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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為魔獨我 文 / 馬榮成

    不知由哪個時候開始,大多數的世人總喜歡把人生所要走的路劃分為兩大類——正道、魔道。

    這些人往往就是那些自詡為正道之士,他們最喜歡被群眾歌功頌德,故堅決與魔劃清界線,狠狠批鬥,誓要剷除魔障方才後快。

    然而歷史不斷提供教訓,人性是極度複雜難解的一回事,誰敢肯定正中不會有魔?

    魔中不會有正?

    試問世間。

    誰會為堅守心中認為正確之事而妄顧千夫所指,活得更狠,更盡?

    又有誰能有義無反顧的萬丈豪情,敢對拘泥守正的人暴吼一聲為魔獨我?

    萬里蒼穹。

    神州蒼生千百年來最懼怕的事物,也許是水。

    水雖然能為大地帶來無限潤澤、生機,滋養萬物,可是它有時也會一反常態,窮凶極惡,吞噬千萬生靈。

    就像人間無數所謂肝膽相照的友情,一旦利字當頭,總是閃電般反面無情!

    「隆」然一聲撼天巨響,水又在發怒了!

    一道無法抵擋的洪水猛地破門而進,步驚雲、聶風、斷浪猶在廟內,廟中又無其餘出路,三人頓成中之鱉,只有廟頂才是唯一逃生之路。

    然而洪水來勢洶湧無匹,不獨衝破廟門,還同時從外撞裂廟之四壁。廟壁遂再也抵擋不住在外的洪水,當場全告崩塌,「嘩啦」一聲,洪水立從四方八面湧入,席捲三人。

    而本來是唯一生路的廟頂此時竟然破成碎片,大量洪水挾著廟頂碎片,儼如天塌般向三人重重壓下來!

    斷浪只懂得慌張失措,驚嚷:「哇!這次當真是大難臨頭啊!」

    眼看三人勢必給洪水淹沒,生死存亡間,步驚雲與聶風互望一眼,雙方均知必須聯手方能脫險。就在五方洪水已侵近他們方圓八尺剎那,步驚雲毅然雙掌齊翻,兩股雄猛無儔的掌勁直貫左右掌心,打出排雲掌以凌厲見稱的一式「排山倒海」!

    此招一出,掌勢當真勁如排山倒海,頓把其中兩道洪水沖勢稍為遏止,而聶風亦刻不容緩,同時運腿踢出風神腿之「風捲樓殘」!

    一道腿勁閃電自聶風腿中迴旋而出,儼如龍捲風般把其餘兩道洪水卸開。頃刻之間,地上四道洪水已然受制一時,但三人仍未能有半分喘息,因為最可怕的一道洪水已從天而降,壓至三人頭上兩尺!

    千鈞一髮,步驚雲雙掌一合,真氣霍然從指尖射出,猛把頂上的洪水逼開一線空隙,跟著左右掌迅速攤分,這道真氣居然一分為二,正是排雲掌絕學之「撕天排雲」!

    好一招「撕天排雲」!這招用於步驚雲手中雖未能撕天,卻足可撕水。只見左右兩道真氣隨著步驚雲的手,硬生生把壓下來的洪水一撕為二,逼於兩旁瀉下,中間更空出一條尺許寬的罅隙。

    生機乍現,步驚雲立即吐出一個字。

    「跳!」

    「砰」之聲不絕於耳,整座廟頓遭洪水轟個支離破碎,瞬間沉沒於怒濤中。

    就在廟內一些碎木樑浮上水面之際,三條身影才飄然落到這些木樑之上。

    步驚雲等人終於在最後一刻死裡逃生。

    三人在飄浮著的木樑上站穩後方才極目遠眺,但見青衣江畔江水滔滔,水漲潮高,滾滾浪花宛如一條萬里巨龍般洶湧騰動,像要把世間萬人萬物吞噬於其龍口之內,兇惡已極。

    這條巨龍,想必是岷江、青衣江與大渡河一帶洪水為患所致,所未料到洪水毫無先兆,突如其來,相信岷江彼岸早已淪為澤國,不少平民慘遭殃及。

    想不到適才那個神秘廟祝所言非虛,樂山這帶果真如言出現大難,但那個廟祝在這片洪流中已不知所蹤。

    洪流縱猛,但此時湧至樂陽村口,一時間也未能再行侵前。蓋因樂陽村本位於一地勢較高挺之平原,而村內與村口亦足有半里之遙,故一時三刻之間,洪水仍未能禍及樂陽村。

    不過瞧洪水蔓延之勢如此急速,相信不消半個時辰,屆時水位暴升,便會把整個樂陽村吞沒,徹底毀滅!

    聶風急道:「糟!這次洪水猛如千斤,若再如此下去,樂陽村內所有人勢必死個精光,我們決不能夠坐視。」

    斷浪插嘴:「風,那班村民如此橫蠻無理,我們其實也自身難保,犯不著……」

    話猶未畢,聶風已凜然截斷他的話:「浪,話不應如此說!他們縱有千般不是,畢竟也是神州一脈,血濃於水,我們一定要趕去通知他們!」

    斷浪但聽聶風語氣居然罕有的凝重,也自知出言輕率,即時垂首噤聲。

    聶風轉臉問步驚云:「雲師兄,救人要緊,希望你別再介懷他們對你所幹的事,不記前嫌,與我一起助他們一臂之力,如何?」

    他滿腔熱切,步驚雲卻不置可否。聶風見他默無反應,頗覺失望,暗思:世上難道真的沒有胸襟寬容、磊落的人?

    但目前形勢已不容許他再逗留下去,不禁無奈道:「既然雲師兄執意若此,我惟有自己去了。」

    說罷即時展身點水而過,直朝樂陽村之方向縱去,身形瀟快絕。

    斷浪在後嚷道:「風,等等我!我也一起去!」

    難得斷浪也深明大義,緊追其後。不過他輕功底子遠較聶風遜色,只好一邊借助浮在水面那些較為粗大的木碎,一邊跳躍而前。

    可是不及十步,一不留神,便失足誤墮水中。就在此是一人突從後抓著他,把他拉出水面,再順勢與他一起騰身而起儼如奔雷般向樂陽村馳去。

    飛馳之間,斷浪微側小臉回望,欲看身後的到底是誰,一瞥之下不由得異常驚異。

    這個人竟然是步驚雲!

    雖然時近黃昏,樂陽村市集內依舊一片車水馬龍,滿佈擺賣的攤擋。許多婦女猶在忙著買菜弄飯,但見她們有些背著幼兒,有些手牽稚子,買的買,賣的賣,仍不知大禍臨頭。

    倏地,一條小身影恍如天神般從天而降,落在市集最擠之處,甫著地即高聲嚷道:

    「大家快逃!」

    市集內雖是異常喧嘩,但這叫聲貫注內力送出,眾人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不單市集內的人,全村村民也同時聽見了。

    樂陽村僅是一條小村,只得數十戶人居於市集附近,人數並未逾百,如此一嚷,即使身在屋內的村民,也不禁要探首窗外看個究竟。

    霎時之間,所有好奇、懷疑、訕笑的目光盡移往那個落在市集中心的小身影上。

    這個小身影正是聶風。

    人群之中,已有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漢子排眾而出,走向聶風,極不禮貌地問:

    「我是樂陽村的村長,小子!你剛才胡叫什麼?」

    聶風急道:「岷江彼岸已是洪水為患,水勢亦逐漸欺近青衣江這邊,相信不久便會把這條村完全淹沒,請大家快收拾細軟,趕快逃往高處吧!」

    此語一出,場中婦孺登時湧起一陣恐慌,當中更有不少人在驚呼:「啊!洪水來了!

    那……我們怎麼辦?村長,我們該怎麼辦?」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那村長見僅是一個小孩說話已令人心惶惶,不由得鐵青著臉,喝:「大家冷靜點!讓我先問個清楚明白!」隨即瞪著聶風問:「既然樂山一帶有洪水氾濫成災,那為何本縣的官府並未知會我們?」

    聶風忙答:「這道洪水來得甚至為突然,也許官府也來不及通知你們……」

    「哦?是嗎?」那村長贅肉橫生的臉上露出一絲輕蔑、猜疑之色,上下打量著聶風,厲聲叱問:「那,我問你,小鬼!你並非本村村民,你又為何可以來得及通知我們?你到底是誰?」

    聶風為之一愕,沒料到自己一番熱心趕來相告,居然會受到如此猜忌、盤問,錯愕之下也不懂該怎樣回答,只是支吾:「我……我是……」

    驀地,但聽一個聲音自不遠的一間石屋傳來:「不用再說了!我認得他!」

    眾人盡皆回頭一望,只見一個婦人正攙扶著一粗壯漢子從屋內蹣跚步出。聶風一看之下,心中暗叫不妙,原來那個男的正是步驚雲昨日打傷的粗漢老李,適才說話的人則是老李之妻,那個恩將仇報的潑辣女人!

    「彪嫂,是你?」眾村民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呼,顯見她在村中的地位不輕。

    卻原來粗漢老地本名李彪,是村中的唯一教頭。他的妻子劉翠當然也懂得丁點兒花拳繡腿,而且她更是村長的女兒,故時常恃勢欺壓村民,甚至欺壓自己丈夫。其實那次老李也是忍無可忍下才會對她飽以老拳。

    如今這個潑婦已一步一步的扶著老李接近,她不可一世地指著聶風的鼻子,道:

    「我認得這小鬼!他師兄是個魔頭,昨日還把老李毒打一頓,後來給我們其中一些村民嚇跑了,想必是那個魔頭含恨於心,便派這小鬼造謠生事,妖言惑眾……」

    「不!事情並不是這樣的!請大家聽我說……」聶風慌忙中待要解釋,可惜眾人並不聽他解釋,人群中已有男丁在附和:「是呀!我也認得他了!這小鬼確是那個魔頭的師弟,那個魔頭使人一看即不寒而慄,可怕得很!」

    「不錯!今回這魔頭派他的師弟前來胡言亂語,不知有何企圖?」

    「會……是對本村不利?」

    「不會吧?我看他們也只是鬧著玩的!」

    眾人七嘴八舌,不知從哪個時候開始,步驚雲在他們的口中心中,竟然已榮升為「一代魔頭」。

    眼見眾人水浸眼眉,依舊不知好歹,愚昧無知,聶風心中一陣失笑之餘,亦感不知所措。

    幸而此時有一手牽兩個幼兒,大腹便便,喚作「祥嫂」的新寡婦,可能因顧慮兒子們的安危,較為理智,對那村長直言道:「村長,若這孩子只是鬧著來玩的話,這玩笑未免太大了!我看他神色也很真誠,而且臉上那份著急之情看來也並非裝出來的。所謂『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倘真的有洪水淹至,我們便不堪設想……」

    此話才屬情理之言,那村長雖對聶風極度懷疑,但村內近百人命若然有失,這等罪名,誰能擔戴得起?不禁猶豫不決。

    那個潑辣的劉翠有見及此,登時滿臉不悅,盛怒之下,信手便欲把那個直言的祥嫂推過一旁,豈料使力過猛,竟把她連人帶子一起推跌地上,兩個孩子頓時撞破了頭「哇哇」哭叫,祥嫂亦覺腹痛如雷,駭然問:「彪嫂,你……」

    劉翠狠狠瞪她一眼,這個女人實是欺人太甚,用力拍著自己心坎,凶巴巴的毒罵:

    「呸!你這無知婦人懂個屁!老娘敢以人頭擔保,這小子必定在說慌!若真的誤了大家,就以老娘的命來償吧?」

    聶風聞言一愣,這個潑婦怎麼愈說愈蠻不講理?竟然弄至人頭擔保這個田地,於她又有何益?她分明是因一已私怨而在賭氣!

    這還是聶風第一次遇見這種「損人不利已」的人,她罔顧村民生死,異常陰毒。

    然而她那番話聽在一眾村民耳內,他們不期然躊躇起來。

    劉翠見自己一語得逞,面上遂露出一陣小人得志之色。

    就在眾人躊躇之際,陡地,傳來一個令人心寒的聲音。

    「好!就以你的頭來償……」

    話猶未畢,半空之中已有兩條人影飛下,其中之一是斷浪,其二是步驚雲!

    聶風乍見步驚雲居然會帶著斷浪追來,為之喜形於色。

    他畢竟也願前來。

    那些村民驟見這個公認的魔頭霍然降至,盡怕得向後倒退數步。

    劉翠仍喋喋不休,叱道:「真沒用!你們怕啥?今日我們就合力把他狠狠教訓一頓吧!」

    她口中雖不斷慫恿村民上前拚個死活,自己卻沒有踏前半步,相反退得更快。

    步驚雲只是身影一晃。

    他赫然幹了一件令在場所有人側目、正道中人齒冷的事!

    但見他掌影一翻,輕而易舉便以爪緊扣那個潑婦的咽喉。

    他竟然要殺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女流?

    劉翠不愧是教頭之妻,倒還有兩下子,雖然被制,仍能回肘揮掌,虎虎生風,不過要以之對付身後的步驚雲,未免不著邊際。

    老李眼見妻子受制,情急之下欲撲前攻擊步驚雲,可是他負傷在身,還未撲出,已仆跌地上。

    劉翠向在村中驕橫自負,幾曾嘗過如此失措?但仍不忘謾罵:「嘿!果然是名副其實的魔頭,居然連女人也想殺,不過老娘肯定你不敢動手!」

    步驚雲徐徐道:「猜對了,我,不會殺你……」

    劉翠有恃無恐地哼道:「哼!老娘早知你只是頭虛有其表的鼠輩,你殺了我,不怕全村人把你打死嗎?」

    她太得意了,根本便沒注意步驚雲眼中驀地綻露一絲凶光,但聶風一眼便瞥見了,他知道師兄將要幹什麼,急道:「雲師兄!不要這樣……」

    但話未說完,赫聽「叻」一聲。

    那是種骨肉被扯斷的聲音!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聲音!

    聲音過後,只見那個劉翠「啊」的一聲倒在地上,鮮血自其左肘如泉溢出,隨著她在地上痛苦翻滾的身子塗滿了整個地面。她的左臂,赫然給步驚雲硬生生撕斷!

    撕得好狠!

    聶風見步驚雲真的毫不留情地對女流下手,當場大為震駭,連忙搶前替那個劉翠點了數處大穴,鮮血才緩緩止住,可是劉翠痛楚稍為舒緩,頓把聶風推開,又罵:「滾開!

    你……和你師兄……均屬一般貨色,別再……佛口蛇心!」

    聶風想不到自己一番好意竟給她如此辱罵,一時呆住,斷浪此時卻從後搭著他的肩膀,道:「風,她是活該的!別再理她!」

    活該?

    她確是活該,村民們可也認為她是活該?

    面對如斯血淋淋、觸目驚心的一幕,村民們俱為之一怔,跟著便是一陣鼓噪。

    劉翠雖平素恃勢,但人們在事發之後,總愛「幫親不幫理」,無論如何也是先為自己人說話再算,尤其是殘害女流之事,更是難忍,因此人群中已怒吼迭起:「魔鬼!」

    「魔鬼!」

    魔鬼?誰才是真正罔顧村民生命的魔鬼?怎麼他們一點也懂得算清?

    「魔鬼」之聲不絕於耳,步驚雲依舊置若罔聞,右掌依然滴著血,從劉翠斷臂染來的鮮血。

    大部分村民雖在吼叫低罵,但終究沒有人敢挺身踏前一步,反之更在一步步的向後退,因為大家早給步驚雲狠辣無情的手段震懾!

    他們退,正是步驚雲的目的!

    無論怎樣解釋也無法令這班村民相信洪水將至,令安於天倫之樂的他們捨棄活了半生的家,令他們能齊心逃走,但危機已逼近,再不容他們死賴不走。步驚雲惟有犧牲一個左右村民的潑婦,以斷她的手臂來對他們恫嚇。

    這是下策,一個整天只顧自己聲譽的正道中人所不會、不敢用的下策!

    然而卻是一個最狠、最盡、最有效的方法!

    聶風猶在發呆,也許他只是思索著今日若沒有這個被譽為魔頭的雲師兄,單以自己一張嘴,能否說服這班村民退走?若村民終究不信他,那……眼前所有男男女女盡會死於一旦,包括那些猶不知發生何事的孩子……

    這班為數不少的小孩將會為父母們的猶豫不決心書而白白枉送小命!

    想到這裡,聶風忽爾發覺,步驚雲今日成為眾矢之的的魔頭,其實也是為了……

    不過步驚雲看來並不介意自己被視為魔,而且似乎並不太滿意村民們退後的速度,他們退得太慢了,慢得根本不及逃生。

    因此,步驚雲突又橫眼向眾人一掃,冷冷的吐出一句話:「別惹怒我,要命的就快逃,否則……」

    他說著側臉一睨地上的劉翠,目露凶光的續道:「將會比她更慘。」

    毫無半點高低仰揚的聲音,沉重而有力的語調,合之而成的這句話,簡直如同一根用作烙刑的火紅鐵遞至眼前,那種殺一儆百的壓迫力,唬得所有咒罵著、後退著的村民退得更快。

    即使是那些怕得躲在屋內的村民,也即時扶老攜幼鼠竄而逃。

    眼見所有人盡向後方較高山頭逃去,步驚雲臉上強裝出來的凶光才稍為緩和下來。

    但就在此時,突聞聶風低呼一聲:「糟!」

    步驚雲斜眼一瞄聶風,斷浪也走上前問:「風,什麼事?」

    聶風側耳細聽,他已用冰心訣聽得清清楚楚。只見他的雙目愈睜愈大,大得就像是他心中的恐懼,他驚叫:「來……不及了!」

    他滿臉憂色地回望步驚雲與斷浪,吐出四個令人聞之心悸的字:「已經……來了!」

    語聲方歇,三人腳下乍現一道巨大無倫的黑影。

    什麼東西能有如此巨大的黑影?步驚雲與聶風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什麼。可是斷浪還是不由自主地回頭一望。

    赫見三人身後霍然升起一道滔天巨浪,疾向整條樂陽村鋪天砸下!

    水聲隆隆,浪花滾滾,儼如水神之怒!

    一切擋路的樓房、建亦無法再擋,遇水即塌,天翻地覆!

    斷浪又不由自主地尖叫了一聲:「哇!」

    洪水,淘盡了遍地黃沙,淘盡了農戶們辛苦得來的耕作,淘盡了凡塵眾生……

    淘盡了魔與道!

    巨響過後,僅餘下無法估計的摧毀與死亡!

    整條樂陽村已陷在洪水之下。

    不過,樂陽村的村民並未死絕。就在洪水淹至之際,部分村民已攀至村後山腰高處,險險避過了這次天劫。

    可惜本是近百的村民,如今僅得三十餘人可以倖免,其中五個,還是步驚雲、聶風和斷浪在逃生時順勢救起的孩子。

    以他們三人的輕功與力量,在這洶湧的浪濤中,即使拼盡全力,也僅能救得這些。

    眾人如今身處的是山腰一條兩丈闊的狹道,狹道兩旁是筆直危立的險峻山壁,高達三十丈。眾人根本無法攀上,尚幸狹道盡頭,另有一條依山鑿成的石階,跨山而過,只要踏過此道通往山上的石階,便能到達山後更為安全之地。

    可是餘下的村民並沒有打算攀過這個山頭再說,因為洪水現已稍為平定下來,他們都急著打撈親友們浮在水面的屍體。

    每撈起一具屍體,人群中都會傳出連串慘絕人寰的哭聲。頃刻,週遭一片愁雲慘霧!

    屍體當中,亦出現了村長的屍體,他猜疑多忌,誤了村民,本來罪不至死,但既然死了如此多的村民,他身為村長又怎能不死,以謝天下?

    那個老李及劉翠亦已浮屍於洪水中。

    這個惡女人,若非她心存私怨,罔顧村民安危而信口以頭保證,致拖誤了村民逃去的決定,也許村民未必不可及時逃生,不致釀成今次慘劇。她最後雖賠上性命,未免太便宜了些。

    還有,慘死的六十多人中,一半以上都是孩子。

    可憐的孩子……

    聶風拚命以腰帶幫一些老弱的村民撈起飄近山腰邊緣的屍體,撈了一具又是上具,每具都無法可救,返魂乏術,撈得好不心碎……

    這些屍體,十居其六都是十歲以下的小童,他們的臉蛋還是圓嘟嘟的,可知生前如何天真可愛,對人世間如何滿懷憧憬。眼見這些撈不完的童屍,聶風雙目忽掉下了兩行眼淚。

    他終於再也支持不住,跪倒痛哭……

    天啊!為什麼你偏要這樣殘忍,叫這些毫無抵抗之力的村民盡皆葬身在怒濤之下?

    他們只是愚昧無知、狐疑不信,為何又要他們無辜的孩子來陪葬?

    這些孩子生在貧苦百姓家,本已賤如草,連吃也沒得好吃,如今連小命也丟了。

    斷浪蹙著眉,輕輕拍著聶風的肩,低聲安慰道:「風……別太。難過,我們……已盡了力……」

    說到這裡,他按捺不住,熱淚盈眶,淚流不停。

    畢竟,大家都是切肉不離皮的炎黃子孫……

    龍的孩子……

    霎時間,四周只充斥著害怕、絕望、哀傷、痛哭的表情,神州子民千百年來一貫的表情。

    天地人間,只有一個人親睹這樣慘絕人寰的事,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步驚雲!

    他只是默默的看著那數不清的、給撈了起來的大人和小孩的屍體,又看看那仍未死的十多個村民,還有那些在雙親屍體呱呱大哭、彷徨無助的小童……

    他依然木無表情。

    在他過去十四年的小命中,他所經歷的悲劇實在太多。

    他太明白,悲哀雖是至情至聖,但,於事無補!

    只有奮勇地生存下去,才是對天意最狠辣的報復!眼前當務之急,並非哀傷、撈屍痛哭,而是先助村民和小孩脫離險境方為上策。

    他眺望著不遠的樂山在佛,深幸這次洪水雖猛,仍未足以淹過佛漆,否則若那頭冒火異獸又再現身的話,必會帶來更大的不幸。

    然而此刻黃昏冉褪,夜色漸臨,黑夜即將籠罩大地,屆時,若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再逢洪水,將會更為凶險。

    他驀然道:「撈屍、悲痛,並不合時,走!」

    此語甫出,即時引起村民們的極大反應,大家都想不到他會在此時此地說出這樣的話,就連痛哭著的聶風、斷浪也是一愣。

    聶風訝然道:「雲師兄,我們……好歹也幫村民……撈起所有屍體……才走吧。」

    步驚雲卻斬釘截鐵的道:「誰保證,洪水不會再來?」

    聶風聞言一怔,方才驚覺,若洪水真的再次氾濫的話,就連眼前這數十村民也保不了。

    可惜那些村民在傷痛親人之死的同時,已經喪失了理智。他們只知道,阻止他們撈起親友屍體的人,是魔鬼!

    但聽人群中不斷傳來無數自緊咬的牙縫中透出的陰毒無比的同出一轍的詛咒:「魔鬼!畜生!」

    「你不配做人,願你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頃刻,所有大人的眼睛均燒得如烈火般通紅,大家都把無法宣洩的喪親之痛,化為莫名之恨,遷怒於步驚雲身上。

    聶風急道:「大家不要衝動!」

    可是根本便沒有人理會他,他們只顧撿起地上的碎石,緊握著,一步一步,逼向邊緣的步驚雲。

    那十多個小孩也給大人們眼中的野蠻獸性嚇怕了,不約而同地「哇哇」大哭起來。

    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步驚雲早已不得超生,不用他們詛咒。

    他並沒有退,他只想看看這群聲聲喚他為魔為畜的人可以對他怎樣?

    就在雙方緊張欲裂地對峙之際,霍地,村民臉上均露出無限恐懼之色。

    聶風與斷浪也是一臉惶然。

    因為,終於給步驚雲說中。

    第三道洪水來了!

    所有村民陡地全部棄石掉頭而逃,孩子們亦在大哭大嚷,步驚雲雖沒回頭,但也聽聞身後「砰磅」的水聲,他已知道到底發生何事!

    聶風駭叫:「雲師兄,快走!」

    走?走往何處?不錯!以步驚雲、聶風與斷浪的輕功底子,相信要攀躍兩旁數十丈高的山壁並非太難的事,但,他可以走嗎?

    眼見場中所有村民全都自私地抱起自己的孩子向著狹道盡頭的石階奔逃,不過他們似乎忘記了一件事……

    還有八個剛死去雙親的孩子,正不知所措、不懂奔跑地顫抖、瑟縮!

    他們全是孤立無援的小童,滿臉涕淚,猶在絕望地哭號:「娘親!」

    「爹!」

    娘親?爹?這群天真的小童又哪會猜到,他們無論如何呼叫,他們浮屍水面的爹娘已永不能再呵護他們了!

    想不到其餘村民竟能夠狠心拋下這群可愛無辜的孩子,不顧而去,難道真的就這樣眼巴巴讓他們給洪水吞殺,變為那些浮於水面死不瞑目的童屍?

    不!絕不!

    步驚雲太明白,若阻不了今次洪水,縱使是那些在抱頭鼠竄著的村民,他們還未逃上石階,便已身歿水中!

    想到這裡,一股潛藏的男兒熱血登時沖昏了他的心,他下了一個令人難以相信的決定!他奮勇轉身!

    只見一道高達三丈的巨浪正翻至五丈之內,儼如一頭饞涎欲滴的凶獸,澎湃絕倫,但步驚雲臉上毫不變色。

    天!你要世人視我為魔,我不管!

    但你泯滅天良,連這群無辜的孩子也要趕盡殺絕,我便要管!

    如果這就是所謂天意,天意就是絕對的錯,我步驚雲就偏要與天為敵,即使過後世人仍視我為魔,我亦甘願為魔一生!

    我只要今日能救得這班孩子,一切代價我都甘心付上!

    縱使,為魔獨我!

    步驚雲暴綻一股霸氣縱橫的戰意,直至此時此刻,他甚至連個人仇恨亦忘掉,他不顧一切,義無反顧地把自己豁了出去,從未試過如此的盡!

    他體內的霍家真氣、排雲氣勁及悲痛莫名的內力一直都是各自使用,不能合一,然而就在此生死一髮之間……

    雄赳赳的男兒豪情,和那顆急切拯救無辜的心,催使他體內三道不同性質的真氣不住衝擊、流轉,霍地,他雙目狂睜!

    「啪裂」一聲,他上身衣衫赫然悉數被震破、迸碎!

    奇跡出現了!就在他熱血狂奔之下,三道真氣硬生生給他成功地融合為一,發生他平素絕對不會有的深不可測的爆炸性內力,蓄勢待發!

    與此同時,浪頭已逼至眼前咫尺,簡直勢如惡龍般向步驚雲吞噬下去。

    步驚雲赤著上身,一身肌肉賁張,雙臂堅如百煉精鋼,臂上每條青筋盡給體內那股新成的超級內力激至迸血,他不顧痛楚,忿然挺起雙掌!

    來吧!天!

    神州蒼生千百年來害怕的洪水猛獸,就由我一人來擋!

    只要我認為是對的,便沒有任何一物可難倒我步驚雲,包括天!

    即使要把我打進這世界最黑暗最底的地獄,我亦要救他們!

    讓我這個世所鄙視的魔告訴你,到底是人強抑或天強?誰對?誰錯?

    步驚雲豁盡渾身真氣,狠狠向浪頭轟出他畢生的功力,他畢生的苦心,轟出這違抗天命、足以開天闢地的霸烈一掌!

    「轟隆」一聲震天巨響,當聲地動山搖,天地色變!

    同一時間,天上驚雷暴響,五道紫電疾劈而下,彷彿蒼天已被觸怒,要對這個為救無辜而抗天的人作出最狠毒的懲罰!

    它要他五雷轟頂!

    怒濤亂翻,雷電亂舞,聶風與斷浪已不懂得走避,聶風只是拚命吶喊:「雲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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