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九章 狠挫舊仇 強豪膽 文 / 柳殘陽
一拐一拐地,包要花走上前來,他拍了拍申老四的肩頭,挫著那口黃板大牙道:「甭嚎啦,申胖子,收收淚吧,留點精神起來好準備對付『雙義幫』那些邪龜孫,再說,我們也夠累夠乏了,得歇上一歇!」 
抹著淚,申老四嗚咽著道:「包老哥,你不知道,我心裡難過……我慚愧啊……我慚愧啊……我實在太對不住項……項兄了……直到現在,我才算真個明白了什麼叫『以德報怨』四個字……」 
笑了笑,項真道:「言重了,其實,申老四,我還沒那麼深的涵養,更談不上對你們是『以德報怨』,你看,我不是仍舊取了你的兩隻耳朵做抵償麼?」 
擰了把鼻涕,申老四感激的道:「項兄萬莫如此客謙……以你我所結的怨,豈是一雙耳朵便能抵消的?只怕要用兩條命去頂也頂不滿啊……我哥倆又落得這般山窮水盡的地步,換了個人,還不早就棒打落水狗了,但項兄你非但未曾乘我哥倆之危,更饒過我們兩條性命,又竟慨然允諾幫助我們解此大難,項兄啊,甭說我們對你素來有虧無益,便是一些無怨無仇的老朋友,只怕他們也不肯冒險幫這個忙啊……『疾風如草勁,患難現親朋』,如今,可就是這兩句話了……」 
走了近來,項真道:「罷了,申老四,不用再客氣啦,你的左右耳傷需要立時上藥包札,以免沾了穢物引起其他毛病,老包,麻煩你了……」 
包要花吁了口道:「我曉得,你又要朝我身上派主意了!」 
想了想,項真又道:「還有,你跟著去探探賈取欣的傷情,看看該如何醫治?需要些什麼藥?馬上叫那店掌櫃到藥鋪去抓,辦完了這些事,我們三個身上的這些零碎也得拾綴一下,說真的,我早就痛得有些挺不住了。」 
包要花哼哼著,嘀咕道:「現在你才挺不住?我在老久以前就要躺將下去了……」 
轉向申老四,項真又道:「申老四,煩你帶引包要花到你與賈取欣的房中,為你們二位上藥治傷,還有,那店掌櫃的獨生女兒你馬上給人家放出來,不要再折磨她父女倆了,這並不高明,知道嗎?」 
申老四唯唯諾諾,一個勁的點著頭答應,項真催促他與包要花進房去了,他又叫過那瑟縮一偶,嚇得面青唇白的店掌櫃,和善的道:「掌櫃的,現在全沒事了,你的女兒那個大塊頭會馬上為你放出去,如今我們全在你店裡暫歇著,當然,一切費用照算之外我們還會加賞頭,你用不著怕,我包管不會傷你毫髮,你立時去給我們燒水弄飯,並另開一間較大上房出來——」 
說著,項真探手入懷,取出一錠重有五兩的小金元寶來,一把塞進那如皇恩大赦般的黃臉掌櫃手裡,又道:「這是五兩金子,先拿著作我們的膳宿之用,等一下,可能還得麻煩你出去買點藥材——」 
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也看多聽多了江湖中事,這位黃臉掌櫃從側旁觀察,已經大略看出一個梗概來,那兩個挾持他女兒的凶神,與後來的這三個人似有舊仇,又恰巧在這陋店狹路相逢,那先來兩個中的磊億頭不是後至三個人的對手,被逼著自行削去雙耳,後來的三個人便饒了他,如今已盡釋前怨,結成朋友,後來的三個人還為先來的這兩個人看病治傷,而且,他們好像更聯成一致,準備合起來再對付另外的什麼的江湖幫會中的人……現在,他看得出項真頗似這些人中的為首者,而項真非但仗義釋放了他被囚的女兒,又付給他超過現價多多的費用,更對他如此和顏悅色,此際項真吩咐他做事,店掌櫃的休說滿懷感激,一心情願,就算叫他跳火坑,只怕他也會高高興興的往裡跳呢…… 
連聲答應著,店掌櫃誠惶誠恐的道:「是,是,小的全省得,你老放心便了……」 
點點頭,項真笑道:「好了,你先去忙吧——」 
店掌櫃剛剛走出去幾步,項真又叫住了他,望著他那張迷惘的黃臉,項真低沉的道:「外面還有三匹馬,掌櫃的,請你多加照料,入廄餵食,另外,在我們離開之前,你最好不要掛起招牌做生意——我恐怕會有點小麻煩會發生,當然,在這段期間,你所有的損失,我們會加倍賠償!」 
呵著腰,店掌櫃忙道:「便如你老交待,小的全照著辦……」 
揮揮手,項真疲乏的打了個哈欠,這時,靜立一側良久的西門朝午才徐步踱了過來,他笑吟吟的道:「項兄,方纔這件事,你處置得完善極了,真個仁義兼顧,面面俱到,又周全,又乾脆,如果我這『千騎盟』交給你來帶,一定比我領著他們更有規律,更有成效多了!」 
項真搖頭道:「當家的休要高抬了我,這點小小手段又算得了什麼?而斷私怨與率眾人又自截然不同,完全是兩回事,如若我去帶你的『千騎盟』,當家的,不給你搞得烏煙瘴氣,亂七八糟才怪……」 
哈哈大笑,西門朝午道:「幾曾何時,我們的『大煞手』還是這等謙懷若谷的啊,哈哈哈……」 
拱拱手,項真道:「客氣了。」 
闃這家客棧的前廳與甬道之間,他們隨意閃聊的片刻,店掌櫃的已匆匆過來請他們到收拾好的房間休歇,跟在店掌櫃後面的,還有一個二八年華的布衣裙釵,這個少女生得瘦瘦伶伶的,卻還白淨,眉宇之間,依稀有店掌櫃的神韻生像,嗯,這便是那位曾被申老四囚禁過的店主獨女了,她如今顯得有些憔悴與疲累,還有驚恐未消的餘悸,店掌櫃叫他女兒叩謝過項真與西門朝午之後,父女兩人,又急著另行張羅菜飯去了。」 
進入那間拾奪得十分整齊的寬敞上房中,合著衣,項真便小心翼翼不使身上傷口觸動著躺到床上,他長長吁了口氣,沙著嗓子道:「當家的,我先小睡片刻,等下你別忘了叫醒我……」 
坐在桌前,西門朝午笑道:「就憑你那種機靈法,還用得著人叫呀?只怕有個風吹草動也便吵醒你了……」 
懶洋洋的,項真道:「如今不敢說了,我實在夠困夠乏,而這一身大小創傷,也拖累得我像散了骨頭樣……」 
點點頭,西門朝午道:「你睡吧,我在這裡靜坐一陣,有事我會叫醒你的。」 
徐徐閉上眼,項真輕輕的道:「當家的,記得我們等會要一同換藥扎傷,只怕今晚就會有事!」 
西門朝午道:「好的,項兄,你可知道『雙義幫』有些什麼好手能人?」 
項真躺在床上,話聲有些朦朧了:「沒有什麼不得了的人物……但我也並不輕視他們,閻王好對,小鬼難纏……」 
無聲的一笑,西門朝午不再說話,他取下他隱於長袍內的「鐵魔臂」來擱在桌上,找了一塊舊布,開始靜靜的,仔細的擦拭起來…… 
夜,深沉。 
「小安埠」只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小小鎮集,沒有多少人家,而偏僻地方的民風民情又是淳樸而敦厚的,他們習慣著亙古以來的傳統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何況,現在又正是瑞雪紛飛,大地冰凍的嚴冬季節,沒有活可幹,大家也就休憩得更早了,這個時候,「小安埠」上是一片寂靜黝黯,家家戶戶緊閉門窗,街道上,連條野狗的影子全沒有,寒風吹刮著,呼嘯過那些人家殘舊的屋頂,雪花繽紛,似鵝毛般綿綿息息的片片飄落,在那看上去又是美麗,又是淒涼的雪影中,只有「小安埠」前街後尾的兩盞昏黃風燈,還在風雪裡孤伶伶,悲切切的搖啊搖的…… 
沒有懸掛招牌的「大福客棧」裡。 
項真、包要花、西門朝午三個人全已顯得精神奕奕,容光煥發的閒坐在前廳裡低聲談著話,在不妨礙傷處的情形下,他們都已仔細而謹慎的洗了個痛快熱水澡——或者說擦了個熱水澡更為恰當,三個人身上的創痕全已重新上藥又緊密包紮妥當,然後,他們各自先後睡兩個時辰,再進了一頓豐盛的晚膳,現在,他們雖說仍然不如平時的強悍矯健,稱心自如,但至少已比白天受傷之後的那一段時間利落得多了,也舒適得多了。 
此刻—— 
西門朝午輕輕往椅背上一靠,端著手中那杯滾燙的熱茶在面頰上熨貼著,低沉的道:「『雙義幫』的追騎到現在還沒有到達,我想,今夜他們大約是不會來了。」 
翻翻眼球子,包要花道:「我想也是如此,操的,誰還有這麼個好興致?冒著恁大的風雪趕路追人?姓單的又不是給他手下一人一座金山,哪個還肯這般賣命挨苦?」 
搖搖頭,項真道:「很難說,我們還是熬過今夜再下斷語,好在大家下午睡過一陣子了,該也容易挺,申老四與取聶欣兩人這些天來也受夠了罪,擔足了驚,讓他們休歇半宿亦是對的……」 
說到這裡,他又向包要花道:「老包,你去替賈取欣診病探傷,情形如何?」 
拿起前面的茶杯先輟了口熱茶,包要花才道:「這小子能活到現在,真算他命大,不錯,昔日你給他的那幾下子,果然極重,他的內腑受損,心脈遭震,舊創並未完全復原,卻又遭到了新的掌傷,依我診視,是那屬於一種陰柔性內家勁道的傑作,賈取欣的腑臟被震得出了血,而經脈也扭了道,血氣逆湧,真力難暢,再加上受了風寒,擔足驚恐,那病情,可就夠瞧的了……」 
項真平靜的道:「能治得好不?」 
哧哧一笑,包要花道:「幸虧他遇上了我,這和遇上了救命活神仙豈有二致?但就算醫術精湛高明如我,假如再晚來兩天,只怕也只有喊天的份了,好在我們到得及時,還不算太晚,賈取欣那條老命僥倖尚可保留,不過,這非但要大費我的周章,時間上,也需要很長一段日子的療養了,而且,就算他日後痊癒,他的一身功夫,至少也要打掉一半的道行,因為他已再也不能妄動真力,持久應招了……」 
搖搖頭,項真道:「可惜……」 
包要花又吸了口茶,道:「我已替他徹底的將週身穴道經脈以一口內家真力疏導推拿了一遍,然後,又將我囊中所攜的專治內傷靈藥給他連服三付,此外,再叫店掌櫃買回十味大補珍藥來煎了,此時他大概已由那位掌櫃的寶貝服侍著吃下啦……」 
西門朝午笑道:「這樣就行了麼?」 
哼了一聲,包要花道:「哪會如此簡單?他那一身傷病,還要連續七日,每日給他以真力打通經脈兩次,我配的幾味草藥,也得每天服下三付直到一月之後,此外,那十味補藥更要一直吃下去,亦得吃到他能起床為止,假如這種麻煩病痛就那幾下便算完事,任誰也都可以誇稱醫道高明了!」 
低低的,項真道:「這樣一來,我們至少還需要留此七天了……」 
怔了怔,包要花道:「我的公子爺,你可真要等到把姓賈的服侍舒貼了才走?」 
微微一笑,項真道:「聽過兩句話嗎?『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 
眼皮子一吊,包要花咕吹道:「媽的,殺人的是你,救人的也是你,一頭擺人家登極樂,一頭踢人家下地獄,全由你一個人在耍弄了……」 
吁了口氣,項真道:「老包,什麼時候你這急毛躥火的脾氣才能改——」 
話未說完,項真已驀然停住,立即側耳靜聽,神色亦在剎那間轉為嚴酷冷凜,緊接著,西門朝午和包要花也察覺了情形有異,兩個人頓時屏息如寂,細心靜慮的傾聆注意起來。 
冷語如絲,項真道:「馬蹄聲。」 
西門朝午頷首道:「相當不少,約有三十餘騎之眾。」 
包要花沙著嗓子道:「正是他媽的往這裡奔來。 
看著項真,西門朝午道:「等他們找上門來,還是由我們先殺過去?」 
毫不考慮的,項真道:「我們殺將過去!」 
搓搓手,包要花歎了口氣:「又苦了……」 
「了」字在客廳的空氣中輕輕飄散,屋外遠處,一陣陣急劇地,沉急地,擂鼓也似的馬蹄聲已狂風般往「小安埠」迅速捲了進來,夜深人靜,蹄聲越發暴烈清亮,間或雜著馬兒的噴聲呵氣聲,低嘶聲,人們的叱喝聲,厲呼聲,光景好不緊張恐怖! 
甬道那邊的一扇房門啟開了,申老四龐大的身影映了出來,他驚惶焦的的奔到這頭,晃著他那顆纏滿了白色棉布的腦袋,急切又緊迫的道:「三位兄台……可是那話兒來了?」 
鎮定逾恆的,項真一笑道:「我想應該是他們,否則,誰會有這麼大的興致在這大雪夜裡冒雪奔馬?」 
申老四乾巴巴的嚥了口唾沫,惶然道:「項兄……呃,要如何應變,我,我全聽你的吩咐了……」 
站了起來,項真淡淡的道:「走吧,我們一道去找他們!」 
「什麼?」申老四不由一哆嗦,驚叫道:「我……我們過去找他們?」 
點點頭,項真道:「不錯,申老四,記得攻擊攻擊再攻擊才是致勝之道,光躲躲藏藏,縮頭縮尾是贏不了人家的……」 
大睜著那一雙龜眼,申老四提心吊膽的道:「就……就只我們四個人,項兄,成嗎?」 
項真走到門前,一笑道:「便是栽,也有我三個陪著你,申老四,你怕什麼?」 
猛一咬牙,申老四一個字一個字迸自唇縫:「好,我,我跟著闖了。」 
包要花與西門朝午也到了門邊,西門朝午哈哈笑道:「別含糊,申胖子,天塌下來,有項公子爺替你使脖子挺著!」 
緩緩的吸了口氣,項真道:「準備了——」 
「了」字還在寒瑟的空氣中跳躍著,項真已微一翻手用力抽出門閂,於是,「呼哧」一聲,那兩扇大門已被強烈的風雪頂開,在兜門捲進的雪花飄舞中,他已一步踏出,當階卓立! 
對街上。 
數十支火把正吐閃著青紅色的熊熊舌焰,三十幾個彪形大漢便一人一支火把在街旁往來忙碌著,他們竟然挨家挨戶開始擂門叫人,而那些被驚醒的住戶,有的剛於睡眼惺訟中將門啟開,擂門的漢子們便粗暴的把啟門人推在一邊,個個有如凶神惡煞般衝了進去搜查翻尋,這些人態度之張狂,行為之悍野,真已到達無法無天,如狼似虎的地步了,就算官兵捕捉逃犯,聲勢只怕也沒有他們來得跋扈! 
雪仍在飄著,雪花中,三十幾匹健騎便排成一列於街心,參加挨戶搜查的大漢們約有二十五六個左右,尚有十個人靜靜的默立一側,注意著那些大漢們的掙查進展,這些人,無論是正在擂門人戶的也好,站著靜觀動靜的亦罷,全是一襲純灰色的緊身衣褲外加灰衣大氅,在火把的青紅光芒映照下,越發把那些漢子們形容幻閃得猙獰兇惡,酷厲如鬼! 
那十餘個挺立不動的人物裡,嗯,項真到認識一多半,靠右街沿上站著,面色陰沉冷森的那一位,不正是「雙義幫」幫主「三目秀士」單殉麼?單殉旁邊,站立著他的三堂首要,「明意堂」堂主「一臂相心」余廉,「清心堂」堂主「袖裡針」崔喜,「澄朗堂」堂主「紫髯」萬百侯,而三位堂主之中,那「澄朗掌」堂主「紫髯」萬百侯竟然還像是帶著傷,左臂正用一條白布垂吊在胸前,此外,其他六人中,項真倒認得兩個——「雙義幫」六舵中的兩舵舵主,剩下四位,他即全不相認了,莫不成,是「雙義幫」在損失了四名舵主之後,又最近才加盟的新舵主麼? 
雖然,擂門的膨膨震響,人們的暴叱厲吼,馬兒的低嘶刨蹄聲攙雜成了一片,但是,雪後畢竟是沉靜而蕭索的,當項真突然開門現身,「雙義幫」的那一批人已立即驚覺,尤其是單殉以下的身邊各人更是反應得快,他們才覺有異,已各自招呼一聲,炊然分掠四周——掠開的位置,剛好把那座客棧圍成半圓! 
客棧前廳的昏黃燈光映照了項真瘦削的身影,也映照著他蒼白而冷酷的面龐,他卓立在石階上,看去就有如一個索命的厲魄,一尊魔神的雕像,寒瑟極了,也陰沉極了 
在目光投注到項真臉上的同一剎那,單殉已陡然一震,心驚膽顫裡,他大出意外的脫口低呼:「項真!」 
兩個簡簡單單的字音:「項真」,已頓時把「雙義幫」每個人都懾窒住了——不論是認識項真的抑或不認識的,他們心中所承受的恐懼與壓力毫無二致! 
在一雙雙驚震怔愕的目光注視中,項真緩步走上台階,他冷森森的看著單殉,話聲陰沉而厲烈:「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又碰上了,嗯?」 
心頭猛的一跳,單殉竟掩飾不住他內在的畏怯與瑟縮,他硬著頭皮,嗓門沙啞道:「姓項的……你,你忽然在此現身,可是,可是衝著我『雙義幫』來的?」 
項真生硬的一笑,道:「此時此地此景,單大幫主,我又是這種態度,你說,我不是衝著你們又是衝著誰來的!」 
神色大變之下,單殉又驚又怒的道:「為了什麼?」 
微微爺頭,項真平靜的道:「一點舊怨,再加上點看不順眼。」 
強壓著心中的憤恨者惶恐,單殉艱澀的道:「姓項的,不錯你與我『雙義幫,是有著梁子,但……但其咎並不在我,幾次都是閣下你先行啟釁有意找茬,而今夜我們來此,並不是為了你和我們以前的那筆舊隙,是別有原因……」 
冷冷的,項真道:「不要轉著圈子說話,把你想講的直接講出來!」 
舐了舐乾裂的嘴唇,單殉忍氣吞聲的道:「項真,我們以前的帳,可以留待日後再算,今夜,尚請你抽身抬手,讓過一邊,我們還要辦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 
毫無笑意的一笑,項真冷沉的道:「追殺申老四和賈取欣?」 
大出預料的一驚,單殉有些張口結舌:「你,你怎麼知道?」 
微拂衣袖上沾著的雪花,項真淡漠的道:「方纔,我曾說過我之所以在此時出現的原因,除了和你們有點舊隙之外,不是另還帶著有些看不順眼嗎?這不順眼,便是指的此事!」 
仍然不太明白,單殉恨恨的道:「什麼地方會令你不順眼?又是誰叫你不順眼?」 
冷冷的,項真道:「是閣下及『雙義幫』!事情很簡單,我在此地恰巧遇上申老四與賈取欣兩人,他們業已十分狼狽潦倒,而且,賈取欣還身受重傷,原因呢?是你們正憑藉著人多勢大圍殺他們,逼迫他們瀕臨絕地,我聽了,覺得看不過去,便決心伸手管下這件閒事,等到方才一見你們這種跋扈張狂的氣焰,我就更是看不過去了……」 
頸子正中的喉結不停的上下移動著,單殉突然道:「項真,我聽說申老四與賈取欣與你並不友善,昔日你們之間還有梁子未清,你,你怎的卻幫著仇人來了。」 
擺擺手,項真道:「你用不著使這一套來穩住我,單殉,不錯,申老四他們和我也並不愉快,但是,以前那段糾葛已經化解了,他們已用一雙耳朵還給我所欠的債!」 
頓了頓,他又道:「恩怨了了,剩下的,便和平常情景無異,而在尋常的情景下,我若看見有人受欺受逼如此,也自會挺身出來抱以不平,何況需要打擊的對象還和我並不怎麼親熱呢!」 
單殉額際青筋暴起雙目圓睜,他怒道:「項真,你不知道他們兩個曾經硬闖『二郎山』本幫總壇?又傷了我們『澄朗』堂侯堂主,殺死我手下一名舵主及十數名兒郎,這還不說,我的好友『九綿掌』蘇照波也栽在賈取欣手中,這些血債,我豈能不報,豈能不索?我們費了天大功夫,才偵知他們這對狗頭逃奔於此,頂著風雪連夜趕來,你,你想我們就會這麼簡單的抽身轉回?」 
項真面色冷酷,狠厲的道:「單殉,我並沒有叫你們轉回,願不願意收手息戰,全在你們,我,在這裡恭候著了!」 
客棧的門後人影微閃,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已分開左右來到項真身側,同一時間,頭紮白布的申老四也顫巍巍,肥聳聳的鼓著肚子站到一邊,單殉以下『雙義幫』的每一個人都將火一樣憤怒的目光投注到他身上,而他,也毫不含糊的狠狠還瞪著對方…… 
一出來,包要花就怪叫開了:「不要囉嗦,是是非非,手底下見真章,早就想和你們幹上一場,今夜的時間正好!月黑風高,果然適合拚命宰殺!」 
猛然看見了包要花,單殉及單殉手下認識他的人又禁不住心頭發毛,昔日他們曾和包要花在項真殘捨之前有過一面之雅,而且那一面,包要花的蠻橫潑辣,已給他們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了! 
抹去額上的冷汗,單殉以最大的努力控制著自己道:「項真……我答應你以前我們那筆舊帳從此勾銷,你該知道,那一次,除了你毀掉我的大事,更殺害了我多名手下及三名舵主——其中一個是你在脫走時以大龐角所傷的……這些我全不計較了,只請你高抬貴手,不要幫助這兩個曾經火焚了你貴捨的惡徒!」 
申老四驀然大吼道:「放屁,你才是劫人辛苦私蓄,又殘殺『一心鏢局』十數名鏢師,更為了不義之財而翻臉不認朋友的畜生!」 
雙目中怒火如焰,單殉暴烈的道:「申老四,我馬上就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猛一揮拳,申老四咆哮:「你在做夢,你他娘不信就試試,看誰能把誰擺平!」 
低聲一笑,包要花悄悄向西門朝午道:「當家的,這不是叫『狗咬狗一嘴毛,麼?操的……」 
無聲蕪爾了,西門朝午眨眨眼沒有吭聲,目注情況的演變。 
現在,項真微微有些不耐了,他陰森的道:「你們和申賈兩人並無不同,全都一樣,那一天,若是你們趕在他們之前找到我,只怕我與我親人的血仍需流濺,我的房舍仍然難逃火焚!」 
一仰頭,項真木然道:「而如今,申賈兩人已還清了欠債,你們,卻並未償還,我們之間怨隙仍在,現在話已說盡,你們答應自此退走,並永不再尋他二人啟釁,以往糾葛,我同意就此消彌,否則——」 
雙瞳裡閃射出一片煞光,項真歹毒的道:「我們就彼此以血濺血!」 
單殉僵立不動,他實在是進退兩難了,翻臉動手吧,項真的厲害他固然深為忌憚,而包要花與他所不認識的西門朝午,看上去也不是好惹的人物,自己這邊可以說毫無制勝把握,但是,如若就此退去,非僅面上塗灰,失盡顏色,那一口怨氣,又是怎生咽得! 
對面,項真已冷冷的道:「我們時間並不多,單殉,而我的耐心也不夠,可是我要奉勸你幾句話,以你,和你目前的人手,只怕佔不了我們的上風!」 
就在單殉還猶豫著未曾下定決心作那痛苦的抉擇前,他的側邊,一條人影已悄無聲息的暴閃狂撲而上,在一溜烈焰也似的金光猝射裡,那人的攻擊已到了項真頭頂! 
反應的迅捷在每個人的意念轉動之前,項真的身影剎時幻做黃濛濛的光影一抹,當人們的視線尚不及追攝,他的「八圈斬」絕招已同時狂展猛出,有如八個項真在齊齊應敵,而八個項真又俱皆看不真切,只有黃影一抹,於是,漫空的掌影如刃,臂乾似樁,在幻化著交織的、飛洩的、層疊的、縱橫的、回撞的條線與弧形,那麼綿密,那麼凌厲,又那麼凶悍,沒有人看得出其中的過程,其中的趨勢,其中的形態,只是炫閃的一片,暴凌的一片,而在光影猝晃下,那偷襲者已慘怖的號嗥著像塊殞石一樣重重的摔出了兩丈之外! 
當那人仰臥在雪地上寂然不動的一剎,人們才看清楚他是誰——「雙義幫」的首座堂主「明意堂」堂主「一臂掮山』,余廉!此刻,余廉的面孔已是血肉模糊,身上骨骼紛折,一根根突出了肌膚之外,連他的軀體,也扭曲得不像是一個人的軀體了,他的手上,卻仍然緊握著他方才用以暗襲的兵刃——「雙環金刀」! 
每個人的視線,剛剛投注在余廉死屍的瞬息,單殉悲憤欲絕的狂吼一聲,身形猝旋之下,他的傢伙「蠍子鉤」已到了手上,微晃斜掠,反手十九鉤暴戮已經卓立石階下的項真咽喉! 
瘦削的身軀一閃,項真已神鬼莫測的在驀然間移動了十九個不同的方位,單殉看著落空,狂怒裡,連步緊隨,有如一陣旋風般猛跟不放,「蠍子鉤」帶著銳響,又閃電也似飛刺了二十一鉤! 
在那溜溜,點點,條條,片片的晶瑩藍光裡,「蠍子鉤」的攻勢已布成了一面嚴密而血腥的羅網,而這面羅網方待追罩過去,項真前掠的身影已猝地翻折,他翻折的速度之快,就和一道超越千萬年的流光毫無二致,當人們看見這道流光,這道流光早已到了眼前,或者已成過去了! 
「吭」的一聲,悶吭倏揚,任誰也沒有看清這是怎麼一回事,「三目秀士」單殉已打著轉子連連旋出十多步去,又一屁股坐倒雪地上!他手中的「蠍子鉤」也在他坐倒的同時脫手飛出老遠。 
此刻—— 
「雙義幫」方面在一陣死樣的沉寂之後,又突然嘩叫鼓噪起來,在「清心堂」堂主「袖裡針」崔喜、「澄朗堂」堂主「紫髯」萬百侯,及那六名新舊舵主的率領之下,數十名彪形大漢一擁圍上,他們有的手中揮舞著兵刃,有的,則手持著那種銀筒形的火藥利器,就像一群瘋虎衝殺上來! 
同一時間,包要花、西門朝午也狂笑著暴撲迎上,一側,「駝山神」申老四亦拔出他的「雙刃鏟」,怒吼如雷般撲將過去! 
就在這大廝殺展開前的千鈞一髮之際,坐倒地下的單殉已突然聲如位血般慘厲尖叫「住手——」 
機智絕倫的項真也立即出聲招呼: 
「各位且慢!」 
眼看著就要交刃的雙方聞聲之下,馬上便各自停止了衝勢,他們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一個個全站在那裡發愣,有些迷惘,更有些怔仲…… 
單殉的面色慘白如紙——或者,更像地下的白雪,他喘息著,抽搐著,連額心正中那一塊銅錢大小的菱形疤痕,也在這時泛了烏青! 
急匆匆的,「袖裡針」崔喜和兩名舵主過去將單殉攙扶起來,單殉渾身痙攣著,抖索著,目光怪異而蒼涼的投向項真,項真正雙臂抱胸,也毫無表情的在遠視著他! 
冷瑟的空氣裡,漾浮著太多的淒倫,大多的沉痛,大多的悲憤,及大多的絕望與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