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八章 矮松崗 隼鷹博獵 文 / 柳殘陽
「祁家堡」可真是一座名符其實的「堡」,它座落在一道小山崗上,由百餘幢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石砌房屋,及一根高聳的旗組合成了「堡」的內容;石砌的房屋都呈現著單一的灰白色,與四周圍繞著的高大石牆是同一色調,這」祁家堡」的形狀是個約略的長方形,堡牆四角各有碉樓一座,而牆頂與碉樓之間則張扯著密密的、向外倒勾的刺網及鐵樁,堡門緊閉,那是一道在內部絞盤控制著的生鐵門。
山崗上下前後,生長著叢叢矮松,一片連著一片,放眼望去,灰白色的石堡雄跪於周圍,齊人高或半人高的矮松青翠中,更顯得有一股威懾恢宏的意味。
就坐在一叢矮松的陰影下--燕鐵衣與熊道元。
打量著「祁家堡」的形勢,燕鐵衣喃喃的道:「這個地方俯視十里平川,扼據四路通道,居中砥固,高而凌下,倒是一處有氣勢,佔地利的所在,建堡的人好眼光。」
熊道元笑道:「這是兩軍對陣的說法,魁首,一旦遇上高來高去的武家能手,也就不一定管得用啦。」
燕鐵衣思忖著道:「我們沒有時間等到天黑,看樣子,只有在白晝也照樣往裡摸了。」
熊道元問:「魁首,你的意思是先救人呢,還是先指名叫陣?」
燕鐵衣道:「當然先救人,否則我們只憑了一枚小小的圓牌標誌便興師問罪,未免依據不足,到時祁雄奎如果來個不認帳,我們就連冤也沒個喊處!」
舐舐嘴唇,熊道元道:「白晝潛行,恐怕容易露底!」
燕鐵衣點頭道:「不錯,而目前我們卻不能先露了形跡,若是萬一打草驚蛇,對方有了戒備,甚至把二妞隱藏起來,事情就越發難辦了。」
熊道元有些焦急的道:「魁首可已有了腹案?」
燕鐵衣平靜的道:「現在還沒有。」
他剛說到這裡,「祁豕堡」的那道生鐵堡門忽然在一陣「轆」「轆」聲中升起,兩人急忙伏身注視,堡門之內,已有三乘健騎不徐不緩的奔了出來!
熊道元的面孔隱蔽在一蓬鬆針的間隙之後,他的視線跟著那三匹馬在移動,嘴裡一邊輕輕的道:「他們有人出來了,正朝我們這個方向抄小路淌近。」
燕鐵衣腦子佇立時便決定了一個計劃,他低聲道:「讓我們截下這三個傢伙!」
這一次,熊道元的反應很快:「魁首要在收拾下這三個人之後改著他們的衣衫混充進去?」
望定遠處那三個馬背上的青袍青巾人物,燕鐵衣頷首道:「有這個打算,且看能否行得通。」
熊道元有些擔心的道:「大白天,這個法子太過危險,容易被他們認出來!」
燕鐵衣道:「是的,確然危險,我也曉得這並不是個上佳的方法,但我們不妨試試看,合宜與否,到時可以再斟酌。」
咧嘴一笑,能道元道:「現下卻是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來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也不一定,如此計不成,便靠我們自己朝裡摸了。」
片刻後,那三匹馬兒來得更近了,馬身在叢叢的矮松中間穿行,時現時隱,坐在鞍上的三名騎士,貿然一看,倒像是平著在松端滑行似的。
驀地,熊道元雙目泛出了紅光,他「克崩」一咬牙,額門上的青筋也立時浮突凸現!
燕鐵衣道:「有什麼不對?」
熊道元切齒嗔目的道:「魁首,你朝後面那兩匹馬上的人臉瞧瞧。」
依著熊道元的話望了過去,這一凝視燕鐵衣頓時恍悟--那騎在第二第三匹馬上的人物,一個肥頭大耳,滿臉橫肉,右一個則獰頭鼠目,瘦似人乾:這兩位仁兄,不就正是在「小龍鎮」,「悅賓樓」上一直盯著熊小佳瞧個不停的那一胖一瘦兩人?
熊道元惡狠狠的道:「魁首,還記不記得我在昨晚出事後向你稟報過,說是在攻擊我的一群橫貨之中,有兩個人的相貌似曾相識?就是這兩個王八蛋!」
燕鐵衣壓著嗓門道:「這兩個人我也見過,如今你可想起來我們曾在那裡見過他們?」
面頰上的肌肉猛一抽搐,熊道元的聲音透自齒縫:「可是在『悅賓樓』上?」
燕鐵衣道:「正是--總算你還有點記性。」
臉皮一熱,熊道元窘迫的道:「當時天黑人多,我心中又驚又怒,一時沒能想起來。」
咬咬牙,他又接著道:「娘的,在酒樓上我只和這兩龜孫打過幾次照面,事後方才覺得有些眼熟,但我當時卻決沒想到他們竟敢動歪念頭,膽大包天的打我妹子的主意!」
燕鐵衣歎息道:「我卻已查覺他們一直在及眼賊灼灼的偷窺二妞,但我也同你一樣犯了相似的錯誤--我亦不信他們真敢動什麼歪腦筋。」
熊道元凸著眼珠子道:「他們卻動了--而且更把我弄了個灰頭土臉,當著我面前劫了我的妹子!這些天打雷劈的王八羔子,我要一個活剝了他們!」
燕鐵衣沉沉的道:「活剝他們與否是第二步了,眼前還是先救二妞為當務之急。」
將衣衫下擺往腰間一掖,熊道元殺氣騰騰的道:「魁首,我們『摘』這三個傢伙吧!」
燕鐵衣迅速的道:「此處距離那石屋不遠,動手要快,切記不能叫他們發出聲音,而且只須放倒他們就行,別傷了他們的性命!」
熊道元有些不甘心的道:「何須對這幾個邪龜孫如此客氣?」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要從他們口裡刺探消息,死人就不能開口!另外,一旦出了人命,與祁雄奎的仇便不結也得結下,在弄清二妞的確實遭遇之前,先結下仇乃是不智之舉,道元,你頭腦冷靜一點,不要被怒火沖昏了。」
在他兩人低促的談話中,那三人三騎,已經接近到不及五六十步的範圍了。
輕輕的,燕鐵衣又交待:「你繞到後面截住他們進路,我先動手,我一動,你跟著撲,務必要在最快的時間裡將這三人擺平,不叫他們有絲毫喘息掙扎的機會。」
點點頭,熊道元一言不發,魁梧的身體卻矯如狸描般伏竄出去,連連幾閃,在樹不動,枝不搖的情形下,他已繞到了對方的後面。
於是,猝然間,燕鐵衣由矮松的掩蔽裡飛躍出來,他的紫袍兜風飄揚,人在空中倏閃,頭一匹馬兒受驚之下「唏聿聿」仰立而起,鞍上騎士是個黃皮寡瘦,頷下著了把山羊鬍子的角色,這人雙腿緊挾馬腹,手中帶牢韁繩,任是突遭激變,卻仍穩坐如山--就像是釘在馬背上一樣!
一溜冷電暴現急落,指顧間,丈許方圓全籠罩在這片張勁銳厲的刃雨瑩光之下,彷若形同一個晶亮透明又寒氣襲人的琉璃頂蓋。
山羊鬍子這一次可就坐不穩了,他怪叫一聲,捨馬滾落,在滾落的瞬息,倒掖在後腰上的兩把『菱脊刀』住上翻斬,光華眩映中貼地倒劈而出。
燕鐵凌空飛旋,「太阿劍」的青冷焰光直指第二匹馬上坐著的胖子,那胖子連對方是個什等模樣也沒看明,早已拋鐙撲向一邊。
後面,熊道元宛似「餓虎撲狼」般衝向了第三匹馬上的瘦人乾,人還隔著七八尺遠,一雙銀槍的尖芒,業已抖成了漫天的寒星流燦。
胖子甫始落地,趁著翻身的力道,左手探揮,嘩啦啦一聲暴響中,一條包嵌著銅頭的「三節棍」已怪蛇也似捲向了燕鐵衣。
燕鐵衣不但不退,反往迎著棍端猛進,胖子的「三節棍」卻在燕鐵衣接近之際,驀地下沉斜起,整個換了角度倒抽過來。
「太阿劍」便在這時幻成了一度精耀旋轉的光輪,輪齒卻是千百的劍影參差蓬射,那條三節棍立刻劈啪連響著斷削成了幾十截,當零散的棍屑在碎舞的一剎那,另一般流虹似的晶芒暴閃,胖子但覺滿眼森森劍光,身子一軟,已自踣倒!
這時,燕鐵衣背後,人影突至,雙刀交叉,狠狠插向他的背脊!
往前猛僕,燕鐵衣在仆落的同時「呼」一聲倒翻,「太阿劍」顫飛彈掠,紫電縱橫,對方的雙刀在丁當激響聲裡連被盪開,而「照日短劍」貼地飛射,那偷襲者,悶哼著,一屁股便坐了下去,手撫小腹,黃臉頓時泛灰!
燕鐵衣雙劍歸鞘,目光回掃!熊道元已經將他的對手逼得左支右亂,招架無力了。
熊道元力拼的那個瘦人乾,舞動著一把「狼牙捧」,看上去好像那把「狼牙捧」都要比他粗上一倍,這人乾似的朋友大汗淋漓,喘氣如牛,幾次想開口呼叫,卻全被熊道元疾苦狂風暴雨般的攻勢窒迫得發不出聲!
忽然,那邊歪在地下的胖子,用力支撐上半身爬起,朝著「祁家堡」的方向,拉開嗓門鬼哭狼嚎般啞著聲叫:「來人哪,這裡有……」
「有」什麼尚未來及出口,胖子只覺風聲拂掃,左耳一涼,他本能的一轉頭,老天爺,卻正好發現一隻血淋淋的人耳彈上了半空--他的耳朵!
驚恐的伸手撫著失去耳朵的左臉側,胖子全身哆嗦了幾下,現在他才感觸到那種尖銳的痛苦!
山羊鬍子一咬牙,攀抓著身邊的一株矮松,顫巍巍的站起,他也像豁出去了,求救的叫聲雖然有如洩了氣又不關風的球囊,但他卻仍然嗓子掖著沙似的叫:「堡裡的兄弟快傳警哪,不睜眼的免崽子上線開扒了!」
燕鐵衣絕不會厚此薄彼,他只是往回那麼一掠,森森的光華已帶著山羊鬍子的鼻尖飛晃過去,山羊鬍子的叫聲突然噎進喉嚨裡,更倒吸了一口氣的血!
便在這俄領間,熊道元斜肩猛撞,瘦人乾的「狼牙捧」擦過他的頭頂,他的左手槍藥已扎入對方大腿根,更將這人乾挑起來旋了一轉,在一聲擠迫由的嘶號裡,瘦人乾已被他重重摔跌於地!
裂嘴一笑,熊道元得意的道:「魁首,我這幾下子……」
「噓」了一聲,燕鐵衣目光注視「祁家堡」那邊的動靜,他沉默著,表情冷凜而冷酷,過了好半響,「祁家堡」始終沒有任何異兆。
透了口氣,燕鐵衣道:「還好,堡裡的人似乎沒有發覺這裡的情勢。」
熊道元抹著汗道:「他們很難查覺什麼,魁首,這裡距離『祁家堡』少說也有幾百步遠,又有矮松掩遮著,方纔那兩聲呼喊中氣不足,直比夜貓子叫春,傳不出三尺地去。」
燕鐵衣低沉的道:「你的那個對手,怎麼躺在地下不動了?你沒有要他的命?」
走過去俯身探視了一下,熊道元狠狠在那瘦人乾的屁股上踢了一腳,他吐了口唾沫不屑的道:「沒用的東西,只這麼挨了一槍,居然就閉過氣去了,挺在那裡裝死,真他娘不是角色!」
燕鐵衣朝胖子一揮手:「走過來,和你的夥計在一起!」
滿臉的血污沾在橫肉上,胖子怨毒的瞪視著燕鐵衣,斜在那裡沒有反應模樣,像是恨不能將燕鐵衣生吞了。
走上去兩步,燕鐵衣平緩的,但卻煞氣畢露的道:「是你自己走過去呢,還是要我拖你過去?」
胖子的面孔痙攣了一下,嘶啞又強硬的道:「你!你……們是什麼人?無怨無仇……竟然下此毒手!……『祁家堡』斷不會饒過你們這兩個兇徒!……你們的行為……必將付出慘痛的代價!」
熊道元暴烈的叱喝:「你這狗娘養的野種,死到臨頭,猶想嚇你那個爹?老子們是含糊的便不會找到,既來了,也就不把你們這幾塊廢料看在眼裡,你要恫嚇我們,算你是迷了心,八字生得不夠巧!」
胖子咬咬牙,提著氣道:「不要狂!……狗熊……你也狂不了多時。」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過不過來?朋友。」
胖子正想回答,眼前一花,一柄亮瑩燦躍的鋒刃已指對他的眼睛,由瞳孔的中間在這麼接近刀尖的距離望出去,那柄刃身的銳利與森寒乃是無可言喻的--有如一座鋼鐵的山,一座插峭的峰,這山、這峰,便掌握在燕鐵衣的手裡。
刃身上流動著冷酷的光彩,波波閃映,它是生硬的、冷寞的,望著它,會令人感觸到一件事!--它如想透肌飲血便必不會猶豫。
兩邊的頰肉急動抽搐著,胖子艱辛的了唾液,非常不情願的掙扎著站起,踉踉蹌蹌的走向他的同伴山羊鬍子那邊!
「太阿劍」在腕上翻了一轉,那麼俐落的還鞘,燕鐵衣走近他們,目光逐一掃過這兩張狼狽又透著仇恨的面孔,冷峭的道:「姓名?」
兩個人都悶不哼聲,當然,尊嚴問題,骨氣問題。
雙瞳中的光芒倏然轉為酷厲,燕鐵衣的音調像是冰得結凍了:「我再問一次,不開口的要在身上少點東西;胖的這一個,你先回答!姓名?」
心腔子猛的一收縮,這位胖兄覺得背脊上升起一股涼氣,而燕鐵衣的目光卻更似刀鋒一樣宛如要洞穿他的內腑;畏縮的則過臉去,他吶吶的道:「邱景松。」
燕鐵衣問:「什麼稱號?」
透了口氣,邱景松像是在和誰掙扎著一樣:「『長尾人熊』。」
凝視著對方這張橫肉疊疊,兇惡中帶著點蠻氣的面孔,燕鐵衣覺得,如果再加上此人的「三節棍」拖在後面,倒確然名符其實。
轉向山羊鬍子,燕鐵衣道:「你。」
頷下的鬍子抖了抖,這人的聲音出自齒縫:「『雙虹刀』曾玉安。」
燕鐵衣道:「在『祁家堡』,你們幾個是什麼身份?」
曾玉安的眼圈泛黑,眼仁卻透紅,他僵硬的道:「教頭。」
冷冷一笑,燕鐵衣知道,「祁家堡」的所謂「教頭」,就是他們堡中高手的統稱,加上這個「教頭」的名銜,只是叫起來好有個稱呼而已。
淡淡的,他又問:「昨晚上,你們在距離『仁德村』十里左近的一處山窪子邊,搶了一位姑娘回來,現在,那位姑娘在那裡?」
曾玉安表情木然,他緩慢的道:「我們不知道有這個事。」
燕鐵衣問邱景松:「你告訴我。」
邱景松臉上的橫肉痙攣了一下,沙沙的道:「曾二哥已逕答覆你了。」
自懷中摸出那枚黃閃閃的人像圓牌來,燕鐵衣攤開手掌,放在他們的鼻端下:「這枚玩意,是什麼?」
眼角一飄,曾玉安冷漠的道:「『祁家堡』的標誌『避邪牌』。」
燕鐵衣道:「在那位姑娘被劫的現場,我們檢到這塊『避邪牌』。」
曾玉安毫無表情的道:「這並不能證明什麼,『祁家堡』的『避邪牌』,乃是表示堡中人身份所用,凡是在『祁家堡』聽差的人都有一枚,人多了,容易遺失,而要偷上這麼一枚,也不算難事!」
站在那的熊道元怒火頓熾,他粗暴的道:「你娘的頭,你倒會推得乾淨,我看你今天怎麼個狡賴法,砸碎你這一身老骨頭,我也要叫你說出實話來!」
擺擺手,燕鐵衣靜靜的道:「那麼,你們是不承認有這件事了?」
曾玉安硬板板的道:「本無此事,又如何承認?」
笑笑,燕鐵衣又朝著邱景松:「朋友,你認不認識我?」
避開燕鐵衣的視線,邱景松有些侷促的道:「我……沒有見過你!」
燕鐵衣道:「當真?」
嚥了口唾液,邱景松不安的道:「的確沒見過你……這無須說謊……」
燕鐵衣道:「我提示你一下--『小龍鎮』的『悅賓樓』上,你和那個瘦猴子坐在一起,我們隔得很近,二位就在我們這一桌的在後側。」
邱景松那付茫然之狀,一看就知道是裝出來的,他連連搖頭:「沒有的事!……我同『顏老竹竿』已經有個把月沒到『小龍鎮』上去了。」
燕鐵衣道:「你肯定?」
舐舐嘴唇,邱景松舌頭有些打結:「錯不了。」
掂了掂手心上那枚「祁家堡」的信物「避邪牌」,燕鐵衣歎了口氣:「你既不承認曾經相識,這枚勞什子又做不了什麼證據,看樣子,我們還真有些束手無策了呢!」
邱景松忙道:「恐怕是你們誤會了。」
曾玉安也陰沉的道:「只不過,這『誤會』可要給你們帶來莫大麻煩!」
氣紅了眼的熊道元激動的叫:「魁首,這兩個狡滑的陰溝老鼠。」
「哦」了一聲,燕鐵衣展顏微笑:「不是我這夥計一吆喝,我倒幾乎忘了,邱景松,我的這位夥計,你在『悅賓樓』上應該也見過才對!」
看了熊道元一眼,邱景松急忙又收回視線,大搖其頭:「沒見過……我根本已經一個多月沒到『小龍鎮』,又怎麼會在『小龍鎮』的『悅賓樓』上見過你們?」
挫著滿口的牙,熊道元惡狠狠的道:「娘的皮,睜著一雙眼睛說瞎話,我明明認得你,你居然敢說沒見過我?你這滿口胡柴,一嘴放屁的二等窯子……」——
紅雪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