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柔情似水 文 / 柳殘陽
關孤感慨的道:「武林勢利,江湖脆詐,人間情薄,古道熱腸,仁義在心的角色實在不多,但我們夠幸運,竟是遇上了不少!
譬如洪家幫的朋友,這位李二瘸子,當然胡起祿就更不消說了……」
夏摩伽道:「由此可見,公道仍在人心!」
關孤道:「我們就是靠了這一信仰,方才苦苦支撐,奮鬥迄今,要不然,早也洩了勁,灰了心……」
夏摩伽輕聲問道:「對了,關老大!你心中可有個打算?」
關孤道:「你是說我們今後的行止?」
夏摩伽道:「不錯!」
關孤劍眉聚皺,陰沉的道:「目前最重要的是讓胡起祿、舒老夫人、南宮、子俊二兄等知道我們脫險的消息,其次,我們得把這一身創傷調養好,然後便臨到我們與禹偉行做個總了斷的辰光了。」
夏摩伽沉重的道:「這是免不掉——問題是,我們要多久才養得好這一身傷?」
關孤道:「我的傷勢比你要輕,痊癒必然較快,老夏!這灣混水,你不趟也罷!」
怔了怔,夏摩伽隨即體會過來關孤言中之意,他不禁勃然變色,氣得兩眼發紅地大聲道:「這是什麼驢話?關老大,你把我姓夏的看成了哪一類的角色?這忠義二字只能由你承擔,我夏某人就沾不得邊?你可以為仁效命,我就不能慷慨赴難?你趁早打消這個熊念頭,你往哪邊去,我朝哪裡跟,活,活在一起,死,也要死做一堆!陰陽兩界我是跟定了,你他娘休想拋開我!」
覺得鼻端一陣泛酸,關孤強笑道:「你真有個狗熊脾氣……」
夏摩伽怒沖沖的道:「隨你怎麼說,你也甭想放單飛!」
關孤拿起杯子來啜了一口也已微涼的茶水,平心靜氣的道:「或者,等不及你的傷好,就有情況了……」
夏摩伽倔強的道:「我還含糊個烏?人是一個,命是一條,任什麼場面,豁開來於就是了,那些龜孫子王八操的包管也得陪襯上一大把!」
關孤緩緩的道:「不到最後關頭,莫要輕言犧牲,老夏!」
夏摩伽惡狠狠的道:「總先把心橫了,到了時辰便也沒有什麼放不下、拋不開的啦!」
又啜了口茶,關孤深刻的道:「你真是我的好兄弟,老夏!」
「呸」了一聲,夏摩伽怪叫:「娘的皮,你到現在才知道?」
不由笑了,關孤道:「別生氣,我只是重複一遍而已!」
夏摩伽悻悻的道:「這還像句人說的話!」
雙眼凝視著杯麵上浮漾的一片茉莉花瓣,關孤安詳的道:「再一次的血戰到來,老夏,『悟生院,方面所佔的優勢就比以前小多了。」
夏摩伽咧開嘴道:「想想看吧,『火珠門』冰消瓦解,『三人妖』一敗塗地,『綠影幫』也元氣大喪,甚至連『悟生院』本身的實力也折損了一半有多,我們這邊卻加上了李二瘸子這一股力量,禹偉行那老傢伙有樂子啦!」
關孤道:「別忘了『白衣教』。」
咬咬牙夏摩伽道:「是了,『白衣教』,本來他們來不及趕上的,經過一陣耽誤,就難說了,看情形,這干王八羔子極可能湊上熱鬧……」
關孤靜靜的道:「還是把他們算進去的好。」
夏摩伽凶悍的道:「娘的臭皮——『白衣教』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充其量多了幾個使環的廢物而已,他們尚能上得了天?我操他個大舅的!」
關孤搖頭道:「別把『白衣教』看得這麼稀鬆,他們之中,也不乏真正的能手,沒那麼多吃定穩撈的,老夏!我們自己仍須加意小心!」
夏摩伽氣勢如虹的道:「你儘管寬懷,關老大,『白衣教』的斤兩我清楚,他們去唬唬一干江湖未流尚可,想來稱量我們,正是四兩棉花——談(彈)也甭談(彈)了,不信,節骨眼上就見真章!」
吁了口氣,關孤道:「『白衣教』趕來截擊我們,亦定然是抱了『見真章』的主意!」
夏摩伽大聲道:「那好,正可碰上一碰,看看誰會碰個一地嘩啦啦!」
那邊,李二瘸子又拐了回來,隔著幾步遠就笑道:「我說夏老兄,你在說誰碰個一地『嘩啦啦』呀?」
夏摩伽道:「當然是『悟生院』與他那干殘餘的爪牙!」
拉開椅子坐下,李二瘸子道:「這還用說?他們這輩子也別想再撿便宜了!」
關老大,我已派出兩名心眼靈活的手下趕到關外報信去啦,約莫不久就有回音,你且先放寬心,莫朝這上頭想,稍停等他們把酒菜整治妥當,咱們幹上幾盅再說!」
關孤笑道:「太打擾了,李兄。」
李二瘸子誠心誠意的道:「這是我的榮幸,關老大!你千萬別再客氣,否則就見外了。」
夏摩伽斜睨著眼道:「娘的!我們關老大越在這等辰光裡越是彬彬有禮了,平常日子,倒是冰冷得不見一星半點的熱活味!」
關孤淡淡的道:「要看對象,老夏!」
搓搓手,李二瘸子直在呵呵笑,他在想——看樣子,眼前這位鼎鼎大名的「果報神」,果真叫自家高攀了呢……
李發是在傍晚時分趕來「白頭崗」秘洞的。
關孤與這位忠心耿耿的手下,在此時此地相見,兩人都有恍同隔世的感覺,而確然在這短短一別中,幾乎是幽明異途了。
唏噓相對欲哭無淚,兩條鐵掙掙的江湖漢子,竟都興起一陣抑止不住的哽塞,互望著,李發第一次在他崇拜的關大哥雙眸中,察視了那樣多的晦澀與淒茫……
夏摩伽強笑著在一旁調和氣氛:「得啦得啦,你兩個是怎麼一碼子事?劫後餘生,大難不死,這份幸運還不夠你二人樂上一陣子的?見了面就先扮出一副喪氣德性來,你們不覺掃興,我卻滿肚皮窩囊……」
李二瘸子亦忙道:「夏兄說得正是,關老大!李老弟!這可是樁喜事呀!不作尖愁眉苦臉,應該彼此歡歡喜喜的互為慶賀才對……」
關孤的聲音在低沉中微顯沙啞的道:「原先真以為古北口外一別,再無相見之日了。」
李發深吸了一口氣,壓制著內心情緒的激動,道:「更令我驚怵不安的,大哥!是你臨行之前,語氣竟似永訣!」
關孤直率的道:「老實說,李發,我當時自忖生還之望不大……」
重重一哼,夏摩伽道:「這是什麼話?關老大!你也未免太把自己看輕,把對方估高了!」
搖搖頭,關孤道:「我不是給自己洩氣,從不!但我卻不能不面對現實,在先前的那種情況下,敵人氣勢之盛,的確是我們所難以拮抗的!」
夏摩伽道:「我們還不是佔了上風!」
關孤緩緩的道:「這上風,佔得多麼艱辛!」
夏摩伽信心十足的道:「往後的發展,關老大,對我們會越來越順當,對他們可就越來越侷促了,這連串暈大黑地的惡鬥廝殺下來,最終的勝利,必是屬於我們的!」
目光低垂,關孤道:「但願如此了,老夏。」
李二瘸子滿臉誠敬之色的道:「這是一定的,關老大!否則,何止沒有常規,簡直連天理也沒有了!」
李發在旁邊謹慎的問:「大哥!不知『悟生院,方面在經此挫折之後,又會有什麼異動及陰謀?」
關孤深思的道:「禹偉行是一個心思極為細密,舉止十分審慎的人,他也必會檢討全盤形勢,策劃應對之道,但萬變不離其宗——他的一切佈署,亦脫不開如何才能消滅我們的原則!」
夏摩伽冷峭的道:「十年風水輪流轉,再從頭開始,禹老鬼的運道就不會那麼好了,大家也得把角兒調換調換,以前是他追我們,現在該我們追他了!」
關孤面無表情的道:「不管角兒如何調換法,老夏!結局都免不了是血淋淋的一場!」
夏摩伽大聲道:「血淋淋就血淋淋,娘的,莫非『悟生院』的人不是肉做的?他們若不怕流血,我們還含糊個卵?」
李二瘸子插嘴道:「夏兄,你的腳傷與胸口上的傷勢……」
一昂頭,夏摩伽凜烈的道:「礙不了事,哪怕我不能動彈了,光用嘴咬,也能咬下那些王八蛋身上半斤人肉來!」
伸出大拇指,李二瘸子讚道:「夏兄真好氣魄!」
嘿嘿一笑,夏摩伽道:「我他娘生平一樣不佔,只是骨頭硬,說什麼都可以,一口氣卻不能輸,是謂腦袋悼得,志屈不得!」
李二瘸子再接再歷的道:「這才叫英雄好漢,我說夏兄!」
關孤有些疲倦的道:「李兄若是有事打點,盡請自便,這裡就不勞相伴了;我這位夥計夏摩伽只要有人捧,興致便好,我卻感到精神不濟……」
李二瘸子呵呵笑道:「關老大既要休息,我便告辭啦,今晚我須趕回『三燈窪』交待些零碎事,明朝再來向關老大及夏兄等各位請安。」
夏摩伽道:「你別聽他的,李老哥!我們多親近,今日一見,才叫相見恨晚哪!」
連連拱手,李二瘸子道:「高抬高抬,夏兄!征戰竟日,勞神耗力,也該早早歇著了,且先留點精力,還怕以後沒有你我長相盤桓的辰光麼?」
夏摩伽笑道:「好吧!我也不留你了,反正有關老大在場地方,我一概只有乖乖聽令的份。」
關孤向站起身來的李二瘸子道:「李兄!若是老狐狸回轉,或有他們那邊的任何消息,皆須即速相告,以便有所因應。」
李二瘸子躬身應是道:「關老大放心,包管誤不了事!」
接著,他又向大家招呼過後,再堅拒了關孤的出送,領著十幾名手下,匆匆往洞外行去。
打了個哈欠,夏摩伽喃喃的道:「奇怪——李二瘸子一走,倒突然覺得乏了,這是怎麼回事?」
關孤平靜的道:「沒人高抬你了,自就無趣了,老夏!」
瞇上眼,夏摩伽道:「你別吃我的豆腐,關老大!我也有機會給只『小鞋』你穿!」
笑笑,關孤道:「去睡吧,別逗啦!」
「鐵牌」江權從那邊走了過來,小心的挽扶著夏摩伽到木榻上躺下,然後,偕同李發一起至石殿門側席地而臥;現在,只有關孤一個人獨自據桌沉思,他的神色在燈光的映襯下,便更有一股化不開的悒鬱了……
他在想著未來。
未來幾乎是一團迷瀠,一團血霧般的迷瀠,此際,他除了隱隱嗅到那種可怖可憎的血腥氣息外,競看不透那團迷濛的之後還會有什麼遠景。
他用心神來熟思運數的變異,而只得回一陣煩躁、一陣怔忡、一陣空茫,活在暴戾與殘酷的日子中太久,莫非心神也鈍木了?
低低的,也是怯怯的,一個細微的聲音響自他的身側!
「關大哥……」
是舒婉儀。
歎了口氣,關孤沒有扭頭,他淡淡的道:「坐吧舒姑娘!」
有些倀促的弄撫著衣角,舒婉儀坐在方才夏摩伽所坐的木椅上,目光關懷又瑟縮的瞧著關孤,她忐忑的道:「我發覺你還沒睡……」
關孤頭,關孤道:「本來有點累,一時卻又睡不著了。」
舒婉儀不安的道:「心裡煩?」
關孤道:「是的!心裡煩。」
咬咬下唇,舒婉儀道:「傷口痛嗎?」
關孤略略活動了一下四肢,道:「還好!」
舒婉儀低下頭,輕輕的道:「我已算不清你救過我多少次了,關大哥!每一次都是用你的鮮血付出代價……一個人的生命被同一對像挽救過這麼多次,實在無法再以任何方式表達內心的感激與欽仰……」
關孤靜靜的道:「不必這樣說,這是我該做的。」
舒婉儀有點激動的道:「關大哥——你總是拒我於千里之外!」
注視著這個美麗端莊又飽經憂患煎熬的少女,關孤的語氣變得柔和了許多:「我沒有拒你於千里之外,舒姑娘!不要太敏感。」
似是好受了一點,舒婉儀幽幽的道:「我知道,關大哥!我並不強求你愛我,更不強求你要我,但是你卻無法不讓我來愛你,我自知不配與你談論感情上的問題,然而,至少我還有單方面傾慕你的權利……」
關孤苦笑著道:「別這麼看不開,舒姑娘!」
舒婉儀淒迷的道:「你已重複告訴我很多次同意義的話,我也很多次重複回答你我心中所想,關大哥這是個死結,永遠怕也解不開了。」
無聲的歎息,關孤道:「你真傻!」
舒婉儀笑得令人心痛的道:「是的,我很傻——如果你認為這叫『傻』的話。」
深深呼吸了一次,關孤低聲道:「舒姑娘,你曾否考慮過,這將不是個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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