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長生 文 / 馬榮成
自古以來,神州便有無數扣人心弦、寓意深長的傳說,這些傳說當中,也有許多令人神往難忘的主角。
傳說令八聽得律津樂道,然而若有一天……
當自己向來神往的傳說主角驀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試問……
該怎麼辦?
阿鐵正面臨著這個問裡,因為坐在他跟前的白衣少女,可能並不是人,而真的是那條傳說中的蛇妖——白素貞。
雖然她此際猶未掀下面紗,惟是她那雙眼睛的美麗,更令他懷疑她真的並不是人,人,怎會有一雙這樣美麗的眼睛?
她的眼鏡並不清澈,相反永恆地滲著一片灰蒙,令人看不透他眼內藏著的靈魂究竟有多少寂寞,她的心到底有多少濃愁;正因看不透,所以最美……
最美麗的東西,大都同時是最令人捉摸不透的東西。
阿鐵惘然的問:
「你……真的是白素貞?怎……會?她只是……一個美麗的傳說而已……」
白衣少女悠道:
「不錯,民間所流傳的確是一個美麗的傳說,不過傳說背後的真相卻是異常悲哀,但,我真的是——白素貞……」
阿鐵猶是難以置信,問:
「即使你真是……白素貞,那也早應長埋於雷峰塔下,怎會在此出現?」
白衣少女道:
「嗯,這正是我將要為你解釋的事,我雖然是白素貞,卻並不是那個苦戀許仙、永埋雷峰塔下的白素貞……」
她愈說愈玄,阿鐵愈聽愈感迷惑:
「那……你是誰?」
白衣少女一字字答:
「我,是白素貞的替身!」
白素貞的替身?甫聞此語,阿鐵不由得站在當場,事情愈來愈匪夷所思了。
然而他還未及相問,白衣少女已別過臉,背著阿鐵道:
「我知道很難令你明白我是什麼,但只要我告訴你一個鮮為人知的真相後,你便會完全明白。」
「什麼真相?」
「那是關於一個『神』的真相……」
白衣少女說著幽幽道來;真相,原來是這樣的……
「一百七十多年前,人間出現了一個絕頂聰明的神秘男人,任何人與他鬥智,未了都一定輸。」
「這個神秘男人不單聰明蓋世,而且與生俱來力大無窮,習武的資質亦極高。二十歲前,所有武功他無一不精,單以掌法而言,據聞其時他已臻至最高境界。」
白衣少女說到這裡,阿鐵忽然插嘴道:
「世上……真的有這樣文武全材的男人?」
白衣少女輕輕點頭:
「他不僅文武全材,且還因其絕頂聰明,故早年已遍閱天下群書,更精通佛、道、儒。甚至各門各家之學。更甚的,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奇門遁甲他亦無一不曉,於是問題便來了……」
阿鐵心忖,這樣一個完美的男人也會發生問題?
「他既有過人才智把所有智者的精粹學會,更身負過人武藝。久而久之,他的自大心也隨著學識與力量增長。在其三十歲的時候,他開始感到自己已是世上惟一最特別、最有資格支配人群命連的人,那些什麼霸者。皇帝在其眼中,全是俗不可耐的凡夫俗子,他甚至不希罕『皇』這個尊號,索性拋棄自己的名字,自稱為——『神』!」
「神?」阿鐵對於這個男人的想法異常詫異。
「不錯,也認為世上只有『神』這個字才堪與其匹配,更認為世人大都鄙俗低下,必須由他這個『神』來統治,於是便四出訪尋奇人異士,秘密成立了一個神秘宗派——
『搜神宮』……」
「搜神宮?為何會喚作搜神宮?」阿鐵問。
「那只因為他四出糾結的都是一些神一般的奇人異士,故而得名。而他成立搜神宮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集合一批精英先行霸佔中原武林,再霸佔萬里神州,繼而是神州以外的國家。最後,當然是由他這個神統治整個蒼茫大地……」
阿鐵暗暗吃驚,相不到本來由一個嬰兒慢慢長成的男人,野心竟會比他的體積大上這十萬八千倍。統治蒼茫天地,簡直已是人之野心最高極限。
「可惜,在搜神宮剛剛成立、習翼未豐之時,中原群雄已得悉此事。大家當然不會讓搜神宮茁壯下去,遂紛紛群起而攻。據說最龐大最慘厲的一戰,是中原五十大小門派圍剿搜神宮,就由神一人力敵五十派掌門,搜神宮五百奇人異士硬拚五十派旗下逾萬弟子,盤腸血戰十日十夜。最後,神以一人之力,重挫五十位武功深不可測的掌門,而搜神宮精英亦力退五十派旗下所有弟子……」
神能以一人之力重創五十派掌門,武功蓋世可想而知!阿鐵雖感到他統治天地的野心異常可怕,惟聽聞此等事跡,也不禁想:果然不愧是神!他絕對具備自大的資格。只是阿鐵猶有一點不明:
「既然……搜神宮在此役大獲全勝,為何如今竟然沒沒無聞?」
「本來勝者為王天公地遁,可是神在此役雖能全勝,亦已元氣大傷;搜神宮精英更傷亡枕藉。為了不讓中原群雄以連環戰術殘滅搜神宮,神便率領一干門下絕遺跡江湖;而慘敗的五十派掌門及其傳人也把當年聯手敗給一人之戰引為奇也許大震,對此戰絕口不提,於是到得一百七十多年後的今天,更是無人復記世上曾有一個——搜神宮。」
「那,搜神宮真的在此世上消失?」
「當然不是。此事以後,神偶然覓得一巨大的地底深洞,遂把其開拓為新的搜神宮,再在那裡休養生息,潛心苦練,等他日時機成熟,東山再起。想不到這一等,便等了一百七十多年……」
阿鐵聞言一愕:
「一百七十多年?那……神如今……」
白衣少女語氣極為平靜的答:
「他還沒有死,他已經有二百多歲了……」
二百多歲,天!這到底是什麼回事,阿鐵仰天倒抽一口涼氣。
「你不信?」
阿鐵點頭,白衣少女道!
「你不能不信,因為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但,世上……怎能有人可以話至這樣老的年紀?」
「那只因為神在休養生息的那段期間,他忽然升起了一個非常荒謬的想法。」
阿鐵愈聽愈感到毛骨怵然,他霍地想到,能令一個人活到二百多歲,那定必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想法。
「神想,眼前搜神宮已元氣大傷,即使再度出擊霸佔武林亦非要十年八載不可,更逞論要雄霸神州,統治天地,相信也非要四五十年的努力不可……」
「然而生命苦短,神斯時已是三十多歲,再過四五十年便會到七、八十歲的年紀,到了那個時候,即使他能統治天地,又能活得多久?又能坐享多久?」
「可是,他是神呀!世上根本沒有一事能難倒他,他於是暫且把統治天地的雄心放下,再不分晝夜去窮思苦研,反思他一生所學的萬家精粹,終在十年之後,給他集萬家之大成,悟出了兩套上乘無敵武學——移天神訣與滅世魔身……」
「只要依著這兩套武學其中之一修練,必定能夠——長生不死。」
「因為,只有垂生不死,才能令他有足夠的時間去實行雄霸天地的計劃;只有長生不死,才能令他得到這個世間的統治權後,還可永生永世的以『神』的無上身份俯視凡塵眾生……」
人間所有梟雄霸者,縱橫一生,野心也僅止於那數十寒暑而已。惟獨這個神,卻妄想生生世世延續他與日俱增的野心,永遠掌管世上每一個人的命連,為他們編織惡夢,阿鐵愈聽,心頭愈是下沉,額上也不禁涔涔淌下汗珠,渾身冷汗直冒。
白衣少女瞟了瞟阿鐵滿臉的汗珠,不期然憐惜地道:
「很可怕的野心,是不是,可惜身在局中的神,永遠都不會感到自己的可怕;他於是埋首苦練自己悟出的兩套武學,已是登峰造極他功力更日益增強。而歲月也同時飛逝,眨眼間已練了二十年,但執迷不悟的他猶不敢肯定自己會否長生不死,遂也沒再要搜神宮重視江湖,自己繼續專心修練下去……」
「後來,在神已已八十歲的時候,他與妻子猶可誕下一個女兒,也是他惟一的繼承人,但其妻產後不久便溘然長逝,為了紀念其妻,神便為他的女,取了一個與妻子相同的姓名,那個姓名,就是……」
「白素貞!」
「白素貞」三字一出,阿鐵當場一怔,問:
「什麼?白素貞……原來是……神之女?她……真的不是什麼蛇妖?」
「不錯,世人誤傳她是蛇妖,皆因她自幼心地善良,有次救了一條通體皆白的蛇,這條蛇便再也纏著她不走;她遂好心把收養下來,每在人間出現總喜與此條白蛇同行,世人便以訛傳訛,把她誤為白蛇妖精。其實,她只是一個比尋常凡人命連更坎坷的女孩而已……」說到這裡,白衣少女不期然頓了頓,一片唏噓。
「坎坷?她既然身為神的女兒,為何坎坷?」
「正因為她是神的女兒,神便要她協助自己實現雄霸天地的夢想。故自其五歲開始,他便要她開始練移天神訣與滅世魔身。他要她陪自己一起長生不死,生生世世在他身畔協助他……」
「可是,白素貞只是一個溫婉嫻靜的女孩而已,她根本便不希罕要雄霸這個天地。
她惟一想得到的,是人間的噓寒問暖。然而她身畔的父親,面孔永恆都是如此冷冰及神聖不可侵犯,她甚至得不到尋常女孩至少所應得到的骨肉親情。不僅得不到這些,而且她所踏出的每一步,都經過神的精心設計,備受擺佈……」
阿鐵聽到這裡,逐漸明白為何白素貞的命連如此坎坷。
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寂寞的女人;只可憐,神背後的寂寞女人是他自己的女兒。
白衣少女繼續說下去:
「如是這樣,神與白素貞便一直在修練移天神訣與滅世魔身兩種無上武學。終於,到了神一百歲的時候,他細意端詳自己功力與體內各穴的狀況,最後終於能肯定,若繼續如此修練下去,便能夠長生不死……」
「這個練功的結果令神異常振奮,沉寂了的野心又再度燃燒起來。他決定要搜神宮重出江湖,再實行他名副其實的千秋霸業。然而,就在他把一切準備就緒之時,當中卻出現了一個亂子……」
「哦,神既然……每事都悉心安排。控制,還會有何亂子?」阿鐵問。
白衣少女歎息道:
「本來是的,但他雖能控制所有侵佔人間的策略,卻控制不了一個人的感情……」
「就在神快要與搜神宮重現江湖之際,他惟一的女兒白素貞,在一次與其貼身侍婢小青偷偷出現人間之時,竟然邂逅了翩翩美少年許仙……」
「啊!」阿鐵很驚詫:
「原來……真的也有小青,她是白素貞的侍婢?」
「不錯,而且小青與她還情如妹妹,白素貞更把移天神訣與滅世魔身部份的法門暗暗傳給她,故小青也懂得五成,成功也極為利害。」
「白素貞在邂逅許仙後頓覺人間七情可愛,更不顧回雲冷如冰窖的搜神宮。可是此車終於被神知悉,他震怒無比,立遣其麾下異士終南老道逼她速回。可惜此時的白素貞身負兩大曠世神功,道行非同小可,終南老迫不敵而回……」
「神於是更怒了,這次,他遣派搜神宮的執法長老『法海和尚』親自前去,誓要把不肖女兒召回。」
阿鐵當下恍然大悟,想不到在白蛇傳說中的一干人等;終南老道、法海和尚,全是搜神宮的門下。
「法海在未加入搜神宮前,功力已非同凡響。據說神在遊說他加入其門下時曾與其試招,法海亦與神激鬥一日夜後方才落敗,甘心臣服,故這次神遣法海前去,深信已萬無一失,豈料白素貞的進境已超乎神的想像,法海最後亦慘敗而回……」
「這次,神真的大怒了!他是嚴正無私的神呀!其女既然屢勸不改,為了執行搜神宮的門規,她必須——死!」
聽到這裡,阿鐵只感到一個野心的男人為了自己所定下的門規,最後要處死自己的親生女兒來服眾,那種喪心病狂的行徑,令他不禁聞之心寒。
「神於是賜法海一件天地間最利害的武器,命他速去把白素貞正法。但法海因忌憚她武功利害,惟恐未出這利害武器前已給其殺掉,故先據走許仙往鎮江金山寺,再多番以佛口婆心的口說服許仙。也是白素貞的運氣不好,她沒有遇上一個為她可幹任何事的男人,許仙在法海威逼之下,終答應以那武器偷襲白素貞。」
阿鐵問:
「那件所謂天地間最利害的武器,就是集天地靈氣的孟缽?」
白衣少女甫聞孟缽二字,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看來亦甚忌憚此物,她答:
「是的,於是許仙便依法海的計劃而行。這之後的故事,便和世人所聽回來的傳產相距不遠了。不過仍有一點不同,就是白素貞並沒被法海收於雷峰塔下,她其實早已被孟缽當場擊斃,再埋於雷峰塔。而小青,本來也活罪難饒,惟因她居然有像素貞那樣超乎常人的資質可以習練移天神訣與滅世魔身,神為免再失一良材,姑且恕過了她,把她重納於其門下。只是亦沒再教她把此兩大神功習練下去,免她有天好像素貞那樣利害時便難以控制,一發不可收拾……」
重聽一個女人身死心死的如煙往事,阿鐵聞之亦不禁唏噓,但猶有些不明,問:
「既然……此事已經平復,神應該會再度出現人間,為何……世上尚不見搜神宮?」
白衣少女歎道:
「那只因為此事之後,就在大事在即之際,忽然又出現了另二個亂子。」
「又有……亂子」
「嗯,神驀然整天躲在其寢宮的帷賬之後,從此不再出來面見門下,也撤消了搜神宮重出江湖的行動,這樣一過,又過了一百年……」
「什麼?像神如此野心勃勃的男人,怎會甘心蟄伏一百年?他……為了什麼?」
「不知道,只知道他依然在寢室帷帳後漫無終點的活著,他似乎已成為了真正長生不死的神,操控著搜神宮眾人的命運。」白衣少女悵然答。
阿鐵驀然問:
「包括你?」
白衣少女眸子流露無限落寞之色,徐徐道:
「是……的;我也是神操控的一份子,因為……由始至終……我都是白素貞的替身……」
「你……為何會當上白素貞的替身?」
「那只因為十四年前,就在神一百八十多歲的時候,不知何故,他遽然湧起對已故女兒白素貞的思念。他雖對當日下令處死女兒的決定絕不言悔,然而卻遣屬下四出尋覓一個要和當年白素貞長得一模一樣。天資同樣超凡的女孩回來搜神宮,把她也喚作白素貞,且賜銜『神姬』,再交予官中一個永恆罩著面具,深不可測的長老『神母』撫養。
一切一切,都只為彌補神失去了一生惟一女兒的遺憾……」
「於是,你便被找回來當這個神姬白素貞?」阿鐵瞧著她那雙落寞的眼睛問。
白衣少女咱然道:
「嗯,那一年,我人宮的時候,還只得五歲……」
「五歲?五歲的你……已和白素貞長得一模一樣?」
白衣少女幽幽的點了點頭,神情似在緬懷著那久遠的過去,緩緩道:
「是的,一模一樣。我還記得,第一次瞧見神母的時候,我對她那張花斑斑的臉具異常畏懼,害怕得哭了出來,神母卻溫柔的抱著我,溫言呵護:『另怕,小乖乖,你長得和神的女兒五歲時當真一個模樣,但願……唉,但願你沒有和她相同的可憐命運,不然……』」
白衣少女語聲稍歇,似乎適才在覆述神母對她所說的那句話時,勾起了她一些對神母視她如親女兒般愛護的感慨。
「即使當年你長得……和白素貞一模一樣,可是如今已是十四年後,總該……不會那樣像吧?」阿鐵道。
「不,剛好相反!神母說,我愈大便愈像長大後的白素貞……」她說著驀然一把扯下自己臉上的白紗,凝眸看著阿鐵:
「這張臉,其實也和一百年前白素貞的臉,沒有兩樣。」
她終於扯下了面紗,面對面的讓阿鐵把她的真面目看得清清楚楚。
太震憾了!阿鐵簡直無法想像,他一直神往的白蛇傳說,故事裡那個為愛敢面對一切強權阻撓的白素貞,原來是這樣的!
眼前人除了擁有一雙適才令阿鐵驚艷的眸子外,還有一張輪廊分明的臉,配合她那雙美絕的眼睛,簡直美得不吃人間煙火,只像一具最完美的雕像。
可惜,在這張完美臉孔之上,卻有一絲哀怨的表情。或許這絲表情本屬於眼前的白衣少女,又或許,遠在一百年前那個真正的白素貞,面上也曾出現這絲哀怨的表情……
只因這兩個美麗的女子,都是為了自己喜歡的男人而不畏險阻!
她的性格,她的夢想,就像是當年白素貞的再生。
不!不應說像是!
也許,她真的就是白素貞於一百年後重投人間的再生!
她要回來,尋找前生無法得到彌補的愛情……
阿鐵看得呆了半響,她可以在他驚訝的臉上我到一絲對她異樣的情愫,但她到底不敢肯定,因為這絲情愫很快便被阿鐵收斂起來;為怕表情會再出賣自己,阿鐵定了定神,繼續問:
「但,在你未破帶入搜神宮前,你……原是誰家女孩?」
白衣少玄答:
「那年……我還只得五歲,實在是大小了。五歲前的一切……我已不復記得,我甚至不記得自己的親生父母是什麼模樣,只記得……娘親自詛柔地喚了我無數聲……雪緣……」
說到這裡,這個喚作「雪緣」的白衣少女不由得一片黯然,雙眸閃起一片淚光。
雪緣、雪中求緣,多麼艱苦的一個女孩名字,然而在這個名字的背後,可會隱藏著一毆鮮為人知的可憐身世?
阿鐵問:
「那,你知否自己的親生父母可還尚在人間?」
她慘笑著答:
「神母對我說,當搜神官的人發現我的時候,我的家……己陷於一片火海,我雙親……
就在火海之中,是爹娘……合力把我推出火海外,可惜……他倆卻已……不及逃生……」
她說著說著,盈在眼眶的兩行淚終於掉了下來。
多可憐的一個女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親生父母姓甚名誰,只知道是父母為救自己而犧牲了,卻連拜祭父母的機會也沒有。
人間每個美麗的女子,美臉背後總有一些不為人知的未干淚浪,千古如是。
阿鐵瞧她楚楚可憐之色,不禁憐惜的道:
「雪緣姑娘,別太……灰心,相信你父母當年能犧牲性命救你,也不希望……看見你如此哀愁度日……」
阿鐵這番當真是由衷之言,再者他喚其為「雪緣姑娘」,而不喚她作「神姬」或「白素貞」,也是對她的一項尊重。在他眼中,她就是雪緣,並不是白素貞的替身。
這個雪緣聞言當場喜出望外,感激的道:
「已經……很久沒有人如此喚我了,阿鐵,謝謝你。但願……你以後都能喚我作雪緣便好了……」
以後?他和她還有以後?
阿鐵臉上一紅,慌忙岔開話題,靦腆道:
「雪緣……姑娘,既然你在搜神宮裡長大,那……你一定見過那個什麼神了?他的真面目……到底是怎樣的?」
她的答案,居然大大出乎阿鐵意料,她輕輕搖頭道:
「對不起,阿鐵。我並不知道神的真面目,也井非全在搜神宮內長大的……」說時遊目掃視黑黯的周圍:
「我大部份的歲月,都是在這裡消磨。長大的。」
阿鐵一愣,霎時茫無頭緒。
是了。他自重傷中甦醒過來後便一直的問,此時才驚覺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雪緣卻未待其相問,已先自答:
「這裡,是西湖底河床下一個極大的洞穴,也是搜神宮一個隱秘的分壇。」
這裡竟會是西湖之底,阿鐵難以置信地道:
「我……不明白。」
雪緣道:
「我雖被領進搜神宮充任神姬『白素貞』,神卻始終隔著帷賬來接見我,從不會我看他是何模樣,甚至在他傳我其上乘武學『移天神訣』之時,還是隔帷口授,而在我於宮內住了兩年後,神便遣派神母攜我來此西湖底下的分壇,開始學習幫搜神官搜集中原武林各派的動向消息,只是每隔五年才回去見神一次,讓神隔帷瞧瞧我所習的『移天神訣』進境如何……」
阿鐵聽畢只覺匪夷所恩。這個神,似乎每幹一件事都有其目的;每納一個人,即使是其女兒,也僅是他收集情報的棋子。而且,阿鐵驀然發覺,原來這個雪緣亦有習『移天神訣』,那她會不會也……?
阿鐵又問:
「雪緣姑娘,你既有習移天神訣,難道……你也可像神那樣長生不死?」
雪緣點頭:
「不錯,只要長久習練移天神訣或滅世魔身任何一門,皆可永享長生。」
阿鐵很震異,眼前,正是一個不死的活生生例子,惟他仍有一些不太明白的地方:
「那,神為何不像傳授白素貞般,把滅世魔身亦一起傳給你?」
雪緣道:
「這全因為前車可鑒,他不想再出現另一個不肖而又實力強橫的女兒與其作對,故只傳我其中一門。但為要加強搜神官將來復出江湖的實力,也為了對我制時,因此在納我人宮之時,神同時納了一個比我年長十歲、兼旦天資超凡的男孩,同樣授以滅世魔身,更對他為搜神宮的『神將』……」
「那……即是說,若你背叛了神,神便會派這個『神將』前來對付你?甚至殺你?」
「本來是的,不過神將如今在一個人遺跡罕至的地方,相信他無法前來。」她猶不如神將己破關而出,故此她很放心道:
「所以,阿鐵,你大可在此分壇安心療傷。這個分壇是神母把我帶大的地方,也是我和她收集情報之地,並無其他搜神宮門眾;後來雖然加進了大神官和二神官與我倆一起搜尋武林消息,不過目下大神官被我重傷,絕不會回來這裡,神母也甚少回來,至於二神官……」
一語及此,她方才察覺自己說錯了話,即時緘口。
然而阿鐵又怎會不明她所指的二神官是誰?二神官就是為救他與阿黑,不惜自身死無全屍的小情。
想及小情死時的修況,想及搜神官對叛徒的嚴厲,阿鐵深深凝視眼前這個為他甘願背叛神的雪緣,她若再和他一起,如花似玉的不死之身總有一日亦死無全屍,或是和白素貞一樣的下場;他陡然強忍著身上初癒的傷,極為艱辛的站了起來,滿頭大汗道:
「對不起,雪緣姑娘,我……不能再留在這裡,我如今……便要走了。」
此語一出,雪緣迅即大吃一驚,愣愣問:
「阿鐵,你……為何要走?你可知道……你就是步驚雲?大神官……絕不會放過你,若你留在我身邊的話,至少會安全一些……」
她此番實屬情理之言,椎阿鐵自知不有心軟,他索性硬著心腸道:
「但……若不是因為你,我娘親與小情……便不用死,我二弟阿黑……更不會給大神官抓去,此刻還生死未卜,我這個大哥……怎有顏面安躺在你身畔坐視不理?即使……
我不知如何去找他,至少……也應回家等,萬一他有幸走脫的話……」
「阿鐵,不,步驚雲!阿黑他中了『蝕心元空』,已是凶多吉少了!他不會再回家,你再等也屬徒然,可惜,我也無法查出大神官把阿黑帶往何處……」雪緣勸道。
「所以,請你帶我離開這裡,我一定要回家等他。」阿鐵霍地斬釘截鐵的道。
看著他臉上那絲堅決之色,雪緣不自禁地湧起一陣極度失望之情,他看來絕不會因她而留下,良久,她方才吐了一口氣,道:
「好吧!你若真的如此……堅決離去,便隨我來吧。」言罷已舉步前行。
阿鐵連忙跟在她的身後,可是他新傷初癒,本不該太早下床走動,不及數步,一個踉蹌便要仆下,幸而雪緣已回身一把扶著他,柔聲道:
「阿鐵,我看……你還是先在此休息一兩天再走吧。」
但阿鐵不發一言,又再挺腰站起,雪緣拿他沒法,惟有一直引路。
二人經過一個似乎是渺無邊際的昏黯空間,大概前行甘丈左右,方見空間盡頭是一條更為昏黯的甬道,甬道內更傳來呼呼的。風聲:阿鐵微感奇怪,不期然朝甬道深處多瞄一眼,雪緣已道:
「在西湖底下居然有風,很奇怪,是不是?」
「空穴來風,未必無在。這條甬道正是這個搜神宮分壇的出口,一直朝地面延伸而上,所以這條甬道不時都會傳來風聲,也是這個分壇惟一透氣的地方……」
原來西湖底下有如斯神秘的建築;雪緣說著已踏迸這條甬道,阿鐵亦默默的跟著她,二人又直向前行,地勢也愈來愈斜;約走了一百丈開外左右,阿鐵漸漸瞧見前路隱隱約約透來幾絲微弱光線。這樣又現走十丈,終於來至雨道盡頭,眼前登時一片豁然開朗。
然而在出口之處,赫然蟋踞著一條長約兩丈的巨大蟒蛇,整條蛇遍體皆白,雙目一片殷紅,定定的盯著阿鐵,不忘吐信,蛇舌撩繞。
阿鐵一驚,雪緣連忙解釋:
「別怕,很馴的,只負責看守這分壇出口。若有人走近便唬走他們,免得給人發現這裡罷了。」她說著輕輕撫著那條白蛇的頭,那條白蛇居然像是十分懂事似的,沉沉的蜷縮著身子,伏下。
雪緣回頭一瞥阿鐵,續道:
「其實正是白素貞百多年前所救的那條白蛇,喚作『小白』。」
阿鐵乍聞這條正是當年白素貞所救的白蛇,不禁怔怔的注視著它,此時雪緣歎道:
「想不到,當年白素貞所愛的許仙在她死後,已完全忘掉了這個薄命紅顏,不斷開枝散葉;只有這條白蛇,卻固執地守在恩人葬身的西湖,百多年來,仍朝夕毫不間斷地悼念著她……」說到這裡,她幽幽的垂下眼,一臉惋惜,阿鐵亦一片黯然。
是的!經歷了百年悠長歲月,白素貞當年的情人和愛情早已灰飛煙滅,到頭來,惟一尚存的,只有一條得人深恩千年記、忠心不二的蛇……
人命比蛇命短,人血比蛇血熱,可是——
人心比蛇心更變化,變起來也更冷!
白素貞若泉下有知,可會深歎一句:早知今日,悔不當初。
阿鐵終於步出洞口,方才發現這個分壇出口竟是在蘇堤對岸一個密林深處。這裡極為隱蔽,縱使沒有這條白蛇看守,相信也不愁會輕易給人發現。
雪緣倚在洞口,凝眸瞧著他高大的背影,幽幽的道:
「你……真的要走?」
阿鐵不忍回頭看這個五年來都在找尋自己的女孩,他至此方才打破沉默,平靜的道:
「早已決定要走的人,總是要走的。」言畢已舉步欲離。
雪緣慌了,她雖身負無敵神功,惟面對一個自己心儀許久的男人,陡然間束手無策。
她有點不知所措,意亂之下,也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
「你……可會……記得我?」說來說雲,心願還是這樣微未,只願他對她有半絲印象。
阿鐵聞言頓足,但仍沒回頭,怕她瞧見他此際的表情。
他猶豫半晌,最後重重的搖頭,堅決而狠心地答:
「不會。」
「我……只想忘記你,忘記因你而使我家一夜慘變,更想忘記自己是你五年前所遇的那個步驚雲……」
「我只想當回徐媽的兒子阿鐵,安安分分的度日,默默的等待我弟阿黑回來……」
「不過,雪緣姑娘,我還是要謝謝你這五年來……對我前身步驚雲的懷念,更要謝你兩番相救之恩,只是……我與你,是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我們……是不應有所往來的,希望你明白,再見。」
阿鐵說罷頭也不回,決絕地大步而去。
他始終沒有回頭看她,就連一眼也沒有。
然而若他能回頭望她一眼的話,他便會看見她此刻的表情。
那種比死還要難受的表情。
離開搜神宮的分壇,阿鐵並沒有即時回家,他只感到異常納悶,故縱然新傷初痛,還是漫無目的地四處閒踱,終於踱至市集內的一間酒鋪門前。
他迷茫地把手伸進懷中,居然掏出數枚細碎的銀子。原來,他身上還有銀子。
阿鐵忙不迭走進酒鋪,放下銀子,不由分說便提起其中一醒酒匆勿離去。
他不知自己該往何處何方,只知道自己步至一個渺無行人的陰暗角落,於是他便頹然坐下,舉醒大喝。
他要醉:
這還是他五年來第一次喝酒!他不記得五年前那個喚作步驚雲的自己會不會喝酒,喜不喜歡喝酒?此刻,他只想以酒來麻醉自己!
娘親,小情,阿黑……
實在是大痛苦了!每當他想起娘親瀕死前還慈和地、拚命地叫他快走;小情氣絕時還心滿意足一聲「阿鐵大哥」;為他弄至滿背傷痕的阿黑仍生死未卜,阿鐵的心,就會升起上陣無法忍受的絞痛……
他寧願處的人,被擄走的人是他自己!
只是,為何到了如今,不死的。僅存的,只有他?
他猝然記起,那個什麼大神官曾以不哭死神這四字,來分辨阿黑與他誰是步驚雲;那即是說,那個喚作步驚雲的自己,曾有一個不哭死神的外號?
不哭死神,這是一個多麼絕情冷酷的外號!這個死神雖曾救了無辜小孩,然而能有資格戴此虛銜的人,必定是一個永遠不哭,且總為人帶來不幸與死亡的人。
而阿鐵此時亦逐漸相信,他真的是那個不哭死神;因為,他如今很想為娘親與小情痛哭一場,可惜他無法下淚,他原來是一個沒有眼淚的人。
想到這裡,阿鐵又不由把手中的那醒酒猛向自己嘴裡灌。
酒是烈酒;人,卻是一個不喝酒的人。酒未人愁腸,辛辣的酒已如利刀般把他的喉頭反覆切割,原來喝酒是如斯痛苦的。
他的喉頭給那醒烈酒嗆得咳個不停,惟是他仍伸手入懷,掏出了一樣東西。
一條已隨著時日逐漸「蒼老失色」、微微發黃的白練!
啊?這條白練是……
這條白練,是阿鐵這五年來一直珍之重之的隨身之物。
他猶記得遠在五年之前,在導至他失意的那次重傷中,他雖然傷至昏昏沉沉,但仍依鋒可知是一個年輕的女孩救了自己,後來更在山頭以白練為他額頭包札。
於是,在阿鐵甦醒過來後,他迄今都把這條白練好好隨身收藏,不離不棄;對於那個救了自己。不知面貌的神秘女孩,阿鐵從此唸唸難忘,雖然不知道她長得是何模樣,惟她的容貌,早被阿鐵幻想過無數次了。
在他的想像中,她溫柔而完美,他但願有朝一日,自己能重遇這個好心的女孩。
可惜年復一年,這個女孩依舊沒再出現。她惟一留給阿鐵的,只是一條足有丈長的白練,和白練末端緊緊著的思念,阿鐵對她的思念……
諜料今天,他終有機會面對面對瞧清楚這個女孩。
阿鐵沒有失望,雪緣比他所想像的更要完美、溫柔;而且,她原來與他一樣,這五年來也是在思念著對方。
一切都似注定,可惜,她有一個可怕的身份——
白素貞!
她若繼續與阿鐵纏在一起,惟一的下場,就是死!就像白素貞那樣身死心死,含恨於雷峰塔下,不!可能更慘!
不!阿鐵不想她死!她的身世已是異常可憐,他但願她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安享她那具不死之身!
故阿鐵寧願對她殘忍,他亦知道她對自己的憚憬,但必須趁他與她之間的一切還沒開始前,先狠狠斬斷任何牽纏、可能!
他要她在時日淡去之後,撤底的忘掉他!
可是,阿鐵自己呢?他自己又能否忘掉她?
他不能!他已忙不迭的把那條白練好好的放回憶中,惟恐它有半分損毀,接著又再舉醒大喝!
他本不是一個善喝的人,如今更易醉了,酒還未被喝掉一半,他已開始搖搖欲墜。
他忽然想回家,那個曾是無限溫暖的家,縱然已沒有了家人,卻始終是家。
阿鐵勉強再站起來,一步一步噓珠向前走,然而酒性在他體內腦內開始發作,他斗地雙腳一軟,「伏」的一聲,便醉倒在地上,酒醒過來的時候,窗外已是黑夜。
阿鐵原來已在窗內,這道窗,更是他家裡的窗。
他連忙在床上坐了起來,遊目四顧。他清楚記得自己曾醉倒在一個無人的角落,如今卻為何會身在家中?
難道是……阿黑僥倖逃脫回來了,抑或是,鄰居們在那個角落裡發現他,再把他抬回家中?
他很快便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對是錯,因為此時已有一個人推開房門步了進來。
原來是她!
他又再次瞧見她那雙美麗而灰蒙的眼睛。
「是你?」呵鐵眉頭一皺,沒想到進來的人竟會是她。
但見雪緣一身本來質料名貴的絲罷諸裙早已換了一襲尋常而潔白的粗布麻衣,以其貴為搜神宮神姬的尊貴身份本不須如此;她的手中,還端著一碗茶。
她觀典的把茶端到阿鐵面前,柔聲道:
「宿醉後喝點清茶會好過一點,阿鐵,先喝點茶吧。」
阿鐵並沒有接過茶,只是問:
「你一直都跟著我?是你把我帶回來的?」
雪緣羞愧地點了點頭,頭垂得很低,皆因她瞧見阿鐵鐵青著臉,她已自知幹了一些他不喜歡的事。
阿鐵本想狠心的不再與她見面,卻不虞她對自己居然如影隨形,她宛似一頭陰魂不散的妖精,一旦找著了自己喜歡的男人,便再也不想離開他……
妖精要的是纏綿,不想他離她半步半分,即使最後情絲吐盡而亡:也死而無怨!
但阿鐵不想她死。
他別過臉,漠然道:
「雪緣姑娘,這裡並不是你的家,並不容你自出自人,請你走吧。」
雪緣聞言一臉死灰,或許她本未料到阿鐵會對她如此冷淡,惟她仍堅持道:
「不,阿鐵,我不會走,我已把這裡視作我的家,你決定遷來這裡。」
阿鐵面色陡變,他想不到看來羞羞的她會如此坦白直接,他道:
「是中嗎?不過我想這僅是你一時衝動吧了,當你看清楚這間屋子的時候,你便會發覺這裡又破文舊,廚內的蛇蟲鼠蟻又特別多,以你這樣尊貴的身份,何須住在這些窮鄉僻壞活話受罪?」
他雖危言從聽,惟雪緣似乎早已心中有數,道:
「阿鐵,請別再提尊貴這兩個字。也許我應先告訴你一件事;在我來這裡之前,我已向大發了一個重誓,我決定拋棄自己所謂神姬的身份。」
「什麼?」阿人一怔,默默的瞪著她。
雪緣淒然的道:
「過去十四年來,我一直受神的遙控,身不由己,毫無意義的堅守著自己神姬的身份;可是我心中知,我需要的並非這些,我需要的是在人間真真正正的活一次,好好追尋自己的夢想……」說著無限深情的凝視阿鐵。
什麼是她心中的夢想?阿鐵並不蠢,他當然心卸肚明,他只是反問:
「即使……你變為一個尋常的村女也在所不惜?」
雪緣不假思索答道:
「做一個村女有何不好?為了撤底放棄過去的身份,我已決定絕不會再回去西湖底下那個分壇,也絕不會再取搜神宮半文半分;如非危急,也絕不會使用神傳給我的移天神訣……」
「我要,真真正正的做一個人!」是的!惟有血有肉的人,才可吸食人間煙火!
她一口氣說出諸般誓言,阿鐵定定瞥著她那張義無反顧的臉,私下其實不無感動。
一個半生受控的女孩終於鼓起勇氣去重新選擇再走自己喜歡的路,任何人本來亦應加以支持鼓勵,可是若明知她所走的這條路是一條死路的話……
阿鐵忽爾道:
「雪緣姑娘,你來了我家說了這麼多話,但,你要做一個真正的人與我何干?你走你的陽關路,我走我的獨木橋;請你立即離開這裡,我想休息。」
雪緣那料到他會如此絕情?登時一怔,手兒也有些微顫抖。幸而在其體內有深不可測的道行,尚可勉強平復心神;而且,她比許多人都聰明,她旋即想到該如何應付。既然阿鐵多番留難,她素性也豁出去,但見她面色一變,語氣一轉;道:
「阿鐵,別要忘記,誰是兩番救你一命的恩人?」
阿鐵斜眼瞄著她,他猜不透她想說些什麼。
雪緣續道:
「眼前,你的救命恩人欲重過新生,你真的可以不施援手?」
「我如今就以你救命恩人的身份求你,希望能讓我住在這裡,這就是你報恩的惟一方法。」
她的語氣是如此的直截了當。若非阿鐵堅守己見,一定要她走,她絕不想出此下策!
阿鐵不虞她會巧妙地以恩相求,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隔了片刻,方才木無表情的道。
「既然你執意若此,我也不便左右,不過我絕不相信,你可以像一個尋常村女般在這裡長久軀下去。總有一日你會厭棄這種窮苦的生涯;而且我更不相信,你可以不回去取搜神宮半分半文,與及不再使你的——移天神訣!」
說罷又再在床上躺下,別過臉朝著牆,彷彿不想再看她,也不想再與她說話。
阿鐵雖表現得如此冷淡,惟雪緣能有機會留下,亦不由自主地喜上眉稍,向正背著她的阿鐵感激地道:
「阿鐵,謝謝您……」
雪緣縱然能在阿鐵的家留了下來,但以其這樣的一個女孩住在這裡,還是出現不少問題。
第一個固在是吃的問題:雪緣從前慣吃的美食,如今已無法可嘗;因為她曾立誓不再回去提取分壇內半分半文,她根本連買米的銀子也沒有;幸而阿鐵家中尚有一袋米糧,勉強可以煮點稀粥過活,尚可暫時維持一段日子。
然而她雖身負絕世神功,可惜並非煮粥能手;第一鍋粥焦了,她惟恐阿鐵吃得不慣,慌慌忙忙立即再煮第二鍋,這次總算像個可以吃下肚裡的樣子,於是她小心變態奕奕盛了一大碗粥給阿鐵,僅留下一小碗給自己,惟是,就在她萬般慇勤的為阿鐵端上她費盡努力煮成的粥時,阿鐵居然並沒預算要接,就連看也沒看她一眼。他只是一言不發,自己走進廚內再煮另一鍋粥,自煮自吃,完全不接受她的好意,讓她如廢人般自生自滅!
再者,自從上次他與她最後一次傾談後,他便沒再張口和她說話,也沒看她,直行直過,嚴如在這間屋子裡,由始至今僅得他自己一個人住似的,她根本便不存在!
而阿鐵在家中軀了兩天,元氣已逐漸恢復,他決定重操故業,出外採藥。
這樣急於工作,一來固然是不想站在屋內與她朝夕相對;二未,是因為他要賺錢買酒,他要喝酒!
阿黑始終沒有歸來,也許他真的已經死了。阿鐵愈來愈不想面對這個真相,他只想逃避面對事實,他惟有喝酒。
漸漸地,他每日都酒不離手;甚至有時連粥也不煮,只喝酒。
然而,他每晚回到家中,還是有一大碗粥放在桌上,等待著他。
他知道雪緣定是躲在房內等他吃她所煮的粥,可是……
她的粥夾雜了大多的情愫,他明白只要自己一吃了便會慢慢接受她,他寧願不吃!
況且許多時候,阿鐵一覺醒來,總發覺自己的靴子給清理得十分潔淨,他知道,除了是雪緣干的外,還有誰會為他如此?
好細心!若非有過量的情意,一個少女怎會把男人的臭靴子打理得如同新的一般?
阿鐵並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他有點感動,但亦自知不能心軟。
故此在每晨出外採藥之前,阿鐵總是當著她的面把她打理得潔淨的靴於互相踏個亢葬不堪,他不要領她的情!
雪緣總是垂首瞟著他把靴子弄葬,並沒埋怨,只是楚楚可憐的臉上流露一絲哀傷。
這剛好正中下懷,阿鐵就是希望她知難而退!他要當一個最無情的男人!
不過,雪緣似乎比他所想的還要有恆,她簡直百折不撓,依舊對一切逆來順受。
如是這樣,每一大的清晨,阿鐵還是發現他的靴子一片光潔如新。
每一天的夜晚,他歸家時仍是發現桌上放著一大碗盛滿心意的粥。
人和粥,恍如千古守在深閨的女人,望穿秋水,等待著情郎回來。
癡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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