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山比山高 文 / 柳殘陽
吸一口氣,崔頌德從寬大的長袍內亮出他的兵器來,那是兩面外沿嵌以密排三角尖錐的中空圓盤,中空的部位鑄以橫槓為把手,圓盤分為一大一小,大的一面直徑盈尺,小的一面只得八寸,盤緣尖錐一面向右微曲,一面朝左稍彎,左右交夾,正好削肉剔骨,它的名稱叫「陰陽輪」。
現在,任霜白是看不清「陰陽輪」的樣式了,不過他的印象裡早已深烙著這對兵刃的形狀,看得見看不見並無分別,一個人習用的傢伙,經常不會輕易改變它的原貌。
細微的一聲鏗鏘撞響,任霜白知道崔頌德已握輪在手,他似笑非笑的揚起面孔,低聲注視:
「仍是那對『陰陽輪』麼?」
崔頌德大聲道:
「你還記得我的傢伙?很好,當年給你師父受用過,今天你也嘗試嘗試吧!」
任霜白道:
「記得你們登門索債的當口,曾逼迫我師徒兩人各斷一手;—腳以謝罪,我們沒有這樣做,十年之後,崔頌德,你猶有如此的氣焰麼?」
崔頌德連連怪笑道:
「好叫你得知,十年之後,我們要的不止是一手一腳了,尚得搭上你的性命!」
任霜白道:
「且看看你有沒有這份本事。崔頌德。」
一聲雷吼,崔頌德挺身而上,雙輪驟起,由兩側往中間狠狠交擊。
任霜白半步不動,卓立如山,果然,正待會合的輪錐倏向下移,晶芒閃處,分別劃割任霜白的胸肋與小腹。
緬刀抖顫的一剎拋出兩點寒星,「叮瞠」兩響串為一響,崔頌德的雙輪已大大盪開,刀鋒立時筆直射戮,暴刺崔頌德咽喉。
忽然一個大貼身,崔頌德伏地旋回,雙輪上下飛轉,呼呼有聲,而尖錐帶起冷焰流光,穿舞並濺,活像一部運作中的絞肉軸具。
任霜白的「七魔撒網」,便在此刻出現。
七道匹練似的刀華織成偌大的一片光網,七條人影幻走掣映,風在嘯泣,氣在排湧,光網卷展的對象彷彿一頭受驚的野獸,急遑退避不迭。
敖長青悄無聲息的猝然撲進,一柄白森森,略泛牙黃色澤的「白骨劍」破空刺出,劍尖穿貫,居然不帶絲毫響動。
一溜寒電激分而出,斜截來劍,敖長青身形倒翻,脫騰之前,又十三劍一氣呵成。
任霜白迎拒的招數,順理成章演變為「劫形四術」中的第二招:「分魂裂魄」。
盈目的光電矯龍舒展於十三劍之中,即時攪亂了劍勢的原有走向,而另一抹猩紅的赤芒折曲回射,「刺」的一聲削掉了敖長青頭頂的沖天辮子,外帶一塊血淋淋的肉皮!
崔頌德自一邊連揮六輪,意圖截擊飛向敖長青的刀鋒,卻在須臾之間全然落空,他這邊方才腳步晃搖,那一頭的敖長青業已帶彩。
腰身扭挫,敖長青鬼魅似的飄至丈外,任由頭頂鮮血婉蜓流淌耳頰,卻只雙目凝瞪敵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一個箭步搶了過去,崔頌德氣急敗壞:
「敖哥,敖哥,憑你的身手,怎會著了姓任的道?快,趕快裹傷要緊!」
敖長青緩緩搖頭,語調冷稟:
「沉住氣,剝皮,我們今天算遇上對手了。」
崔頌德怔怔的道:
「什麼意思?」
敖長青兩眼神色陰寒,低沉的道:
「你沒注意他的刀法?修習這種刀法的人,注定會是瞎子,也注定少有敵手。」
崔頌德驀然心火盛熾,切齒罵道:
「我操柴化他老娘,柴化只說姓任的身手強,功夫邪,使一口緬刀,卻沒說明白姓任的到底強在哪裡,邪在何處,刀法上又有什麼奇詭特異?這麼重要的消息他都忘了提醒我們,分明是有意坑陷!」
罵到這裡,他愣了愣,又面帶迷惘之色:
「敖哥,姓任的使的是什麼刀法?為何注定要成瞎子又注定少有敵手?莫不成你知道其中奧秘?」
敖長青道:
「我知道其中奧秘,可能徐升與蔡英也知道,遺憾的是徐、蔡已死,未死的柴化卻不明白利害,居然漏述了這最重要的一點!」
崔頌德緊盯著卓立以待的任霜白,恨得牙癢癢的:
「你看姓任的那付十掏八攢的德性,好像他已經泰山篤定,勝算在握了;敖哥,他的刀法裡有啥名堂?難道說就破解不了?」
敖長青沒有回答崔頌德,管自向任霜白道:
「任老弟,你使的刀法可是武林中失傳已久的『劫形四術』?」
任霜白道:
「不錯,你廣有見識。」
敖長青道:
「你約摸便用這套刀法殺了徐升、蔡英?」
任霜白頷首:
「不止他們兩個,死在這套刀法下的人,已經很多很多,而且,還會續有來者。」
崔頌德忍不住大罵:
「你狂過頭了,什麼玩意?竟敢說這等大話!」
敖長青歎道:
「難怪徐升和蔡英不是你的對手,他們怎會想到遇上『劫形四術』?這已不僅是一套刀法,它等於是一道魔咒,一帖魂符……」
任霜白並未感到得意,他淡然道:
「剛才你只是偶然疏忽了,敖長青,我曉得你的潛力決非止此,滇邊摩迦奇的傳藝專精獨異,你何妨亮一亮拿手的本事?」
敖長青微顯驚訝:
「你知道我來自摩迦奇?」
任霜白道:
「但要深悉道上行情的人,知者不少,並不足異。」
敖長青抹一把流在頸間的血跡,陰惻側的一笑:
「摩迦奇亦有獨傳之密,任老弟,容我們相互印證印證,不過印證之前,恐怕還有人不信你的邪門,要拜識拜識你那『劫形四術』。」
任霜白毫不意外的道:
「且請。」
敖長青道:
「你似乎早在料中?」
任霜白聳聳肩,道:
「老實說,二位若未攜幫手,我才會大大的感到意外,因為你們不是崇尚公平、胸懷磊落的人物,你們一直都不是;鬼域宵小的角色,永遠離不開旁門左道,現在,二位已經再一次證實給我看了。」
咆哮得有如狼嗥,崔頌德怒吼:
「狗娘養的任霜白,尖嘴利舌繞著圈子罵人,你當你是什麼東西?對付你這種上不了台盤的下三流角色,還用得著什麼公平磊落?他娘做翻了算完,哪來恁多的光明正大可言?!」
任霜白無動於衷的道:
「你這種本性,崔剝皮,十年之前我業已領教了。」
敖長青搭腔道:
「多言無益,手底下見真章才是正經。」
緊接著語尾,他已嘬唇發出一聲悠長清亮的忽哨,彷彿應合著忽哨聲的招引,崗後「噗嚕嚕」振衣兜風之聲隨起,一條身影騰空將近三丈,像煞一頭展翼飛翔的大鳥,翩然白天而降——這中間凌虛的距離,足足有十丈開外,也就是說,此人躍掠之下,一起一落便已越出百步!
任霜白當然分辨得出這種距離,老實說,打他出道以來,還未曾碰上俱有如此輕功造詣的人物,這簡直已和生了一隻翅膀沒有兩樣啦。
來人是個老太婆,一個年近七旬、黝黑高瘦的老太婆,頂一付雞皮鶴髮的容顏,張開乾癟的嘴唇,正露出幾顆稀疏黃牙在發笑。
老太婆套著寬大的黑衣,袖口特闊,張開來可不活脫兩隻翅膀?她手拄一根八尺長、核桃般粗細、通體烏漆、頂端雕鏤著鳩首形狀的焦鐵鳩杖,入朝那裡一站,像極了一頭成精變人的老鳩,看上去充滿妖異之氣。
敖長青迎上幾步,態度恭謹得顯幾分做作:
「鳩婆婆,你老可來了,再不請你駕臨,你這兩個老侄子怕要遭殃啦。」
那鳩婆婆睜大兩隻黃濁泛紅的老眼,啞著嗓門道:
「誰敢加害你們,誰就是我鳩婆婆的不世仇人,告訴老身,是哪一個不開眼的東西如此膽大妄為?讓我好生給他一頓教訓!」
敖長青一指任霜白,道:
「喏,就是這一位二霸天。」
鳩婆婆瞪著任霜白,似老鴉呱叫:
「你是什麼人?莫非活得不耐煩了?海闊天空不去闖,卻偏偏跑來這裡尋我們晦氣,小鱉羔子,你是存心要砸我的飯碗嘛!」
任霜白有些不解的道:
「這一位,呃,鳩婆婆,在下與崔頌德、敖長青兩人結有血海深仇,這一遭來,即是尋他二人了斷夙怨,卻決無冒犯你老之意,如何又牽扯到你老的『飯碗』問題,就令在下納罕了……」
鳩婆婆板著臉孔道:
「我老了,一個老人有許多悲哀,譬喻說,心情寂寞,身邊孤單,體力衰退,少人侍候,這都是老人的悲哀,你明不明白?」
點點頭,任霜白道:
「我明白。」
鳩婆婆加強了語調:
「所以,一個老人到得晚年,最大的安慰就是有人供給衣食住宿,按時定省奉安,細心照顧;你知道這六年多來都是誰在這樣做?都是誰把我這孤苦伶仃的老婆子當做親娘來奉養?」
任霜白遲疑的道:
「莫非——莫非是崔……」
不待他講完,鳩婆婆已大聲道:
「正是,正是崔頌德和敖長青;人家可是有良心,懂得敬老惜老的悲憫善人哪,我鳩婆婆算是什麼?一未往昔施恩,二未於後結緣,只一個無依無靠的孤老婆子,他們就這麼關懷我、體恤我,就我以前的死鬼兒子對我也沒有恁般好法,而你,小鱉羔子,你卻不知怎的瞎了眼,吃豬油蒙了心,竟想朝他們身上開刀,這不是分明要斷我的供奉,砸我的飯碗嗎?」
原來是這麼一碼事;任霜白總算搞通了,同時又不得不驚歎敖、崔兩人用心之深,打算之長,他們留著這個老虔婆在身邊,略事巴結,小做奉承,不過九牛之一毛,無關痛癢,派上的卻是長遠用場,傾覆之助,便宜佔盡不說,老虔婆更死心塌地,完全一面倒啦。
敖長青在旁假意勸止:
「鳩婆婆,說這些幹什麼?這原是我們晚輩該盡的本份,六年餘來,頌德還常跟我說,就怕對你老孝敬得不夠,有委屈你老的地方……」
歎一口氣,鳩婆婆眼圈微紅:
「長青,你兩個可別再自責了,這多年來,你們對我的關注,已可謂無微不至,殷切有加,我老婆子不是沒有眼沒有心的人,你們一番摯誠,我都體會得到,這天底下,再去哪裡找尋你們這樣的好人?」
說著,她怒瞪任霜白,氣咻咻的道:
「你全聽到了吧?跟他兩個一比,你比到什麼地方去了?真是百種米養百樣人,世間有人家崔頌德、敖長青如此慷慨壯懷之士,也就有你這般歹毒下作,心計卑劣的惡徒!」
任霜白被罵得啼笑皆非外加有口難言,在眼前情形下,他知道便磨破嘴皮子,說爛了舌頭,這鳩婆婆也不會信他一言半句,反倒越抹越黑,越辯越糟,六年餘的衣食住行,再襯以各式編排的虛情假意,對鳩婆婆這種孤伶伶的暮年老婦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實際與受用的?
不幸的是,這鳩婆婆什麼都不行,偏有一身好武功,目下雖尚不知她本事的深淺已到什麼程度,但決不會過於離譜則可斷言,要不,崔頌德和敖長青豈會白養著一個老廢物?!
向前湊近鳩婆婆,崔頌德趁機火上加油:
「鳩婆婆,也許是你老尚不曾注意到敖哥頭上的傷吧?流的血都乾涸了,你看,還沾在頰頸上哩……」
鳩婆婆仔細一瞧,果不其然,痛惜憤怒的神情立刻溢於言表:
「長青,是誰傷了你?大膽東西,簡直造反了;老身包管剝他一身人皮來償還於你!」
敖長青苦笑道:
「還會有誰?就是面前的這一位嘍。」
鳩婆婆嗔目頓杖,怒聲叱道:
「小鱉羔子,說你不想活,你還真個不想活了,你把敖長青傷成這等模樣,我若不痛加懲治,天下尚有公理在嗎?」
任霜白也在苦笑:
「鳩婆婆,反正我再怎麼解釋也屬白搭,你十成十是信他們不信我,其實,事情真相和你知道的決不一樣,甚至完全相反,你心目中的這兩個『好人』,純粹一對奸妄,一對凶邪!」
鳩婆婆大喝一聲:
「住嘴!老身容不得你信口誣蔑,胡說八道!」
任霜白忍耐著道:
「鳩婆婆,我主要是顧慮到你年紀一大把了,何不平心靜氣頤養天年?這眼下的一灣混水,還是不淌的好,是非皆因強出頭呀!」
鳩婆婆夜梟般笑將起來:
「小鱉羔子,你的意思,是說我年齡大了,不中用了?是指我老朽不堪,只該等著進棺材了?你算長江的後浪推我這前浪啦?」
任霜白道:
「在下並無此等不敬之意,鳩婆婆,在下乃為你老設想,退一步海闊天空,原與你無涉之事,又何苦愣要包攬上身?六年來的奉養,仍比不得一條老命重要,你要務必三思。」
這一次,鳩婆婆不止是憤怒,陡然間已起殺機,她露現幾顆疏落黃牙,表情在似笑非笑之餘,隱隱流露出一股寡絕與陰狠:
「就憑你這幾句話,我便要和你周旋周旋,領教一下你到底有什麼高招,也好看看你用什麼法子來取我這條老命!」
任霜白搖頭道:
「我已好話說盡,勸阻再三,鳩婆婆,你若執意動手。我亦只好領受。」
鳩婆婆重重一頓鐵杖,老臉上皺紋蠕顫:
「小鱉羔子,你便受著也罷!」
鳩首杖的來勢並非由正面而至,亦不是從上壓到或從下挑起?杖影揮處,竟來自任霜白的背後——不知何時,鳩婆婆的身子已轉到任霜白的後頭,其動作之快速靈敏,堪稱神出鬼沒,見首無尾,就算日前以輕功見長的「鬼影子」蔡英,和她相比,亦差了一大截去!
任霜白往前撲出,卻在撲出的同時又倒折回來;他的判斷不錯,鳩首杖「呼」聲揚起,果然準確至極的搗向他方才虛進的位置。
兩擊不中,鳩婆婆沉著如故,未興丁點急躁之態,這老婆子雖說脾氣固執烈性,但一朝登場動手,卻是出奇的冷靜鎮定,頗俱大將之風;這時,她身形忽然飄浮空中九尺,人就像騰雲駕霧似的虛懸那裡,更且移動自如,任由多種角度揮杖下擊,那等隨心所欲及無以預度的招式,真防不勝防。
杖風推動空氣,攪起大大小小的無形漩渦,亂流交縱,直似狂飆穿溢橫掃,鳩杖自氣飆中連連伸縮吞吐,迅捷得仿若電閃光掠!
任霜白在如此急勁凌厲又來勢怪異的攻襲下挪走躍避,至覺壓力沉重,有著難以言喻的窒迫感,像被一池濃稠的膠水浸粘著,大有施展不開的困窘。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鳩婆婆,乃是他生平遭遇到的第一號對手!
情況的演變,當事者固然心底有數,旁觀掠陣的崔頌德與敖長青亦看得分明,兩個人那股子樂勁簡直甭提了,敖長青尚能隱於聲色,崔頌德忍不住差點手舞足蹈起來,他咧開大嘴,嘿嘿笑道:
「敖哥,咱們可算請對人了,都知道鳩婆婆本領強,卻想不到其強如此,你的武功我一向欽服,今天看來,恐怕你比鳩婆婆尚有不及之處……」
敖長青低聲道:
「各有專精,剝皮,不過鳩婆婆確屬高手。」
崔頌德笑得見牙不見眼:
「這一下姓任的可叫撞正大板了,他娘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想報仇?來生再報吧!」
輕噓一聲,敖長青道:
「不要高興得太早,任霜白不是省油的燈,事情有無變化,現在還不敢說……」
崔頌德不以為然的道:
「禿頭頂上的虱子,明擺明顯著了,還會有什麼變化?姓任的死定啦!」
搖搖頭,敖長青慎重的道:
「目前鳩婆婆已佔上風是不錯,然而你可曾發覺,姓任的直到現下,採取的仍是守勢?這傢伙約摸是想摸清鳩婆婆的路數再行反擊。」
崔頌德的笑容立時僵凝了,跟著急切的道:
「娘的,這可得提醒鳩婆婆!」
敖長青道:
「不必,鳩婆婆是何等人物?不可能看不出姓任的心意。」
凌空遊走的鳩婆婆,在揮出三十七杖猶未能沾上任霜白一記之後,亦不得不暗自訝異,大出意外,她的經驗裡還少有如此難以相與的人物,對方的身法步眼,反應因變,俱屬頂尖,業已接近無懈可擊的境界,莫怪敖長青會掛綵負傷,歷此一搏,她自己也愈發提高了警惕!
人到底不是飛鳥,鳩婆婆的內力再是如何充沛,利用肢體駕馭空氣的技巧再是如何精熟,亦總有力竭換勁的時候。這當口,她身形倏落,落地的一剎,杖如長龍,猛然直搗向任霜白胸口。
任霜白這一次不再自拘於守勢,一招「分魂裂魄」已然出手。
雪亮的一汪刀芒激射鳩首杖的杖頭,赤紅的那抹流焰則暴取鳩婆婆咽喉,鏑鋒眩映成兩條交合的彩電,裂氣如嘯,凌厲至極。
鳩婆婆霍然心驚,鐵杖尚不及變招,已「瞠」的一聲受到重力彈撞,杖首方自蕩起,赤光已到頸前!
悶聲一哼,鳩婆婆的軀體陡然間仿若失去重量,船似羽毛,一下了飄浮上升,赤光乍到,她瘦長的身子竟隨著刀刃所帶發的銳勁往後浮移,像是飄在半空的飛絮,白刃雖利,卻傷她不得。
一個不妙的念頭閃過任霜白的腦際,他尚不及有持續動作,鳩婆婆已幽靈般翻躍赤焰的指向,三十九杖剎時疊為層層杖山罩下。
任霜白急速翻騰穿走,刀鋒溜體繞旋,熠熠的寒光宛似回捲的匹練交織展舞,而杖山並落,剎時若滾木橫杵漫天,任霜白撲出七尺,一個踉蹌,幾乎倒跌在地。
葛布長袍背後裂開一道口子,口子有大半尺長,破裂的布邊沾粘著赤顫的血肉,艷猩猩的十分扎眼,任霜白痛得額頂見汗,這道傷痕,顯然要比昨日徐升加諸於他左胸的割傷來得厲害!
崔頌德興奮得跳將起來,用力鼓掌:
「到底薑是老的辣,鳩婆婆,還是你老有本事!」
敖長青也感歎的道:
「能破解姓任的這一招,鳩婆婆實可尊稱天下了……」
拄杖於地的鳩婆婆,這時看上去更是威風八面,氣勢不凡,她一個七旬老婦站在那裡,倒有頂天立地的崢嶸之概!
任霜白喘一口氣,緩緩直起腰身,但見他臉色蒼白,冷汗涔涔,受此一擊,連帶扯動了左胸尚未收口的舊傷,似乎全身都在痙攣起來……
崔頌德呵呵大笑:
「這姓任的算是遇上高手啦,他娘,一山更比一山高,不懂得這個道理,還出來混個鳥?說大話,張氣焰,落得就是此般下場!」
鳩婆婆嘴巴漏風的道:
「也不要小看了他,此人決不簡單,困獸猶且反噬,他不會就這麼認命的。」
崔頌德笑道:
「鳩婆婆,你老不須自謙太甚,這傢伙業已是日薄西山,強弩之未了,只要你婆婆再加把勁,還怕不手到擒來,取他性命?」
「嗯」了一聲,鳩婆婆道:
「別急,且看他還有什麼伎倆可使。」
把手中白骨劍扛到肩上,敖長青道:
「鳩婆婆說得對,要當心任霜白做困獸之鬥;婆婆若須我們上陣,只交待一句,我們哥倆便來幫著婆婆早點收攤……」
鳩婆婆搖頭道:
「老身向來習慣以一對一,公平較鬥,再說,也不能落人口實,說我們以多欺少,眼前這個陣勢,老身自忖尚可因應,你二人樂得撿個現成吧。」
崔頌德正中下懷,口裡卻道:
「如此,則有勞婆婆了。」
三個人一搭一檔,好比說學逗唱,表演三口相聲,光景似是已把任霜白看成個奄奄一息的死人了,只等入土落葬,即大功告成。
任霜白在臉上擠出一絲苦笑,啞著聲道:
「鳩婆婆,我不得不說,你真是太可惜了……」
鳩婆婆微微一怔,道:
「可惜什麼?」
任霜白用力吸氣,道:
「你這一身武功,乃我生平所僅見,一個具有如此高深武學的人,怎會同崔頌德、敖長青他們這等豺梟之輩沆瀣一氣,同流合污?鳩婆婆,你不覺得太糟賤自己,也太不值了麼?」
兩眼一瞪,鳩婆婆怒道:
「小鱉羔子,你休要在此挑撥離間,惡言中傷,他們乃豺梟之輩,則你又算什麼?豺梟之輩還知道供我養我,衣我食我,你這忠義之士卻幾曾給我過粒米滴水之惠?人的嘴,兩片皮,話誰都會說,真個做起來就完全走樣了,你這一套自己留著吧,我老太婆不受!」
崔頌德惡狠狠的罵道:
「我操,手把子不行,居然想玩分化離間的花樣?姓任的,人家鳩婆婆年高德劭,人生經歷何等豐富?只怕走的橋長過你走的路,吃的鹽多過你吃的米,你這點小小的陰謀詭計,豈逃得過鳩婆婆的法眼?我看你是黔驢技窮了,還不快快俯首就擒,也好少受活罪!」
任霜白艱辛的笑笑:
「除了開設坑人害人的賭場,崔頌德,想不到你還有阿諛奉承的一套,而且,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
不僅黑臉泛赤,崔頌德大吼:
「你會說話,會陰損,姓任的,老子一旦擒住你,頭一樁要做的事就是一顆顆敲掉你嘴裡狗牙,看你還能不能賣弄唇舌!」
任霜白道:
「要到那一步?三位恐怕尚待費一番功夫,這段歷程該是極其坎坷的。」
敖長青冷冷一笑:
「任霜白,你高估自己了,你並沒有那麼大的道行。」
任霜白道:
「事情尚未終結,我們都還要看下去,是麼?」
崔頌德咆哮道:
「敖哥,何須與他多耗唾沫?這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東西,非要鳩婆婆把他擺橫了他才會認輸,娘的,手底下才見真章!」
言語裡不啻已在隱示鳩婆婆趕快動手,鳩婆婆既則「薑是老的辣」,又如何聽不出來?她頓頓手中鳩首杖,提高了聲音:
「小鱉羔子,別耽誤辰光,咱們早完早了!」
挺直腰脊,任霜白強忍痛楚,暗中調勻呼吸,同時,他雙臂前舉,左手拇指與食指輕輕拈住緬刀的平口頭刀,將刀身彎成一個半弧形。
鳩婆婆毫無動靜,雙眼注視著任霜白的舉止,眼角的皺紋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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