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魔川鬼手 文 / 柳殘陽
夜空是沉臀而黑暗的雲塊堆集著,隨著寒例的北風在滾蕩浮沉,除了遠處傳來極為低微的隱隱喊殺喧囂的聲音之外,就只有風捎子拂刮過林枝的聲音,尖銳地打著盤旋在晦哨著,四周全是一片死寂,連人們的喘息聲也變得那般粗濁與清晰了……
可札欽漢繼續往一側緩緩走動著,而秋離也自然站在那裡不動,好像他們都在等待什麼一樣,設若一個不識武功的尋常人見到這種場面,他必定看不出這竟是一場要命的拚殺前的先奏!一團烏雲正被風吹過,翻滾著自黑沉沉的夜空中往天的那一邊移動,而其他的雲塊也在不安地擠挪推擁著……
尖叱聲有如一記易雷突響又沉,可札欽漢的身形快得難以言喻地猛然反撲過來,他掠過這段空間的時間如此短暫,幾乎使人看不清他曾有過移挪的過程,像是甫始看他在動,而他已到了秋離頭頂!
在這一剎那間,可札欽漢的兩條長臂全已湧現著一種怪異的,近乎透明的朱紅顏色,兩隻如爪的手掌也彎曲似勾,每一根手指的指節都突鼓了出來,閃泛著紅艷的淡淡光華,在他這恍似飛鴻狂瀑的一撲之下,這團三丈之內旋風驟起,砂石飛舞,氣流呼嚕嚕的迴旋游湧,宛如天與地都在這瞬息之間被他這兩條長臂所籠罩了!
秋離驀然亢厲地暴嘯出口,瘦削的身軀猝閃三步,同一對間,他的右掌當胸推出,推出一手又倏沉猛翻,左掌卻劃起一道碩大的圓弧,在這圈無形的弧度裡,干百掌影飄閃蓬射,有如千星萬月交相溜瀉,而這奇幻的景象全在眨眼裡一現即滅,沒有人看出他出手的方式及路數,也沒有人看清他讓開幾步,僅僅是一片片彷彿『血刃般的掌勢激射四飛,猛然地迎上那罩下來的漫天紅流!
一連串細密的爆震之聲綴合著一連串的清脆撞擊之響,空氣驀地朝四周排擠,無形的壓力驟增,宛似一下子要搾出人們的心肝肺臟,而一股如火的熱潮,便在此時,呼呼轟轟地滾蕩湧激而出……
喘息著,緊呼著,艾小玫拉著丁驥迅速朝後奔退,那邊,周雲也面上變色地慌忙往更遠處避,鬥場上,這時正是一片煙霧瀰漫,塵沙飛揚……
好一陣……
霧氣與灰塵全消失了,前面,秋離與可札欽漢正對立著,他們站立的位置在方圓五丈之內,整個成了一圈陷落盈寸的橢圓形凹地,在這五丈範圍中的青石板小徑也全都碎為粉糜,蕩然無存,而秋離方才站過的地方,此刻赫然多了兩個人手形的坑印,這坑印深入地下半尺,連底下的潮濕黃土也全被翻了起來!先前的撲擊,可札欽漢卻並末將雙掌接到地面!
現在——
秋離的一身黑衣,在左膀上破裂了三處,在被撕裂的黑色碎絮飄揚中,正有隱隱的血水溢出,除了這些傷痕,他只有頭上的黑巾略現凌亂了點,此外便沒有其他的不妥了。
十步之外,立著可札欽漢,可札欽漢全身毫無損傷,甚至連衣袍全是整整齊齊的,但是這位老人卻是面色悲涼,雙目失神,更止不住地微微哆嗦著,他定定地瞪著秋離,像是一下子變成了木雕泥塑似的……
起先,周雲還心驚膽裂,以為秋離吃了大虧。但等他細細一瞧之後,才不禁恍然大悟,幾乎佩服得五體投地,原來,在可札欽漢立身之處稍後兩步,左右全有著十幾株枝幹粗虯的梅樹,而如今,這些掌印更深刻得連樹皮帶樹心全壓陷了進去,形成了一個奇異的景象,換句話說,若是方才秋離要取對方的性命,這些掌印便可以大部印在可札欽漢的身上,可札欽漢再是歹毒,。也只能傷到這種程度,兩方面相互一比,可札欽漢還到哪裡佔便宜去?一搖滿頭的絲發,可札欽漢長歎一聲,黯澀地啟口道;
「小子,我錯估了你……」秋離皮笑肉不動地笑了,道:「老可札,你也不算太差,以一個人的力量能傷了我,十幾年來你還是頭一個!好個魔血爪!」驚異地看著秋離,可札欽漢道:「小子好狂!你是在哪裡學到這;手早巳失傳九十年的『巫焰教』唯一絕技『攀月摘星手』的?」秋離哈哈一笑,道:「好眼力,好見識,想不到你競還認得我這一式,其實,這些小玩意也算不上什麼,只是我使出來的時候誠心誠意,不把狂妄放進去罷了。
轉著圈子,秋離又把可札欽漢連損帶訓地諷了一頓,到頭來還是給他一個諱莫如深,空自氣得可札欽漢幾乎咬碎了滿口老牙。
後面,丁驥與艾小玫匆匆奔了上來,急促地道:「義父,你老人家無事吧?」可札欽漢沉重地搖搖頭,默默無語。丁驥又道:「這小子,義父,不可放過他!」神色驟寒,可札欽漢冷厲地道:「你知道我已敗了?」
猛地一呆,丁驥與艾小玫全傻了,他們迅速查視左右,才直著眼望向可札欽漢,兩張面孔上,寫滿了驚駭與不相信後的張失……
驀然仰天狂笑一聲,可札欽漢形色慘厲地撕下了身上所穿的白袍,晤,他裡面竟套著一襲齊膝的豹皮衣,抖手將白袍丟出,他已霍然面對著秋離,一側的丁驥見狀之下惶然叫道:「義父,你老人家千萬不要灰心失望,你老人家還有許多獨門絕技沒有施展,你考入家只是一時的疏忽,義父,他不會敵過你的,不會勝得了我們的……」可札欽漢毫不理會,一伸手,向秋離陰沉地道:「小於,還我的眉毛來!」此言一出,全場俱震,三雙目光皆不由自禁地移到了可札欽漢的面孔上,老天,這可是真的?此位武功蓋世的「銀髮霜心」臉上,那兩截下垂的白眉毛果然不見了!
秋離攤開了右手,掌心中間,赫然擺著兩條小小銀蛇似的雪亮眉毛,他輕輕一拋,那兩條眉毛竟凝聚不散地冉冉飄過,可札欽漢伸手一接,卻猛覺手掌一震,險些兒脫手墜落!暴凌地瞪著秋離,可札欽漢強將一口湧到喉部的逆血嚥了下去,他咬著牙,沉緩地道:「你也太刁狂,小子!」看得出對方有多少深刻的憤恨與不甘,秋離淡淡地道,「一向來說;老可札你在天山派都是一把名聲響當當的硬手,但是,你卻也用不著為了今天的挫折如此頹唐傷感,勝敗本是兵家常事,沒有什麼不得了,況且,你敗在我手上也不算一件丟人的事!」可札欽漢額上青筋暴起,他火烈地道:「住口,狂妄小於,你以為你是什麼人?」秋離做道:「我麼,鬼手秋離!」四個字宛如響起了四個旱天金雷,有一種令人覺得「霹靂」的震撼與驚駭,艾小玫的一聲尖叫同時搖晃著人們的心簇,連丁驥這位家來深沉的陰毒角色也不由驟然變色!
秋離一雙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子突然間射出一段寒厲得帶血的光芒,有如兩柄利劍宜透過來,他狠殘地道:「可札欽漢,:你成名不易,我已兩度手下容情,念在你一把年紀的分上,現在你可以離去,記著一件事,我鬼手出道至今,沒有任何一個流過我血的人尚能保有性命,你是第一個,但,也是最後一個了!」可札欽漢震動地望著眼前這做骨嶙峋卻又狠毒無比的俊雅年輕人,他不知不覺退了一步,驟然間,有一片洶湧的浪潮沖激在他的心田之中,這片流潮包含有驚憂疑慮憤怒,以及不甘!多少年來,他沒有栽過這種可恥的跟頭,多少年來,他沒有受過此等的凌辱,現在,他卻全嘗遍了,全試過了。如果他此時離去,跟著來的,必是尊嚴的破滅,自信的毀散,以及聲譽的頹塌。但是,他如不退,或者可以殘缺地保全那些,木過,他卻極可能須以生命來做交換,來做賭注!
這是向死神挑戰,一邊扦著鮮血,一邊押著腦袋,無可置疑的,不論押准了哪一邊,其結果也都是殘酷的,淒厲的!
可札欽漢正在艱澀地思付著,秋離又冷森地道:「丁驥,你這天打雷劈的賤種,可惜你生了一副堂堂皇皇的相貌了,今夜你難逃一死,而且,你將死得非常痛苦,昔日你給予周雲的種種迫害,如今都要加息報還!這是天理人情!」眉毛一聳,秋離目注神態焦惶不安的丁驥,再道:「姓丁的,沒有人能助你,這是天意,是復仇神的怒吼,你除了死,其他無路可走,秋離再說一遍,沒有人能助你,天山派不行,無邊湖也不行,任何與你站在一線的人必將滅絕,屍骨難存!」忽然,一聲怒吼,可札欽漢神色猙獰地怒叫道:「誰敢傷我義子?」狂笑一聲,秋離道:「老可札,你要再試?」可札欽漢的面容是可怖的,他暴突著一雙精芒閃射的巨眼,咧著嘴,臉上的肌肉扭曲著,激烈地道::秋離小子,我、就捨了這副臭皮囊來一搏你的鬼手!」秋離白玉也似的上齒咬著下唇,徐緩地,陰沉地,他道:
「可札欽漢,你還不到歸去的時候,你還可以再享受一段美好的時光,活著,比死了強,你想到了?」寒風呼嘯著,將秋離的語聲卷揚在冷別的空氣中,激盪』在沉寂的週遭,空洞洞地迴盪著,宛如這些語聲真像來自深沉的夜空,來自復仇之神於冥冥中的呢喃……
不可抑止地感到一股涼氣自心底升起,但可札欽漢卻強制住心頭的顫慄,他倔強地道:「秋離小於,你不會再有剛才那種運氣!」點點頭,秋離平靜中挾著殘忍的一抹微笑:「如果是別人,他們必定會後悔方才兩度饒了你的老命,但我不後悔,因為:
我知道我可以再次重演方纔的經過,我仍然將恕過了的性命:
再抓回來,老可札,可憐你了!」可札欽漢筆直挺立不動,面孔上木訥著毫無表情,風,吹拂著他披肩的銀髮,扯動著他斑斕的豹皮短衣,於是,血腥氣息又開始在空中慢慢凝結,慢慢形成……
斜走一步,秋離的雙掌也微提到了腰際,眼看著,雙方的再一次生死決鬥又要展開。
正在此時————
方纔還滿面驚慌的丁驥忽然一反常態,竟縱聲大笑起來,他胸膛挺起,氣焰萬丈地大吼道:「義父,你老人家放心,他們兩個畜生今已成網中之魚,便是插翅也難以飛脫了!」丁驥身邊的艾小玫詫異地轉目四顧,於是,她美麗的面龐上浮起一片複雜而微妙的表情,這表情,又是欣喜,又是驚虛,又是振奮,又是憂慮,她絞著手,直著眼,一副失措而又茫然的神態……
後面,周雲也立即向周道察視,這一看,他頓時熱血沸騰,雙目噴火,連呼吸也猛地急促起來。
這時,自四周的黑暗裡,正有如幽靈般飄出來十二條人影,這十二個人,穿著同樣的灰色長衫,戴著一式的灰白色人皮面具,面具的口鼻雙耳等部分也全一片慘淡的灰白,除了那兩隻眼睛還在轉動之外,簡直就和蒙著屍布的死人沒有兩樣了!
搶上一步,周雲低促地叫:「秋兄,無邊湖的人!」秋離斜著眼朝這些人打量著,冷冷道:「這還能叫做人嗎?
和那些鬼魅又有什麼分別?」對面,可札欽漢似是並未因這些無邊湖來人的突然出現而呈現喜色,他仍然卓立不動,一雙冷芒閃射的大眼毫不眨移地直直盯著秋離。
丁驥早已勇氣百倍,狂態畢露,他活神活現地叫道:「姓秋的,我們試試看吧,看我們誰沾誰的血,誰能要誰的命,你已狂得過了頭了!」說到這裡,丁驥用力向左右點頭,於是,那十二個灰白的身影開始逐步向中間圍攏,現在,十二個雙手上俱是空空蕩蕩的未曾執有兵刃。
走前兩步,丁驥又激昂異常地向可札欽漢道:「義父,在天山的山門裡,在你老人家的眼皮下,我們憑什麼受到這種凌辱,這種欺侮?我們全是些善良的,與世無爭的人,我們從來不壓搾別人,為什麼今天我們卻須受到這種壓搾?我們不作孽,不虧心,我們沒有說不過去的地方!如今他們要騎到我們頭上,要殺害休老人家的義子義媳,大人,不論你老人家如何想,如何做,今天為了天山一派,為了大人你的威嚴,為了一口氣,孩兒便豁出一切也必要與來人周旋到底!」可札欽漢神色逐漸變為憤怒,變為激動,他雙目寒電更熾,冷硬的,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驥兒,你,說得對!」秋離歎了口氣,緩綏地道:「好吧,老可札,你不信真理,不分黑白,卻愛看你那寶貝義子演戲說書……」頓了頓,他又道:「就是如此了,你們一起上!」一側,周雲也將手中的「壽龜劍」斜斜舉起,目注那十二個無邊湖的幽靈,他一口鋼牙全咬得生了根!
秋離寒著臉,冷酷地道:「這一次不會再有幸運及容情,你們都記住了,這一次,除了生,便是死;沒有其他!」十二個灰澀澀、白慘慘的人影沉緩地往當中圍了上來,這十二個無邊湖的人就宛如十二具才自棺材裡爬出來的殭屍,是這般陰森,這般冷瑟,又這般酷厲,帶著一股淒慘慘的味道,沒有出聲,卻像已經祭紅了一片鬼泣魂號了……
切著齒,周雲低促地道:「秋兄」這些人手怪異,心地狠毒,你千萬留神!……」微閉著眼,秋離淡漠地道、「放心,我也不是善人。」站在對面,丁驥望好了適於出手攻撲的有利位置。艾小玫站得較遠,她像是極猶豫,極為惶恐,看得出這位美麗少婦已陷入無比的矛盾與焦急中,但是,事到如今,她除了急惶,也沒有別的法子-
「銀髮霜心」可札欽漢的面容僵凝著,就彷彿一塊生鐵,沒有一絲兒表情,滿頭的整發也紋絲不動,整個人就像是生根在地下,只是一雙凌厲的大眼中卻閃射著煞光,有如利刃般尖銳的煞光!緩緩地——
秋離斜著走出兩步,他輕鬆地道:「記得當年,你們也是以眾凌寡,在一處荒谷中暗算了周雲,今夜各位又想重施故技?但你們只怕不會有那一次的幸運了,我可不太好對付呢……」兇惡地,丁驥聲如裁鐵:「秋離,你死在臨頭,還敢如此囂張,真令人覺得又堪憐,又堪笑!」
仍然半閉著眼皮子,秋窩懶綿綿地道:「那麼,丁老大,你何不笑一笑給我暖暖心?」「心」字吐自秋離的唇間,語尾的音韻尚留在舌尖上,他瘦削的身軀已橫空暴飛,「呼」地轉出,『決如電閃雷劈!連周雲都沒有料到秋離的發難會是這麼個快法,『他方才揮劍相助,「吭」「吭」兩聲悶響帶著滿空的血雨飛濺,兩個無邊湖的角色已分朝兩個不同的方向摔了出去!
丁驥怪叫一聲,鞭尖狂嘯猛抽秋離後背,而周雲怒吼著側身旋步,已在一連串的劍雨吞吐中替秋離擋了回去!
「刷」地自五名無邊湖來人的圍襲下擦過,秋離飛起十九掌四面攻擊,口中邊哈哈大案道:「有你的,老友!」一個灰白身影猛撲而來,雙掌奇異地倒翻猛砍,秋離大旋身躍開,那人已側滾向地兩腳又狂風般猛速地橫掃而來!
「乖乖!」大叫著,秋離騰空九尺,又兩條人影交叉著自兩邊合沖而下,隔著尚有幾尺的距離,一蓬黑霧已罩頭瀰散!
雙臂猛張,秋離快如極西的流光直射三丈。他剛剛躲開了敵人的暗襲,宛如對方卻早已料好他移身的位置一樣,又有三條灰白身影帶著狂勁的掌力聯攻猛截!
雙目候睜,秋離在空中微微一彈,人已極為巧妙地朝回硬生生縮移了四尺。他本是沖射的勢子,卻豈能完全違反力道的慣性與一般的運動順沿方式,這乃是那三個無邊湖的角色萬萬料想不到的,六隻手掌挾著深沉的勁力霎時劈空,秋離閃電般的反襲,只聽得一陣突起的慘號,三位仁兄全然手撫胸腹倒栽出去。在他們倒地一霎間,可以勉強來得及看見秋離的左掌正自其中一個的小肚子裡拔回,還帶著紛灑的濃血!
五條人影依舊毫無聲息地再次撲上,他們的來勢極其古怪,三個人凌空衝來,兩個人躬腰在下,而只這瞬息之間,對方已全拿出了兵刃;那是些一式一樣的兵刃:銀鈸!秋離唇角帶著一絲難以解釋的笑容,他挺立不動,就在對方五個人接近攻擊位置的一霎,右掌當胸推出,方才推出一半又候沉突翻,左掌舞飛成二度深圓的月弧,在這虛幻的月弧中,成串的掌影有如千百柄兵刃流射旋激,彷彿星月交輝,穿織瀉舞!狂號著,五面銀銨互相打擊得粉碎,五個執鈸的人也橫跌了出去,血水象泉湧,卻又在他們翻滾之間灑成了一圈圈的紅弧,煞是好看,但是,也淒厲了點!從開始到現在,至多只是人們呼吸幾次的時間,而在這短促的時間裡,無邊湖方面能手卻已有了十人橫死,剩下的,僅有面對面那兩位心膽俱裂的僅存者了!兩個人臉上的兩張人皮面具依舊是那般木訥生硬,不帶一絲表情,灰慘慘的像兩片死皮,但是,面具後的那雙眼睛都在顫慄了,驚駭了,看得出那兩眸子裡含有多少惶恐,多少畏縮,又多少焦躁與不安!搓搓手,秋離微微彎腰,道:「二位老朋友,聞說無邊湖中高手雲聚,異士眾多,而且行事詭異陰毒,少有武林中人願意招惹;但在下區區卻偏偏不服這一口氣,非要見識一番不可,呢,方纔已見識過了,失望得很,老實說,』你們全是一批飯桶,除了唬人就只能造大糞了!」對面的兩個無邊湖角色一時羞怒交集,氣得混身哆嗦,但是,他們就是不敢主動採取攻擊,一下子全僵在那裡,空自五內如焚,卻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自古以來,凡是人便皆如此,沒有不畏懼死亡的,所差異之處,只是畏懼程度的深淺罷了,狠毒的人很多,不過那是加諸於別人的身體,若然將這殘酷施諸於自己身上,只怕就少有人能夠坦然承受了。
而現在,無邊湖這二位仁兄就明白,那狠毒,那殘酷,極可能便將由眼前這位煞神加諸到自己的頭上……
斜著眼,秋離瞄了那邊擠斗正熱的周雲與丁驥二人,他們兩個可真叫拚命,一個劍光如練,層層卷卷,出手換招全是奮不顧身偽險式子,另一個鞭走龍飛,短刃賽雷,進退攻拒也俱朝要命的地方招呼,他們仍是一個半斤,一個八兩,功夫在伯仲之間,看情形,若任憑讓兩個人單打獨鬥下去,什麼時候分出了勝負實在尚還不可期,鹿死誰手就更難斷測了艾小玫象得了失心症一樣木木地站在一邊,手中的青鋒劍柱在地下,雙目發直,嘴唇半張,眼前的淒怖戰況宛似全然未見,就那麼怔怔地呆立著,連蓬亂的秀髮也顧不得整了。
那邊的「銀髮霜心」可札欽漢,這位天山派的頂尖能手,他的神情與艾小玫幾乎差不了多少,唯一不同的,是他那雙精芒四射的眼睛還在閃爍如電般朝四周環視,顯露出一股冷森的,不屈的,仇恨的光輝!
整個鬥場就是這樣了,現在,秋離開朗地笑著,他已覺得勝券在握,目注那兩個無邊湖的敵人,他竟以聊天的口吻說道:「適才你們一定奇怪我是用什麼方法以空手一下放倒了你們那十位夥計,是麼?」
舔舔嘴唇,秋離又鬆散地道:「那一招。叫『攀月摘星手』,是早年『巫焰教』的最高秘技,已經失傳近百年了,這一招的奇處便是掌如流星,四射交織,可以在同一個勢於及時間下攻拒多人量敵人的侵犯,當然,應付一個人就更簡單了,方才老可札便在我這一招下栽了觔斗,他的功力夠揮夠精,也夠深,但卻不夠嚴肅與快速,因此在與我斗之下便吃了虧!」兩個無邊湖的仁兄有些發傷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在眼前這種生死相擠的環境下,這位武功深不可測的強敵竟然會-和他們談起這事來,而且態度是如此輕鬆,口吻是如此柔和,就好像,呢,就好像在與他的朋友談天說地一樣,是那樣的安詳恬適。
和藹地笑了笑,秋離接著道:「天下的武術招式和它的用法,看起來簡明,但練起來就不易了,換句話說,我推出一掌,你們也學著我的樣子推出一掌,但用在什麼部位、角度、方向適當,以及力道的輕重緩急如何支配,你們就沒有我這樣在行,更沒有我這樣精湛了,更重要的,武功裡含有真力,出式需要快速,這又不是表面的花拳繡腿可以比擬的,你們二位功夫還不借,就是差了點火候,嘮,我再使一招『攀月摘星手』給你們看,你們招子放亮,好生學著!……」傻在那裡的兩個無邊湖角色正在滿頭霧水,摘不清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奇藥,秋離已雙掌猛展,又是一記「攀月摘星手」,但是,他出招之下,勢子非但不慢,反而更快得有如電光石火在月弧的迷幻中,掌影飛激沼瀉,縱橫穿射,挾著排山倒海、撼天動地之咸猛,將那兩個無邊湖的人物罩於掌下!
於是——
兩個肉做的軀體有如兩根細弱的蘆桿掉進了急湍的宣漩渦裡,那麼不可抑止地翻騰摔撞著,一對銀鈸拋上了半空,只是眨眼之間,兩個人已血肉模糊死於地,甚至連一聲喊叫都未及發出!
又搓搓手,秋離轉過身來,遙遙向站在那邊冷眼盯視著自己的可扎欽漢一抱拳,笑吟吟地道:「老可札,這也是那一招『攀月摘星手』,只是我這一次沒有將掌力印到梅樹上,完全奉送到他們身體上了,很不錯,是麼?老實說,他們比不得你,犯不著留情,況且,我也沒有那麼大的寬宏度量了。」陰沉沉地,可札欽漢道:「秋離,今夜如不誅你於此,以後天下蒼生將受你磨難,多少無辜也會血染休手;秋離,上天不會容你!」哧哧一笑,秋離輕描淡寫地道:「老可札,我一顆赤心上仰著天,下俯后土,沒有什麼可說的,如若玉皇大帝認為我做得不對,他要姓秋的歸位,那我也沒有話說……」冷厲而仇恨地瞪視著秋離,可札鐵漢沉沉地道:「你就將知道你還能狂妄到幾時!」一揮衣袖,秋離淡然道:「當然,我十分明白!」在他們的針鋒相對裡,那邊的周雲與丁驥又已激鬥了數十招,現在,似是周雲已稍微佔了點上風,但是,這並非是說丁驥的藝業不如周雲,而是他在精神與心裡上受了威脅,他原以為憑他無邊湖的十二個同伴再加上可札欽漢聯手之力必可打倒秋離,哪裡知道可札欽漢仍然固執地墨守江湖成規,不願以眾凌寡,堅持著他武林前輩的身份,這樣一來,情勢就完全改觀了。現在,丁驥明白了他不該太過迷信無邊湖的力量,更失悔低估了秋離,在當年,他以九個人陷害了周雲,但秋離的修為與周雲截然迥異,如今,只伯數倍九人之眾也敵不過秋離了!……
那十二個同伴之死,丁驥早已看見,他本身是無邊湖出身的人,所以他十分清楚那十二個人在無邊湖所屬裡的技藝如何,這全是他們「紅線」中的能手,但這些能手都在瞬息間便完全死絕了,這幾乎是不敢置信的,看在眼裡,如何不使丁驥驚怒慌亂,六神無主!微微一笑,秋離點頭「呢」了兩聲,他緩緩負手向「銀髮霜心」走近了幾步,柔和地道:「老可札,我看咱們是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姓丁的是外人,你老小子何苦非要頂著老命出來為他抗?乾脆,我們之間的事一筆勾銷,姓丁的這段樑子由我與周兄自行處置,日後,彼此見了面也是朋友,老可札,你看成麼?」可札欽漢冷森地看著秋離,一張枯黑的面容漲成了紫紅,彷彿連每一道稻紋都在抖動,他雙目中似是噴著熊熊的怒火,語聲卻一個字一個字冰珠子似地進自他乾癟的唇縫,可札欽漢道:「秋離,現在,你出手吧,又到了我們再分生死的時候了,你無庸容情,就像我對你也不會容情!」聳聳肩,秋離緩慢地道:「老可札,你不多考慮一下?」可札欽漢冷板地道:「我已決定了。」神色驟寒,秋離道:「老可札,你活了這大把年紀都很順當,便不想安享餘生,留得一個善終麼?」沉深深地,可禮欽漢道:「不要再講這些,秋離,為你自己擔憂吧。」冷漠地,秋離又道:「你真要再試?」可札欽漢憤怒得牙根擦響,他暴烈地道:「小輩,你話也太多了!」一揚頭,秋離傲然道:「好,老可札,是你堅持要比試,怪不得我姓秋的不尊老敬賢!」,大步走出三步,秋離又道:「開始了,老可札。」可札欽漢雙目精芒如電,死死地盯視秋離,枯瘦黝黑的肌膚忽然陰陰地泛閃起一波波的白色暗流,他的一頭銀髮又刺蝟般根根倒豎,連呼吸也剎那間變得粗濁了;那模樣,活像一頭受激暴怒的老獅子!
秋離斜斜站著,雙手閒閒地下垂,睹狀之下,他哧哧一笑:「乖乖,可真嚇人。」這時——
一旁呆立著的艾小玫突然機靈靈地一顫,她宛似惡夢初醒般尖叫一聲,伸開雙臂,哀泣慘呼:「三師叔……不要這樣……三師叔!……」猛地大吼一聲,可札欽漢雙掌當胸推出,兩股斗粗的白濛濛的凝形勁氣便有如兩條巨蟒「呼」地自他掌心斜卷而出,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直撞秋離!
「好,『白蟒氣』!」秋離斷叱如雷,兩掌掌心向下,微提淬翻,同一時間,一大片嘩啦啦的無形罡氣也迎兜而上,在漫天的砂石飛舞裡,空氣似是一下子沸騰起來,打著忽哨往四周湧蕩排擠,於是,宛如響起了一陣悶雷,在一片狂飆的肆掃中,秋離與可札欽漢同時踉蹌後退——
秋離退了五步,可札欽漢退出六步半!
喘息著,可札欽漢斷續地叫:「『彌陀真力』……這是第九重的『彌陀真力』……」潤潤嘴唇,秋離也呼吸急促地道:「老可扎……我若練到了第十重……你就不止多退一步半了,勢必把你的白蟒氣逼回你的肚子裡,活活脹死你這老小子!」抖抖雙手,秋離迅速移動了幾步,他又道:「這麼以真力硬拚硬打,最是不上算,這全是死功夫,沒有巧勁在裡面,來,者可札,我們玩玩別的如何?」可札欽漢怒吼道:「莫不成還伯了你?」大笑一聲,秋離衣衫飛舞,猛然撲到:「這就來了!」黑色的身影有如一片帶著邪惡無味的黑雲,又像一頭黑鷹的黑翼,就那麼一閃之下白到了可札欽漢的頭頂!可札欽漢雙足急速卻幅度極小地移動著,全身做著幾乎不可察覺的精奇擺挪,他雙目聚集於撲來黑影的一點,兩掌驀然探出片片、條條、溜溜、股股的勁力,掌連著掌,指接著指,肘合著肘,閃電般奇幻而緊急地布成了一面尖銳的攻擊網反罩而去!不分先後,他雙臂上的兩枚金色臂環也「錚」然分向左右飛出,只見金芒倏閃,亦巳撞向了敵身!這種高深的武術顯露是繁複的,細緻的,殘酷而又狠毒的,不予敵人一絲一毫回轉的餘地,不容對方有一丁點兒思維喘息之機!
搶先攻來的秋離驀然狂笑起來,一抹微微彎曲的,銀白瑩燦的影於宛如鬼魂的詛咒般淒厲的現在夜色中。怪異的是當這抹角影甫一出現,整個目力所及的空間便完全閃炫著它的影子,跳動的、飛旋的、縱橫的、起落的,』那麼精怪似的充斥在人們的瞳仁內,像一座一座山,一波一波浪,像滾動的雲,呼嘯的風,像千百張獰笑的鬼臉,像屈死者伸展的尖,利十指,一下子使天地全迷濛了,使見著的人心神全惑蕩了沒有尖號,沒有摻嗥,在一切幻影光芒的閃動中,兩條人影電似的分開,只是,秋離是飛躍過去的,可札欽漢是橫摔出來的!悲哀地哭叫著,艾小玫撲向了可札欽漢,她在一霎間看見了她這位功夫絕世的三師叔混身血跡,也看見了那襲豹皮衣上清清楚楚的十九個血洞!而秋離,秋離正疲乏地,長長地吁出一口氣,他用銀牛角輕輕敲擊著嵌含在有大腿根部的一枚金色臂環,角身敲擊著金環,發出一聲聲清脆的「叮」「叮」輕響來,他的頭巾凌亂,衣衫縐揉,更有幾處破裂開來,但是,這位武林中聲威煊赫的煞手卻是那般灑脫,那般自在,好像方才發生的一幕與他絲毫沒有關係一樣!
沾著斑斑的鮮血,佈滿兩頰的淚水,艾小玫猛然轉頭瞪著秋離,她悲憤而怨恨地叫著:「秋離,我三師叔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就下這種毒手?你不怕天打雷劈麼?不怕世人的譴責麼?你這狼心狗肺的兇手!」口中「嘖」了一聲,秋離懶洋洋地道:「最好你嘴巴放乾淨一點,我並不是好脾氣的人,惹翻了我,全天山派的人圍在你身邊也擋不住我姓秋的取你賤命!」悲痛地咽泣著,艾小玫突然站起,她一摔頭,尖厲地叫道:「好,我就把這條賤命交給你吧!」哭叫中,她瘋狂似地揮舞著手中的青鋒劍衝向了秋離,那散著發,沾著淚,扭曲著臉的形象,晤,可不是和一母大蟲相似?秋離皺了皺眉,還未及開口說出什麼,那邊在拚鬥中的周雲見狀之下,已不禁大驚失色;他異常明白秋離的個性,更明白艾小玫是在做什麼,她,等於正投向死神的懷抱!
惶急之中,周雲一邊力搏丁驥,一面焦切地大呼:「手下留人,秋兄,手下留人!」歎了口氣,秋離身形飛也似地倏然旋開,銀牛角一沉猛翻,「噹」地一聲,已將艾小玫緊握的青鋒劍硬硬震脫,幾乎在一個時間,他左手淬揚,「拍」地一記大耳光又把這位掀起漫天風雲的少女摑倒在地!
周雲側首吐出一口長氣,秋離無奈地一笑道:「怎麼樣,可以了吧!」周雲的「壽龜劍」翻飛如雪,繽繽紛紛,他大叫道:「謝了,秋兄!」舔舔嘴唇,秋離揮了揮手,走過去一把將被摑得頭暈眼花的艾小玫提了起來,艾小玫用力搖著頭,好一陣子才緩過來一口氣,她懦弱地睜眼望去,嗯,秋離正含笑站在面前,那情狀,又像是方才摑她面頰之事與他毫無牽連一樣,悠閒得足能令人氣煞!
一見秋離,艾小玫忍不住淚珠滾滾垂落,她抽噎著低下頭去,雙手掩著臉,身子亦在不停地顫動……
低沉地,秋離道:「可札欽漢沒有死。」驚愕與意外使艾小玫迅速抬起頭來,她不敢置信地帶著淚道:「你……你說什麼?」笑了笑,秋離道:「我說,老可札,你的三師叔,並沒有死。」癡癡迷迷地看著秋離,艾小玫疑惑地道:「真……的?」冷冷一笑,秋離道:「鬼手從不訛言!」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艾小玫急奔向躺在地下的可札欽漢身邊,她俯在一旁,為可札欽漢把脈,聞息聽心跳,半晌,她回過頭來,雙目中含蘊著感恩的淚!
「謝謝你……秋離,你沒有騙我!」聳聳肩,秋離走了上去,伸手自懷內摸出一包黑油紙包著的藥粉,他交在艾小攻手中,淡淡地道:「把紙包裡的白色粉末敷在老可札的創傷上,即可止血收口;他死不了,這全是未損及內腑的外傷,只是他這把年紀,在這裡恐怕得要好生養息一段日子了。」接過紙包拆開,艾小玫匆匆為可札欽漢抹起來,秋離望著她忙動中的白晰細長的雙手,望著可札欽漢黑中透青枯老面孔,不由低喟一聲,轉過身來。那邊,周雲與丁驥的惡鬥已更形愕然了。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兩個人竟全帶了傷,周雲是在前胸,衣服被扯裂了一大片,血淋淋,糊團團的皮肉翻捲了過來,看上去好不觸目驚心,而丁驥則披頭散髮,左頰上染滿了血,白白紅紅的嫩肉朝外張著,似嬰兒貪婪的小嘴,他們全是狠擠猛殺,鞭影霍霍,短刃伸縮,在壽龜劍的銀芒冷電中穿飛不息……」雙方的喘息都變得粗濁了,攻拒之間也顯得有些遲滯乏力,但是哪一個也毫不放鬆,依舊在豁出死命拼著,照這樣下去,只怕脫不了兩敗俱傷的結局!
略一沉吟,秋離走了近去,他在二人六步之外站定,冷峻地道:「姓丁的,你自刎如何?免得多受活罪。」丁驥傾力搏戰著,一邊喘息著大叫:「你!……是在癡人說夢話,放狗屁……」秋離沉沉一點,道:「還想看見明朝的旭陽嗎?不,你永遠看不到了!」連出九刃七鞭,丁驥又斜出五尺,他狂吼道:「秋離………
無邊湖與天山派不會饒過你的……」有趣地露齒一笑,秋離道:「當然,但你也曉得我並不含糊他們,而且已經證實過了,地下躺著的這一大片,不都是無邊湖及天山派的朋友!」丁驥氣得幾乎一口氣喘不過來,而就在他疏忽的一剎那,周雲的「八十一手崩星劍」中的精華絕式:「一劍指星」「群星朝西」「星流願償」已同時攻來;不分先後,他的左掌急顫加浪,也走著奇幻的路子飄飄忽忽地罩到,這一掌,卻是天山派的嫡傳武學:「小雲三手」!
狂吼著,丁驥右手的鋒利短刃飛旋如風,左邊的倒鉤黑皮鞭揮舞得宛似千蛇盤轉,在劍光鞭影的纏繞中,二人驟合又分,甫分再合,刃稜劃過空氣的尖銳聲音攙揉著鞭梢子的「劈啪」暴響,在噴著人的血眸中,在急促的呼吸裡,在汗水的灑濺下,雙方都不想要命了,那一種誓不兩立的仇恨是深刻的,鏤骨的,令人歎息。
忽然——
周雲大側身橫翻上去,雙手握劍,在幻起的一片冷芒中猛刺敵人胸膛。丁驥則扭曲著面孔,右手短刃在急快的跳動中由下而上倒挑周雲的小腹,同一時間,他的倒鉤黑皮鞭已暴擊戳來的長劍!這是一個兩敗俱傷的打法……
象哭泣著一樣,一聲尖長的駭叫悚人毛髮地響起,艾小玫雙手掩著臉,在不停地劇烈抽搐!
黑色的倒鉤黑皮鞭活蛇似地捲上了周雲的壽龜劍,那力道極大,足可將周雲刺出的準頭拉偏,』但忽然,丁驥絕望地悶嗥一聲,纏上周雲劍身的倒鉤黑皮鞭競立即軟軟地垂落,一丁點力量也沒有了,這只是剎那之間的事,鋒利的壽龜劍「噗嗤」一聲透入了丁驥的胸膛,因為力量用得太猛,以至劍尖已穿過了丁驥的身體直冒出後背,而丁驥的短刃,卻似被什麼無形的力量猛撞了一下似地猝然偏斜,只劃破了周雲腹間的衣衫便「噹啷」一聲無力地掉落地下!
全部的經過都只是眨眼間開始又在眨眼間結束,當人們看見兩條人影互撲的瞬息,便又看見勝負的答案了。
嘴巴裡吐出帶著氣泡的血沫子,丁驥面孔上的五官已然痛苦得變了形,他的身體在一下一下痙攣,雙手軟軟垂在兩邊,站著,瞪著一雙迷茫而空洞的眼睛定定地注視在周雲臉上的每一點,現在,他們彼此間只離著不到三尺的遠近,周雲的壽龜劍還深深插在丁驥的胸膛內!
丁驥原本朗闊的面龐,迅速地變為枯黃慘白,高大身體也像是在逐漸萎縮,在這一霎,他已失去了生前的雄偉與沉著,再沒有一丁點狂妄,沒有一丁點自持,如今,他是如此的頹廢,如此的孱弱,似是一頭垂死前的老邁的牛!
而周雲,周雲也在全身哆嗦著,雙目的光芒冷漠又木油,他緊握著手上的壽龜劍,僵木了一樣呆立在仇人的對面,他像忘記了下一個步驟該如何,握劍的五指關節都凸突得發青了……
秋離搓搓手,滿意地吁了一口長氣,對這種場面他看得極其平淡,極其無奇,多少年的鐵與血,生與死的場合,已將他磨練得有一副鋼似的硬心腸,可以絲毫不沾人間煙火之氣,他看得太多,經得太多了,江湖上的日子原本如此,思仇牽連,纏纏繞繞,到末了,便往往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有的時候,便這樣就了結,有的時候,卻播下了一段思怨的種子,於是週而復始,循環不息……插腿進了這個大圈子,要想抽身出去,都是難上加難了!……
那邊,艾小玫恍如驟遭雷擊一樣整個人麻木地半跪在地下,她的兩臂微伸,像要防止什麼,攫取什麼,嘴唇半張著,卻發不出點聲音來,滿頭秀髮,披在頭與肩上,顯得無比地凌亂、蓬散,你該知她此時的心境吧?她的面容,宛似紙般的白,那是一種失去血色的,失望的,淒慘的蒼白,她僵窒著,像失去了感覺,目光呆滯;襯著頰上未干的淚痕,好悲涼!
丁驥的瞳孔開始擴散,翕合的嘴巴裡血如泉湧,終於,他喉頭「咯」「咯」地起了顫動,全身猛烈地一震,仰頭沉重地俐摔了下去!
「嘩」地一聲壽龜劍脫出了丁驥的身體,劍身上染滿了稠厚的鮮血,周雲仍然定定地站立著,嘴角在不住地跳動,不住地抽搐……
忽然,「嗤」地一聲,艾小玫痛哭出聲,她伏倒地下,天愁地慘地抽泣著,雙肩在不停地聳動,那情景,也夠得上傷感了。
大步走了過去,用力拍了拍周雲的肩頭,秋離微笑道:
「老友,恭賀你血仇得報,怨恨一掃而光!」如夢初覺,周雲機靈靈地一個哆嗦,他激動地握住了秋離的手,語聲裡帶著低咽:「多謝你……秋兄,報還此仇不但全仗著你的幫助,方才也都虧了你救命,要不,此刻伯我也躺在地下了……」秋離哧哧一笑,伸出左手來曲了曲手指,他低聲道:「你太也性急,哪有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幸虧我還學了幾手『混元指』法,要不,可就難辦了哩……」有著強制的喘息,周雲訥訥地道:「方纔,秋兄,若不是你用『混元指』彈偏了那姓丁的刃鞭,到如今,至多也只能落個兩敗俱傷的局面。」眉梢子一揚,秋離道:「罷了,。現在,那娘們你打算如何處置?」多少年來,日日夜夜只想報此血仇,而一旦得報,周雲倒有些茫然無所適從起來,他攤開手,苦笑道:「我害了她……
秋兄,到如今,我心裡亂極,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秋離瞥視了伏到地上悲泣的艾小玫一眼,他雙目一寒,平緩地道:「我先問你一句話。」
周雲迷憫地道:「不知秋兄欲問哪一句?」微微一笑,秋離道:「你那師妹已是殘花敗柳,蒙羞之身,你,你還愛她麼?」怔了怔,周雲傷感地道:「我不否認……我仍然愛她,秋兄;真正的情感,是不能用這些浮面的世俗觀點去下定論的……」一拍手,秋離道:「好,那麼,帶她走。」大大地一震,周雲驚愕地道:「什……什麼?帶……帶她走?」用力頜首,秋離道:「是的,帶她走,如若你仍然愛她,這正是機會,用瞭解消除你們之間的怨隙,用時光撫平你們之間的創傷,老友,帶她走!她原來便屬於你!」艱辛地,猶豫地,周雲悲哀地道:「但……但是,我這個樣子……」冷冷一笑,秋離道:「你方纔已經說過,真正的情感,是不能用世俗的觀點去下定論的,如若她嫌棄你的容貌,那麼,她也不值得愛了。」、癡癡地看著秋離,周雲仍舊遲疑著道:「這似乎不大好,秋兄,她一定會恨我,她不會忘記我殺死她的夫婿,又使彤雲山莊掀起漫天風暴,秋兄,她會恨我……」哧哧一笑,秋離淡然道:「到了她真恨的時候,再說吧,罪魁禍首不是你,是姓丁的,這一切責任,全該由姓丁的去負,不要再拖延,老友,記住人活著一輩子,往往只有一次機會,抓得巧,幸福無窮,放棄了,則可能永生不會再來!」
』思付著,考慮著,好一陣子,周雲還沒有能下決定;秋離平靜地一笑,徐緩地道:「如何?時間不太多了,者友。」猛一咬牙;周雲橫了橫心道:「好,我……我帶她走!」說完了,他又窘迫地道:「但是……秋兄,如果她不願意!」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秋離道:「呢,這卻由不得她了。」慌忙朝前走了一步,周雲祈求地道:「不要難為她,秋兄,這一夜,那所有的打擊與沉痛,已夠她承受的,只怕她難以負荷……」古怪地看著周雲,秋離徐徐道:「老友,你真是多情種子!」面也赧然,周雲訥訥地道:「秋兄,你不知道。當你……
真心愛上一個人,這一生,便永難遺忘,不管她是多麼令你』憎恨與失望……」「噗嗤」一笑,秋離攤攤手,邊向艾小玫那邊走去,一面回頭道:「罷了,這篇大道理,你還是留著對你的那一位講吧,我不理這一套,只管想法於夾磨她下山,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老友,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