一鞭下去並不能要敵人的命,不是他的長鞭要不了敵人的命.而是他下手的部位並非致命的部位1

    古自昂胸口那大片吼糊糊的皮內隨鞭帶起,古自昂的身形也隨之躥射,當蔡錦的長鞭還沾著他的皮肉往上挑揚,他的雙刃斧已經深深砍入蔡錦的胸膛!

    那邊,兩條人影翩飛閃掠,像煞驚鴻,而「黑秀才」茅小川去勢更若流光,他們的身法都很利落美妙,只是稍稍顯得急迫狼狽了些。

    自然,逃命的節骨眼上.縱算第一流的高手,也難以兼顧那麼多「從容不迫」——除了茅小川之外,「鐵槳橫三江」聶雙浪、「一丈紅」莫奇也都撤了腿,他們這三個釜底遊魂,在逃命以前顯然並未有所默契,但行動上一致,心意之連貫,卻確有「靈犀一點」,至而相通呢。

    揮刀跺腳,申無忌往前追趕,邊破口大罵:

    「是他娘人生父母養的,便留下來豁死拼亡,一干孬種貨,下流胚,大話說得震天響,拔腿份人熊的也全是你們,臭不要面皮的東西……」

    展若塵忍住全身上下那種撕裂般的痛楚,勉強提高了聲音:「前輩……申前輩……現在不是追人的時候……我們得趕緊退走了……」

    返身回來,申無忌一邊拭著額頭上的汗水,邊悻悻的罵:「狗掀簾子,就指著那張嘴;又要分我們的屍,又要挫我們的骨,狂話全是他們說的,臨到逃命,卻一個比一個來得快,什麼玩意,呸!」

    步履蹣跚的走了過來,古自昂扁著嘴巴直吸氣,他低啞的道:「大舅公,展爺,我們是再截上一場呢抑或現下就退?」

    申無忌一揮手道:「這就退,等他們援兵一到,我們就連半個活口也不存啦;娘的,先耍孬扮熊的是他們,我們既便走,也是光彩之極,減不了一分英雄氣勢!」

    古自昂又望著展若塵,是請示的口吻:「展爺?」

    展若塵頷首道:「目的已達,申前輩已經做了決定……」

    頓了頓,他又沉沉的道:「古兄,別忘了把戰死的兩位弟兄帶走,他們是樓主的好子弟,該讓樓主看著他們入土……」

    古自昂噎窒了一聲,忍不住熱淚滿眶,匆匆別過臉去。

    展若塵音調暗啞的接著道:「我瞭解你心中的感覺,古兄,你們一直是親如手足,骨血相連,是串著命的好弟兄;生離死別總是量斷人腸的,又何況似你們這種關係,但你必須面對現實,發生的已經發生了,目前你要做的,不是悲悼,而是如何來為他們討還這筆血債!」

    古自昂咽著聲道:「我明白……展爺……」

    申無忌吆喝著:「既是明白,就別他娘這麼抽噎的哭得像個剛死了丈夫的小寡婦,古自昂,虧你是個牛高馬大的男人,猶且是個刀頭舐血的江湖漢子,怎的事到臨頭仍然這般放不開法?」

    抹了把淚,古自昂道:「大舅公,我心裡難受……」

    重重一哼,申無忌道:「孫子才覺得好過,易永寬和簡叔寶不錯與你是老夥計,但同我的情感又何謂不深?要哭,找個沒人的地方去痛快哭他娘一場,別在這個光景上丟人現眼!」

    那邊,馮正淵及嚴祥一人背著一個,業已把易永寬同簡叔寶血糊淋漓的屍身背了過來,兩個人全扭曲著臉,粗濁的呵吸著,就差沒有號啕出聲。

    忽燃跳將起來,申無忌四處投視,邊大喊:「險些忘了——尤奴奴那老婆子呢?」

    展若塵虛乏的道:「她已不能再戰,她受創的程度自然她心中有數……尤奴奴精明得很,她會知道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脫離險地,保全自己……」

    猛一挫牙,申無忌怒恨的道;「這個徒放狂屁的老妖怪,老婆娘,老賤婦,她不是說過從不讓她的對手生還麼?她不是一再表明她沒有活著的敵人麼?到頭來腳底下抹油開溜的卻是她自己,真正不要面皮之至!」

    展若塵低聲道:「自古艱難唯一死——前輩,別人的命與自己的命總是不同,骨節建立在生死之上,硬要撐到底就不是一樁容易的事了!」

    申無忌悻悻的道:「也好,叫她這一逃,將來光是用這檔子事來糗她,就夠她消受這一輩子了!」

    展若塵道:「前輩,我們走吧?」

    挺了挺腰,申無忌道:「走,你這身傷,還撐得住麼?」

    唇角牽動了一下,展若塵轉身行去,他的步伐有些搖晃不穩,但顯然尚能撐得住一時半刻,於是,由申無忌殿後,這一股精疲力竭的倖存者,踏著敵人與自己滲和濺流的血漬,那麼沉重的轉向「大金樓」內的秘道。

    「駝虎崗」比一般所看到的崗脊要來得崢奇險峻得多,它更像一座山嶺,一座由各式灰黑山巖堆疊凝砌的山嶺,陡峭、雄渾、拔挺,有著一種深邃孤寒的氣勢。

    那是一個山洞,隱蔽於一堆嵯峨亂石之間的山洞,半由天然,半是人工開鑿而成,不很深。從上往下坡度極緩的延展,曲折也少,但洞口的偽裝頗佳,若不推開那塊磨盤般的大石塊,便不會發現這裡還有這麼一處隱密洞天。

    洞裡因為全乃石質,非常乾爽,毫無土濕之氣,壁間嵌插著鐵鉤多處,幾盞琉璃燈,便懸掛在鐵鉤之上,映得滿洞皆明。

    金申無痕坐在展若塵面前,深沉的凝視著躺在厚墊上的展若塵。

    眼皮子翕動了幾下,展若塵輕輕睜開眼睛,然後,他閉上,再睜開,一抹笑意,逐漸浮漾在他的雙瞳中,也逐漸浮漾於金申無痕凝視的眸子裡。

    慈悅的,金申無痕道:「覺得怎麼樣?」

    展若塵試著運動他的舌頭——還好,不算太僵硬,只是喉嚨有些乾啞:「一場好睡,真舒服……」

    微微一笑,道:「這一次,比起上-次你和那邢獨影他們那場廝殺,你的情形較好,至少,你是自己走到這裡才躺下來的,不似那次,當場就要挺不住了!」

    展若塵吁了口氣,道:「我很抱歉,也很慚愧,樓主,總是在這種不爭氣的模樣下與樓主見面……」

    金申無痕搖頭道:「你這麼說,反叫我更為不安了!」

    舐舐乾裂又起了皮屑的嘴唇,展若塵道:「樓主——他們,都好吧?」

    金申無痕道:「全都安好,就數你的傷嚴重,幾個人替你清傷口,敷藥包紮,就耗了大半個時辰,若塵,你也真挨得住,渾身血肉模糊,肌綻膚裂,一個人身,我懷疑竟經得起這般的割切撞擊!」

    笑了笑,展若塵道:「習慣也就好了;在我學著如何割切別人的時候,自己多少亦有點熬勁,天下沒有恁般便宜的事一一-淨把對手當豬宰,而自家卻毫髮不損吧?」

    金申無痕憐惜的道:「看你還有心情把自己的傷當笑話講,你可委實傷得不輕,你的後背、左腰,都遭至某種鈍物的重擊,淤浮腫了一大片;左胯、右肋,右琵琶骨下,也被那幾條貫注以內家功力的紅絲帶釘刺甚深——你該知道,那幾條穿肌入肉的絲帶,其銳勢並不比真正的利器傷害力小;你的左邊肋骨也斷了一根,另有一塊宛似強勁力道沖激之後的皮下積血,此外,你背上更有十三條交縱的血口子,漓赤翻撕,看上去真是肉脂不分的一團糟……」

    雙手合撫,她又接著道:「再加上你原來的腿傷,我更懷疑你內腑也受了震動,若塵,一個人,怎能經得住這樣的折磨還支撐了下來?如此的創傷,便是銅澆鐵鑄,只怕也要散了……」

    展若塵低沉的道:「我有過這樣的經驗,樓主,無非是一股精神意志的力量在挺著罷了。」

    金申無痕慢慢的道:「也只有這樣解釋了,但無論如何,若塵,你是我少見的一條好漢!」

    展若塵輕聲道;「對樓主,我亦僅有這點心意好盡!」

    從旁邊一具石几上,金申無痕親手端起一隻細白瓷的蓋碗來,親手送到展若塵唇邊,和祥的道:「先把這個喝了,這是真正的川北通江伏背銀耳,加冰糖燉煮,我又滲進幾樣補血益氣,潤肺化腸的上好藥材,喝下之後,會越覺熨貼得多……」

    展若塵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不敢有勞樓主,讓我自己來——」

    按住了展若塵,金申無痕道:「給我乖乖躺著,我費了奸大一番功夫,才把你的傷勢穩住,你別又給我添麻煩,就這麼別動,讓我來餵你喝。」

    展若塵不安的道:「樓主.我怎敢承當樓主如此恩寵!」

    揭開碗蓋,金申無痕把碗沿湊到展若塵唇下,邊笑道:「平時看你蠻爽落,不想也有這個婆婆媽媽的毛病,少嘮叨了,趨勢喝下去,然後再好好睡一覺,在這幾天裡把傷勢調養妥當。」

    碗中的濃汁稠而且香醇,但比這更要令人感受貼切的,卻是那股子親慈的關愛與顧惜,這不止是香醇,尚有著無可比擬的深摯及溫馨。

    又用一塊白色絲巾替展若塵拭浮唇角的漬痕,金申無痕安詳的道:「想吃點什麼,隨時告訴他們,但記得不能太貪嘴,怕你的腸胃一時還消受不了;我派得有兩個人專門侍候你,別看我們這是在避難,-應物品都還不算缺。」

    展若塵的精神比剛才又好了些,他道:「這個山洞,樓主,莫非早就準備著萬一之需?」

    點點頭,金申無痕道:「不錯,這也算是我們在危急時一處秘密隱藏的所在,一般日常食用物品,早有儲備每三個月一換,都由十衛暗中負責主事……」

    提到十衛,展若塵不禁一陣慼然,他垂下目光,傷感的道:「樓主,簡叔寶簡兄與易永寬兄……」

    金申無痕平靜的道:「我知道,而且我也親自參加了他們的葬禮,目睹他兩人入土。」

    展若塵沉重的道:「我對不起他們二位,樓主,我未能盡責掩護他們……」

    金申無痕正色道:「不要這樣說,若塵,你已經竭盡全力了,沒有人——包括你自己,還能再對你做任何苛求,你為『金家樓』,為了我們,付出已是太多,這將不是我們用某種有形方式可以補報得了的;『大金樓』殿後創敵之戰,我對你們最大的祈望,井非什麼勝負之爭,我只盼你們自己照應自己,給我活著回來……」

    無聲的歎了口氣,展若塵道:「假如不暈尤奴奴,與她的兩個師弟突然趕到;樓主,簡兄和易兄便不一定會遭致不幸。」

    金申無痕道:「凡是冥冥中皆有定數,他們兩個,大概也是命該如此;若塵,而且這才只是個開頭,往後會有不少類似的不幸發生,正如你先前所說,天下沒有恁般便宜的事,好處全叫我們佔了,這原就是一場血腥的殺戈,生死的拚鬥,在大家的心理上,早該有著承受打擊的準備!」

    低歎一聲,她又沉沉的道:「簡叔寶與易永寬的戰死,也算是死得其時,死得其所了;自從他們投效於我,更加入十衛的那一天開始,這樣的結局,便是他們一致尋求的終極目標;盡以全忠,向來是十衛的最高原則。」

    展若塵道:「我看得出,樓主,他們全能做到這原則!」

    默沉半晌,金申無痕又道:「方纔你說到尤奴奴及她的兩個師弟,若塵,尤奴奴的功夫到底如何?」

    展若塵略略昂起頭來,用比較清晰的語聲道:「尤奴奴的一身本領果然精湛詭異,她除了本身稟賦極佳,臨陣經驗豐足之外,所懷之藝業也與眾不同,別具一格!」

    金申無痕十分注意的道:「怎麼個與眾不同,別具一格法?」

    展若塵道:「她可以在瞬息之間,將內力貫注於任何物體之中,從而制敵傷人;此外,她的武功路數迥異於一般的招式,她能自身體各個部位發揮攻擊效能,她反應快,動作猛,有許多出人意表的殺傷手段!」

    「哦」了一聲,金申無痕道:「這麼一位人物,卻也未能佔了你的上風,若塵,你的修為確已超凡了」

    展若塵坦然道:「我能贏了尤奴奴,不純是武功上的對比,在某些方面,她的底子較我要來得厚實,若是單憑功力硬拚,恐怕我猶要傷得重些!」

    金申無痕訝異的道:「此話怎說?」

    展若塵苦笑著道:「其中有著幾分僥倖,最重要的是,鬥力鬥命之外,也有著鬥智的成分;我們各在所學上展現狠招殺著,各傾所能,就在這中間,我有意讓尤奴奴形成一種錯覺。」

    金申無痕極有興趣的道:「錯覺?你讓她形成哪一種錯覺?」

    展若塵道:「在纏戰的過程中,我在形象上盡量表現出業已發揮了我能力及技藝的全部,也就是說,我最大的本領亦止於此了,然後,我使他們認為我最高的殺著,只是那招久已失傳的『刃疊浮屠』,我有意炫弄這招刀法的凌厲,增強它在光與影上的強烈效果!」

    金申無痕忙道:「後來呢?」

    潤潤嘴唇,展若塵道:「尤奴奴全神注意我那『刀疊浮屠』-招施展——而且,我判斷她已有了躲避甚至反擊的方法,但我一直沒有在與她拚搏的時候使用這一招,我在緊要的關頭用了另一招刀法,另一招尤奴奴毫未聯想到的,威力比之『刃疊浮屠』絕不稍遜的刀法,那也是失傳已久的古刀法之一——『幻生兩魄』!」

    金申無痕振奮的道:「你果然贏了!」

    展若塵的語聲很平靜,毫無得意或欣悅的味道:「我傷了尤奴奴一隻眼,她那隻眼,恐怕再不能復原了。」

    金申無痕讚道:「幹得好,若塵,這將給他們一個教訓……一個慘痛又悚懍的教訓!」

    輕輕搖頭,展若塵道:「我是佔了一點便宜,但樓主,這點便宜也來之艱辛,我是先用自己的血肉墊換而得,如果遇到相似的情形,就不一定仍有恁般的好運了!」

    正視著展若塵,金申無痕慎重的道:

    「一場有關生死的搏殺,不錯,我們不能排除『機運』的微妙影響,可是若塵,那不是最重要的;亦非絕對可恃的,武士的成功,肇因還是在於他本身的藝業修為及膽識上,你必須記住,你能戰勝尤奴奴,主要是因為你精湛的功力與不屈的鬥志!」

    展若塵沉思了一會,道:「我想,多少也有點這樣的成分在……」

    金申無痕道:「不只是『多少』而已,這是主要的原因,若塵,自信的解釋,要超越狹義的『自大』感,它就該是一種堅毅的,執著的成功意念才對!」

    笑了笑,展若塵道:「樓主的意思.我明白。」

    坐直了身子,金中無痕又道:「那『山魅』句未全,『流星』巴銳二人的本身,想也夠瞧吧?」

    展若塵道:「都算得上是好手,尤其他們那股子狠勁,不折不扣的是他們混世面的本錢;至少兩個人皆有一項特長——到了該拼的時候,他們全會毫不遲疑豁出命來!」

    金申無痕道:「他們終於淋漓盡致的發揮了他們具有的這項特長了……」

    展若塵有所感觸的道:「他們發揮到點滴不遺……樓主,為了某樁目的,儘管這樁目的的本質如此齷齪,一個人仍能堅持到底,永不回頭,其決心與意志仍是足堪欽佩的!」

    金申無痕冷笑道:「但動機和起意的邪惡,卻會令人唾棄鄙夷。」

    展若塵道:「爭的原也就是這個,樓主。」

    金申無痕沉緩的道:「這人間世上,公理與公道往往會被抹煞——被一種既成的形勢所抹煞,若要伸張正義,明辨是非,就必須辜力量扭轉乾坤,推翻那既成的形勢,從而才有黑白清濁之論;若塵,這樣做,少不了托重肯於犧牲及承擔的人,『金家樓』本身責任所在,固然當仁不讓,但卻更要得到似你這種血性漢子的支撐!」

    展若塵平靜卻嚴肅的道:「我一直都沒有退避或猶豫過,樓主,不但開始迄今,而且我會為『金家樓』撐到最後!」

    金申無痕悠悠的道:「我怎不早遇到你?否則,這場災禍業已消彌於事前亦未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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