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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驃騎魂影 血染龍碑 文 / 柳殘陽

    路上。

    寒山重用虎皮披風遮住了背上的斧盾,拉起了黑巾掩著口鼻,司馬長雄在他右方,二判官薩牧非在他左側。

    奔行中,寒山重有力的道:

    「長雄,到了西澱,傳渝下去,除非必要,盡量減少殺傷,能逼使敵人逃逸,當為上策。」司馬長雄微微一怔,隨笑道:

    「院主,這大約是夢姑娘的意思吧?」寒山重哈哈一笑,沒有回答,一側的二判宮薩牧非卻悄然向司馬長雄擠擠眼,做了個鬼臉。

    十二個鐵蹄飛揚,塵土飄舞,由遠至近,由近而遠,週遭的景物在迅速變換,又迅速倒退,過了張登城,路,過去的拋下,現在的又過去了。

    於是,當日在西山,殘霞滿天,三乘鐵騎,已只隔著西澱不到十里路的距離了。

    寒山重凝注著幾座小巧山丘之後的一片樹林,沉穩的道:

    「樹林之後,即可看見碧波萬頃。」司馬長雄換手握韁,冷冷一笑道:「那是西澱了。」二判官薩牧非手搭涼棚,遙遙望去,沉聲:

    「院主,咱們走小路,經過一個山丘,從那片樹林邊緣轉過去,那兒有一片蘆葦野草,深長蔓延,我方人馬便分藏在內。」寒山重一帶馬絕,叱雷已低鳴一聲,離開這條原本不甚寬敞的道路,轉奔入野地之中。

    極快的,三匹駿馬已抄過山上,轉過樹林,昭,在這片林子的後面,果然已是一望遼闊,秋水連天的西澱:

    在湖邊的白色沙地上,生滿了蕭蕭的蘆葦與深長的野草,沿著湖邊,蔓延無盡。

    寒山重等三人迅速下馬,進入這片高達人半的深邃蘆葦之中,這些蘆葦密度極大,而且,地面全是細軟的白沙,踏上去十分舒適,這真是一個足以藏得千軍萬馬的好所在……除了有點寒冷。

    秋深了,金風如削,尤其自毫無遮蔽的湖面吹來,更是冷得刺骨,蘆葦一片片的波蕩著,嘩嘩作響,實在有幾分蕭索之氣。

    寒山重與司馬長雄、薩牧非等進入裡面不久,已可看見十幾二十個人分為一組的浩穆壯士們隨處坐臥著,他們隱藏的位置十分鬆散廣大,不虞為敵同時發現,每個人都用虎皮披風圍著身體,抵禦著湖面襲來的寒風。

    金刀呼浪遲元與生息陀羅包川二人趕來見過寒山重,引那裡各人到了蘆葦的邊緣,在這裡,從蘆草隙縫中,可以遙遙望見三里之外的小靈州,及小靈州返往岸上的寬大石橋,現在,那將遭到淬襲的地方,正平和的亮起了幾點燈光。

    寒山重沉默的俯在沙地之上,幾根蘆葦橫遮著他的面龐,但是,他那雙尖厲而澄澈的眸子,卻已隱隱閃射出狠煞的光彩。

    或者,又是一場淒怖的血戰要展開了,天空中,烏雲已逐漸湧合。

    風自湖面上吹來,著體如一陣陣的冰碴子,冷得刺骨,蘆桿在風裡搖晃,搖晃得像在號陶,預計中的一個美麗黃昏顯然已沒有希望,在這短暫的時間裡,西澱湖面的上空,陰黧已越來越濃郁,而且,更在緩緩向四周擴展。

    「變天了……」薩牧非低沉的道,。那張生滿麻點的黑臉有一絲兒凍紅。

    寒山重慢慢縮了回來,司馬長雄在旁邊輕聲道:

    「可要蓋條毛氈,院主?」長長吁了口氣,寒山重搖搖頭,道:

    「不,這是在打仗,受點風寒是應該的,等一下,白龍門的朋友將會更不舒服。」遲元將雙臂枕在腦袋後面,冷峭的秋風把他滿領虯髯拂得飛舞不息,這位浩穆院的煞手卻懶得理會,仍舊好整以暇的將目光投注在逐漸黑暗的天空上。

    生息陀羅包川折了根蘆桿咬在口裡,雙眼卻仍注視著幾里外的小靈州,漫不經心的道:

    「老天爺的脾氣也怪,說變臉就變臉,剛才還有絲絲陽光,現在卻黑壓壓的一片,像是哭喪著盤兒的大馬猴寒山重抓了一把碎細的白沙,又任它自指縫中瀉盡,望著白沙的瀉落,他平靜的說道:

    「天色暗下來,我們就開始照計劃行事,白龍門的情形就會像這手中的細沙一樣,流頹到底。」包川忽然自己笑了起來,薩牧非看了他一眼:

    「小包,你自個在窮樂些啥玩意?」

    包川吐出嘴裡的蘆桿,忍住笑道:

    「我想,請白龍門的朋友到湖水裡洗個澡,不知他們會有什麼感覺?」薩牧非眼光自然落到湖面上,湖水,正被狂勁的秋風吹得波波湧蕩,蕭蕭生寒,遠望一片朦朧,在隱約中,已可感到透骨砭肌。

    吸口氣,薩牧非打了個寒慄:

    「未曾下水,已感到透心而涼,滋味不大好消受。」寒山重笑了笑,道:

    「你們兩個都是鴨子,當然見了水就生寒,長雄,你告訴他們兩人,我在張登城外的小村子裡新擬定的花樣。」司馬長雄舔舔嘴唇,似笑非笑的道:

    「由本右衛及遲左衛率領識得水性的弟兄三十名,自此處向小靈州泅水過去攻其後側。」倒吸了一口涼氣,包川低呼道:「好傢伙,敢情我們自己先要嘗嘗這寒煙白水的滋味了!」寒山重哧哧笑道:

    「本來想叫你小子下去,後來一想,還是讓你少喝兩口靈芝露吧。」包川鬆了口氣,紅著臉道:

    「刀山油鍋上去下來屬下都不含糊,就是對這水,院主,實在令人打噤……」雙臂側枕的遲元嘿嘿笑道:

    「小包,看咱表演個浪裡白條給你欣賞!」薩牧非插口道:

    「左衛別凍成冰魚了。」包川嘻嘻笑了起來,遲元轉過臉,不慍不怒的道:

    「老薩,咱們看看誰先到!」薩牧非笑了笑,道:

    「兄弟不信兩條腿比不上左衛泅水的速度快。」司馬長雄接著道:

    「老薩錯了,我們泅水是手足一齊加勁,比你光憑兩條腿決不稍讓。」寒山重望望天色,身上,也確實覺得寒氣森森,他愛惜的看了司馬長雄及遲元一眼,司馬長雄忙道:

    「院主,長雄硬朗,水冷無妨,遲元更壯健得像一頭牯牛,這點寒意,他定然不會置於眼中。」遲元低叫了一聲,道:

    「老弟兄,你裝好漢可別將老哥我也拖下去,老實說,妨則無妨,不過,能免了更佳……」包川又嘻嘻笑了起來,道:

    「左衛方纔還英雄蓋世,怎的只這頃刻就反穿皮襖裝起老羊了?」遲元兩隻銅鈴眼方才瞪起,寒山重己忽的坐了起來,沉聲道:

    「開始行動。」沒有人敢再說笑了,司馬長雄與遲元向寒山重匆匆抱拳別過,輕輕匍匐到蘆葦邊緣,略一召集,已帶領三十名大漢潛出外面,謹慎而又迅速的往湖邊摸去。

    薩牧非自來不善水性,他朝已經快要接近湖水的幢幢人影看了看,吸了口涼氣,包川己在他肩上重重一拍:

    「走了,老薩。」一百多名浩穆壯土身背強弩,兵刃全藏在衣衫之內,靜默而矯健的魚貫潛出,不一刻,已經移出去老遠。

    自蘆葦盡頭,神釣曹耐吏親自牽著寒山重的比雷過來,蘆桿輕輕的嘩啦著,寒山重躥上前去,他接過韁繩,低聲道:

    「耐吏,那十大籠松鼠都帶妥了?」曹耐吏微微頷首,遞過一個皮囊給寒山重,關注的道:

    「院主,你獨自犯險,可要留心。」寒山重拍拍他,笑道:

    「不會有錯,我不是第一次獨自犯險了,況且,這也只能算打一場頭陣而已,耐吏,馬匹匿藏處不會有問題吧?」曹耐吏搖頭道:

    「安全得很,屬下已派遣十名弟兄擔任守衛,在後面的密林深處,每一匹馬都已加以枝葉掩蔽……

    寒山重滿意的道:

    「好,現在,耐吏,小心去吧。」曹耐吏躬身為禮,默默退走,跟著他身形隱入夜暗之中,尚有二十多條魁梧身影,其中,有十個人影上各背著一個橢圓形的大籠子,籠子外面罩以黑布,嘿,這裡面是一些將擔任惡作劇的小把戲。

    這一片白頭的蘆葦,已經寂靜下來,風吹得更緊了,蘆桿兒擁擠著,嘩啦嘩啦的像在哽咽,或者,它們應該嗚咽了。

    湖水悄悄的拍打著沙岸,聲音輕微,輕微得涼森,天上,甫臨的夜黑得像濃墨,烏雲湧蕩著,有一股子不安的鬱悶與驚悸,這是深秋的夜晚,蕭索得很。

    寒山重盤膝坐在地下,眼簾微闔,他藉著這短暫的時間在調運著體內一股精純之氣,叱雷在他身旁伏臥,這頭機靈的馬兒,彷彿也明白即將有一場什麼要來臨,它的鼻端不敢往主人身上觸嗅,一雙巨眼卻眨呀眨的,誰也不知道自異於,人類的別一種動物腦中會在此刻思維著什麼,緊張,抑是興奮?約莫過了盞茶時光,寒山重緩緩的站了起來,叱雷也四蹄挺立,搖耳抖身的挨立一旁,輕輕拍拍它的頭,寒山重騙腿上馬,一抖韁繩,火刺刺的衝開蘆葦奔了出去,像一枝怒矢!

    此雷方才馳出百多步,寒山重已一夾雙腿,轉奔向堅硬的土徑上,他換了左手執韁,戴在腿上的銀鈴兒聲音就叮噹的響了起來,幽幽的,清雅的,卻又蕩人心魄的傳出老遠。

    鐵蹄敲擊著地面的聲音?彷彿是一千名鼓手在興奮的擊著鼓,如驟雨,如密雷,更似魔神的巨錘白天邊一路錘來!蹄聲響著,在這嘈雜的聲音裡含蘊著殺伐,含蘊著狠厲,更含蘊著那令人汗毛豎立的銀鈴震盪之聲,這些聲息,在夜暗中清脆無比,帶著一股淒怖,血淋淋的。

    於是……

    三里來路的距離極快接近了,幾十丈外,直通往小靈州上的那座寬大的青石橋已看得十分清晰,橋首以花崗石雕刻的一條巨大白龍仍然如往昔一樣昂首翹尾,神態威猛如生,在這座石雕白龍的石基之下,有數十名連袖至肩紛繡著一條白龍圖案的彪形大漢,一字排開,數十把弓箭對著寒山重鐵騎奔來的方向。

    看得出這些白龍門弟子異常緊張,他們每一雙眼睛都大大的瞪著,額上青筋暴露,因為,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也寧願不信,不信在那片急劇的馬蹄聲中隱隱傳來的清脆鈴聲。

    兩名頭目似的大漢並立在青石橋的橋頭,高挑的四盞氣死風燈映著二人的魁梧身影,長長的拖在地下,氣死風燈在夜風裡搖晃,映在地下的影子也在搖晃,像是無邊苦海裡無聲顫慄的冤魂。

    於是……

    蹄聲更近了,似是一陣陣的焦雷在耳邊,當然,那叮噹不息的銀鈴聲亦響得更急促了,像在輕扯人們的心。

    峙立的兩名大頭目,其中一個已在遠處的單騎一躍之下,看清了那名駿馬雙耳間雪白的鬃毛,那極快而又刺目的略一揚閃飄拂,宛如一柄利劍陡然插進了他的膽囊,這名大頭目猛一哆嗦,窒息的嚎叫:

    「是寒山重……」他身旁的夥伴也如雷殖般的一怔,又候而火燒眉毛似的跳了起來,心膽俱裂的大叫:

    「快放箭,快,快……」弓弦的「錚」「錚」之聲隨即響起,利箭如飛蝗翼鼠,在空氣中呼嘯著織射而去,另一名大頭目手足抖索著回首狂叫:

    「李老九,趕快回去催請各位師叔……快呀,你這狗娘養的!」一條人影有如喪家之犬,亡命般奔回橋上,在這邊,利箭的目的物已像飛一樣剽悍的接近,射到身前的箭矢,全被馬上騎士舞起旋轉的皮盾砸飛震落,「噗」『噗」之聲宛如雨打蕉葉雖然急劇,卻毫無損傷。

    兩名大頭目絕望的呻吟一聲,在這麼峭厲的秋風裡,卻滿身汗透的抽出兵刃,面孔五官扭曲著瞪視著那匹長奔短躍的鐵騎猛烈衝到!鞍上的寒山重,神色冷漠肅然,到了青石橋五丈之遙,他猛一帶韁繩,叱雷已長嘶著飛躍而起,前蹄甫始著地,一個弓背再度躍躥出尋丈之外,而皮盾斜揮,三名白龍門弟子已嚎叫著被震落橋下!

    叱雷的鬃毛似雪花飄散,寒山重在馬上猝然長身,戟斧的光芒暴閃,又有兩名白龍門弟子攔腰斷成四截!一名大頭目偏著頭,鼻孔大大的張著,臉色青白的狂衝上來,口裡嚎叫:

    「寒山重……你這狗……」寒山重的身軀在馬背上一翻一旋,巧妙之極的讓開了這名大頭目狠砍惡殺的七刀,戟斧倒掠,「呱」的一聲,這名大頭目的腦袋已被削去一半:

    就在斧刃閃過,血濺肉飛的時候,寒山童已同時筆直的橫臥馬上,他的雙腳如電掣般伸縮,四名偷偷奔奔的白龍門弟子,彷彿被強力彈簧彈起的圓球一在,滴溜溜滾摔而出2僅存的那名大頭目已恐懼得連手中的朴刀也握不住了,他大叫一聲,像喝多了酒的醉漢,踉蹌不穩的往石橋上奔去。

    寒山重抖韁淬奔,在鞍上的軀體左翻右斜,前後施展,斧盾交相閃舞,血肉紛飛裡慘號不息,很快的,他已追上了那名魂顫魄散的大頭目!

    「你就是如此窩囊的率領你的兄弟麼?」寒山重冷冷的說了一句,那名大頭目駭然回視,那張面孔,簡直已被「驚懼」充塞得變了形,面色慘白如紙,全身抖索得使他的朴刀「嗆啷」一聲墜落橋上!

    唱了一聲,寒山重正待放倒他,三五隻利箭已自橋端猝然射來,他哼了哼,轉騎揮盾,那名大頭目卻瘋狂般乘隙跑向黑暗,但是……

    被寒山重磕飛的利箭,有兩隻「嗡」的一聲震起,像是兩條流星的曳尾,溜瀉向後,其中一隻,已那麼恰巧不過的,殘酷得令人掩目的鑽入那名奔出十多步的大頭目背脊,連一聲哀號也不及發出,他那高大的身軀已仆倒地下,寂然不動:

    寒山重大吼一聲,再度返沖橋頭,在叱雷的鐵蹄飛嗅裡,他的戟斧已霍然掠起一片銀流,暴旋之下,方才施放冷箭的七名白龍門弟子悲嗥匯成一片,有五具屍體,血雨蓬灑,連肚帶腸的被絞得塊塊片片,似被無數只魔手活生生扯裂,又活生生的用力投擲在橋首雄踞著的石雕白龍之上!

    於是,那條白龍,現在已更加威嚴悅目了,龍身斑斑點點,血肉蘸貼,翹起的龍鬚之上,還掛著一顆突目裂唇的人頭!

    這時……─

    喂,橋的那一端,人聲鼎沸,火把連成一片,在火把的光芒照耀下,看得出約有兩三百人正向這邊迅速奔來。

    僅存的兩名白龍門守橋弟子,躺在血泊裡呻吟著,寒山重毫無表情的看了一眼,又緩緩將馬身轉向橋的延伸處。

    一個肋下挨了一斧,命已垂危的白龍門弟子,痛苦的嗥號了一聲,驀然嘶啞著大叫著:

    「寒山重在這裡……師兄啊……寒山重在這裡……」寒山重殘酷的在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生硬的道:

    「朋友,假如你挺得住半注香的時間,你會高興有許多同伴要與你一起上路,那時,你不會覺得寂寞了。」那名白龍門弟子在血泊裡抽搐著,卻傾力抬頭瞪視著橋的那邊……

    寒山重緩緩的道:

    「現在,要開始了。」他的腿用力一挾,口中尖叱一聲:

    「呦嘿!」叱雷四蹄驀地躍起,像一陣兇猛無比的旋風狂衝而出,瞬息之間,已奔出去二十多丈!

    火把的光輝已接近在數十步之外,在閃耀的火光下,寒山重清晰看出那群人的為首者,赫然是白龍門的二當家……「閃手」索彪!幾乎在同時,索彪亦已看清了寒山重,他黝黑的面孔起了一陣痙攣,匆促的吼道:

    「白龍門屬下分散兩側阻殺來敵!」蜂擁奔來的白龍門弟子喝吼一聲,迅速分向石橋兩邊,行動利落而矯健,顯然,他們平素的訓練也是極為精良的呢。

    寒山重大笑一聲,高呼道:

    「索彪,寒山重又自鬼門關回來了,還記得寒山重在幡龍山下的那幾句話?」閃手索彪嘴角抽搐了一下,狂吼道:

    「姓寒的,白龍門不將你這小子置於眼中,任你有幾條命都是一樣!」在蹄聲如雷裡;鐵騎飛進,寒山重哧哧笑道:

    「那要用事實證明,索彪!」低叱一聲,閃手索彪暴躥而起,身形略一晃動,已向馬上的寒山重猛擊十掌,寒山重長笑不絕,在鞍上的身軀淬斜,戟斧兜起,五名白龍門弟子連人影尚未看清,頭顱已飛向橋下……五具無頭身軀卻倒在橋上。

    索彪在空中迅速回轉,叱雷也已載著寒山重馳出五丈,只在這-那之間,已有十六名白龍門弟子屍橫就地。

    侍立石橋兩邊的白龍門所屬,吼聲沸騰,刀光如林,紛紛砍向自中間闖出的強敵,但是,在鐵蹄翻飛裡,在戟斧的寒光與皮盾的滾旋里,兵刃紛紛脫手躥射,血與肉不絕濺散,人命在冥滅,一條條身軀不成形態的摔跌仆倒,有的死在橋上,有的翻過石欄摔入黑暗而冰冷的水中。

    閃手索彪眼睛都紅了,他只見寒山重闖騎過處,本門弟子有如滾湯澆雪,頹潰消敗,速度簡直快得驚人!連揮九盾,七柄單刀與六個身體同時翻出橋外,寒山重哼了一聲,身形在馬背上一傾急折,朝斧的鋒刃筆直劈出,滿天的肚腸蓬然裡,他右腳疾彈,另一名白龍門弟子己嗥號著穿過橋欄跌到水裡!

    一條人影瘋狂的自後面撲到,掌風罡烈雄渾,急罩寒山重全身,於是,叱雷猛的衝向橋邊,將兩個白龍門弟子活生生的撞出橋外,寒山重反手十九斧,已將來襲者強逼出去!「索彪,你奇怪寒某這條命長得夠瞧吧?」寒山重嘲諷了一句,閃電三盾已將衝來的四名白龍門弟子斜砸八步,索彪大吼一聲,再度撲上……

    隨著他的動作,在擠排蜂擁的白龍門弟子中,有一條人影俏無聲息的躍躥而來,兩片金芒微閃,已狠辣無匹的插向寒山重雙臂!寒山重與索彪石火電閃般連連交擊了三招七式,眼角一瞥,他己毫不考慮的稍一低身,右腳一拗倏彈,快得令人不能懾視的蹴到另一個敵人胸前!

    那偷襲者似乎估不到對方的攻勢來得比他更快更狠,於是,他的一隻金鉤尚未遞到位置,已怪叫著倒翻而出!

    哉斧與皮盾混為一體,強攻索彪,勁氣排斥中,寒山重輕視的道:

    「郭長風,幾次見你,你的動作都是這麼沒有出息!」那自後面突擊的人物,果然正是白龍門第一流的人物,十大高手中排行第六的霹雷虎部長風!他尖叫一聲,足尖一點青石橋欄,再度躥起,手中一雙金鉤有如潑風打雨,綿密得沒有絲毫空隙!

    寒山重抖手一記「二神垂眉」,反腕一招「鬼決天河」,身形在馬背上一個盤舞,緊接著一記「神轉天盤」!

    閃手索彪與霹雷虎郭長風怒叱著游掠躲避,而衝到眼前的十多名白龍門弟子,卻俱己肢折命殘的倒了一片!

    「砰」的一聲輕響,一大蓬繽紛的黑點噴向寒山重,寒山重皮盾暴舞中,覺得手腕一震,那蓬射來的黑點暗器已全然嵌入他堅實的皮盾之中!

    閃手索彪再度射進,雙臂伸縮,倏忽十肘九掌十一腿,微晃又起,寒山重掄斧回擋下,那輕輕的「砰」的一聲細響又起,一大蓬勁力特強,美麗奪目的各色黑點又向他身前罩下!

    紫紅色的皮盾呼嚕的縱橫翻飛,「噗」「噗」之聲不絕不息,寒山重坐下的叱雷卻忽然地抽搐一下……

    多少年了,寒山重明白自己愛騎的習慣,他只要覺得如此──那一抽搐,便是說,叱雷已經遭到痛苦了。

    霹雷虎郭長風雙鉤似蛇信吞吐,狠毒的溜瀉卷合上來,寒山重一挾馬腹,叱雷竟仍然驃猛如昔,嘶叫著狂衝上前,馬身驀地一個盤旋,寒山重回斧暴斬,又有九名白龍門弟子血濺命喪,右肩袖的絲繡白龍被鮮血染得赤紅!

    忽然……

    連續的「砰」「砰」兩聲輕響,從兩個不同的角度傳來,像是輕響聲方才飄蕩於空中,兩大片五彩異色的星星點點,又宛如兩隻魔鬼的手掌,那麼虛渺而難以抵擋的猛烈急射到來。

    寒山重斧盾交舞中,勁氣迴旋如嘯,滾滾蕩蕩,五色的星星點點橫飛直濺,叱雷卻驀然「唏聿聿」的悲嘶一聲,四蹄一滑摔到地下!

    霹雷虎郭長風興奮大叫,狂撲而進,閃手索彪亦已看見寒山重被他自己的坐騎壓在下面,這是千載難得的良機,他亦緊跟急上,而比他們兩人更快,另一條瘦小的人影已越過朝這邊衝來的白龍門弟子頭上飛射而下,那人口中大吼道:

    「二師兄,寒山重的頭是愚弟的!」白龍門的三名高手,自三個迥異的方向撲來,在他們背後,人如潮湧,刀光繽紛,嘩叫歡呼響成一片……

    簡直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就在白龍門的三名高手近到咫尺之際,橫倒的叱雷已候然嘶吼一聲,全身一扭,淬而豎蹄猛立起來,寒山重依然穩坐馬上,微笑如刀,那笑,狠毒得帶血!

    閃手索彪倒噎了一聲,一句「不好」尚未及出口,寒山重已陰沉的吐出三個字:

    「陽流金!」戟斧脫手、而出,皮盾微微一震,快得彷彿復仇之神的冷酷眼波,在人們不及思維的瞬息之間,鋒利的斧刃已「□」的閃旋,斧刃邊緣的精緻花紋,似乎陡然間延綿擴展,延綿至永恆,擴展在生死!

    閃手索彪全身血液一下子都凝凍了,他口中發出一聲淒怖的喊叫,傾出吃奶之力,瘋狂向橋面翻滾出去,霹雷虎郭長風面孔的肌肉驀然僵了,他的臉色死灰般的以右鉤拄地,拚命往後旋出,左手鉤便在同一時間將他身後一名白龍門弟子鉤住帶向裡側,動作與索彪同樣快得狼狽!

    但是……

    另一名自空中撲下的瘦小身影卻沒有這麼幸運了,他的來勢全是一股衝勁,又猛又快,待這瘦小漢子發覺他的師兄正像鬼似的往外竄滾之時,寒山重飛旋的戟斧己到了他的眼前!

    沒有任何人可以挽回這慘厲的局面,而這局面卻又發生得如此迅捷,似是本來就已經成為事實了,「呱」的一聲刺耳裂骨之響倏起,那自空撲落的瘦小漢子甚至連一聲啤吼尚未發出,一顆尖削的頭顱已帶著滿臉驚愕迷憫之色,與大蓬的鮮血濺飛起空中三丈!

    熱血濺散中,被郭長風用單鉤扯回替死的那名白龍門弟子攔腰成為兩截,但是,寒山重的戟斧實在太快,郭長風雖然扯回一名弟子替死,他的左手亦陪著那名弟子殉葬了一一齊著手腕被斧刃削落!

    寒山重身軀一轉,巧妙的接過返回的戟斧,目光已瞥及一段銀光閃閃的圓筒,正冷清的棄置地下,筒內有少許五彩鮮艷的多角形錐粒流撒於外,而那具躺在圓筒之旁的無頭屍體,卻以他的血液浸染得這些五彩錐粒更為奪目了。

    閃手索彪拚命翻滾出十步之外,冷汗透衣的斜旋到橋墩之旁,面孔已成青白,他恐怖的急忙回頭看去,老天啊,在這-那,寒山重又已闖騎十丈,沿橋兩側,白龍門弟子有如強風拂草,緊緊仆倒!

    地下,那具瘦小的無頭屍體首先映入他的眼中,一隻斷手,緊緊握著一柄金鉤,斷手在一堆屍身之上,金鉤在兩截人體之中。

    索彪激靈靈的一哆嗦,他知道那具無頭屍體是他八師弟的,八師弟,那白龍門十大高手之一,善使「旋星筒」的莊和,那斷手,化了灰他也認得,不是老六郭長風的還會是誰的?一股強烈的憤怒悲哀沖人索彪的腦際,他顧得不太多了,這「太多」,也包括了他自己的生命在內,雙臂急抖,這位白龍門的二當家電射而起,悍厲的兩度起落,已追上了長驅直入的寒山重!

    這時,慘號厲啤已混成了一片,在戟斧的冷芒與皮盾的飛舞裡,人的軀體與生命之泉水撞僕濺流,兵器似滿空的殞星曳尾,閃著一溜溜的光輝墜向黑暗,叮噹嗆啷之聲起落盈耳,情形像是虎入羊群!

    索彪奮不顧身的飛撲而至,寒山重已一盾兜翻了兩名白龍門弟子,他似是背後有眼似的低側上身,一記「二神垂眉」,先行發難,將來勢猛急的索彪遏得一窒之下暴閃五尺。

    冷淒淒的一笑,寒山重一腳踢倒了一名狂衝來的白龍門弟子,他森寒的道:

    「索彪,幡龍山下的故事,永不會重演了。」索彪狂吼一聲,如火石閃晃,使出十一掌,身形猝翻,再進九肘三腿,風聲呼嘯裡勁氣洶湧排擠。

    「好索彪!」他的「六六大板斧」中精萃之學,驀然連出九招十七式,這九招十七式自九個方向同時攻出,又在攻出的同時候然幻做十七個角度,斧影漫天,銀練縱橫,幾乎囊括了天地空間。

    索彪面孔扭曲,氣喘吁吁,他的「閃手」雖然快如電掣,卻無法突破敵人那片精耀密集的斧影,實在不願退,不甘心退,但是,他卻不得不含著滿心悲憤,再次的追去。

    寒山重哧哧一笑,抖韁奔去,鐵蹄飛揚裡,他右斧左盾,長斬短砸,一路奔馳下銀鈴叮噹有如催魂之曲,白龍門弟子一片片的橫屍。一堆堆的疊起,悲嗥嚎叫聲,已顯得那麼微弱無力了。

    現在,隔著橋尾不足十丈了,眼前,小靈州的亭台樓閣已可清晰入目,呢,這是個風景優美的所在一一假如不是經過一場血戰的話。

    索彪已像瘋了一樣從後面追來,他一面奔跑,一面嘶吼著:

    「寒山重……寒山重……你有種就停下來與老夫一決生死,……你有種就停下來,你這劊子手啊……」據守青石橋最後一段的白龍門弟子,大約還有一百多名,他們在火把的光芒下,神色已驚惶的擠在一堆,後面的向前推,前面的向後擠,這些白龍門的好漢們已經整個喪失鬥志了,是的,假如你明明盡了力攻敵,明明硬著膽子衝刺,而結果卻仍是死亡的話,除非你不知生命是什麼意義,否則,再要繼續就困難了,雖然,敵人只有極少……

    一個,但卻是如此狠毒,如此威盛,似一座深闊恢宏的巨山,蘊藏不盡,難以搖憾。

    寒山重又往前衝了一丈,斧揮盾舞,七條大漢又再殘命,在七柄腰刀飛瀉中,他回頭冷冷的道:

    「索彪,你過來!」閃手索彪彷彿是一條飛瀑,自三丈之外長射而來,「閃手」中的絕技,「閃命九擊」一口氣展出,若串雷,威勢懾人,漫天掌影流射織穿,勁氣迴旋中厲嘯聲宛如厲鬼嚎陶2寒山重哧哧一笑,身軀穩坐馬上不動,冷森的道:

    「陽流金!」「砰」的一聲悶響,隨在他舌尖滾動的三個字中間響起,戟斧的寒刃暴閃,快得不可言喻的霍然斬來,索彪一口鋼齒深深咬人下唇,在這瞬息,他已將心橫起,「閃命九擊」的招式依舊毫不改易的攻去,凌空的身形同時候扭,「錚當」一聲怪響傳出,這位白龍門的二當家腰部衣衫已突然暴烈,在裂開的縫口處,一條寬約二指,金芒閃閃的帶形物體,如一條金蛇也似淬卷寒山重而去!

    雙方的距離十分迫近,索彪招展式連的攻擊間隔只在寒山重頭頂六尺左右,當戟斧旋劈,索彪就算盡力躲閃,也恐怕難以保全,但是,令人預料不到的是他非但不躲,更競加速攻擊,尤其他那腰間突然飛出的金色帶彩,在狠辣中更加上三分陰毒:

    寒山重略感意外的「噫」了一聲,在馬上的身軀迅速側倒,時間只是一-,飛舞縱橫的掌影驀而消斂一空,金蛇似的帶影嗡然自寒山重肩頭擦過,血光濺映裡,戟斧在空中倒旋而回,斧刃往後一翻,已那麼巧妙不過的將柄反遞到寒山重手中,而鋒利雪亮的刃口上,又己染上一層濃厚的鮮血……

    閃手索彪倚在三步外的橋欄上,胸膛開了一個可怖的血洞,大股的血液正狂湧而出,他頭頂上的髮辮披在額前,面色蠟黃得不似一個方纔還活生生的「人」,喘息著,呼嚕哈的,大張的嘴巴,卻儘是吐些血泡!

    白龍門餘下的弟子驚呼嘩嚷亂成一片,有如潮水般往後拚命退去,那形狀,狼狽得可憐。

    寒山重毫無表情的望著索彪,冷冷的道:

    「索二當家,記得寒山重說過,要用鮮血洗染西澱的白龍碑。」索彪傾力倚持在冰冷的橋欄上,他的面色雖然苦澀,卻平靜得古怪,他似乎想擠出一絲微笑,但是,他失敗了,臉上僵硬的肌肉像已不是屬於他的,滯冷得令他自己也在歎息……」寒山重眼角掠過自己肩頭一條深闊的傷口,緩緩的道:

    「白龍門就要毀滅,索彪,佛家有一句最簡單的惕,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你們用殺孽播下的種子,將也會收到殺孽的報償。」索彪嘴唇翕動著,喉結在一上一下的顫動,他那蘊含著萬般神色的目光一直凝注著寒山重,終於,默默無語,擦著橋欄坐倒在地下,連任何表示也沒有,眼簾半睜,然而眼簾裡的那雙眸子,卻永遠也不會再有反應了。

    橋的另一邊……

    白龍門的弟子已亂成一片的退出老遠,吼叫驚嚷沸騰不息,寒山重冷森的望著這些嚇破了膽的敵人,驀然厲叫:

    「白龍門的朋友,你們就眼睜睜的看著你們二當家如此殞命,白龍門的威信就如此低賤不值?」叱叫聲中,寒山重抖韁衝去,他的皮盾斜掛右肩,空出的左手迅速探人懸於馬首旁的皮囊,又快得不可言喻的揮拋而出,於是,一連串銀光閃閃的橢圓形物體排成一線飛出,當人們的眼睛尚沒有看清這是些什麼東西,連串的銀色物體忽然撞擊在一起,彷彿霹雷淬響,一片轟然爆烈聲中,煙硝晦迷,火蛇進射,白龍門的人馬尚未及退出橋面,已有一半以上嚎叫著滾到地下!

    隨著這一片火海也似的爆炸聲響,石橋兩側的暗影中,橋墩下,已倏忽傳來強弩的機括聲,「噗」「噗」不息,箭矢飛舞,狼奔泵突的數十名白龍門弟子,又在瞬息間栽倒了三十多個!

    寒山重大笑如雷,縱馬躍過橋尾的一片火網,當他的目光無意間向熊熊燃燒的青綠色火焰中一瞥,已經看見個斷了左手的漢子,正通身裡在火裡,但是,這漢子並不似別人那樣嚎叫悲嗥,在青綠色的火焰中,他靜靜的坐在橋上,全身肌膚烈火烤炙下已經成為焦黑,白青瑩瑩的火苗子躥縮裡,他卻仰首瞪視著寒山重,雖只一-,寒山重卻已領受了他全部的憎恨,這斷手者,是霹雷虎郭長風!

    比雷四蹄甫落,青石橋的橋底,已悍猛的衝出來百多名浩穆勇士,他們在薩牧非及包川的率領下,有如出籠之虎,瘋狂的攻殺向敵人。

    忽地……

    整個小靈州上,發現了干百條飛快奔馳的火光,這些火光散亂而迅速的向四處流竄,似一條噴火蛇在貼地疾進,吱吱之聲尖銳刺耳,在夜暗中,看去十分悅目,但是,片刻之間,這些散竄奔流的火蛇,已引燃了整個小靈州上大多數的建築,秋風凜烈中,火借風勢,轉眼己蔓延得不可收拾,紅光燭天,煙霧迷空。

    寒山重勒住了馬,平靜的看著眼前這一片火海,他在想,那十籠在身上浸了桐油的松鼠,現在,大約已與小靈州上的屋宇俱化飛灰了。

    前面,浩穆院的人馬已經遭受到了強硬阻擋,火光映照裡,兩名瘦小禿頭的中年人,正分拒著薩牧非與包川,在這兩人後面,一百名肩袖間繡刺白龍的大漢,整整齊齊的排成四排,個個手執板斧籐盾,在三個高大的年青人調度下,沉著穩練的與猛攻上前的浩穆院壯十拼在一處。

    寒山重撇撇嘴唇,抖韁直去,蹄聲急劇裡,他大吼道:

    「浩穆兒郎,來三十名跟著寒山重!」一聲吼喝,三十個浩穆大漢迅速擁到寒山重馬後,只這一瞬,白龍門弟子已有十幾個橫摔出去,板斧籐盾拋得滿天飛舞!三十名浩穆壯士發亮的腰刀分向兩旁斬去,寒山重衝破的缺口,卻又在片刻間由後一排的白龍門弟子補上,籐盾並舉,斧刃揮霍!比雷驀地嘶叫,前蹄飛揚,踏倒了兩面籐盾,寒山重的戟斧「呼」的劃過一道圓弧,一片乒乓嗆啷聲裡,又有七八個白龍門弟子翻跌出去。

    這時,跟著寒山重挺進的浩穆院人馬亦已損傷了十多名,寒山重右腿往馬腹一靠,叱雷已整個橫了個身,當頭一撞,將右側的白龍門弟子頂翻了兩個,寒山重朝斧縱閃下再殘三名,他「呸」了一聲,怒吼道:

    「包川,這是白龍門最為精銳的『鐵斧隊』,你要通通給寒山重斬絕!」怒吼聲裡,叱雷又已突破了第三排「鐵斧隊」,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排了,他們正在一個面容凶厲的年青人率下衝了上來!——

    Alf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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