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人獸之爭 太艱難 文 / 柳殘陽
這種野獸的吼叫聲,不但猛烈而淒厲,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悠長而恐怖的意味,就像是遠古遺留下來的,被關閉在此窟裡的洪荒怪物所發出的那種不甘與憤怒的嗥嚎一樣,聽起來令人有些全身發毛。 
項真略微猶豫的在甬道中站了一會,擦去手裡沁出的汗水;前面攔住去路的鐵柵裡看不見什麼,但那低沉如悶雷似的獸吼聲卻清晰的傳入耳中。 
插在壁間的松枝火把,劈啪爆響著火花,青紅色的火苗映得整個地道裡陰慘慘的,除了火把的劈啪之聲外,就只有那一陣陣傳來的獸吼了。 
舐了舐乾裂的嘴唇,項真忽然有些疲睏的感覺,他用力搖搖頭,一步一步小心的向鐵柵移近…… 
靠近了,由尋丈遠而七八尺,而四五尺,項真雙目毫不稍瞬的凝注著鐵柵裡面的情形,縱然現在看去只是黝黑一片! 
一陣腥臭的氣味撲鼻而來,項真忍不住皺起了眉宇,這股難聞的氣息,就像是一個整日擔肥的人再加上三年沒有洗澡一樣,噁心得緊! 
漸漸地,項直接近有兒臂粗細的鐵柵,他目光急快的一掃,雙掌閃電般倏出又回,就這一下,深嵌在石壁內的鐵柵欄上「嗡」的一震,有兩根鐵柱已弓進去了老大一個弧度。 
沒有稍停,他迅速半側身,在身形半側的剎那,又是快捷無倫的呼轟四掌,於是,那兩根弓曲的鐵柱,已帶著一聲呻吟的扯裂聲自堅硬的石地下被硬生生震拔而起,碎石鐵屑蓬散飛舞,沉悶的回音在甬道裡撞擊浮蕩…… 
腥膻的惡臭氣息更濃厚了,像是一張污穢的有形幕慢浮在空氣之中,浮在這片鐵柵之內,令人幾乎不敢呼吸。 
項真咬著下唇,鬼魅般掠身而入,腳下的石地滑濕而陰潮,兩邊的石壁卻是光溜溜的什麼都沒有,等於是說,前後兩道鐵柵夾著一段空無所有的甬道,這,似乎不大可能吧? 
方纔的獸吼聲,已經不知在什麼時候消失了,鐵柵內靜得邪氣,靜得恐怖,冥冥中,項真直覺有些毛髮悚然,好像有一隻鬼眼正在陰蔽之處向他注視著一般,忽然,他霍的轉身,目光投向壁頂—— 
老天,壁頂上靠著右端,多出來一塊五尺長寬的簷脊,而這塊多出來的簷脊使隱藏在外面火把光輝所照不到的陰影中,簷脊邊緣,正露出一顆毛茸茸的頭顱,那是由黑與白兩種毛色所組合成的,一雙眼睛閃映著碧中泛紅的光彩,儒濕的鼻尖下是一張紅蠕蠕的巨口,兩排鋼刀似的利齒在黑暗中浮動著冷森的白芒,在這顆頭顱的額上,赫然還生長著一隻半曲的,淡金色的獨角;這不像是一顆虎頭,這像是地獄裡生著獠牙鬼面的惡魔! 
項真慢慢追了一步,目光毫不稍瞬的盯著頭頂那顆虎頭,那顆有著特別怪異與迷幻氣息的虎頭! 
一陣低沉的,像是一個老年人的翳悶笑聲般的嗥嚎聲緩緩響起;這笑聲似的嗥嚎,宛如傳自遠遠的深山,來自幽深的林叢,聽起來使人有一種全身發冷的驚駭感覺,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人們的心神慢慢束縛…… 
項真搖搖頭,雙手猛的拍了一下,足尖微旋,身形在甬道裡飄忽的轉動起來,他遊走得像一陣風,一朵雲,非常快,但卻足能讓上面蹲伏看的那頭角虎看清他的形態。 
那雙邪惡的,碧中泛紅的虎目隨著項真轉移的身形不停梭動著,逐漸的,項真的遊走越來越快,一面也發出陣陣含有挑逗性的味啼笑聲來! 
角虎高倡於頂,項真閃晃在下,虎目注視著人影,這情景,十分古怪而奇異,當然項真明白,眼前的情勢,將不會繼續得太久。 
他轉移著,怪笑著,有好幾次甚至直接轉晃到角虎的正下方,於是,用不了多長的時間,角虎那種沉悶的,低翳的嗥笑聲,已變成了原先那淒厲的暴吼狂嚎,吼嚎宛如雷鳴風嘯,在一陣驟然的高揚聲中,一團黑白花紋相間的巨大影子,已像一塊磐石碎而墜落,而這墜落的方面,正是項真的頭頂! 
整個身子筆直的橫起滾出,項真大叫一聲:「好畜生!」 
在他橫滾的身軀下,這頭角虎堪堪衝過,額頂的獨角撞在石壁上,石屑紛飛濺散,就似一把千斤鐵杵猛砸在石壁上一樣! 
上身猛地後仰,項真在空中翻了個空心觔斗,右掌一彈倏探,那頭角虎已狂吼著向一側拐出了好幾步。 
輕吸了口氣,項真的身體沒有落下,再度往上升起,角虎帶著一陣腥風,悍猛的躍起撲來,兩排鋒利的牙齒就似兩把已經開了口的斷魂刀! 
項真迎著角虎的來勢,上身忽然一坐,雙掌仰空如刀,順著角虎的肚腹劃去,但是,這頭怪異的猛獸卻非常精靈,粗壯的虎尾一剪,四爪迅速收縮閃躲開去,喉中又發出一陣低沉的吼聲來。 
經過這幾個回合的接觸,這頭畜生大約也覺得它目前的對手並非像以前那些進入它肚皮以內的角色一般容易對付;此刻,它整個伏倨在地下,兩隻虎眼殘酷的眨動著,那閃閃的碧紅色光芒隱隱流燦;嘴角有乳白色的粘液淌流,上下兩排利齒挫擦著,形態在猛獰中帶有極度的凶暴! 
項真靜靜的站在那裡,一面打量著前面這個與眾不同的怪獸;唔,它大約有五尺來長,一身是黑白相間的花紋油光水滑,軀體矮壯而充滿了力道,四個利爪露出又鉤又尖的爪趾,沒有一般虎類的狂囂與魯莽,在那斗大的虎頭裡,好像蘊藏了許多不該屬於一個獸類應具的陰詐和狡毒。 
獨角的淡金色光華輕輕閃動著,似是一柄堅硬的鋼刀子,不用試,也會知道被這玩意觸上一下將極不好受。 
伸出舌尖在嘴唇上轉了轉,項真又拍了下掌,像對一個老朋友般的招招手:「來,帶角的老虎,來,讓我們再玩玩,快些結束這種不友好的場面……」 
慢慢地,角虎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向項真逼了過來,在這緩慢的逼行中,它身上的毛梢子全已倒豎而起,發出一陣陣喘息的呼嗜聲,兩個虎目瞪視著項真,額頂的獨角微微平伸,嗯,成了一個最適宜的攻擊角度。 
項真表面輕鬆,心裡卻是十分焦急,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並不充足,能越早救人離開此地越好,否則,敵人一旦發覺情形有變而追來此處,勢態可能就要大大的逆轉了,況且,眼前的所在,也並不是一個能令人有興趣留下去的地方。 
他隨著角虎的靠近而故意慢慢往後倒退,就在他腳步移動的短促時間裡,他已運起他生平最為得意的奇功之一:「心花蓬血」,一口真氣,全已貫注在雙臂的脈絡筋骨,直過指尖。 
角虎逼得更近了,腥膻的氣息中人欲嘔,那呼嚕嚕的喘息,那流閃的目采,那黑白相間的花紋,那銳利的角爪,交合成一幅令人眩惑無措的景像,項真忽地一笑,似箭一般猝然迎上! 
角虎厲吼一聲,突地平躍而起,在躍跳中,兇猛的朝項真衝來,獨角在昏黯中劃過一條淡淡的金芒,兩個銳利的前爪,犀厲無匹的抓向項真肚腹,行動之快捷悍勇,無可言喻! 
項真身形微升倏沉,大吼一聲,右掌宛如西天的流電一抹,「砰」的劈在角虎身上,在他的右掌掌緣尚未離開虎身的同時,左掌亦印上虎頭,隨著他雙掌的揚起,就像掌心有著吸力一樣,滿空的黑白虎毛紛飛,血花灑濺,碩大的角虎淒厲的嗥吼著翻滾而出,獨角劃在地下,帶起一溜溜的火星四射! 
暴吼半聲,項真急進不停,雙掌揮舞起落,有如雲朵飄浮,也似落英繽紛,劈啪擊震之聲,彷彿正月花炮般不停響起,那頭凶殘的猛獸在地下不住嚎吼滾側,虎身似一個圓球般左撞右跌,大蓬的鮮血灑飛,厲嗥之聲響徹了整個甬道,好不慘怖驚人! 
項真驀地大吼一聲,雙掌再次聚力,猛然揮出,角虎被震起七尺之高,重重的摔落地下後,略一抽搐,終於寂然不動。 
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項真拭去額際的汗水,凝望著地下血泊中的角虎,喃喃的道: 
「畜生到底還是畜生,除了力大身猛,卻也沒有什麼值得可畏之處……」 
略微休息了片刻,他又運起功力,將這邊的鐵柵拗彎,扯開了一道尺許長的空隙,調勻了呼吸,他側著身子就待擠將出去—— 
一種自然感覺,促使項真直黨的轉過頭去一瞥——天爺!方纔那頭似已死去的角虎,此刻竟染著滿身鮮血站起,一隻虎目中淌著血,卻閃射著強烈的狠殘光芒,似來自九幽般無聲無息的搖擺著走了過來! 
一股涼氣自項真背脊升起,他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剛才所施展的「心花蓬血」掌力是如何沉重雄渾,當初他曾以此種掌力橫力掃起了十二株千年古鬆緊結的厚皮,更將此十二株古松內心骨幹完全震碎;這頭角虎少說也挨了自己三十多掌以上,不活拆了它已是奇跡,想不到,想不到這頭畜生竟然還能再度站起,莫非是還了魂,畜生也會有起死還魂的事兒麼?老天,這是怎麼回事? 
容不得他多想,那頭角虎毫無聲息卻又極快的移近,沒有適才的呼嚕聲,咆哮聲,嗥嚎聲,就好像它已沒有了一切生理機能一樣,那麼靜悄悄的,但鬼氣森森的撲了過來,獨角所指,正是項真的左肋,而項真此刻正擠在那道尺許寬窄的鐵柵中間! 
一咬牙,項真厲吼一聲,左掌倏然一旋伸出,拿捏得準確無比的握住了角虎戳來的獨角;他只覺得著手之處,那畜生力道之大,幾乎使他把持不住,剎那之間,角虎一仰頭,兩排利齒已咬向項真時臂! 
他雙目倏睜,猛挫左時,結實撞上了角虎的牙齒,在一陣「卡嚓」的脆響聲中,他的左腿已傾力挑起,再次將角虎兜得飛空五尺,一頭撞向了石劈。 
角虎躺在那裡,沒有再站起來,沒有再蠕動,項真嚥了唾沫,顧不得再等待觀察,用力擠出了鐵柵,步履有些蹌踉的向前趕去。 
尋丈之前,又是一排錢欄擋路,這一次,在石壁兩邊的火把光輝下看得仔細,一頭灰色的,牯牛大小的象站在鐵欄之後,兩隻小眼正悠閒而好奇的打量闖進來的項真,這頭灰象,看樣子倒還蠻和善的哩。 
項真覺得腦袋有些暈眩,他撫著石壁喘了兩口氣,凝聚目光觀察著眼前的這灰象,灰象也朝他瞧看,那兩隻小眼,兩個蒲扇似的大耳朵,不算粗長卻十分尖銳的象牙伸在長鼻兩側,與一頭普通的大象沒有什麼分別,只是小了一點;但……但,那是什麼? 
項真眨眼眼,注意看去,喝,像背上重疊著兩大片紫色的東西,似兩片半透明的肉皮,上麵筋絲密佈,還在輕輕扇動! 
「翼象……」項真心裡喃喃著,緩緩蹲下身子,五指張曲如鉤拍向地下,硬生生抓裂了一塊石面,再捏碎成十多塊稜角突出的石片;他不再凶了,犯不著以自己創痕纍纍的身體再進去與眼前的惡獸硬拚,那翼象,正好是一個體積夠大的浮靶! 
站在甬道中間,項真展出一絲和悅的微笑,輕輕的道: 
「老朋友,你看起來很和氣,而且與我無冤無仇,我本來目不著與你硬幹死拼,但是你站錯了位置,剛好站在我的去路中間,所以,我只有對不起你了,只可惜你那雙肉翅膀……」 
項真的右手五指鉗著石塊,手腕猝然一抖,那片石塊已「嗡」的一聲帶著刺耳的破空聲飛出,灰象低聲嘶叫,小眼一閉,「砰」的一聲,擊中它身體的石塊已反彈而起,怔了一下,項真再試了一塊,結果相同,灰象卻似搔著癢處似的扇動著大耳朵,長鼻舒捲不停。 
項真搖搖頭,躍身抽出一支插在石壁上的火把,款疚的道: 
「厚皮的朋友,在下只好烤烤你這一身肥脂了。」 
「呼」的一聲,火把濺射著滿空的火星巧妙的穿過鐵欄飛向灰象身上,這一次,灰象彷彿不願再用身體去硬擋了,它嘶吼一聲,背上重疊的紫色肉皮驀而伸長,「呼噠」「呼噠」的急速扇動,它那笨重的身軀,竟然在那雙肉翼驟扇之下驟而升起了兩尺,火把在它肥厚的下腹擦了過去,熱力卻仍使這頭翼象憤怒的叫了起來。 
項真翻身連連抽下三隻火把,以同一方法拋擲進去,其中有兩隻正好擊中翼象身上,於是,這頭灰色的象咆哮了,它用力撞動著鐵柵,不停的吼叫嘶嚎,長鼻子卷在鐵柵上往後拉扯,這種巨大的衝力十分驚人的,甬道的壁頂已有灰塵撲簌簌落下…… 
項真淡笑一聲,閃電般飛近,運起他「心花蓬血」的功力狠命斬下,血光冒處,卷在鐵柵上的一小段象鼻已被項真硬硬切斷! 
這一下,翼象痛得瘋狂起來,它拚命的衝撞鐵欄,一面慘厲的嘶叫著,轟隆之聲震耳欲聾;象鼻子灑著鮮血,肉翼揮展著,逐漸的,兒臂粗的鐵欄杆已被它撞彎了! 
項真緊閉著嘴唇,雙腕猝而揮動,「嗡」的刺耳之聲甫始響起,沒有看見石塊在空中蹤影,沒有察覺空氣中任何物體的波動,翼象的一雙小眼睛已驀地標射起兩股血箭,隨著這兩股血箭的愧起,這頭灰色翼像已完全失去了理性,它撲動著雙翼,在鐵柵欄內狂亂撞碰,嘶吼聲夾著鮮血齊濺,恐怖加上慘厲。 
略一猶豫,項真深深吸入一口氣,倏然閃進,倏然躍回,像一道流光般來去不停,而他在每一次的躍閃裡,前面的鐵柵欄已被他劈彎了兩排——剛好存著不到兩尺的空間,而鐵柵欄之內,那頭狂怒的翼象越發嚎叫衝撲得厲害了…… 
項真將身上收縮了一下,一跳腳,躍在空中九尺,在他身體往下墜落的剎那間,雙手朝後一探,美妙得宛如一個射向青空的金矢,那麼準確而快速的筆直飛出,恰好穿過了那不到兩尺的鐵柵空間,進入裡面。 
翼像似是發覺了項真的氣息,它撲動著雙翼,尖銳的象牙與灑著血的長鼻瘋狂的在鐵欄內刺戳捲掃,龐大的身體也盲目的衝撞不停! 
項真靈快的閃躲著,一面在縱躍之間揮掌砍劈鐵柵,這在他有些困難,但是,也只是半炷香的功夫,他已冷冷一笑,似蛇一樣滑溜的鑽了出去,空將這頭負傷的翼象留在鐵欄內嘶叫衝撞。 
時間不多了,他抹一把汗水,兩個起落已到了一扇石門之前,先不管石門之後是什麼玩意,他奮起全身之力劈下,十掌之後,石門已嘩啦啦四散傾頹;項真連口氣也來不及喘,側身便進—— 
一聲悶吼,他又閃電般倒射而出,隨著他的倒仰,石門內響起一片「嗽」「嗽」的吱叫刺耳之聲,無數條血紅色的,拇指粗,兩三尺長短的小蛇,似潑了一地的水,那樣令人毛髮悚然的蜂擁滑出,蛇信吞吐,腥臭瀰散,好不驚魂懾魄! 
只要一看這些蛇全成三角形的醜惡頭顱,那粗壯的尾巴,帶著藍光的蛇目,便知道這定然都是些極毒之物!現在,滿地遍佈,就宛如一波波,血紅的浪潮,不但可怕,更是可憎! 
項真腳未沾地,直著騰空,用背脊貼上了壁頂,他往下瞪著這些紅色小蛇,這些紅色小蛇也昂著頭,上身半豎著仰望於他,那一片蛇信伸縮,那一片「噓」「噓」的叫聲,直令這位江湖的大煞手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整個甬道裡全是蛇,最少也有好幾千條,幾乎連立足之處也沒有,怎麼辦呢?總不能乾耗在這裡啊…… 
咬著下唇,項真略一揮臂,人已到了壁端插著火把之處,他抽下來一個,用指勁將火把束縛在一起的松枝捏散,用力揮動了幾圈,在「呼」「呼」的輪轉中,火苗子驟然旺盛的燃了起來,一揮手,近百個細細的松枝,帶著熊熊的火光飛射而出,就像近百個強勁有力的火箭一般! 
甬道裡的紅色小蛇起了一陣大大的騷動,「噓」「噓」的叫聲響成了一片,那些細幼的松枝幾乎每一隻都擊中一條蛇,於是在火星濺飛裡,這些負創的紅色小蛇,開始痛苦的扭卷翻躥,噓叫聲尖銳而高亢,紅色的蛇信急速伸縮,沒有目的互相咬噬糾纏,自相殘殺,項真這才發現了一件令他冷汗涔涔的事——這些紅蛇,軀體都十分細小,但是,它們卻生有一對與軀體絕不相稱的毒牙,像鉤子一樣彎屈而銳利的毒牙! 
項真吁了口氣,開始在黑色的石壁間貼行,松枝火把成了他最有力的武器;一蓬蓬的火雨噴灑著,彷彿無數條交織的金矢,那麼濃密而又強勁的射落,一陣陣焦臭的氣息混雜在一片刺耳的噓叫聲裡,甬道裡的紅蛇順著石道往前逃竄,於是,前面鐵柵欄內的受傷的翼象亦成了它們的勁敵。 
鐵欄裡狂怒的翼像在翻騰衝撞,它粗短的腿上已纏滿了紅色的小蛇,這些毒蛇的毒齒咬在它厚厚的皮膚上,不論是否咬得透,總是令它十分不好受,於是,它嘶叫著,吼嗥著,在它的跳躍撲騰裡,許多紅蛇已被那粗重的象蹄踐踏成為肉醬! 
「這大約就叫以毒攻毒了,真夠瞧……」項真心裡嘀咕著,又用力抖射出兩隻火把;石壁上,這時只剩下兩個了,光度黯淡了許多,他又抽拔了一隻,吸了口氣,飄然掠向石門之內。 
石門內,是一間突陷不平,到處置滿泥污腐草的黑暗房間,一股惡臭的,沉漫腥膻的氣息就像瘴毒一般瀰漫空氣之中,項真不敢喘息,更不能落足,他急快的催動著體內那股至精至純的真氣流循輪轉,而在真氣環繞中,他的身形便在這間碩大而污穢的黑屋內一次又一次的虛空浮游。 
忽然,他的雙腿在空氣裡用力一蹬,兩手並握成拳,在兩腿一蹬之際,他整個身體已衝向這間石屋的對面石壁,相距一尺左右,他雙手並握的拳頭已奮力擊向石壁,轟然巨響中,石壁粉屑進濺,壁上紋裂了許多條隙縫,而項真卻被自己的反震力倒彈而回。 
在空中一個翻身,他沒有沾地,又是以相同的方式再衝向前,藉著衝力,他又猛力擂擊一記,於是,在一片嘩啦啦的傾頹聲中,一堵石牆已倒塌了一半,在倒塌的石牆那邊,唔,有一片光輝照了過來,那邊,敢情也是一條甬道。 
項真雙臂倏振,有如一頭大鳥般翩然而出,美妙之極的滑過了甬道上空,一個轉折,已彎進了甬道的另一段,身形未落,他已看見了兩個黃發披肩,腰粗如桶的肥大怪人正愣愣的瞪著這邊。 
那兩個怪人,每個都在下體圍著一張豹皮,渾身生滿了茸茸黃毛,窄額塌鼻,嘴唇外掀,一口參差不齊卻尖利異常的牙齒露在唇外,形容猙獰而兇惡,就和兩頭大猩猩相差不遠! 
項真微一弓身,輕輕的落在地下,目光冷冷的盯視著這兩個怪物碧瑩瑩的瞳孔,這兩位仁兄一身肌膚烏油發亮,高大得活脫就像兩座小山! 
喉頭裡低吼了一聲,兩個怪人推開了他們原先坐著的粗糙木凳,一個抄起把傢伙來,乖乖,那是兩隻幾乎有大腿粗細,上面釘滿了菱錐的木棒,這木棒,足能一下子敲倒一頭熊! 
咬咬下唇,項真微一抱拳,道:「二位請了,今夜總算遇見了同類,只是,二位不與在下敘談一番麼?」 
兩個怪人笨重的走了幾步,聽見項真說話,又停了下來,不解的互相望了一眼,滿臉的迷茫神色。 
項真笑了笑,道:「二位莫非不明在下之言?那也好辦,你們就坐在這裡,待在下辦完事後再細細向二位解釋如何?」 
說著,他試探的向前走了一步,那兩個怪人立時吼嗥了一聲,雙雙擋在道中,大小棒高高舉起,兩口獠牙齜得好醜! 
眨眨眼,項真往側面靠近了一些,向這兩個怪人勾勾右手食指,然後,他猛一運力,食指已「嗤」的硬生生戳進了石壁之內! 
兩個怪人驚奇的叫了起來,四隻遲滯的眸子染上一層可以意會欣賞的神情;項真做了個友善的表示,拔出食指,暗裡吸了口氣,於是,他瘦削的身軀竟畢直的緩緩升空了五尺,又緩緩落下。 
那兩位仁兄看得眼都直了,喉嚨裡歡愉的嗥叫著,項真拍拍手,向他們比劃著,要他們也試試。 
彷彿猶豫了一會。兩個怪人叭叭嘰嘰的吵鬧了半晌,各自丟掉手裡的木棒,一個開始拚命用指頭戳刺石壁,另一位則不停的蹦跳,口裡都在高聲叫嚷嘻嘻笑著,就似兩個頑童。 
項真疲乏的吁了口氣,謹慎的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這兩個巨人肥厚的肩頭,和善的向他們微笑了一下,慢慢從二人中間走了過去,甬道的盡頭,不錯,正有一扇沉重的石門。 
到了石門之前,他又回頭瞧了瞧那兩個怪物,嗯,他們仍在嘻鬧著蹦跳不停,憨態可掬。 
試著推推石門,這扇門卻像一座山似的紋絲不動,項真皺皺眉,他自己體力消耗過巨,如果每經過一道關卡都要傾以全力硬砸硬幹,只怕他支持不了太久,人總是肉做的,不是生鐵鑄的啊。 
項真實在不願驚動那兩個腦筋簡單得像三歲孩童似的野人;他喜歡安安靜靜的啟開門,再安安靜靜的領著他所求的人出去,但是,目前似乎不太可能了,沒有啟門的鑰匙,不知道啟門的方式,除了再來一次硬砸,還能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呢? 
咬咬牙,他一口氣聚集了全身力道於雙臂,吐氣開聲之中,強有力的掌鋒像兩柄六丁巨神的開山神斧一樣沉重的劈到石門上! 
在一聲堅硬的撞擊聲裡,石屑濺飛起了老大一片,但是,也同時驚擾了那兩個怪物,他們愕然的停止了戲耍,迷惑的轉身打量著項真。 
沒有等到這兩個野人真正明白他的企圖前,項真又一口氣猛揮了七掌,隨著他的掌緣起落,石門一次又一次的震動搖晃碎裂下的屑粉獲籟落下,這扇厚重的石門,已經嚴重的裂開了無數道不規則的裂縫: 
一聲怪號像狼嗥一樣的響起,宛如一頭犀牛衝了過來,巨大的帶著菱錐的木棒以能搗塌一座山的力量轟然砸下,項真迅速閃開,目光正好與那齜牙的野人殘酷而缺乏善意的眼神相觸,那雙眼睛,流露著令人顫慄的碧色光芒! 
另一隻大木棒自斜刺裡劈下,強烈的風聲攪得空氣都在打著轉子呻吟;項真再次讓開,先衝來的那個怪人已狂吼一聲,巨棒夾著要命的呼嘯狂亂的擊打過來,又狠又快。 
項真輕快的游移閃,一邊冷沉的道:「你們退回去,我不傷害你們,懂不懂?退回去……」 
兩個野人喉嚨裡發出一陣陣獸類的嗥吼,眸子裡的意思就像鷙鷹一樣暴戾而沒有人性,於是,項真明白,除了血,將沒有使他們認識的東西了。 
那如水桶般的粗大身軀用力一扭,其中一個強蠻的衝到了項真右邊兩步的距離,一股特異的體臭鑽進項真的鼻孔,那巨大的木棒斜著揮向他的腦袋,一隻粗糙厚重的腳板狠狠的踏向項真的脛骨,嗯,這小子倒還懂得虛實互用的法門呢。 
項真歎了口氣,驀然像蛇一樣滑出了五步,他的身軀輕輕,挨到石壁之上,就在他剛剛沾上石壁的剎那間,又電一般彈了回來,沒有任何字眼可以形容他這快速,那個野人已殺豬似的尖叫了一聲,登、登、登蹌踉退出,在他身體轉側的當兒,項真的右手正自他胸膛內拔出,滿手的鮮血淋淋,就像他的手是一把鋼刀切進去了一樣! 
沒有一點空間供另外那個怪物園轉,項真帶著血的手幻過一片激起了的光彩,成串的血滴掄灑成一道半弧,這個野人的大木棒閃過一條沉重的暗影掠過項真的頭頂,而項真已於這頃刻之間在敵人的胸腹之上劈擊了二十幾掌! 
那邊的怪物嘴裡的哀嚎尚留下一個尾韻,這邊一位的慘叫跟著響起,他那牛似的身子打著旋轉連連翻出,重重的撞在石壁上,又重重的一頭裁倒地下! 
項真疲倦的扁扁唇,目梢子都不瞟一眼,腳步倏旋,又是疾雷般的十三掌震劈在石門之上,於是,一片「嘩啦啦」倒塌聲迴盪在甬道之中,當大小的石塊迸濺四周,項真已宛如一溜輕煙般掠入了裡面。 
石門裡面,是一間黝黯的房間,房頂也是方形的灰色石質建築,也有一盞暈黃的桐油吊燈懸掛,在發散著霉味的稻草堆上,坐著四個人,那是「兩塊板」包要花、晏立、晏立的女人及……及那孱弱憔悴的君心怡! 
項真的心臟痙攣了一下,他強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勉強鎮靜的道:「老包,我來了。」 
包要花怔怔的注視著他,像隔著一層霧,目光裡,有著過度的勞累與疲乏,也有一些遙遠的陌生。 
項真慢慢蹲在包要花面前,這時,他驚驚的發覺包要花渾身上下凝結著已成為呈紫色的血塊,包要花那一頭亂草似的頭髮也顯得更邋遢污穢了,項真吸了口氣,再低沉的道:「老包,是我,項真……」 
全身驀地抽搐了一下,包要花似突地自一個噩夢中驚醒,他用力搖搖那亂髮蓬鬆的腦袋,直直的盯著項真,宛如他已經有幾十年,甚至幾百年沒有見到他了一樣,語聲存著過分驚喜後的顫抖:「公子……果然是你……呵呵……果然是你,我還以為又是在做夢……」 
是什麼苦難將這位嘯傲江湖,狂放不拘的好漢子折磨成了這樣?是什麼惡毒的手段將這位鐵錚錚的男人弄成了這麼頹唐,項真一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沉默著,用力拗斷了包要花的手銬腳鐐,又迅速以同樣的方法解除了晏立和他女人的栓桔,晏立的情形較包要花稍好;項真在為他弄斷腳鐐時,這位有著滿嘴大鬍子的硬漢哆嗦著道:「恩公……你可來了,你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折磨包老前輩的……他們由外面的兩頭畜生每天敲打包前輩三次……每日只給包前輩孩子巴掌大的一塊粗餅……最狠的,他們在晚間都由一個老婆婆拿進一隻醜惡的蝙蝠來吸食包前輩的鮮血……還有,還有……」 
包要花沙啞的「呸」了一聲,憤怒的吼:「晏立,你他媽就不會少說幾句!」 
項真溫柔的拍拍包要花,低沉的道:「別生氣,老包,只記著一點,我們吃的苦,受的罪,我們都將以千百倍的代價要他們償還!」 
說著,項真扭轉頭去,謹慎的再為君心怡解脫了身上的鐐銬,君心怡面龐上的繃帶早已解下,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孔上展現著一片令人傷心的瘀紫與斑斑的烏黑痕跡,這樣,她形容異常的狼狽與悴憔,在狼狽與憔悴中,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淒惻與無告,君心怡自項真進來開始,一直到現在,都緊緊的閉著眼睛,沒有吐露一個字,沒有任何一絲可以代表她內心情感的流露,她只是沉默,而這沉默,又是如此般的絕望,如此般的斷人肝腸。 
項真到最後才來探視他心目中最關切的人,這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太關切她,他不敢太早知道她的痛苦,縱然他早晚也會知道,而且,他也明白這痛苦必定已經形成,已經無可避免。 
拗斷了那只原本嫩白纖細的腳踝上的醜惡的鐐銬,項真輕柔的撫著那腳踝上的兩圈烏痕,暗啞著嗓子道:「姐,苦了你!」 
君心怡搖搖頭,仍卓閉著眼沒有說話,包要花舐舐焦裂的嘴唇,沉重的道:「君姑娘臉上的火傷未癒,他們就強將繃帶解了下來,又不給換藥洗拭,這種火傷,最怕的就是如此……」 
項真仰起頭來,臉上平靜得沒有一絲表情,他只靜靜的注視著壁頂,但是,包要花卻深深的顫驚了,他貼切的明白,當他這位摯友如此的時候,是代表著一種什麼意義,代表著一種什麼血淋淋的企望。 
包要花咬咬下唇,低啞的道:「老弟,你又在想什麼?」 
項真目光平視著包要花,目光裡,有一抹自嘲的冷酷與狠毒,他搖搖頭,淒然一笑:「沒有想什麼,老包,你知道的,我沒有想什麼。」 
包要花猶豫了一下,謹慎的道:「君姑娘臉上的斑痕,只是未曾做適當的調理而留下來的癡印,如果加以細心療治,極有希望復原,老弟,你不要又動了殺性,老弟……」 
項真站了起來,岔開話題:「老包,你自己能否走動?」 
包要花歎了口氣,道:「勉強可以。」 
轉過身,項真又道:「晏立,何如?」 
晏立早已站了起來,他一挺胸,昂然中帶著虛弱的道:「行。」 
「再背著你的未婚妻?」項真緊跟上一句。 
晏立咬咬牙,倔強的道:「沒有問題。」 
於是,項真一言不發,回身背起了君心怡,順手一提包要花,包要花皮包骨頭的瘦小身子打了個踉蹌,硬著性子道:「別扶,老包我還沒到七老八十!」 
五個人行出石門之外,包要花已經瞥見了地下死狀慘厲的那兩個野人,也看見了一路塌頹過來的石壁破洞,他吸了口氣,道:「公子爺,你,你就這麼赤手空拳打了進去!」 
項真左右打量著甬道,邊淡漠的道:「依你之意,是否還要帶著三千鐵甲兵馬?」 
一旁的晏立緊扶著他的那口子,咬牙切齒的往地下的兩具屍體吐了口唾沫,恨恨的道:「殺得好,恩公,這兩頭豬每天都進來要打包前輩……」 
項真微瞪著眼,平靜的道:「那麼,他們死得太便宜了。」 
包要花用手抹了一把臉,正要開口說話,甬道的那一邊,已隱隱傳來喧騰的人語聲,還夾著不斷的驚呼大叫…… 
晏立的眼睛一緊,慌張的道:「恩公……我聽見有人來了……」 
項真管自研究著甬道,安詳的道:「他們一時過不來,那邊全爬滿了紅色的毒蛇,我想,這該夠他們忙上一陣子 
包要花喘了口氣,遲疑的道:「公子,現在,你在想些什麼?」 
項真緊了緊背著君心怡的左臂,緩緩的道:「我想,這個石牢該不會只有一道通路,他們必有繞過前面三處凶物的秘道,他們應該不會像我這樣直闖進來……」 
包要花點點頭,古怪的道:「那麼,這些灰孫子就快來了!……」 
項真血污斑駁的臉上平板而冷酷,他低沉的道:「不錯,就快來了。」 
他們靜靜的站在石門之外,目光四處搜索著週遭的壁頂,石牆,期待著任何一個地方會忽然裂開一道缺口,會有一些手執兵刃的惡漢蜂擁而出,他們都在想著一場血戰,一場近距離的,不易閃躲的血戰。 
於是—— 
一陣隱約的,沉悶的軋軋之聲遠遠傳來,似在上面,又像在地底,很緩慢宛如一個帶著齒輪的野獸在吃力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