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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夜、寂、小精軒 文 / 柳殘陽

    悶熱的晚上,無風,天空有繁墾閃爍,卻就有一股子燠燥的沉鬱隨著白天未消的熱浪蕩漾在夜的空氣中,人坐著不動,便也汗膩膩的了。

    天井中,街簷下,房門口,有不少人正在圍坐乘涼閒聊,東一攝西一堆的,市面上還相當熱鬧,遠近燈火輝煌。

    當然,這是不適於夜行人行動的時間,但關孤卻不管他將一切收拾停當,佩帶齊全,然後,吩咐店伙將坐騎牽出,預行拴在客棧門口的馬欄上,自己便悠閒安詳的踱向街口。就像散步一樣,關孤緩徐自在的來到了「荷花弄」,他背著手略微徜詳了片刻,在一處較為陰黯冷僻的院角里,倏然一個空心跟斗倒翻而入舒府!

    落腳處是前院圃的一隅,這片花圃卻好大好雅,雖在夜晚,卻仍可自空中的星光與樓宇裡映出的燈火看清花圃的大略景致,只見百花齊放,繽紛爭妍,而花兒更栽植成各形各式排列有致的圖案,有圓形的、方形的、菱形的、梅花形的、多角形的,佈置得既悅目,又生動,花壇四周,更以各種彩石砌邊;另外,幾處古奇蒼剝的假山,小巧的涼亭,精緻的棚架,便恰到好處的分佈其間,有一個心形的小水池,點綴於花蔭籐棚下,池水瑩潔澄澈,裡面還襯以白石水草,幾尾美麗多彩的金魚兒,還對著夜月星光吐泡濺珠哩……

    空氣中有幽淡的花香飄散,連呼吸著也是那麼清馨怡人了,在這麼一處恬雅的所在,若要拔劍濺血,委實是件大煞風景的粗事,關孤無可奈何的朝自己苦笑,然後,他輕悄的繞著路行向後院。在經過了前面無數處華麗恢宏的樓閣之後,他也已來到一道粉牆旁邊,粉牆中段的月洞門卻緊閉著,他沒有試推那門,輕輕鬆鬆的越牆而過。

    現在,由這裡的房舍格局看來,關孤知道,他已經到了後院了,而後院,往往便是一般家庭的內宅所在。

    錢文欣所描述的那幢精舍十分易找,關孤幾乎在進入後院的同時便一眼發覺,它的位置座落在後院的正中靠右。

    不錯,那幢精舍之前有迴廊繞環,朱紅欄干,欄干卻以壽字鑲嵌而成,十分精巧,而且是鐵質的,精舍四周,已有翠竹成幽,若在白天,清風徐來,修篁籟,映著滿窗的碧影冷綠,怕再熱的天亦會覺得涼爽宜人了,住在這裡的主兒,必是個懂得享受,更懂得風雅情趣的角色……

    輕輕吁了口氣,關孤默視著精舍面對的六扇冰花格子窗,六扇窗有兩扇透出燈光,另四扇是黑黝黝的,大約估計,這幢巧雅的房舍共有四間隔室,亮燈的地方,是在當中,可能是間小廳。

    緩步走到屋前,關孤踏著小小的白色石階進入廊內,然後,他極度禮貌的輕叩那扇關著的桃花心木雕刻成細緻花紋的門兒:

    「篤,篤篤!」

    「篤,篤篤!」

    裡面,一個柔潤、溫厚而微現蒼老的語聲回應道:「是誰呀?銀心兒,快去開門。」

    於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到門後,是拔栓的聲音,接著門兒呀然啟開,當門而立的,是位年才十六歲,長得靈巧清秀的小丫鬟。

    這小丫鬟背著房中燈光,也沒看清關孤的面貌,但是,關孤的形態打扮卻猛然給予她一種無可言喻的驚懾與震恐感,她僵窒了一下,畏懼的瞪著關孤,顫生生的問:「你……

    你是誰?」

    關孤低沉的道:「請你讓開,而且,好好呆在一旁。」

    大吃一驚,這叫銀心的小婢女驚恐的道:「你——你要幹什麼?這是後院內室,夫人與小姐又全住在這裡,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往裡闖?」

    關孤漠然的道:「十分抱歉,我必須進去。」

    吸了口冷氣,銀心卻仍不退縮,她睜大了那雙受驚的眼,強自鎮定著斥責著:「你是誰?到底想幹什麼?你要搞清楚了,我們這兒不是隨隨便便的地方,這是舒府內宅——如果你有什麼難事要央求我家老夫人解決,可以到前院林總管那兒去,他會幫你忙的……」

    關孤微笑道:「我的確有難事一樁,卻不是那姓林的總管可以幫得忙的,小姑娘,這件事,必須由老夫人親自解決!」

    抖了抖,銀心仍害怕的堅持著道:「不行,這是晚上,又在內宅,老夫人不能見客,你若一定要面謁老夫人,那,你明天白天再到府裡求見,老夫人說不準會在花廳見你

    關孤平靜的道:「你讓開,小姑娘。」

    又嚇又急又氣,銀心掙紅了一張小臉嚷:「你這人怎麼啦?不講理嗎?」

    這時,屋裡已傳來方纔那濕潤蒼老的聲音道:「銀心兒呀,你在嚷什麼?天黑了,也不怕吵擾人家?」

    不敢回身,銀心抖著嗓子又十分氣憤的應道:「老夫人,有個不認識的大男人,他一定要見夫人,我告訴他這裡不方便,叫他明晨白天再來,但他就是不肯走,老夫人,可要扯『叫人繩』?」

    一位身著素色衣裳,頭髮花白,卻面目慈祥又儀態雍容的老夫人在此刻也已來到了銀心背後,她的模樣雖是福泰泰的,但在福泰中,另有一股子溫厚又高雅的韻味,她瞇著一雙老眼望向關孤,邊低柔的道:「銀心兒你讓開,請這位相公進來。」

    銀心急道:「但,老夫人——」

    那老太太道:「你讓開。」

    於是,銀心只好滿心不安的站向一旁,這位老太太含笑向關孤道:「這位相公,請進。」

    關孤默然而入,他猜得不錯,這裡果然是一間小廳,一間陳設得相當潔淨雅致的小廳。

    站在小廳裡,關孤首先搜尋那銀心兒口中所說的「叫人繩」,很快便被他發現了那是一條紅色的絲絨繩,就垂懸在小廳靠近後窗的牆壁上!

    那老太太也在端詳著關孤,她和藹的笑道:「已經夜了,這位相公要親見老身,不知有什麼要緊事?相公高姓呀?台甫怎麼稱呼?」

    關孤靜靜的道:「我姓關,單字孤。」

    這個叱吒武林的名字顯然對這老夫人來說是十分陌生的,她臉上掠過一絲訝然又迷茫的神色,卻上噗頭算道:「關相公,你先請坐,有什麼事不妨慢慢說。」

    側首,她又吩咐銀心:「銀心兒,你去沏茶來敬客。」

    有些不願不某的猶豫著,漫應了一聲,這小丫鬟卻並沒有移動腳步,她睜著那雙精明的眼睛,骨碌碌的朝關孤上下打量,模樣兒透著十分的懷疑、憂慮、加上緊張!

    老太太微嗔道:「怎麼啦?銀心兒,你沒聽見?」

    緩緩回身,關孤深沉的道:「不用客氣了,夫人。」

    雙目冷徹的注視著對方,他又問:「請問夫人可就是舒老夫人?」

    那老太大有些怔仲的道:「老身正是,關相公有什麼見教?」

    關孤低歎一聲,走過去掩上了門,面對舒老夫人道:「夫人的娘家可姓韓?夫人閨名可叫韓娥?」

    舒老夫人在一陣迷惘之後立即湧起一片喜悅,她急迫的道:「關相公,你可是由老身娘家來的人?」

    關孤搖搖頭,道:「不是。」

    又糊塗了,舒老夫人惑然道:「那……你有什麼事呢?」

    關孤古怪的道:「老夫人,令嬡也在?」

    怔了怔,舒老夫人有些戒備的道:「小婦在房中——關相公,你問這個做甚?」

    關孤抿抿嘴唇,幽冷的道:「有個早朝的小故事,相沿至今日的兩句成語——『相如無罪,懷壁其罪』,老夫人,這兩句話你一定知道?」

    舒老夫人疑惑的點頭,道:「這是說一個人身懷至寶,縱使那人沒有過錯,但他身上所懷的寶物卻會為他帶來災禍,和『象以齒焚身』的含意一樣……」

    關孤寒酷的一笑,道:「今夜我來,目的即是如此。」

    思索了好一會,舒老夫人才陡然醒悟,也大大的顫慄了一下,而色慘變,驚恐的向後退了兩步,目注關孤,駭然道:「你……你……你是說——你是來殺害老身的?為了老身的家財?」

    關孤冷然道:「是的。」

    突然,銀心飛快奔向「叫人繩」的方向,關孤眼皮子也未撩一下,左手二指倏彈,一股無形銳風,「嗤」的暴射,那銀心隔著「叫人繩」還有好幾步,也已「吭」的一聲滾倒地下,關孤已凌虛點了她的「軟麻穴」以及「啞穴」!

    舒老夫人猛一哆嗦,恐怖的問:「你殺了她?」

    關孤平靜的道:「沒有,僅使她安靜下來而已!」

    老夫人微微放下了心,卻依舊驚懼的道:「那麼——你也是武林中人了?」

    關孤點點頭道:「我是。」

    舒老夫人宛如想起了什麼足以壯膽的事,她急道:「老身不妨明白告訴你,老身家裡也有兩位甚具名聲的武林英雄住著保護家宅,他們全是老身先夫的摯交好友,你如果膽敢有有邪念,他們斷然不會饒過你的,他們是——」

    關孤微笑著打斷了舒老夫人的話尾:「他們是『絕斧絕刀』,『兩世斧』南宮豪及『不屈刀』豐子俊,關東的好漢,是麼?」

    震駭的張大了眼睛,舒老夫人頹喪的道:「你——知道他們?」

    關孤漠然道:「十分清楚。」

    頓了頓,他又道:「而且,今天晚上,只怕他們也難逃此劫,我來這裡,老夫人與令嬡的性命固然要取,他二位亦不能留。」

    顫慄著又朝後退了一步,舒老夫人臉色灰白的問:「就算你殺了我們,這偌大的家產你也無法承受,因為,你沒有身份,淵傳,契倨……」

    抖了抖,她又道:「而且,宅裡發生命案,官府也會唯你是問……」

    關孤笑了笑,道:「我來殺你們,目的雖是為了你們的這筆偌大產業,但只是受托而已,你們的家產並非由我接收,事過之後,官府亦無法找到兇手,因為,我早已飄然遠去了。」

    舒老夫人在一震之後,立即悲憤欲絕的道:「你是說,你只是受雇行兇?幕後還另有他人唆使?」

    關孤微笑道:「不錯。」

    痛苦的思忖著,舒老夫人喃喃的道:「這個狠心……寡絕……的人……會是誰?」

    在孤輕咱一聲,道:「是那個有身份、淵源、也能找得到契據承受你們產業的人!」

    驀地一哆嗦,舒老夫人脫口驚叫:「子青?」

    關孤頷首道:「你猜得非常正確,老夫人。」

    臉頰痛苦的抽搐著,雙目淚光瑩瑩,舒老夫人連連搖頭,悲楚的道:「我不信……我不信……子青……雖然不是老身親生……但……但也有母子……之名……他平日……

    便算素行……不端……卻……也不會……不會狠毒……到這個地步……為了家產……而要僱人取……老身母女……

    的性命……」

    關孤淡淡的道:「信不信由你,老夫人,這不須爭辯,只有一點要明告於你,若非他的僱請,我怎會來?」

    舒老夫人淚湧如泉,她哀傷的道:「不會……子青不會這麼歹毒……再怎麼說……他也不該有這種行為……一定是你欺騙我……」

    關孤歎了口氣,搖頭道:「老夫人,你倒很相信他——」

    忽然,一個平靜的、鎮定的、又柔潤的嬌美語言響自關孤背後的房門口:「我不相信他!」

    關孤緩緩側身注視那說話的人,哈,那竟是個令人不敢正視的明艷少女,適中的個兒,窕窈的身段,一襲鵝黃色的絲質衣裙更襯托出她那楚楚動人嫵媚的韻致,黑亮如緞帶似的秀髮向上輕挽,顯得她那張瓜子形的臉蛋越加白嫩俏美,不錯,是丹鳳眼,剪水瞳,蔥管鼻,菱角般的櫻唇兒。

    而且,在那兩挑彎月似的眉兒相對正中,可不是有顆朱紅的砂痣麼?那顆砂痣大小如豆,潤亮鮮明,就好像是一點火紅的烙痕一樣,點在那裡,非但無損於這少女的的秀麗容顏絲毫,更憑添了幾分嬌媚端莊的意味,這少女美極了,但卻美得尊重,美得文靜,美得高雅,完全是一種大家閨秀的風範……

    當然,關孤知道她就是舒老夫人的獨生女兒,自家預定的獵物之一,舒婉儀。

    此刻,舒老夫人顯然大驚失色,她顫抖焦的的悲泣:「小儀……誰叫你出來的?你……明知這個人是來做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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