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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拯弱屠強德報怨 文 / 柳殘陽

    南幻岳看也不看對方一眼,卻注視著被按在地上那麼狼狽,而又可憐的潘巧怡,他還惋惜又慨歎的搖頭道:

    「潘巧怡,你現在的模樣,可真叫人不敢想像……」

    驚魂甫定,淚眼婆娑裡,潘巧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無論如何,便做夢也想不到南幻岳竟會去而復回,竟會如此鬼使神差的站到了自己面前,那可不是他?不正是「劍之魂」南幻岳?

    一剎間,潘巧怡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感受,也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她只覺得有許多東西一下子湧滿了她的胸脯,有許多許多滋味一下塞滿了她的心腔,有許多許多言語,一下子梗阻在她的喉頭,也有許多許多眼淚一下於再也忍不住泉湧出眶!

    多少的震愕,多少的驚喜,多少的感恩又多少的酸楚與興奮,甜的苦的,澀的辣的,各種各樣的滋味,陡然間令她再次顫索索的泣不成聲!

    南幻岳又搖搖頭,愛憐的道:

    「太委屈你了,寶貝,你原不該受到這樣折磨的,何苦啊?」

    展森往前硬湊一步,氣湧如山的咆哮:

    「什麼東西?你以為這是什麼所在?容得你如此旁若無人?」

    蔡行也攔在一邊,虎視眈眈:

    「朋友,你約莫是誤打誤撞迷路了吧?」

    南幻岳笑了笑道:

    「迷路了?哈,當然不是迷路,這地方我比你們還熟,怎會迷路?用不著替我找台階下,我以為迷路的恐怕是你們各位吧?」

    蔡行呆了一呆,隨即大怒,他惡狠狠的喝道:

    「如此說來,你可是要『上線開扒』,趟這遭混水了?」

    展森突然大喝道:

    「大膽狂夫,你可是自尋死路?」

    南幻岳看了看展森,溫柔的道;

    「我和潘巧怡很熟——嘿,很要好,倆相好,你們方才應該聽到我對她的稱呼是多麼個親呢法?語調又是多麼個體貼法?你們居然如此整治她,這樣折磨她,看在我跟,可是痛在我心呢……」

    屜展重重一哼道:

    「方纔你一開口,我已知道你和那賤人是一條路上的角色——怎麼樣?你想替她攔事,表演一場『英雄救美人』?」

    蔡行陰毒的笑笑,道:

    「只不過——不管你是誰,這個『不平』卻不好打,這場『英雄救美人』也怕難得像傳說中結局美滿呢!」

    南幻岳點點頭,平靜的道;

    「我知道,各位俱非弱者。」

    不待對方回答,他又接道:

    「全是一些『狗屁倒灶』『恬不知恥』又『卑陋齷齬』的畜生、禽獸、殺千刀!」

    蔡行頓時暴跳如雷,筋浮臉赤,吼叫道:

    「你他媽是什麼東西?你又是什麼三頭六臂?你在這裡賣狂算你找錯地方了,老子就要活劈了你!」

    南幻岳擺擺手,道:

    「不急不急,稍待一會,我將任由你劈——可是,卻需你有這個本事,劈得著我才行!」

    展森慎重的打量著南幻岳,又是怒毒,又是警惕的道:

    「你是誰?」

    南幻岳搖搖頭笑道:

    「說起我是誰,就要大大的傷感情了,還是不說的好,不過,我可以透露點端倪蛤你們知道——總之,你們哪一個在道上也比不上我,哪一方面也比不上我,所以,你們要特別小心了!」

    蔡行又怒火中燒,憤然喝道:

    「休要誇口,不管你是什麼人,今天你不留下點什麼,你是走不掉了!」

    南幻岳咧咧嘴,道:

    「真的?」

    蔡行大吼著,猙獰的叫道:

    「老子不是你爹,還真真假假逗你做耍子?」

    南幻岳一笑道;

    「你可也幸虧不是我爹!否則,我有了你這樣一個凶悍暴戾,下流卑鄙又死不要臉的爹,豈非再也見不得人了?』』

    蔡行喉裡咕嚕直響.像要吃人似低吼:

    「你這利口利舌的王八羔子……」

    展林吸了口氣,戒備著,慢慢的道:

    「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朋友,不用再兜圈子繞彎兒在這裡耍活寶賣貧嘴了——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南幻岳歎了口氣,道:

    「說也真不如不說!」

    展森冷冰冰,火辣辣的怒吼道:

    「還是說說看吧!」

    南幻岳指了一指前面的潘巧怡,沉聲道:

    「放掉她!」

    似是不出意外,展森凶悍的道:

    「這是不可能的事!」

    南幻岳點點頭,道:

    「我早知你會是這麼個答覆,所以我才預先告訴你——說也真不如不說,說了著實沒有味道。」

    展森硬梆梆的道:

    「什麼意思?」

    南幻岳道:

    「很簡單,因為你們根本不懂什麼叫『禮讓』,什麼叫『容忍』,什麼叫『謙虛』,好言好語勸說你們,你們是斷斷不會買帳的,你們只曉得『武力』,只懂得『暴行』,你們只吃這—套,是麼?」

    展森冷冷的道:

    「是又如何?」

    南幻岳舒坦的一笑,道:

    「這樣就最好不過了,因為我原也是最為擅長這一套的。」

    「影子腿」蔡行厲烈的道:

    「既是如此,你就露兩手給我們開開眼界,見識見識吧!」

    南幻岳帶著那樣的一抹詭異的微笑,道:

    「露兩手?見識見識?嗯,說得倒中聽,但你是什麼玩意?也配我露兩手給你見識見識?」

    蔡行頓時面色大變,一張狹窄的面孔幾乎歪成圓的,他睜目切齒的咆哮道:

    「你這昏腦的白癡……你這鬼崽子、野種,你***又是什麼東西?你你……你竟敢如此出言不遜?」

    南幻岳有些厭煩的道:

    「別吵,別吵,你們且聽我和和氣氣的說句話。」

    蔡行氣沖沖的吼道:

    「什麼話?你還能說出什麼好話來?你盡他媽滿口放屁.一派胡言。」

    南幻岳吁了口氣,斜著跟睛著對方:

    「姓蔡的,瞧瞧,瞧瞧你那副模樣,簡直和只火燒屁股的毛猴子差不多,真不知道陳三姑怎生瞎了老眼,居然給你個『六齒』的上位!」

    一口氣就差點沒喘上來,這位「影子腿」面色鐵青,雙目凸突,顫抖抖的指著南幻岳,唇角抽搐著道:

    「你……你狂……你狂……你等著老子來撕破你那張嘴!」

    這時,展森的神態凝重,嚴陣以待的,冷冷的說道:

    「怕你『和氣』的話頭裡,意思卻不『和氣』吧?」

    南幻岳平靜的道:

    「這就在你們自家的斟酌了——展森,我可以坦然告訴你們,我對你們的底細十分清楚,也明白你們的出身來處,但你們對我卻一無所知。

    「如今,我來到你們面前,要求你們放過潘巧怡離開,你們也一定會判斷到我是『來者不善』,因為你們全不是省油燈,又多少有點名堂,可是,我卻仍然出現了,你們不妨想想,如果我沒有吃定你們的把握,豈會這麼冒險?」

    是的,南幻岳的話正也是展森內心裡猜疑不安的癥結——他們如今是四個人,都是「白虎堡」的高手,哪一個亦不示弱,哪一個也具有頗為精湛的武藝,但對方偏偏獨自出現了。

    出現後又這般目中無人的伸手攪事,明顯的故意於嬉笑怒罵中,像這種情形,屜森不是沒有經驗過,他知道,深切的知道,在此等情況下的來敵,若非白癡,定為強者,不會有其他的路數,眼前的不速之客,怎麼看也不是個白癡,那麼……就怕是個懷有絕技的厲害人物了!

    天下之大,有許多各類各式人,而對人的觀察與閱歷乃是一門極深的學問,這不只是從相麻衣「法」上可以學得全的。

    這需要敏銳的眼色,細密的頭腦分析,豐富恆久的經驗與多多少少的直覺反應,展森在江湖上打滾的日子也算長久了,會過的、見過的人也不能說不多,對某一類人,他是有點本能的感應力的。

    現在,他在下意識中便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他好像心裡有股無形的拘禁與壓窒感,好像週身都籠罩在一種什麼看不見,摸不著的沉重網羅中,面對的那人,似乎深沉無比,又雄偉無比,似一片海那樣的難觸其底,若一座山那樣的堅牢渾厚,心裡彷彿有個聲音在警告著展森,腦子裡邊似一下復一下的抽搐著,宛如發出什麼緊迫的信號一樣

    南幻岳氣定神閒的又道:

    「怎麼樣?展森,你考慮周全了不曾?」

    蔡行又大叫:

    「混帳東西,你他娘的想唬誰?這種偷雞摸狗的小架勢你算擺錯對象了!」

    南幻岳笑了笑,說道:

    「你以為我是『虛張聲勢』?」

    蔡行怒道:

    「不是『以為』,是『確定』你在虛張聲勢!」

    展森擺擺手阻止蔡行的叫哮,遲遲疑疑的道:

    「你對我們的確很清楚,你能知道我們各人的姓名來歷,顯然你是熟悉我們底蘊的,但是,不管你有什麼理由,你總該亮個萬兒出來,接著才能商量下一步的問題吧?」

    南幻岳溫和的道:

    「我的姓名無可相告,但怕你們更不好應付——我是替你們設想,有時間,人在不危險的情形裡反而勇敢得多……」

    展森臉色變了變,道:

    「我知道,你之所以藏頭露尾,不敢明示身份,顯然是畏懼我們『白虎堡』日後對你的報復,你並不算個人物!」

    南幻岳哧哧一笑,道:

    「你是在激我,是吧?哈哈。」

    舐了舐嘴唇,他接著道:

    「說句狂話,你們『白虎堡』是有點根底,在甘肅一帶也叫得響,但是,那只能在甘肅你們的老窩裡去對別的人亮招牌,在我面前,我連正眼也不會撩一下,你們要報復我還差上那麼一大截。

    「原因很簡單——以『白虎堡』只能發揮的那點力量,要和我碰,嗯,怕要磋得你們人仰馬翻,雞飛狗跳!」

    展森大聲道:

    「眼前就可以碰碰看!」

    南幻岳靜靜的道:

    「我給你一個最後的機會——放過潘巧怡,快快離開,這是你們四個人,唯一可以求生的時機。只要你們錯過,即再無幸理,一如你們先前,留給潘巧怕那個自殺的機會是一樣的,但你們卻再不用妄想,另外有人來搭救你們了!」

    兩邊的大陽穴「突」「突」跳動,額頭青筋浮起,展森那張白白淨淨的臉孔也泛起了紫赤之色,他呼吸急促的道:

    「任你是天皇老子,我們也和你豁上了!」

    南幻岳歎了口氣,道: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蔡行又在吼叫著道:

    「展大哥,我們這就擺平他!」

    「野熊」沙庸也吶喊助威:

    「別聽這狗操的在那裡瞎吹鬍擂,展大哥,我們可以做翻他這樣的角色十個不止!」

    南幻岳將黑色的頭巾拂了拂,淡淡的道;

    「首先,我很遺憾的表示,你這四個愣頭青就要上黃泉路了,其次,我再自我表白一下身份。」

    展森緊張的,驚懼的道:

    「我不信你會是大羅金仙!」

    南幻岳道:

    「我不是,但我是比你們這群廢物高明得多的有用之材。」

    微微莞爾,他又緩緩的道:

    「江湖上,流傳著幾句歌謠,那是專門來捧我場的!『寒水紅,千手毒,九尺魂劍凌江湖……』這幾句歌謠中形容的人物,即是區區……」

    思索著,展森驀然全身一震,「登」「登」「登」連退三步,他頓時冷汗如漿,凸目咧嘴,像呻吟似的,痛苦的呢喃著道:

    「老天爺……是他……竟是他……」

    蔡行也變成了泥塑木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呆呆的望著南幻岳,面孔五官全在剎那間擠在一堆了!

    用朴刀架著潘巧怡頭頸的血保卻尚未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他還在那裡橫眉豎跟的吼叫:

    「什麼玩意?幾句歌謠能嚇住誰?媽的,哪一個叫花子也會來上一段『蓮花落』,給你根打狗棒,叫你唱你媽的頭去!」

    「野熊」沙庸卻有些沉吟的道;

    「嗯……像是在哪裡聽人吟唱過這幾句詞兒……」

    這時——

    展森方始順過了氣,他驚悸的道,

    「你——『劍之魂』南幻岳?」

    南幻岳道:

    「就是在下。」

    蔡行有些結巴巴的道:

    「誰……誰也沒見過姓南的……說……說不定你是冒充……」

    一掀襟,南幻岳緩緩抽出他那柄精光閃爍,鋒利無匹,有如長蛇一般的「寒水紅」來,九尺劍身軟軟垂點地下,彷彿一條怪異的鍛索!

    展森探探的吸了口涼氣,訥訥的道:

    「『寒水紅』……」

    輕輕攏動垂掛的刃身,秋水泓漾般炫目寒芒微微波顫,南幻岳笑吟吟,柔生生的道:

    「是的,這就是『寒水紅』了,它曾經飲過許多人的血,吃過許多人肉,它的脾氣不好,唉,有時候,它大凶,凶得連我的話都不聽……」

    抬起目光,南幻岳輕輕的道:

    「你們四個人令它不喜歡,它方才告訴我,說它不喜歡你們,因為你們太暴戾,太狠毒,太邪惡又大粗魯,『寒水紅』有時是很文靜很風雅的,它不喜歡你們先前以四個大男人的立場,那麼卑鄙殘酷的去對待一個女兒家,它非常不高興,它說要飲你們的血,吃你們的肉——」

    一柄飛刀就在這時閃電一樣射向南幻岳的眉心,當這抹寒光猝映之際,蔡行的身形業已凌空,三十九腿有若樁影柱林一樣摟頂罩下!

    靜靜垂指於地的「寒水紅」,倏然怪蛇似的「嗡」聲彈起,劍尖「噹」的一響擊飛了那柄短刀,劍身翻捲如虹,猛的迎向蔡行!

    暴叱一聲,一條紅白二色的綵帶便於瞬眼之間,宛如一條顫動的波浪飛纏南幻岳雙腿,「寒水虹」發出刺耳的尖嘯回音,「呱」的一記,削落了錦帶三尺,當這段錦帶跌落的一剎那,蔡行早已被逼出七步!

    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雙方這一接刃,只是照面之間,「白虎堡」的三位好手業已吃了癟啦!

    「寒水紅」那尖銳的劍端又軟軟垂指地面,南幻岳目注對方,笑道:

    「你們打突擊的手法配合得很好,互有默契,步調嚴密.但只此一次,下一道就不靈光了……」

    展森臉色蒼白,緊握手中那條只剩三分之二多點的厚綢綿帶,悄悄注定對方,口中急促的叱喝:

    「沙庸向右,聶何向左,蔡行和我居中,小心他的軟劍,注意他的手法,他出招快——」

    正在展森匆忙下令調度的瞬息,南幻岳已流光似的飛射向前,一股寒氣直凌展森頭頂。他就地暴旋,反手錦帶揮起漫天彩影倒捲而上,同一時間,蔡行騰身躍起,雙腳飛蹭南幻岳背後!

    南幻岳的長劍閃電般刺向展森的錦帶,展森自是不敢硬碰,他甫始挫腕換式,「寒水紅」已「絲」聲回捲——剛好削掉蔡行的那雙尊足!

    接著蔡行的慘怖號叫聲,沙庸的兩柄飛刀已撒射而至,南幻岳看也不看,猝而側滾,從兩刀中間的縫隙掠過,「野熊」沙庸的第三柄飛刀方才拈上了手,有若西天的電火,一溜冷光「嚓」的削掉了他的左耳!

    狂吼如雷,沙庸在耳落血濺裡,猛然一刀擲向南幻岳,「寒水紅」的波芒卻在一震之下彈開這柄飛刀,劍身顫抖直出,一下子將正在倉皇躲避的沙庸透心挑起,呼嚕嚕拋向了撲近的展森!

    聶保的朴刀就在此刻砍了過來,刀光如鏈,勢勁力足,又急又快的十七刀劈向南幻岳,南幻岳也就在疾若飄風的身法下隨著對方兵刃團團轉動,聶保二口氣十七刀俱皆落空,慌忙抽身換式,而「寒水虹」卻好整以暇的倏揚而起,在聶保身形剛剛轉出的一剎從他後頭穿通了咽喉!

    「唔——嗷——」

    窒息似的嗥叫著,聶保的身體往前仆跌,「寒水紅」灑著一滴血水劃過空中,以一片炫目急密的去勢暴攻晨森!

    展森拚命躍跳著,手中的錦帶霍霍捲纏,竭力抵擋,在那閃動縱橫的紅白彩影下,南幻岳卻卓立不移,「寒水紅」快准無比的倏射,上下翻飛!每每在一髮之間逼得敵人倉皇失措,時時在微栗之隙使對方左支右絀!

    展森是「白虎堡」擁有「七齒」尊銜的好手,功力之佳自是不言可知,但是,如今在南幻岳手下,卻也像小孩子碰著一個強壯的成人一般,不僅施展不開,簡直在叫人家逗弄著做耍子。

    紅白彩浪越來越急,展森是在拚命了,於是,南幻岳不再游鬥,他飛快旋回激進,「寒水紅」的光華有如一團碩大無朋的水晶凍炸開,來自四面八方,來自千百個不同的角度流射緊攏——彷彿九天之上突然降下的芒雨冷電,盈耳的芒嘯如泣,片片紅白綢絮揚散,展森狂叫著速速滾翻而出!

    瀝灑的鮮血印在石面上,濺自展森全身上下十二道肌肉翻捲的傷口裡,他喘息粗濁的滾到一塊岩石之前,方待掙扎爬起,眼前寒光暴閃,「崩」的一聲那塊岩石的上半截平齊飛彈,削斷處,剛好在他雙手所扶的邊沿!

    驚慄欲絕回頭望去,展森發覺南幻岳早已站在他的背後,長劍仍然軟軟垂地,冰燦燦的刃光映著南幻岳的面龐,有如魔神鬼煞!

    一下子頹然坐於地上,展森的心直往下沉,暗忖:這次休也,面額上的肌肉,再也控制不住的微微痙攣起來……

    南幻岳微傲一笑,道:

    「我們碰過了,展森,結果業已擺在跟前。」

    痛苦的抽搐了幾下,展森目注自己,縱橫交錯的十二條傷口,血糊糊,紅嫩嫩的肉脂全翻捲著,呈露出那種顫抖的蠕動,他的衣衫也早叫鮮直浸濕得透透的粘腥腥的了。

    南幻岳好整以暇的舐舐嘴唇,又道:

    「你的功夫不錯,但仍需要再加努力,就憑你這點火候,想在江湖上稱強道霸仍是不夠的,老實說,若非我剛才仔細掂掂你的份量,看你到底有多少名堂的話,就算兩個展森,我也一齊給你零剮了!」

    展森的臉上血色像被抽光了一樣,呈現出一種蠟黃透灰的黯霉氣,他依坐那裡,嘴唇發抖的道:

    「你……你……想如何?」

    南幻岳笑了笑,道:

    「問得好,你以為,我會如何呢?」

    盡力提著氣,展森咬著牙「絲』「絲」直噓:

    「頭斷血濺……俱無足畏……姓南的……體要小看『白虎堡』的……骨氣……」

    南幻岳「嘖」了一聲道,

    「展老兒,不用來這一套『過門』了;『白虎堡』的人有什麼骨氣?有個死的骨氣,不要臉倒是你們的專長!」

    猛一起身,卻又痛得展森整個人蜷曲成一團,他雙自嗔張,切齒抖索顫抖著道:

    「你……你……稱……」

    南幻岳冷冷的道:

    「我不殺你,展森,留著你的口回去向你家那個老虎婆陳三姑哭訴,就說事情是姓南的攬下來的,有什麼手段叫他衝著我姓南的來好了,只要她不怕傷人命,我南幻岳更沒有什麼好顧忌的!」

    展森喘息了好大一陣,呻吟著道:

    「你……不殺我……就……是為了……要我……傳……這個口信?」

    南幻岳微微笑了,道:

    「當然另外還有一個原因。」

    展森吃力的問:

    「為……什麼?」

    南幻岳一楊頭,緩緩的道:

    「你記住了——展森,我從來不殺害一個失去抵抗能力的人,你記住,今天這個血的教訓,今後也不要去殺害一個失去抵抗力的人,我叫你明白這一點,同為江湖道,俱是綠林梟雄,卻也有義與不義之分,像你們今天對待潘巧怡的行為,原該挫骨插灰才是,我留下了你,你該明白在草莽中打滾的並非全似你們這樣的混蛋!」

    展森大大的喘了口氣,又是氣憤,又是窘羞,又是窩囊,又是畏懼的百般滋味交集,卻哪一種滋味也不好受,他扭曲著面孔道:

    「南幻岳……我……要告訴你……你放了我……你會後悔的……『白虎堡』……將要大舉而至……天涯海角……找你報仇……」

    南幻岳點點頭,道:

    「聽你這樣一說,足證你還稍微有點天良,雖有限,也難能可貴了,很好,我就等他們來,今天這場糾葛,潘巧怡與『白虎堡』的那段樑子,全由我獨自接下,有我活著一天,你們就別想妄動潘巧怡的一根毫毛。

    「若不信,歡迎一試—一叫陳三姑琢磨琢磨,她若認為划得來,認為不管付出多大代價也要賭這口氣,我亦不怕豁出命幹,我是赤腳的,莫不成還怕你們穿鞋的?」

    展森閉上眼,喃喃的道:

    「我們……會來找你的……」

    南幻岳平靜的道:

    「只要不怕『白虎堡』土崩瓦爛,冰消瓦解,咱們俱不妨各拎著腦袋玩玩命!」頓了頓,他又道:

    「好了,展森,話止於此,你自己找生路去吧,回家不妨多燒兩炷香禱謝上天保佑你這道大難不死,要知道,我並非每一次都是只將對方弄傷而已的!」

    展森的臉孔又扭曲了一下,他艱辛的,苦澀的道:

    「南……幻岳……他們……其他的人……都死光了麼?」

    南幻岳目光四掃,淡淡的道:

    「抱歉,全死淨了——如果不死,才是奇跡呢!」

    展森顫抖了一下,訥訥的,又問道:

    「蔡行……呢?」

    南幻岳瞧向雙足齊脛削斷,腦袋撞在一塊粗圓石頭上的蔡行——蔡行的身上非但鮮血癱成一汪小泊,頭顱也撞爛成紅紅白白,粘糊糊的一堆了,搖搖頭,他道:

    「也完蛋他娘的啦。」

    展森悲愴的道:

    「你好狠!」

    南幻岳慢吞吞的,冷冷的道:

    「『無毒不丈夫』,可是?這也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可是?」

    兩個「可是」,窒鎝展森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就在南幻岳收劍入鞘轉身欲去的一剎,他又突然沙啞的道:

    「告訴我……南幻岳……你和潘巧怡……是什麼關係?竟會替……她……賣這麼大……的力氣?」

    走出兩步的南幻岳不由站住,回過身來,似笑非笑的道:

    「我和她嗎?嗯,關係可親密的緊呢,她要我的命,我都不得不給她,你看這個交情深不深?」

    展森似有所悟,喃喃的道:

    「原來……你是這麼……愛她……」

    南幻岳聳聳肩,道:

    「是的,我這麼愛她,我愛得恨不能生吞了她……」

    揮揮手,他又道:

    「再會啦,老展,如果你願意再會的話。」

    轉過身,他大步來到潘巧怡的身邊,這時,潘巧怡雖是委頓不堪又憔悴不堪,但精神似乎已振作了些,她依坐在那裡,有些迷惘,也有些怔怔的瞧著慢慢走近來的南幻岳,雙眸中的表情,竟是極其複雜……

    南幻岳一言不發,伸手將潘巧怡抱起,非常小心的不觸及她身上的傷處,然後,他低沉的道:

    「這些傷你自己能治麼?」

    潘巧怡微微點頭,血污的面龐上竟飛起一抹罕見的紅暈,她悄悄的道:

    「謝謝你——」接著,她又道:

    「往前一直走。」

    南幻岳身形飛掠如一頭巨鷹旋空,懷中抱著一個人卻沒有影響到他的速度,連連起落之間,業已消失在乾澗的盡頭。

    轉過這遭彎,眼前卻又是一副景象,兩邊狹窄的山嶺楓林更形開朗,左側是層疊的山巒煙霞,右側的一片火紅楓樹卻順著山勢斜鋪著敷成一望至頂的艷麗楓海,繽紛悅目。

    潘巧怡細聲道:

    「往右邊上去。」

    南幻岳繼續躍進右邊的楓林中,在盈眼的淒淒紅楓影搖裡,特別感覺出此中一股飄然的,寧靜又恬淡的韻味.

    潘巧怡指點著他,往山頂上走,不多時,他們已來到一處隱密於林幽坡凹的所在,就在四周的楓樹圍繞下,在這微微凹進的斜坡上,築著一棟石屋,一棟小巧的,雅致的,卻顯得一派孤伶落寞的石屋。

    潘巧怡細細的道:

    「到了。」

    南幻岳來至屋前,輕輕推門而人,才一進屋,不覺又是滿跟的翠綠,滿心的翠綠,一時間連神魂也浸入這一片透明晶瑩的翠綠中了。

    謹慎的將潘巧怡放置在這間佈置成綠色的小廳矮榻上,南幻岳望著潘巧怡那張蒼白血污,卻仍然不失俏媚的臉蛋,略為猶豫了一下,搓了搓手,道:

    「以你在醫術上的造詣,你該可以治療你自己的創傷。」

    潘巧怡孱弱的道:

    「是的……」

    南幻岳又搓搓手,笑笑道:

    「那麼,我走了,我送你回來是因為恐怕你自己走不回來,而且,也好叫他們相信我們的關係的確頗深的.」

    潘巧怡驚異的,瞪大了眼,說道:

    「你一你要走?」

    南幻岳道:

    「當然,我看著你心裡有點不是味道,老實說,我常常對自己的某些行為感到矛盾和莫明奇妙。」

    潘巧恰怔怔的望著他,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神色,疲乏的眼睛中卻有一股奇異的彩光在閃動,雙唇也在微微翕顫著……

    南幻岳笑笑,大步行向門口,啟門往外就走,甚至連頭也不回一下——就在他剛剛跨出石檻的一剎,背後,潘巧怡的聲音已急促的傳來;

    「不——你不能走!」

    南幻岳站住身,皺眉道:

    「為什麼?」

    潘巧怡艱辛的撐著上身,惶然不安的道:

    「回來——求你——」

    南幻岳遲疑了片刻,又緩緩走將回來,他平靜的道:

    「好吧,什麼事?」

    表情有些忸怩,也有些羞慚,潘巧怡怯怯的道:

    「你……南幻岳,你不要求一點代價?你救了我的命,有權向我索取代價的……只要你說出來……我,我一定答應你……」

    南幻岳冷硬的一笑,道:

    「我就是要告訴你,潘巧怡,這人間世上也有道義,也有溫暖,也有寬恕,人與人之間,並不是事事全以利害關係或物慾需求來做相處的基礎,除了有形的代價之外,還有許多其他任何代價換不到的東西。

    「譬如說——情感、良心、容讓、諒解,以及仁厚,一切有形的財富與有條件的許諾,全比不上這些來得重要,更比不上這些來得有意義,人活著,不是斤斤計較於如何吸取,也要時刻不忘如何付出。

    「固然,人世間有黑暗,但也有其光明的一面,人心有邪惡,卻也有更多善良,人性有貪婪自私的,但亦有廉潔公正的,假如純以一己的不幸道遇,便武斷了整個世界,那不僅可悲,更也可惡了……」頓了頓,他又道:

    「今天我救了你,並非想故意示惠於你,只是因為你不該道此厄運,不應受到如此凌辱,這純是一種正義感與道德觀,同情心的激發,沒有別的,如果你以為我是想借此來向你收取代價——似你向人收了代價一樣,那就是一樁大大的錯誤了!」

    潘巧怡臉色有些蒼白,澀澀的道:

    「你不要誤會……南幻岳,我決不是有心要辱及你……真的不是……我,我感激你,永遠感激你……我……我是自願要報答你的……」

    南幻岳溫和了些,慢慢的道:

    「潘巧怡,你並不是一個絕情絕義,感情麻木了的女人,只是因為你心胸的狹隘才淹死了你本性的那種善良,加以你道遇刺激了你的思想,才變得如此古怪陰冷,不可收拾。

    「為什麼你不看開些,看遠點呢?你美麗、聰慧、年輕,仍有一股大好的青春生命供你享受,若強將自己拘禁於這偏窄的心境中,就未免太過愚蠢及悲哀了,擴展你的胸襟,打開你的心扉,讓一些可愛,一些情感,一些理智湧進來,好不?」

    潘巧怡緩緩的,卻是用力的點頭,輕輕的道:

    「我答應你——我盡量這樣去努力——」

    南幻岳豁然笑了,高興的道:

    「對了,這才是我的好寶貝!」

    潘巧怡面靨飛紅,羞怯的道:

    「你——不恨我了?」

    南幻岳咧嘴笑道:「如今,看看你總較順眼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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